第61章 第 61 章 天堂之光——贪婪
以诺和神殿里其他修士为西蒙唱了一首圣歌, 送他最后一程。
他们所有人都没时间悲伤,埋葬好西蒙后,就立刻投入了救助的工作之中。
但以诺由于担心弥瑞尔, 就向安托尼大修士请了一天假, 想去寻找弥瑞尔。
安托尼听完说:“以诺,你确实该休息一天了,你昨天一直在工作, 又照顾了西蒙一整晚,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撑得住。”以诺攥紧胸前的十字架说,“我找到弥瑞尔就回来休息。”
“那你快去吧。”安托尼忧虑道,“如果需要什么帮助, 可以来找我。”
“谢谢您。”
以诺向安托尼鞠躬道谢完毕,就快速朝红桑街跑去。
然而他不知道弥瑞尔的家在哪, 打听了一会儿, 一位姐姐为以诺指了路,又告诉他:“不过弥瑞尔好像不在家, 我早上看到他出门了, 他走时还送了我一瓶牛奶呢,没要我的钱。”
“哦对了,他应该是去药店。”那位姐姐说,“我看到他往药店的方向走了。”
以诺听到“药店”两个字, 心脏一下子跳得很快,他向姐姐道了谢, 又往药店的方向跑去。
很奇怪的,以诺想找到弥瑞尔,又怕真的找到他,因为他莫名有种不详的感觉……他觉得, 再见弥瑞尔时,弥瑞尔的情况可能不会太好。
事实也果然如以诺猜测的那样,当他来到药店门前时,他又看到了弥瑞尔在被药店的老板,那个棕发男人殴打。
“昨晚偷钱的小偷就是你吧?!”棕发男人揪起弥瑞尔的衣襟,给了他一拳,“今天你还敢来偷?找死吗!”
弥瑞尔眼角被打出了血,整颗眼球都是红红的,他小声辩解着:“我、我没有偷……”
“你说没有就没有?!”棕发男人见弥瑞尔双手一直抱着肚子,便质问他,“手一直捂着肚子干什么?你把钱藏那里了是吗?”
说完,棕发男人就去拽弥瑞尔的手,结果将他的手移开后,以诺和男人就看到弥瑞尔衣服底下在不断往外渗血,很快就将衣裳洇成一片血红。
棕发男人望着那些血愣住了,手也本能地松开。
弥瑞尔没了支撑要往后倒,以诺冲过去抱住他,对棕发男人吼道:“别打他了!杀人是重罪,死后会下地狱的!”
棕发男人是信仰圣庭的教徒,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给神殿捐药材,闻言确实收了手,却愤愤道:“可他偷了药店的钱,还不止一次!今天是被我抓到——”
“我只是受伤了……”弥瑞尔虚弱地拉高自己的上衣,他的肚子上有一道刀伤,“想让你帮我治治伤……”
棕发男人仍是坚持道:“治伤你直接找我啊,你偷偷在屋子里翻什么?肯定就是偷钱!”
弥瑞尔失血过多,已经说不出话了。
“算了,滚!”棕发男人赶人似的挥挥手,“别死我店门前,我不会给你治伤的,以后也别来我这里买药!”
以诺死死瞪着棕发男人,将弥瑞尔扛到自己背上:“弥瑞尔,我带你去找安托尼大修士,他也会医术的,你坚持住!”
他自己不是强壮的人,可弥瑞尔瘦得惊人。
以诺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轻,自己可以背着他一直往神殿的方向走去。
也不明白什么以前回神殿的路明明那么短,他曾经不想回去见到默伦时盼望着变长的路,直至今天才真正变得长到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了。
“弥瑞尔,你千万不要睡着……”
以诺每走几步,就要叫一次弥瑞尔的名字,让弥瑞尔保持清醒。
他感觉自己的衣服在变湿,可能是他的汗水,也可能是弥瑞尔流出的血,还有可能是他们的眼泪,可他的衣服是黑色的长袍,所以无论是血、是泪、还是汗水,落在上面都分辨不清。
以诺把弥瑞尔背到自己的床铺上,那时他几乎已经要直不起腰了,但他还是不敢停下,想要再快点,再快一点,去神殿旁的施粥所找安托尼大修士过来。
只是弥瑞尔轻声喊住了他:“以诺……”
“以诺……以诺……”
他一声声叫着以诺的名字,用颤抖的手将五枚金币举高:“这些钱够买赎罪券了吗?我想给我妈妈……买一张,让她去天堂……”
那些金币上沾着血,还有一点点碎肉,以诺趔趔趄趄从门口回到床铺旁,不敢去想这些金币是弥瑞尔从哪里掏出来的,也不敢看弥瑞尔死白灰败的脸。
他跪在床前,接过那些金币,发现它们是温热的,带有弥瑞尔的体温。
以诺说了他加入圣殿后的第一个谎言:“够了够了,已经够买了……”
“帮我买一张……送去给我妈妈,好吗?”弥瑞尔的声音越来越轻,“谢谢你……”
以诺陪着安托尼大修士做救助工作时,看过很多人死亡,那些人在死前会呼唤天父,忏悔自己的罪,希望能得到原谅,换取一个前往天堂的机会。
而弥瑞尔也在忏悔,也在道歉,但他叫的是以诺的名字:“以诺……对不起……”
“我是个小偷,撒过很多谎……”
“对不起……没有当一个好孩子……”他说,“地狱不可怕,不要担心我……”
弥瑞尔没有等到黎明的到来,他死在漆黑的夜里,正如他即将去往地狱的黑暗命运。
以诺找了安托尼大修士帮忙,将弥瑞尔埋进神殿后面的墓园里。
“我们可以一起为他祷告,帮他忏悔赎罪。”安托尼大修士摸着以诺的头发说,“弥瑞尔也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一时走了错路,等到他的罪孽被赎清时,他就可以去往天堂。”
以诺神情麻木地点头:“我会每天帮他做祷告的。”
“……以诺,你在宿舍里休息一天吧。”安托尼坚决不同意以诺今天再去施粥所帮忙,要他留在神殿里睡觉。
以诺只短暂地躺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等到天亮他就马上坐起,将自己所有的钱、西蒙留给他的以及弥瑞尔最后留下的那五枚金币摆在一起清点——数了十几遍,它们也没有变多。
需要再乘一百倍,才够买一张赎罪券。
以诺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神殿里除了默伦,大概也没人会有这么多钱。
以诺思索间,余光瞥见了自己整整齐齐挂在衣柜里的唱诗班白袍裙,也想到捐赠这些白袍的人——颂恩歌剧团。
颂恩歌剧团非常有钱,由于瘟疫肆虐,他们至今还没离开伊甸镇,依旧待在这里,也还在招收新的剧团成员。
以诺换下神殿的黑袍,穿着一身会把人显得成熟点的常服去了他们居住的旅馆,想应聘成为新剧团成员——说是应聘也不太准确,以诺想把自己卖给剧团,以一张赎罪券的价格。
他愿意跟着颂恩歌剧团去诺德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即使无法成为大明星也没关系,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待在神殿里还糟糕。
他也会继续信仰天父,继续每日祷告做善行的,他还年轻,不用存钱再买赎罪券,靠着自己的虔诚同样能在死后上天堂。
而弥瑞尔妈妈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自己必须尽快拿到一张赎罪券。
负责招募剧团新成员的是一个年轻黑发男人,他看到以诺后,问以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成年了吗?
以诺撒谎了,他说自己成年了。
黑发男人不太相信,可以诺的外形和歌喉实在出色,况且以一张赎罪券的价格买断以诺的余生,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他犹豫着,又让以诺给他进行一段即兴演出,不过以诺的演技和他的嗓音截然不同,烂得引人发笑。
“你的演技有待磨练,但是嗓音完美无缺,你真的成年了,对吗?”黑发男人笑着告诉以诺,“我们可以先签合同,然后预付你十枚金币,剩下的钱等去了帝都再给你……”
以诺愣住了:“不是全部给完吗?”
黑发男人惊讶道:“当然不是,你拿着钱跑了怎么办?”
以诺贪婪地想求他再多给自己一些钱:“可是我急着用钱……”
就在他们两人讨论钱时,颂恩歌剧团的老板莉莉女士出现了。
“以诺?”她认得以诺的脸,也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她,以诺说自己成年了的谎言不攻自破。
“我们不招收未成年的,等你成年了再来好吗?”莉莉女士弯腰按住以诺的肩膀,问他,“你是不是缺钱?我可以先借钱给你。”
“是的,莉莉女士,我缺、缺……”以诺艰难地咽着口水,将那个天文数字说出,“我缺一百四十二枚金币。”
——一张赎罪券的价格是一百五十枚金币。
弥瑞尔留下了五枚,以诺能凑出两枚,西蒙有一枚,他们三个人加起来,连十分之一张赎罪券都买不起。
饶是富裕的莉莉女士也不由为这个数字震惊:“怎么会这么多?”
但她还是愿意借钱给以诺:“剧团里现在有很多人在生病,我需要用钱给他们买药,无法在一天内为你凑齐这么多现金,你能等等吗?再等一周,我的管家应该就可以带着充足的钱和药材从帝都过来了。”
以诺当然能等,但他不知道弥瑞尔的母亲能不能等,不过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就说:“我能等的。”
“那你等我消息吧,或许不用等一周,我现在就去为你筹钱,有好消息我就立刻去神殿找你。”临走前,莉莉女士送了以诺一支百合花,“别太焦急,愿我们今天都能有好运气。”
“谢谢您……”
以诺带着那支百合花来到了弥瑞尔家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那个可怜的母亲说,她的孩子已经死了,因此当弥瑞尔的母亲将目光投向他时,以诺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弥瑞尔?”弥瑞尔的母亲没有认清回来的人不是自己的孩子,“你回来啦,今天牛奶卖的还顺利吗?”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以为弥瑞尔像往常那样,早上去卖牛奶,在傍晚回家。
以诺模仿着弥瑞尔的声音告诉她:“……很顺利,卖了很多钱。”
她也没有听出什么问题,还和以诺说:“是吗?那些钱你自己存着,别再给我买药了。”
“因为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在好转了,我今天身体一点都不痛,而且听你说话听得特别清楚。”她笑了笑,枯瘦的脸颊在昏暗逼仄的屋子里,绽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光彩,“你以前说话总是很小声。”
以诺曾在西蒙脸上看到过这种美丽又恐怖的光彩——在他死前。
所以以诺知道,自己等不到莉莉女士的好消息了,他必须在今夜来临以前就拿到赎罪券。
“妈妈,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以诺坐到床边,牵住弥瑞尔妈妈的手,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撒谎了,“圣庭今天派了光明魔法师来镇子里驱逐瘟疫恶魔,他们发现我对光明魔法的亲和力很高,想带我去圣庭学习光明魔法。”
“天呐……这是很好的事啊,你一定要去!”弥瑞尔妈妈闻言一下子就握紧了以诺的手,“妈妈的快病好了,你不用担心妈妈!”
“嗯,虽然我不能带你一起去帝都,但他们会给我们发一张赎罪券作为补偿。”
以诺把那支百合花别到弥瑞尔妈妈的头发上,想把好运给她:“他们还给了我好多钱,让我请人照顾你。”
弥瑞尔妈妈点点头:“那些钱你自己带着去用啊,不要给妈妈,还有那张赎罪券你也……”
“我想把它给你,妈妈。”以诺闭上眼睛,不敢从弥瑞尔妈妈眼睛的倒影里,看见自己说谎骗人的丑陋脸庞,嗓音嘶哑道,“我用不上,我以后会是圣庭的光明魔法师,没有赎罪券,我也会上天堂的。”
弥瑞尔妈妈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吻了吻以诺的额头:“……好,那妈妈在天堂等你。”
“妈妈你再等我一会儿。”以诺也抱抱她,说,“圣庭的人还在等我们的回答,我去回复他,再顺便把那张赎罪券拿回来。”
弥瑞尔妈妈含着泪答应他:“好好好,你快去吧,不要让人家等久了。”
以诺回到了神殿,也换回了修士的黑袍,主动走向默伦的房间。
他畏惧这个地方,也厌恶住在这里面的人,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默伦是圣庭钦定的,伊甸镇的唯一神父,他是神殿高职人员,掌握着伊甸镇神殿的最高权力,只要他同意,即使没有一百五十枚金币,以诺也能拿到一张赎罪券。
第62章 第 62 章 天堂之光——色欲
“笃笃——”
以诺站在默伦卧室门前, 抬手敲响了这扇对他来说,和通往地狱无异的门。
默伦应该是睡醒了,他平和的嗓音从门后传来:“请进。”
以诺深吸一口气, 身体有些不明显地颤抖, 但在进门以后,他却马上对坐在轮椅上的人,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默伦神父。”
默伦神父今年四十岁, 可他面皮白皙,五官清隽,看上去并不显老,那一头浅亚麻色的卷发和深蓝近黑色的眼珠, 更是衬得他优雅成熟,所以每周末到他主持弥撒时, 小镇里的老爷和夫人们都会一起来到神殿, 聆听他读经讲道。
然而以诺总是无法从他的嗓音里得到平静,尤其当他呼喊自己的名字时:“是以诺啊。”
默伦也朝以诺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眼光极其毒辣, 一眼就看穿了以诺的欲言又止,便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吗?”
“是、是的……”以诺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紧张和恐惧时,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磕磕绊绊, “默伦神父、我我想向你乞求一张赎罪券。”
“赎罪券?”默伦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变淡了,眉头也微微皱起, “以诺,你应该知道,那个神圣而珍贵的物品不是靠乞求就能得到的。”
“我知道,我也不是为我自己乞求的。”
以诺立刻在默伦面前跪下, 眼眶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我是为了我的朋友,他的母亲就快病死了,我想乞求一张赎罪券……能让他的母亲能够去往天堂。”
“只要、只要您能恩赐我一张赎罪券,我发誓……我将永远留在神殿为您工作,也不再奢求任何酬劳……”
说着,以诺深深俯首,将头抵在地板上,以最卑微的姿态给默伦磕头。
而默伦沉默着,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
以诺眨了眨眼睛,眼眶再也蓄不住他的泪水,像一颗颗珍珠落到地板上,洇出深色的小圈。
但在仰起头时,以诺脸上依然是有笑的,他抬手按上黑袍的纽扣,抖着手一颗颗解开,就像他七岁被神殿收养时起,就不断在做的每一次那样,最终光.裸干净地跪在默伦面前。
可这一次,他多说了一句话:“我还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说完这一句,以诺反而得到了平静,他的身躯迎着默伦打量的目光,不再颤抖,不再恐惧,因为他觉得即使自己没有衣服,他也不该感到羞愧,该感到羞愧是默伦才对。
默伦却毫不羞愧,只望着他说:“以诺,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不过——”
默伦轻叹一声,用一种以诺听不懂的惋惜和遗憾语气道:“你是真的长大了……”
“把衣服穿上吧。”他用手指指以诺堆在脚边的黑袍,像一位慈父教育以诺,“圣庭有着婚前遵守贞洁的严格要求,你该庆幸你遇到的人是我,我身为神庭的虔诚高级修士,不会对你做任何坏事,但别人却不一定,所以往后不要轻易对任何人说出那样的话了,知道吗?”
以诺不知道自己在听到默伦的话时是什么表情。
他觉得自己是高兴的,也肯定是笑着的,默伦的话似乎在预兆着他们共同拥有的“小秘密”要结束了,因为他看得出来默伦对他毫无兴趣——今天默伦看他的眼神,跟以前的完全不一样。
并且默伦随后还转着轮椅移动到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鎏金赎罪券:“你那个朋友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也许默伦已经变好了。以诺心想。
他将弥瑞尔母亲的名字告诉默伦,接着又重新跪下,一边呜咽一边不断向默伦表示感恩:“……谢谢您,谢谢您!默伦神父,您的善行会被天父看在——”
“以诺。”默伦微微侧过头,有些不耐地打断他,“不要哭了。”
以诺怔忡着停下声音,缓缓抬脸仰望默伦坐在轮椅上,矮了许多,却仍旧显得幽暗可怕的背影。
也听见他用无奈和冷漠的口吻教诲自己:“你作为神殿的修士,需要做的是把笑容、希望带给信徒,而不是用你没有必要的悲伤和懦弱的眼泪去面对他们。”
“我不喜欢看到你的眼泪。”
“也没人会喜欢看到这个东西。”
默伦写完赎罪券,笑着转过身体,将戴着圣庭高职人员身份戒指的右手伸向以诺,示意以诺亲吻戒指,并说:“你该笑一笑。”
他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受过伤,指尖和指甲都严重变形,像一根扭曲的枯藤,以诺膝行向前,亲吻着这根手指上的戒指时,即使他脖颈空无一物,也有种自己被掐住了喉咙的窒息感,他却还得保持着笑容。
默伦垂眸睨着以诺,又问:“我记得颂恩歌剧团给你们送了新的唱诗袍?”
以诺轻轻点头:“是的。”
“下次穿来唱歌给我看看。”默伦也颔首,“你的歌喉非常美妙,男爵大人非常喜欢,如果没什么问题,等瘟疫结束,以后就由你领唱赞美诗吧。”
以诺服从道:“是……”
“好了,看,你现在笑得多漂亮。”默伦将赎罪券递给以诺,“现在,笑着从这里出去吧。”
以诺双手捧过赎罪券,视线又开始有些模糊。
离开默伦的房间时,他听到默伦在背后“鼓舞”自己:“开心点,以诺,我们即将共同欢送一个被赦罪的灵魂升上天堂。”
——被赦罪?
弥瑞尔的妈妈是有罪的吗?
以诺不这样觉得,他只是担心弥瑞尔的妈妈没有做够善事,怕她的灵魂还要进入人间进行一次轮回,也是为了完成弥瑞尔的遗愿,才一定要拿到这张赎罪券而已。
他不认为弥瑞尔的妈妈是有罪的。
默伦才是有罪的,但默伦一定能上天堂,因为他可以给自己写赎罪券,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获得赦罪。
想到这里,以诺发现自己竟然笑了,他没有一点快乐的情绪,却始终笑个不停。
他没有再掉眼泪,将那张赎罪券带回了弥瑞尔家。
而弥瑞尔的妈妈紧紧攥着那张赎罪券,在傍晚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前,满足地停止了呼吸——她死前应该是幸福的,她可以不用再忍受病痛折磨,唯一的孩子也将步入圣庭,成为人人景仰的光明魔法师,前途一片光明,等到百年之后,他们会在天堂里相聚。
可惜这样美好的愿景并不全部是真实的。
以诺没再找安托尼大修士帮忙,因为伊甸镇里的瘟疫情况越发严重了,每个修士都忙得脚不沾地。哦,除了默伦,不过他的脚现在也沾不了地。
“我知道那是你干的‘好’事。”以诺准备把弥瑞尔的妈妈葬在弥瑞尔旁边,他独自铲土挖坟,期间一直和弥瑞尔的墓碑聊天,“弥瑞尔,你完蛋了,你现在肯定在地狱里。”
“我为你撒了好多谎,还欺骗了你的母亲,她现在到了天堂,肯定已经发现你不在那里了……我也完蛋了。”
“我以后会每天帮你祷告,你在地狱里也一定要虔诚地忏悔自己的罪孽,这样才能早日升上天堂,和她相聚。”
最后,以诺在弥瑞尔的墓碑旁坐下,像他以前和弥瑞尔并排一起坐时那样,将头靠向冰冷的石头,闭上眼睛轻声喃喃:“……地狱是什么样子的?你在那里伤口还会痛吗?”
死寂的墓地里,无人会给予他回应。
再次睁眼时,以诺以为自己死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比自己还像天使的小男孩,他也有着灿烂的金色头发,但不是卷发,垂顺地贴在脸侧,眼睛则是温暖的黄绿色,熠熠闪闪的,像一颗淬火而生的橄榄石,那是一种名贵的漂亮宝石。
“哥哥,你醒啦?”
看见以诺睁眼,他拎着一个浸过冷水的毛巾贴过来,帮以诺额前变热的毛巾换掉,然后叫着安托尼大修士的名字跑了出去。
“以诺,你终于醒了。”安托尼大修士很快就走进了宿舍,摸摸以诺的额头告诉他,“你生病了,昏睡了一天一夜,是维托里德一直在照顾你。”
“……维托里德?”以诺念了一遍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绿眸小男孩误以为以诺是在叫自己,软软的身体又贴过来:“哥哥?”
“他是维托里德。”安托尼大修士摸摸绿眸小男孩的头发,简短含蓄地为以诺介绍,“小唯是神殿前天新收养的孩子,现在住在西蒙以前的床铺那。”
神殿只收养孤儿。
而“孤儿”这两个字,已足够概括维托里德可怜的过往经历。
“你今天也好好休息吧,维托里德会陪着你。”安托尼大修士没法在这里待太久,“我去施粥所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他离开以后,以诺在宿舍里和维托里德面面相觑。
“哥哥,吃蜂蜜吗?”维托里德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子,“这是妈妈留给小维的,她说难过的时候可以吃一点,会快乐起来。”
“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在哭,你很难过吗?”
瓶子里的蜂蜜不多了,瓶子也被维托里德擦得很干净,这证明他十分珍惜母亲的遗物,他却愿意把这最后剩下的一点甜蜜献出,只为了安抚以诺的眼泪。
以诺说:“我不难过。”
维托里德垫着脚尖帮他擦擦脸庞:“可你还在流眼泪。”
以诺笑着说:“人在快乐的时候,也会流眼泪的。”
以诺是真的不难过。
他一向性格坚强,哪怕他很爱流眼泪,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像默伦说的那样,是一个懦弱的人。
如今,他已经把一切苦难都熬过去了。
默伦不会再对他做那些恶心的事,等到瘟疫结束,他还会成为唱诗班的领唱者,不能离开伊甸镇、不能去当剧团大明星、永远都得留在神殿也都没关系,他还可以成为安托尼大修士那样的人。
他会一生行善,在死去的那一天,等待天父降下天堂之光接他去往美好的至高之地,或许在那个时候,弥瑞尔也已经升上天堂了,他们会在天堂里继续做好朋友。
以诺没有听安托尼大修士的话在宿舍床上躺一整天,到了下午,他就起床去施粥所帮忙了。
他希望瘟疫快点过去,让他的光明美好人生早点到来。
但瘟疫越发严重了,当晚,施粥所救助的病人去世了好几个。
默伦认为这绝不是普通的瘟疫,一定是镇子里来了瘟疫恶魔,必须派人前往帝都圣庭一趟,请光明魔法来伊甸镇里驱魔,才能彻底结束瘟疫。
其实这项工作以前都是默伦负责的,可他最近摔断了腿,无法出行,这项工作就只能交由其他人完成,而安托尼大修士不放心让其他年纪不大的修士长途跋涉去往帝都,毕竟瘟疫肆虐,路上很可能有劫匪,便决定由自己去。
第二天清早,他召集了几个成年的修士,将施粥所的工作细细安排完毕。
临走前,安托尼大修士还拜托了以诺代自己暂为照顾年仅五岁的维托里德,因为维托里德很喜欢他,他们两个也比较熟。
以诺接下了这个任务,答应安托尼大修士一定会照顾好维托里德。
安托尼大修士闻言放心地踏上了前往帝都的路,而早晨他骑着马刚奔出伊甸镇,到了傍晚,一列满载药材、食物还有随行医生的车队就驶入了伊甸镇。
车队头领是莉莉女士的管家,他们提早三天来到了伊甸镇。
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时,莉莉女士就将清点完毕的新鲜药材和食物都捐给了神殿,也让随行的车队医生去施粥所帮忙医治病人,还拎着一袋装有足足一百五十枚金币的钱袋找到了以诺,想把这些钱借给他。
“谢谢您,莉莉女士,不过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需要这些钱了。”以诺朝她鞠躬表示感谢,“您送我的那支百合花,为我带来了好运气。”
“那真是太好了!”
莉莉女士高兴地感慨,说完,她又将一束百合花递给以诺:“再送你一束吧,以诺,祝你每天都有好运气。”
“把这些物资送到,我们要离开伊甸镇了,还有别的小镇在等我,明年再见。”与此同时,她也向以诺道别,“对了,以诺,明年你就成年了吧?如果你那时候还想加入我们……”
以诺摇摇头:“我可能没法加入颂恩歌剧团了。”
他看了看这座圣洁的神殿,低声说:“我已立誓,将我的余生都奉献给神殿,我会一直在这里工作。”
最后,他抬起头,笑着对莉莉女士挥手:“明年见。”
第63章 第 63 章 天堂之光——懒惰
以诺将那束百合花分开, 一人一支分别放在了众修士们的床头,希望能把好运气也分给他们,也希望安托尼大修士一路平安, 更希望镇里的瘟疫能得到控制, 不要再加重了。
或许是他的祈祷足够虔诚,他的心音被天父听见,即使安托尼大修士还没将圣庭的光明魔法师带到小镇里来驱魔, 伊甸镇里的瘟疫情况也已经在渐渐好转了。
不过镇子里的药店不幸破产了。
因为莉莉女士捐了许多药材,大家都跑到神殿免费领药,没人再去他的店里买药,他高价屯的药材也卖不出去了。
以诺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清晨, 将弥瑞尔生前从药店偷窃的五枚金币和十五枚银币,悄悄放到了药店店门的花盆旁。
他不是怜悯, 只是物归原主, 期盼这样能帮弥瑞尔减轻罪孽,让他不要在地狱里受太多苦痛折磨。
回神殿的途中, 以诺路过了正在开门蛋糕店, 卡西夫人在里面忙碌,香甜奶油味从店里飘出,令以诺想到了自己和弥瑞尔分享羊角包和纸杯小蛋糕的日子,也想到了维托里德给自己吃的蜂蜜。
他猜测维托里德是爱吃甜食的, 于是便想进蛋糕店买一个蜂蜜菠萝包,带回去给维托里德吃。
至于羊角包和纸杯小蛋糕, 以诺感觉自己不喜欢吃了。
“以诺!”卡西夫人见到他眼睛一亮,立刻转身回后院,拎回了一个木桶,兴奋地朝他说, “猜猜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是你想吃的海贝!”
卡西夫人将木桶盖子打开,让以诺瞧里面的海贝。
那些海贝颜色灰扑扑的,没有迈尔斯老爷家吃的那样白润美丽,却依旧令以诺震撼。
“我儿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好多海鲜,让我分给朋友和邻居们。”卡西夫人说,“这一桶是我特地给你留的,带回去煮汤喝吧!”
以诺结结巴巴地问:“我、我真的可以……带走它们吗?”
“当然了,不要拒绝,就当我捐给神殿的吧。”卡西夫人说着,还给以诺塞了很多蜂蜜奶油面包,“还有这些面包你也带回去,和修士们一起尝尝吧,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在照顾病人,镇民都很感谢你们。”
以诺也感恩卡西夫人的慷慨,并承诺:“听说贝壳里面可能会有珍珠,如果开到了,我会将它拿回来给您。”
“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玩,我儿子已经送了我很多了。”卡西夫人给以诺展示了自己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哦对了,海贝记得养一晚再吃,让它吐吐泥沙。”
那一桶海贝很沉,以诺将它抱回神殿后出了一身汗,可他完全不觉得累,将明晚能有贝壳汤喝的好消息告诉给了神殿里的修士们,大家都很开心。
把贝壳搬到厨房用清水泡好,以诺又准备去找维托里德,想分他吃甜面包。
然而以诺在神殿、宿舍和施粥所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维托里德的身影,问了许多修士,也没人知道维托里德去了哪里,这个时候,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浮现在了以诺脑海中。
他按照弥瑞尔告诉他的位置,来到了神殿后院的一棵白桦树下。
弥瑞尔说,他之前来神殿捐牛奶时,就是在这里看见自己和西蒙的——赤.身.裸.体跪在默伦神父前的他们。
而今天,以诺在同样的位置看到了维托里德。
他也终于明白,默伦那句“你长大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什么都没有结束,这样的事情会在他身上停止,只是因为他“长大”了。
他长成了少年,已经不再像小孩子了。
以诺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明明踩在平坦的土地上,却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痛苦感觉?他仿佛和弥瑞尔一样跛了腿,走路跌跌撞撞的,怎么都走不稳。
可他不能不走,不能停下,就像当初背着受伤的弥瑞尔往神殿赶一般。
他必须……必须在默伦碰到维托里德前阻止一切。
“呯——!”
以诺将门踹开。
屋内的两人被他吓了一跳。
默伦保持着想要亲.吻维托里德的姿势没回过神来,维托里德什么都不懂,但他很信任也很喜爱以诺,立马用稚嫩的嗓音喊着“哥哥”跑到以诺腿边。
“小维……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以诺走进屋子的更深处,将维托里德的衣服从地上捡起,垂着头说,“默伦神父,卡西夫人捐了一些面包给神殿,我想带维托里德去吃面包,可以吗?”
“面包?”维托里德开心道,“我想吃面包!”
他的年纪太小了,进入神殿的时间也不长,还不知晓过度贪求口腹之欲是暴食之罪,甚至他在不久之前,还是个父母健在家庭圆满的小孩,他也许都还无法理解死亡的意义,只懂得循着本能,坦白自己的心愿。
“那我们走吧。”以诺也不管默伦神父有没有答应,为维托里德披好衣服后就强硬地牵着他走了。
他把维托里德牵回宿舍,把甜面包给了维托里德,又跪在他面前问:“小维,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维托里德望着以诺,迟疑道:“默伦神父说,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不是秘密,你们是在感受光明元素的存在对吗?”以诺笑着笑着,眼眶逐渐变红,将默伦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复述出来,“但是厚重的黑袍阻拦了我们对光明元素的感知,所以要把它们……脱.下。”
“原来这真的不是秘密?”维托里德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说,“是的,默伦神父还和我说,当我们两个的距离渐渐拉近,直至密不可分时,就可以离天父最近,天父也就能聆听到我的声音,回应我的请求,让安托尼大修士平安归来。”
维托里德的嗓音柔软幼小,没有任何攻击力,以诺却听到尖锐鸣叫在自己耳朵里爆开。
他捂着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觉得自己似乎聋了,可他什么都听得见——除了天父的声音。
他不像简,脱得再干净也感知不到光明元素的存在;他也没有修行的天赋,更从来没听到过天父的圣音。
“哥哥!哥哥!你怎么哭了?”维托里德把咬了一口的面包喂到以诺嘴边,同样惊恐慌乱哭着说,“吃面包吧,这个面包和蜂蜜一样甜,你不要难过了。”
“维托里德。”以诺捏住维托里德柔软的小手,一字一句告诉他,“光明元素即使在黑暗的墓地里也会存在,不需要你把衣服脱.光去感知,你也不需要通过谁的身体作为媒介,去聆听天父的声音。”
维托里德含着眼泪问:“那、那默伦神父是在骗我吗?”
以诺说:“是的,他就是在骗你。”
“我相信你,哥哥,你不要再哭了……”维托里德抱住以诺的肩膀给他擦眼泪,“我也不喜欢那样,妈妈和爸爸都对我说过,让我不要随便给别人看身体。”
“安托尼大修士会平安归来的。”以诺又开始说谎了,但他现在已经全然不在乎了,他欺骗维托里德,“这是天父告诉我的。”
“你只需要保持信仰的坚定,永远向善,永远从善,光明和天父的荣光,就将永远笼罩庇佑你。”
“就像哥哥这样,对吧?”维托里德想了想说,“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是像我……”以诺又笑了,还说,“不要像我,你要像安托尼大修士那样,做他那样善良的人。”
他也给维托里德擦擦眼泪,然后转移了话题:“卡西夫人给圣殿捐赠了一桶海贝,我们明天喝贝壳汤,不过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小维,你去把那些贝壳都洗干净好吗?”
“好的!”
维托里德领了任务跑向厨房。
以诺则去准备了一些东西。
这一晚,他没有睡觉,他在所有人睡下后,去了圣殿的祈祷室祷告,他祈求天父聆听自己的祷告,得知默伦的罪行,降下天罚杀死这个魔鬼。
但他祈求了一整夜,天父也没有给他指示,更没有降下天罚。
“……为什么我听不到您的声音?”
他问天父:“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吗?”
“还是因为我对你的信仰不够坚定?”
——以诺已不再用“您”字。
“我明白了……”黎明时分,以诺从跪了一夜的祈祷垫上站起,“是因为默伦‘无罪’,他用赎罪券给自己赦罪,所以你无法惩罚他。”
“我得结束这一切。”
“他才是镇子里真正的恶魔。”
以诺喃喃着离开。
这天傍晚,维托里德在帮助以诺做贝壳汤时,从海贝里开出一颗圆润的珍珠。
他欣喜地将珍珠捧到以诺手边,说:“哥哥,它好像你!送给你!”
“你自己留着吧,哥哥不需要这个。”以诺蹲下身体,为维托里德整理了头发,说,“去告诉大家,可以开饭了。”
维托里德总是很听以诺的话,他跑出了厨房,将以诺独自留在那里。
神殿今天的晚餐是贝壳汤,修士们在吃饭时发现以诺没有喝贝壳汤,还问他为什么不喝,以诺说自己对海鲜过敏,不能喝这个。
“真可惜,这桶海贝还是你带回来的呢。而且以诺,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上次生病还没痊愈吗?今晚是血月,吃过晚饭我们都早点睡觉吧?”一个修士关心以诺,“瘟疫的乌云在渐渐散去,施粥所那边的医生说今晚有他们守夜就够了。”
血月是恶魔出现的夜晚。
在这一天,地狱里的魔鬼之声会在血月下、在黑暗中响起,蛊惑人类犯下罪孽;那些恶魔也可以通过图阵,回应暗黑魔法的召唤降临人间,制造杀戮。
所以当血月来临时,人们最好都早点睡觉,以避免听到魔鬼的声音受其蛊惑。
以诺答应那个修士“好的,我会早点睡”,然而当夜色变深,血色的月亮从云层后出现,在大地上洒下阴冷森然的红光时,以诺依然没有睡觉。
他换上了自己最精致昂贵,也是默伦点名想看他穿的那件衣服——来自颂恩歌剧团捐赠的唱诗班白袍,来到了弥瑞尔的墓前,一边和弥瑞尔聊天,一边等待更深的夜晚……等待喝了贝壳汤的人们都睡熟之时。
“其实我应该给自己留一晚没下药的贝壳汤尝尝的……你说对吧?弥瑞尔。”
以诺擦拭着手中锋利的餐刀:“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太忙了,没想起来拿出一些钱给你买几个蛇果,你很爱吃那个,也不知道下了地狱你还能不能吃到……”
“我吃到了。”
弥瑞尔的声音突兀地在红色月光中出现,语气焦急,他对以诺说:“以诺,你召唤我吧,我替你去杀了默伦!你不要自己动手,这是重罪!你会下地狱的!”
“今天是血月,而我是恶魔,你只是受了魔鬼的蛊惑,你以后好好忏悔,天父会原谅你的!”
以诺擦刀的动作倏然停下,他呢喃着说:“是啊,今天是血月,恶魔会在这一天来到人间……”
“而我已经知道恶魔来到人间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再召唤另一个恶魔也来到人间呢?”
以诺没有听从那道伪装成弥瑞尔嗓音的魔鬼之声的蛊惑,他举起手里的刀,和锃亮刀面中自己的眼睛对视,说——
“我应该做的,是将那个恶魔送回地狱。”
话音落下,以诺就捏着刀朝默伦的房间走去。
同样喝了贝壳汤的默伦陷在深眠之中,直至右手传来的剧痛把他刺醒。
他睁眼醒来,想看看自己的右手怎么了,可将右臂抬到眼前时,他才发现他的右手已经没了。
“默伦神父,我昨天看到你用这只手碰小维的脸了。”以诺在角落里哼唱了两句歌声,吸引默伦的注意,待他将目光望向自己时,以诺就走出阴影,把那只手丢到血色的月光中,用脚狠狠踩住,“你不该这么做的。”
“以、以诺?”默伦难以置信地望着以诺,骂他,“你疯了吗?!”
以诺拎着滴血的餐刀走近,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毕竟默伦说过,他不想看见他的眼泪,只想看到他的笑容。
“我没有疯。”他告诉默伦,“我是在驱魔啊,你不能再留在人间了,默伦神父,你得回到地狱里去。”
“你真是疯了!”
默伦从床上跌下,他的腿骨折了,目前无法走路,只能靠爬艰难地向门口移动:“今晚是血月,你一定是受了恶魔的蛊惑……”
“你不是让我穿这件衣服来唱歌给你听吗?如果听你的话也算……那么我确实受了恶魔的蛊惑。”
以诺将餐刀交握在手心,闭上眼睛开始唱歌。
曾经,默伦认为以诺的嗓音宛如被天使吻过一样完美,可今夜再听,他只觉得少年空灵幽渺的歌声就像魔鬼的靡靡之音,是为他送葬的催命亡曲。
他好不容易爬到门口,撑着墙壁直起上身去想去开门,却发现房门好像从外面被堵死了,怎么都推不开。
“我是翻窗进来的。”以诺睁开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默伦挣扎,“如果你的腿没断,你也可以翻窗爬出去,可惜了。”
默伦又尝试大声呼喊救命,屋外却同样没人回应他的求救。
以诺叹了口气:“默伦神父,今晚是血月呀,没有人愿意回应恶魔的呼唤。”
而默伦在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也无人来救他以后,只能使用最后的手段——握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对以诺念驱魔的经文。
“你还戴着它啊?”
结果以诺也将十字架项链从自己的衣领里抽出,高兴道:“我也戴着!”
“让我们一起忏悔吧,我会忏悔没早点这么对你。”他一手拿刀,一手握着十字架走到默伦面前蹲下,神情虔诚地说,“而你要忏悔自己做过的坏事,你要向西蒙道歉,向维托里德道歉,向其他我不知道但可能存在的、被你伤害的过孩子道歉,也要向我道歉。”
“我本来就快拥有美好的人生了……”以诺眼里闪烁着摇摇欲坠的水光,但他没有让它们掉落,“不,我原本就可以拥有美好幸福的一生……”
即使他只是个孤儿。
即使他的朋友一个个死去。
即使瘟疫的乌云仍盘旋在伊甸镇上空……
可新的生命还会降临,他也还能交到新的朋友,这座小镇里善良的人们会互相帮助,他们会像以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击溃瘟疫的浓暗铅云,迎来光明。
但是……
“但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以诺一把拍掉默伦手里的十字架,将刀尖对准默伦的咽喉质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对我忏悔,你为什么还不向我们道歉?”
“以诺、你要杀了我吗?”默伦望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寒光锋利的餐刀,紧张道,“杀人是重罪,你杀了我,你会下地狱的!”
“是啊……我会下地狱的……”以诺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低下头,肩膀在颤抖着,仿佛怕到了极致,“地狱那么恐怖……”
默伦喘着粗气点头:“是、是,地狱非常可怕,所以你不能杀——”
“如果地狱真的那么可怕?你为什么不害怕?”以诺重新仰起脸,弯着眼眸问他,“难道你觉得自己不会下地狱吗?”
“是什么给你这样的错觉?是赎罪券吗?”
以诺站起身,哼着歌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他对抽屉里的金表与宝石胸针视而不见,一心寻找自己想找的东西,很快便翻到了那张压在未被署名的赎罪券下方的,已经写下“默伦”两个字的赎罪券。
“才一张,它真的足够赦免你犯下所有罪孽吗?”以诺抱着那叠赎罪券走回默伦身旁,往他左手里塞了一支羽毛笔,“你再多写几张吧。”
默伦用左手写不了字,以诺用刀逼着他写,默伦却讨好地写下了以诺的名字,还说:“以诺、以诺,我知道你今晚只是被恶魔蛊惑了,我会原谅你的,也会宽恕你……我会给你写一张赎罪券,消弭你的罪孽……”
“你仔细想想,我其实也没对你做过什么坏事吧?”
默伦把那张写有以诺名字的赎罪券塞给他,诡辩道:“我根本没有碰过你,西蒙……西蒙也是一样的,我没有碰过他;至于维托里德,我也没真想对他做什么……”
“你不是没想对他做什么,你只是还没来得及做。”
以诺捏着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赎罪券,干净利落地把它撕成碎片,抛向半空,让它们如雪花一样掉落:“只要拥有这些赎罪券,你就觉得我们可以是无罪的吗?!”
他第三次大喊:“向我忏悔,向我们道歉啊!”
默伦神父或许是终于明白,以诺已经听不进自己的任何劝解了,所以他在跪伏在以诺脚步,用额头贴着地面说:“我向你忏悔……我向你们道歉……请原谅我吧。天父要我们以仁爱之心对待世人,以诺……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哦,不不不——”
以诺晃晃手里的餐刀,模仿着默伦之前说话时那种无奈又冷漠的语气,说:“我必须得杀了你。”
“默伦神父,你知道吗?”金发少年闭上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他享受着血色月光幽幽凉凉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我在昨晚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我明明一直在听你的话去感受光明元素,却始终不见成效。”
“因为我所亲和的,是黑暗元素。”
以诺重新睁开那双干净美丽,仿若天空的蓝色眼睛,微笑着说:“我能感知你正在向黑暗滑落,若不加以遏制,你会将这个黑暗深渊不断扩大,最后不止会毁了我,还会毁掉更多人。”
“所以我必须得阻止这一切,把你送回地狱。”他举起餐刀,坚定地走向默伦,“正如一张赎罪券消弭不了你我的罪孽,你的一次道歉、一次忏悔,成为不了你登上天堂的阶梯。”
“而我不会忏悔,不会接受审判,该忏悔和被审判的人是你。”
那枚餐刀没入了默伦的心脏,以诺把自己的十字架项链取下,就像取下了束缚他的枯藤,将其缠绕在刀柄之上,他朝男人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用最怨毒的声音,于默伦断气前发出诅咒:“在我的灵魂终结之前,我对你的唾弃如时间永不停歇,我对你的憎恨如火焰永不熄灭。”
“去地狱等我吧。”
“我会亲自前往地狱,一次又一次杀死你。”
第64章 第 64 章 天堂之光——傲慢 · ……
以诺一眨不眨睁大双目, 亲眼注视着默伦在痛苦中停止呼吸后,他的眼泪才轰然坠落,一颗颗砸到地上, 却因为太轻而寂静无声。
他从小生活在神殿中, 即使对圣庭教义的遵守没有那么严格,譬如会嫉妒能离开伊甸镇的简、总是克制不住对美味食物的欲.望、有点贪心也不喜欢分享、哪怕被分享者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以诺也依然会自私地想要独占……
他身上还有很多的缺点, 比如不够勇敢,时常哭泣,会为了多拿一块纸杯小蛋糕而耍心机……
他每天做好事不完全是出于内心的善良,大部分都源于对不能升上天堂, 会去往地狱的恐惧,他的信仰不够坚定, 他对天父也不够虔诚……
但这些小小的罪孽, 无法阻拦他升上天堂。
因为以诺从不触犯戒律,他不曾撒谎、不曾偷窃、不曾伤害他人、更不曾杀人……那些更严格的, 不可被触犯的教规, 他都一一遵守。
——直至今夜。
以诺把他能想象到的,所有会下地狱的罪行都犯了一遍。
他跪在地上大哭,杀死默伦的行径无法给他解脱,只使他得到更深的无尽痛苦, 可以诺并不后悔这么做。
他只后悔自己没早点这么做。
毕竟以诺觉得,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坚毅的性性格, 能够忍受并无视默伦对他做的一切坏事,他觉得默伦对自己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仍旧可以很幸福、很快乐地继续生活。
然而维托里德可以吗?
如果维托里德成了第二个西蒙呢?
就算维托里德没有成为第二个西蒙,但只要默伦活着, 第二个西蒙就一定会出现。
还好他阻止了这一切,这也应该将是他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于是以诺哭着哭着笑了起来,他撑着地板起身,走回书桌前拿起一盒火柴,划亮这个黑夜里唯一的明光——以诺把它丢出窗外,点燃他早就准备好的油柴。
他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哼着歌,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杀人是重罪,尤其他杀的还是一位神父,只要等到天亮,默伦的尸体被发现,他就会被抓起来,无论是交由圣庭审判,还是被帝国的法律制裁,他都将被判处死刑。
前者会判他火刑,后者会判他绞刑。
而以诺比较想被烧死,除了他,默伦的尸体也会被烧成灰烬,他们都是有罪的信徒,当然以这样的方式消失最好。
他凝望着火焰慢慢窜高,点亮这片猩红的黑暗,也点燃自己和默伦。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诺看着窗镜中自己的倒影,想了想,还是向他道歉了:“对不起,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混蛋。”
“所以你努力了那么久,也去不了天堂。”
以诺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觉得弥瑞尔说得很对,地狱一点儿都不可怕,他这样坚毅顽强的人,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快乐,都会拥有幸福美好的生活——纵使是在地狱。
所以他不要看到那灿烂的天堂之光,也不要倾心聆听天父的慈爱圣音,他要去往地狱,做最自由的混蛋。
以诺笑着任由自己被火焰吞噬,也感受着自己的灵魂不断朝下坠落,只是那种失重的感觉令他有些惊恐。
有那么一瞬,以诺渴望着自己生出一对翅膀,即使那对翅膀不能让他飞上天堂,那也请让他不要摔得很疼吧。
从前他都是向天父祈愿,如今他下地狱了,那么他该向谁祈祷呢?撒旦吗?
没等以诺想明白,坠落感就猛地消失了。
他没有摔疼,背后是一片粗糙的石地,又硬又不舒服,而四周依旧炽热,一阵阵热气如浪潮,不断冲击着他。
“……以诺?”
一道以诺既熟悉又想念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他颤着眼睛睁开双眸,然后看到一片葳蕤茂密的蛇果林,一颗红发脑袋夹在翠绿的树叶之中,宛如一颗红蛇果,他焦急地盯着以诺,很快便从树上滑下,跑到以诺面前抓住他的肩。
“天呐!”红发少年震惊地呼喊,“以诺,真的是你!”
以诺望着他的脸庞,怔怔地喊出好友的名字:“……弥瑞尔?”
弥瑞尔对他点点脑袋:“是我。”
以诺抱住他,眼泪刹那间就淌了满脸,他哭着对弥瑞尔说:“弥瑞尔,你妈妈死了!”
“……”
挚友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弥瑞尔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高兴道:“是的,我知道她死了,而且我没在地狱里看见她,她一定是上天堂了!你呢?”
“以诺,你怎么会下地狱?”
弥瑞尔帮以诺擦擦眼泪,问他:“你真的杀了默伦吗?”
“嗯。”以诺也点点头说,“我还犯了懒惰罪,我再也无法全身心去爱天父了,可能以后要换撒旦大人爱了吧。”
“你有病啊?”弥瑞尔骂了以诺一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血月那天我都告诉你了,你只要召唤我,让我去杀了默伦就好了吗?干嘛要自己动手?”
以诺是第一次被弥瑞尔骂,他也有些发愣,还十分诧异:“血月那天在墓地里和我说话的恶魔……原来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啊,我现在就是恶魔。”弥瑞尔指指自己脑袋上的小犄角,又去指以诺的头,“你也是啊。”
他羡慕望着以诺背后的小蝠翼问:“而且你还有翅膀呢!我都没有,你是不是下地狱的时候想着要飞起来?”
以诺说:“好、好像是的……”
“那难怪你会有翅膀,这个东西一般都是中高阶恶魔才会有的,我们这种小恶魔没有,除非我们下地狱时执念很深。”弥瑞尔告诉以诺,“我下地狱时想的是,以后我要是腿受伤了也能走路,不会跛脚就好了,然后我就变成蛇魔了。”
弥瑞尔亮出自己红黑波点响尾蛇尾巴和蛇牙给以诺看:“我还有毒牙,咬人很疼的。”
以诺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牙齿,发现自己的犬齿好像真的变尖变长了,和以前的不一样。
而弥瑞尔牵住他的手,悄咪咪道:“你先跟我回我家吧,这里是玛门大人的蛇果园,他养的狗特别喜欢舔人,千万别被它们发现!”
弥瑞尔的家就在地狱贪婪魔王玛门的蛇果园附近,是一个蛇洞,洞里最醒目的是一座垒成山的红蛇果。
“这些都是我从玛门大人的蛇果园里偷来的!”弥瑞尔自豪地炫耀,“是我冬眠期的存粮。”
以诺在经书里看到过,魔王们居住的地狱中心是炼狱般的酷热,永远不会有冬季,他很怀疑弥瑞尔根本没有冬眠期,但他看弥瑞尔如此信誓旦旦,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你刚刚骂我了?”
“是的,我妈妈是病死的,我也算是病死的吧?反正我觉得生病很痛苦,这是我的诅咒。不过放心吧,现在我们都死了,就算再病死一次,也还是会复活的。而且我不仅要骂你,我还要揍你。”
弥瑞尔说完,举起拳头,锤向以诺的右眼。
以诺被揍了也不知道还手,“嗷”了一声红着眼睛瞪弥瑞尔,眼里满是伤心,谁知现在弥瑞尔根本不会心疼他了,抬手又给以诺左眼一拳。
“你为什么打我?”
以诺捂着自己眼睛问,可弥瑞尔又给他头上来了一拳,还说:“那你还手啊!”
最终两人扭打到了一起,弥瑞尔的犄角还被以诺掰断了,他疼得流眼泪,可打完之后他又抱住了以诺,忍着痛轻声说:“在地狱里我们只能这样,如果你不够坏,罪孽不够多,你就没有办法在这里生存,也打不过默伦。”
即便以诺没有解释过,弥瑞尔似乎也已经知道了一切。
没有魔力和罪孽的恶魔,会升上天堂。
像默伦那样罪孽深重的人,死后反而会成为强大的恶魔,实在讽刺。
不过以诺并不畏惧默伦,默伦活着时也比他强大,可他照样杀死了默伦,他能杀默伦一次,就能杀默伦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何况就像他第一次杀死默伦时,得到了弥瑞尔的帮忙——默伦的腿是弥瑞尔弄断的,而他如今依然有弥瑞尔帮忙。
靠着和弥瑞尔的灵魂契约,以诺成功越级干掉了默伦很多次,只是每次他需要付出的代价都比较惨重。
——他需要重新长出新的躯体。
没有躯体庇佑的灵魂极度痛苦,所以弥瑞尔每次把以诺召唤回来,都会把自己的尾巴切掉,让以诺先寄宿在他的蛇尾里,这样可以稍微减弱一些疼痛。
除此以外,弥瑞尔有时还需要去外面打工赚点钱,再加上以诺自己的存款,去买低级魔晶,这样才能使以诺的新躯体快点长好。
以诺长好身体后也会去打工,他发现地狱真的很好,老板不给工钱拖欠工资,他就可以殴打老板直接抢钱,同事觊觎他的身体,想占他便宜同样可以直接毒打,打死都没关系,当然他偶尔也会被打死。
但他的生活真的有在变好。
以诺存钱买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弥瑞尔也给自己蛇洞添置了很多新家具。
只是又一次复活长好身体后,以诺望着弥瑞尔脸上的伤口沉默很久,问他:“弥瑞尔,你为什么不忏悔祷告自己的罪孽?你妈妈还在天堂等你呢。”
弥瑞尔的脸是在外面和别的恶魔打架时受伤的,一只眼睛还暂时瞎了,因为那个恶魔在偷弥瑞尔打工赚的钱时被弥瑞尔发现了,而那些钱,是弥瑞尔用来给以诺买复活魔晶的开销。
地狱里就是这样,偷窃、斗殴、暴力……无处不在,它是痛苦之都。
“我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待在地狱才能实现,去了天堂就实现不了了。”弥瑞尔回答道,“再说了,哪有孩子会永远和妈妈一起住的?她在天堂里生活的好好的,我在地狱也生活的好好啊,等以后我有权有势了再想办法和她联系吧。”
“哇!这棵树上的蛇果好甜!明天我要再去偷。”弥瑞尔啃着蛇果惊喜道,“以诺,你的手脚都长好了,只剩皮还没长好,明天陪我一起去偷蛇果呗,你有翅膀,偷起来比我方便。”
“不要。”
以诺用纱布把自己没有皮肤覆盖的身体仔细裹好,接着穿上一件纯白色的斗篷遮挡犄角:“我决定去东方地狱进修一段时间,学点折磨人的残忍手段,再顺便在那里打打工赚点钱。”
“啊……我好羡慕你,我只有在血月之夜可以离开地狱,并且还得有人召唤才行。”弥瑞尔用手掌撑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可以随意离开地狱去人间呢?”
以诺挺了挺自己的胸脯,傲慢道:“或许我天生就适合当恶魔吧,还是一个来去自如的强大恶魔,这是我的天赋,你羡慕也羡慕不来。嗬嗬嗬!”
“可恶!”弥瑞尔嫉妒得脸蛋扭曲,“你等着从东方回来后被我揍死吧!”
以诺朝弥瑞尔比了个中指,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地狱。
他是通过亡灵湖泊离开的。
这片湖泊连接着人间的沼泽,其他恶魔们会被沼泥困住无法离开地狱,这些沼泥却会自动避让他,以诺在湖水里扑扇着翅膀,像一尾鱼,灵活地来到了人间。
他自淤泥中出现,身上的白袍却没有沾染半点污秽。
以诺准备直接去找他联系的摆渡人前往东方地狱,可路走到一半,以诺忍不住拐弯去了一趟伊甸镇——这是他下地狱后,第一次返回伊甸镇。
自己已经死了二十二年,如今的伊甸镇是什么模样,以诺完全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认识的那些人都死了没有,反正目前在地狱里,除了默伦和弥瑞尔,他没碰见过第三个生前认识的人。
可能他们还没死,也可能是死了上天堂了。
以诺思考着这些事,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来了到神殿附近。
那棵曾指引着他看到、并救下维托里德的白桦树还在,以诺怔怔地走到树旁,抬头再望,看到的已经不再是默伦卧室的窗口,那里好像被改造成了一个药圃,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正在里面给药材浇水。
他似乎察觉到了别人注视自己的目光,便转身看向以诺,一双橄榄石般的绿色眼珠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闪得以诺一愣。
而男人在对上以诺那双隐在树荫阴影中,却依旧纯粹干净,宛如天空的蓝色眼眸时,同样怔住了。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像是无法确定对以诺的称呼,最后他把水瓢一扔,三步做两步跑到以诺面前,喘着粗.气问以诺:“……先、先生?你是来参加弥撒的吗?”
“弥撒?”以诺在永恒死亡的地狱呆太久了,对时间都没什么概念了,“今天是周末?”
“是、是的。”绿眸男人的脸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什么,有些发红,他告诉以诺,“弥撒马上就开始了,由安托尼神父主持,我会去帮忙准备圣餐……我……我叫维托里德,是神殿里的修士。”
男人喉结滚了滚,望着只到自己胸口高的以诺,忽地屈膝蹲下身体,仰头轻声问:“……我能知道先生您的名字吗?”
以诺想起自己来伊甸镇的路上看到了一群小羔羊,就瞎编了名字说:“哦,我叫兰姆。”
维托里德听完低喃:“‘兰姆’……是羔羊的意思吗?”
“没错,就是那个意思。哦对了,我还是个贵族,你得叫我‘兰姆少爷’。”以诺更关注圣餐,地狱里好吃的食物很少,要么就很贵,所以以诺打算混顿饱饭再接着上路去东方地狱,他继续打听,“你们的圣餐面包片还是会抹蜂蜜的吧?”
“对!”维托里德重重点头,“圣餐面包片用的蜂蜜是我采的,喝的葡萄酒也是我酿的。”
以诺目光复杂地盯着维托里德露在修士袍袖外的健壮小臂,和他那被晒成小麦色的健康皮肤感慨:“难怪你不像个修士,像个农夫。”
维托里德赶紧起身把为了方便干活而卷起的袖子捋平,将自己整理收拾得体以后,红着耳朵说:“我最近是有些晒黑了……兰姆少爷,您是受伤了吗?为什么您浑身都裹着纱布?我、我会一些医术,如果您受伤了,我可以帮您——”
“对,一点点烧伤。”以诺比出小拇指打断维托里德,“我的家庭医生已经为我治疗过了,不需要你帮忙。”
他觉得长大后的维托里德变得好聒噪。
而且居然敢长得比自己高那么多!
真想把他的腿砍了!
以诺狠狠瞪了维托里德一眼,准备再去其他地方转转,又不想维托里德跟着自己,就说:“行了行了,弥撒时我自己会去神殿的,你别来烦我了。”
维托里德闻言只能欲言又止地望着以诺离开。
以诺去神殿后面的墓园逛了逛,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默伦的墓,如果有,他要砸了,如果没有那就算了。
幸运的是以诺没找到,他只看见了弥瑞尔和他妈妈的墓,墓碑周围没有杂草,倒开着几朵红色的漂亮小花,以诺走过去揪了一朵,抢到手里玩,哼着歌继续在墓园里晃。
最后他在墓园深处,看到了一座与众不同的墓。
它的墓碑是纯白色的,顶端还镶嵌着一颗雪白的珍珠,墓前摆放着仍带有露水的百合花,明显是有人时常来看望的样子。
“那不会是默伦的墓吧?!”
默伦生前在伊甸镇里威望很高,结识的又都是权贵,死后能有这么一个精致的墓很合理。
但以诺见不得,他怒气冲冲跑过去,刚要抬脚踹倒白墓碑,却见上面写着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名字——
【这里埋葬着我们挚爱的朋友——以诺。
他是一个像珍珠雪白,如天使圣洁的人,愿他的灵魂能得到安息。】
以诺怔忡着顿住动作。
他沉默地在墓前站了很久。
久到弥撒结束,维托里德也来到了墓园。
维托里德站在以诺身侧,轻声告诉他:“这里埋葬的人是我的哥哥,他也是伊甸镇的英雄。”
以诺很迷惑:“英雄?”
他杀死了默伦,还放火烧了神父的宿舍屋,大家没把他视作异端已经很离谱了,怎么还会认为他是一个英雄呢?
结果维托里德说:“是的,二十二年前,伊甸镇里爆发了很严重的瘟疫,直到安托尼去圣庭请了光明魔法师来,大家才知道,原来当时神殿的默伦神父早已被瘟疫恶魔占据了肉.体,他准备在血月之夜杀死所有人,是以诺修士牺牲了自己,阻止这场悲剧,在那以后,瘟疫就结束了,也再没回来过。”
“他救了我。”
维托里德转过头,望着以诺眼睛缓缓说:“也救了所有镇民,这个墓是安托尼神父带领我们一起为他修筑的。这些年来,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到他的墓前为他献花。”
“……一个编得不错的故事,但我是不会相信的。”以诺扯扯唇角,“说谎和做伪证都会下地狱,你们要小心了,记得在死之前多忏悔自己的罪孽。”
“这不是编的,它就是事实。”维托里德语气无奈,他将手里的餐盘举起,递给以诺说,“兰姆少爷,您错过了弥撒,但我给您留了一份圣餐。”
以诺“哦”了一声,也不说谢谢,直接抓起面包咬了一口。
谁知嚼了两下后,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兰姆少爷?”维托里德紧张地望着他,“这个面包是我烤的,好吃吗?”
以诺把和生嚼灰烬一样难吃的面包呸呸吐了:“巨难吃!”
维托里德:“……”
以诺觉得嘴里难受得不行,又端起红酒杯想用葡萄酒漱漱口,谁知那些血红的液体一进喉咙,以诺就感觉自己好像在吞岩浆。
“噗——!”
以诺喷了维托里德一脸红酒。
维托里德沮丧地垂下脑袋:“我知道了,酒也很难喝……”
“你的厨艺太烂了,再练练吧。”一个恶魔看来是吃不了圣餐了,以诺把杯子放回餐盘里,对维托里德摆摆手,“我走了。”
“兰姆少爷,您可以等我一会儿吗?”维托里德叫住他,“我想给您送个礼物。”
以诺问:“什么礼物?不贵的话就别送了。”
维托里德说:“不贵。”
以诺撇撇嘴角,嫌弃道:“那我不要。”
维托里德急忙又补充:“但是它可以看到天使!”
“哦?”以诺眼睛蓦地一亮,“那还有点意思。”
他停下脚步,朝维托里德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掌:“给我。”
维托里德跑回修士宿舍,抱来了一个白象牙盒子。
“是我亲手做的,希望……您会喜欢。”他用双手捧着它,将白象牙盒郑重小心地放到以诺手上,“只要打开它,您就能看到这世上最圣洁的天使。”
“能看到天使的宝贝我肯定会喜欢。”以诺收好白象牙盒,“拜拜。”
“……再见。”
维托里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嗓音变得很沙哑,好像在哭。
说完,他又提高音量,带着期盼地意味问以诺:“我们还能再见的,对吗?”
以诺没有回头,也朝他比了个中指:“你做的东西很难吃,我们不会再见了嗷。”
而那个白象牙盒以诺虽然收下了,却始终没有打开过,直到他在东方地狱打工打了一段时间,由于嘴贱和常用中指鄙视人挨了好几顿毒打后,“呜呜”哭着跑回卧室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东西,便想用这份意外礼物哄哄自己。
“这么小的盒子真的能看到天使吗?”
以诺吸吸鼻子,将信将疑地打开盒盖,探头一瞧,在手持镜中看到了自己哭花的丑脸。
“这哪里有天使?!”小恶魔愤怒地把手持镜拿出来,“维托里德你竟敢耍我!你真……哦哦,真的有?”
以诺骂到一半,把手持镜翻了个面,就看到了背后的天使翅膀浮雕。
翅膀中央还空出了些位置,足以再雕刻一个人,但做这个天使手持镜的人似乎无法确定“天使”的样貌、年龄和身形,所以将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同时,以诺还在盒底看到了一封信。
信纸上写的字不多,字迹也很潦草,像是匆忙之间写下的。
【送给我们最好的朋友,伊甸镇的英雄,我挚爱的哥哥:以诺。
——永远铭记你的小维】
“……真是个疯子!”
以诺攥着信继续骂:“我们一共才认识几天啊,我跟你还没安托尼大修士熟呢,居然想和恶魔做朋友?”
他把那封信烧毁,留下了没有来历证明的手持镜。
毕竟注定会上天堂的人,最好还是别和地狱里的恶魔扯上关系。
他们也不会再见面的。
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去往那美好的至高之地。
他是地狱里自由的混蛋,是可以在人间随意游荡的亡魂。
他是不死、阴险、恐怖的恶魔。
第65章 第 65 章 可恶的偷情!
一场短暂的梦, 回溯了以诺同样短暂的一生。
以诺不喜欢梦到往事,不过或许是最近他一直惦记着要再去找默伦复仇的原因,所以哪怕只是短暂地午睡片刻, 他也不可避免的坠入了由回忆构成的噩梦。
尤其在梦中, 他又被那只拥有竖瞳的、该死的、可恶的东方凶兽殴打了几顿!
因此以诺睁开眼睛,对上另一双细窄竖瞳的刹那,他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竖瞳的主人两巴掌报仇, 然后把自己的手打疼了,打完也才发现自己打错人了。
他想打的人不是阿赫洛斯来着。
可现在打都打了……
以诺决定,如果阿赫洛斯生气,他就马上装可怜, 说自己是做噩梦了,不是故意的, 再亲男人两口作为补偿, 希望阿赫洛斯不要不识好歹,计较自己扇了他巴掌的事。
然而阿赫洛斯并没有生气, 他熟练地牵过以诺的手腕给他揉手心, 把小恶魔搂进自己怀里,摸着他的背嵴问:“宝宝做噩梦了吗?”
“是的,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以诺见状便假装无事发生过,也不亲阿赫洛斯了, 只暗示男人,“我梦见我的宝石和金币长翅膀飞走了……”
一边说着, 以诺还一边把脸埋进男人厚实的胸膛里,哽咽假哭两声,装得十分伤心。
阿赫洛斯却听笑了。
他将五指穿过以诺的发丝,溺爱地揉着小恶魔的脑袋说:“宝宝, 你放心吧,它们不会飞走的,因为你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宝石和金币。”
以诺:“……”
好好好!
敢这么嘲讽自己是吧?看来那两巴掌根本没有打错!
而且他怎么就没有宝石了?
以诺不高兴地仰起脸瞪恶龙,质问这坨黑皮金币:“我有宝石呀,我的宝石项圈呢?”
小恶魔摊开手掌,朝男人做出索要的动作:“把它还给我。”
阿赫洛斯垂眸静静凝视着以诺,以诺见他没有反应,也不说话,就有些着急了,还有点慌张。
他使劲拉了下阿赫洛斯的睡袍,把男人衣裳都拽开了,露出大片肌肉宽阔的肩膀,惶惶问:“你不会是想没收我的那颗宝石吧?”
阿赫洛斯听着他的话,微微弯了下唇角,抬手捧出一条黑丝绒项圈。
那条项圈和以诺以前的项圈几乎一模一样,尾扣那里甚至还新增了一颗爱心形状的红色小宝石,而且它摸上去居然是有温度的,像拥有心跳似的,会产生很细微的脉搏。
以诺赶紧把项圈夺过来,警惕地背对阿赫洛斯检查了会儿后说:“这真的是我之前的宝石项圈吗?”
“我怎么觉得上面宝石变小了呀。”小恶魔对那颗多出来的红宝石只字不提,他侧过头,盯着恶龙问,“你没偷偷把它换掉吧?”
阿赫洛斯低低笑了两声,把另一枚倒十字架耳环放进以诺掌心:“喜欢哪颗,妻子可以自己去挑。”
以诺眼睛倏地亮起,立刻瞧了眼倒十字架耳环里面都有些什么,随后发现自己的天使手持镜、黑龙安抚玩偶、拉斐尔给的那盒魔晶都在里面,旁边还有一座小宝石山,数量没有以前阿赫洛斯筑巢时附赠的多,却也很可观就是了。
况且他是永生不死的恶魔,以后多的是时间把恶龙的宝藏都霸占过来,以诺满意地把倒十字架耳环扣到自己的宝石项圈上,很有心机地说:“我现在不想挑,等我哪天有心情了再挑吧。”
阿赫洛斯勾着唇角答应他:“好。”
以诺把脑袋扭正,拿尾巴尖戳戳男人的腰肌,说:“帮我戴一下项圈。”
阿赫洛斯听话地帮以诺戴上宝石项圈,又俯身在小恶魔的后颈印下一个轻吻。
男人的嘴唇炽热干燥,以诺被他亲的有点痒,缩着脖颈要躲,结果阿赫洛斯却伸手环住他的腰肢,还将脑袋搭上他的肩头,用低沉微哑的嗓音在他耳畔徐缓道:“玛门传信告诉我,说你来找弥瑞尔偷情了。”
以诺想起自己之前说要来看望弥瑞尔时恶龙说过的那些威胁话语,身体瞬间僵住,也不敢躲了。
他在心里狂骂玛门玛门不愧是地狱大魔王,竟然恶人先告状!难怪阿赫洛斯会出现在这里。还有——
“什么叫偷情?”小恶魔用被冤枉的委屈语气嚷嚷起来,“我只是来看望一下他,而且我都和你提前说过了,是你不让我来,我才偷偷过来的。”
“全都怪你!”
“如果你让我来,我就不会偷偷的过来了。”
以诺一通颠倒黑白,从容娴熟地把错误都扔到恶龙头上,最后紧张担忧地问:“……你没有杀掉弥瑞尔吧?我和他可什么事都没做。”
“没有吗?”
阿赫洛斯侧首又亲亲以诺的脸,意味深长道:“宝宝,玛门说你和弥瑞尔抱了足足一刻钟。”
“不可能!”以诺下意识否认,“哪有那么久?”
阿赫洛斯挑眉:“所以你们确实抱了对吧?”
以诺:“……”
恶龙冷笑一声:“妻子出轨了。”
“只是抱一下也叫出轨吗?”以诺据理力争,“难道你就没有抱过别人?”
只是刚问完他就想起这坨黑皮金币的初吻和童贞都是自己强行夺走的,估计根本没和别人拥抱过。
下一刻,阿赫洛斯果然说:“没有,我身体永远只属于妻子。”
“好嘛,以后我也不和别人抱了。”以诺后退一步,做出点小妥协,以换取更大的权利,“但你不能阻止我来看望弥瑞尔,也不准杀掉弥瑞尔。”
阿赫洛斯捧住小恶魔的脸,和他接了个很纯情的吻,还学着以诺用妥协的口吻说“好吧”,然后再亲亲少年的额头,继续补充:“只要你不和他偷情。”
以诺心想:真要偷情我也不会找弥瑞尔啊,弥瑞尔一看就不中用,不是偷情的好人选。
但这些话他都在心里偷偷想,没敢当着恶龙的面说,毕竟不久前他说完要和城堡里其他人银乱后,阿赫洛斯就把他弄到失.禁了,那种失控感他还没忘记,只要稍一回想小腹就会控制不了地发热,腿根也会不停颤抖,连耳朵尖都会烫得不行,以诺觉得那不像是害怕,可他又讲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而阿赫洛斯在他思考间,将他抱了起来:“妻子看过弥瑞尔了,我们该回家了。”
“等等、等等——”
以诺扑腾着翅膀乱动,说:“我还有事情没办完呢,要办完再回去。”
“妻子要办什么事?”阿赫洛斯停下动作,“我可以帮忙。”
以诺不觉得这有隐瞒的必要,就实话实说:“我要去复仇。”
对此,阿赫洛斯也说“好”。
他抬起右手,像是在为以诺擦拭眼泪般,轻轻摩挲着少年的脸庞,指腹也温柔地抚过以诺眼睛下方,即使那里根本没有泪水。
“妻子的仇人叫什么名字,想要怎么折磨他?我会完成妻子的心愿。”阿赫洛斯没有问以诺和仇人因为什么缘由结怨,他只深深望着少年那双宛如蓝宝石,剔透清澈的眼珠说,“任何伤害妻子的人,我都会不会放过。”
以诺听完登时要将“默伦”这个名字念出。
但他才比出口型,又想起另一件事——东方地狱里的冥王说过:爱情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以诺作为一只很坏的小恶魔,深知自己是怎样一个见异思迁,没有忠贞可言的混蛋,地狱里也全是这种混蛋,所以他欺负那些恶魔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因为他们如果不是混蛋,就肯定不会在地狱里出现。
而阿赫洛斯和自己一样,都待在地狱里,他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他今天爱着自己,愿意帮自己复仇,那以后也会一直这么爱吗?
以诺无法确定。
在这世上,他唯一不会怀疑,能用灵魂去信任的人只有弥瑞尔,他担心阿赫洛斯知道了默伦的存在,往后可能会用默伦做筹码反过来要挟自己。
以诺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正好,他刚刚又得到了许多高阶魔晶和昂贵的宝石,有充足的资本去雇一个杀手代替自己去干掉默伦,完全用不着阿赫洛斯帮忙,甚至不需要和弥瑞尔再签订一次灵魂契约——至少在他没钱请杀手前是不需要的。
于是以诺昂起下巴说:“他叫米基。”
“……米基?”
阿赫洛斯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一瞬,目光中甚至有些错愕,似乎并不明白以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个他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
不过以诺没有察觉到阿赫洛斯的神情变化,他点点头:“对,他曾经是我的邻居。在我去偷你……咳咳!寻找你的宝藏之前,他把我的财产都偷光了。”
阿赫洛斯佯装自己没有听到小恶魔嘴瓢,只配合着以诺说米基的坏话:“那他可真该死啊。”
“就是就是!”以诺箍住恶龙的脖颈,在他耳畔恶狠狠宣布,“现在我要去报复他,把我失去的财产都抢回来,还要把他的财产也全部夺走!”
阿赫洛斯借着这极近的距离,将脸侧抵过去,又吻了一下小恶魔的脸:“我陪妻子一起去。”
“干嘛一直亲我?”以诺被他啄了好几口,捂住脸蛋瞪龙,“脸都要被你亲肿了。”
他们这些地狱的人都不太懂得含蓄,恶龙也不例外,他隔着以诺的手背,继续亲小恶魔,说:“因为我很想你。”
“宝宝突然就不见了。”阿赫洛斯幽幽道,“我十分担心宝宝,焦急地四处寻找,谁知却收到玛门来信,说我的妻子正在和他的爱人偷情。”
……怎么偷情这个坎就过不去了呢?
再说了,他们也没分开很久啊,外面天都还没黑呢,他们充其量仅分离了一个下午呀。
以诺感觉自己被恶龙拿捏住了把柄,为了避免弥瑞尔受到自己牵连,他只能再三辩解:“都说了不是偷情。”
除此以外,以诺还把捂脸的手也松开了:“给你亲给你亲!”
可是恶龙特别坏,又或者会被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被人珍惜,以诺给他亲,他反倒不亲了。
阿赫洛斯俯首蹭蹭小恶魔的鼻尖:“我先去帮妻子复仇吧。”
“米基是个很弱的恶魔。”小恶魔却神色傲慢,不屑道,“我根本不用你帮忙。”
他坐在恶龙的胳膊上,让男人抱着自己来到了以前在地狱中心之城的家。
这个家不大,虽然是一室一厅,但总面积还没阿赫洛斯提供的奴隶宿舍宽敞,附近的治安也不好,不过周围住的都是一群小恶魔,大家实力相差不大,所以邻里关系还算不错,最多就见见血,不至于闹出人命。
以诺在这其实也没住过几天,因为他刚买下房子不久,便去了东方地狱打工。东方地狱的冥王给他开的工资不算特别高,却包吃包住,住宿条件还非常好,吃那些美味佳肴也不是西方地狱里的食物能相提并论的,否则以诺也不会在那一待就是几百年。
“到了,这里就是我家。”以诺指挥着阿赫洛斯在这栋窄窄的小房子前停下,随后转头看向隔壁的房屋,“米基家在……”
“以诺——!”
都不需要以诺介绍,米基就像块望夫石一样,站在自己的房屋前。看见以诺到来,他眼含热泪,如同终于等到妻子回家的寂寞丈夫喜极而泣:“亲爱的……我终于等到你了……”
以诺:“?”
这是什么语气?
“亲爱的”又是什么称呼?
以诺很困惑,自己和米基有这么熟吗?
正纳闷呢,以诺又感觉一阵犹如实质的强烈目光扎到了自己身上,他仰起脸——
“宝宝?”恶龙微笑着,说话的口吻也十分怪异,活像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倒霉丈夫问,“这位就是你的仇、人、米、基吗?他为什么会叫你‘亲爱的’?”
第66章 第 66 章 可恶的情书!
阿赫洛斯在“仇人米基”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像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以至于以诺每听他念一个字,肩膀就跟着颤一下, 有种自己也被恶龙咬了的错觉。
而且以诺自己也想问米基为什么要叫自己“亲爱的”?
可没等他开口, 米基就先对阿赫洛斯对以诺的称呼提出了疑议——
“亲爱的,他为什么叫你‘宝宝’?”米基指着阿赫洛斯,一副也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忧伤表情问, “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难道是和他偷情去了吗?”
以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见阿赫洛斯面无表情睨着自己,在等他的回答,以诺只好清了清嗓子说:“他是我的妻子啊, 叫我‘宝宝’不是很正常的吗?”
——还是那句话,出门在外, 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恶龙刚刚没当着米基的面喊他“妻子”, 以诺就让自己成为了丈夫,他还倨傲地扬高了下巴, 以彰显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
只是他身形纤细, 容貌精致,一身绯艳睡裙又将他的肌肤衬得如瓷釉般透白,使得以诺靠在男人怀里时,就像一株要被人捧在怀里的珍贵花枝, 因为被细心照顾他的情人浇灌了太多淋.漓的湿.液,已无法再下地走路。
所以米基望着以诺, 心都要碎了:“那我呢?我是你的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小恶魔火冒三丈,当即大怒,“你当然是我的——”
“仇人”两个字还未来得及离开舌尖,米基就用双手捂住心口, 悲恸道:“你留给我的那一封爱意款款的情书又算什么?”
以诺:“???”
小恶魔头顶的问号都快汇聚一圈天使光环了。
“不是。”他问米基,“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情书了?”
米基从贴近心口的地方抽出来一张被折叠成爱心形状,显然是一直精心保存着的纸张说:“就在你离开家的那一天,我晚上回来,在我门上看到了这封……”
阿赫洛斯面无表情抬手,
那张便飞到了他掌心,并自动舒展打开,以诺也凑过去瞧,只见纸上写着——
【米基!别妄想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我会一直盯着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我归来那天,就是你灵魂的末日!】
以诺:“……”
“你有病啊?!”以诺气得都冒出弥瑞尔的口头禅了,“这是战书!我留给你的战书!”
“你都说要永远看着我了……”米基的肤色和阿赫洛斯一样黑,就算脸红也看不太出来,可目光明显是羞涩的,他抬眸瞟以诺一眼,又扭捏着身体低下头去,“还说等你回来,就让我的灵魂为你沦陷,这难道不是情书吗?”
以诺:“…………”
以诺要崩溃了。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阿赫洛斯污蔑他,说他喜欢摸他的奶一样,是毫无根据的诽谤与诋毁,用一句东方谚语来形容,那就是:黄泥掉裤.裆,有嘴说不清。
幸好阿赫洛斯的确是个很乖的“妻子”,他帮着以诺解释:“你这张纸不是情书。”
以诺听后重重点了好几下脑袋,正要夸恶龙两句,结果男人竟说:“宝宝的情书在我这里。”
“不是。”以诺也问阿赫洛斯,“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情书了?”
阿赫洛斯拿出一个白象牙盒子,回答以诺:“我们第一天见面时。”
米基闻言也探头过去看,只见盒盖上刻着——
【任何怀抱觊觎之心打开这盒子的,以诺将会像抓住一只鸟儿一样,俘擒他的灵魂。】
阿赫洛斯说:“我怀抱觊觎之心,打开了这个盒子。”
以诺:“……”
——你们都有病吧?
难怪阿赫洛斯都把天使手持镜还给他了,装天使手持镜的白象牙盒却迟迟不见踪影。
“这也不是情书!”小恶魔发出抓狂的尖叫,“这是诅咒!是我给你下的可怕诅咒!”
而两个男人同时无视了他的解释。
“亲爱的……原来你如此银乱……会给每个见过的男人留情书,但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米基甚至还敢指着阿赫洛斯,质问以诺,“我哪里不如他了?他的犄角小得都看不见,是无法给你幸福的!”
地狱的恶魔无论等级高低,全是有犄角的,偏偏阿赫洛斯是坨原型才有大犄角的龙。
在别人看来,阿赫洛斯头顶都没有尖尖的犄角冒出来,那他肯定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小恶魔,因此米基对上阿赫洛斯丝毫不怵。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以诺选阿赫洛斯的原因——不敢不选。
阿赫洛斯微微张唇,用一口龙息把米基烧成了一撮灰。
看到这一幕,小恶魔的爱心尾巴倏地僵直了。
他马上捧住恶龙的脸“啵啵啵”印下好几枚吻,亲完左脸亲右脸,亲完右脸还亲额头和嘴唇,最后还夹出乖巧肉麻的嗓音,甜甜道:“哦~我亲爱的阿赫洛斯,你真英俊、真强壮!我对你一见钟情,象牙盒上的爱语就是我对你的告白,它确实是一封情书呢~”
阿赫洛斯听着小恶魔的甜言蜜语,眉尾轻轻挑了下,歪歪头忽然说:“想吃妻子。”
以诺不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个“吃”是什么个“吃法”,也没胆子拒绝他,立刻吐出一小截嫩.红柔软的舌尖偎向恶龙,温驯顺从地给男人吃自己的舌头。
他被男人吮住舌尖纠缠了好久,阿赫洛斯吻得又深,唇.舌搅弄间以诺几近窒息,脸被憋得发红滚烫,眼眶里也泛起阵阵潮雾,连嘴角溢出的晶莹水线都会被细细舔净。
好在他的辛苦是有回报的。
以诺能从这个充满了无尽眷恋,狂热到近乎痴迷的吻中感知到恶龙被他哄好了——自己又重新成为了了不起的恶龙骑士!
终于,在以诺要失去耐心和理智又要胡乱发脾气前,阿赫洛斯分开了两人相贴的唇瓣。
他抱着以诺弯腰走进米基的屋子里,说:“妻子可以把自己的财宝都抢回来了。”
“嗬嗬嗬~”
以诺唇肉上还有被男人吻出的湿润光泽,他却勾起嘴角,做出自以为邪恶的表情,得意地笑着在屋子里飞来飞去,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以前的钱袋和米基的小金库。
“好啦。”以诺把它们抢走,然后飞回阿赫洛斯怀里说,“我们可以回家了。”
阿赫洛斯抱着以诺,又弯腰走出米基家那扇比他矮太多的门。
以诺对自己的旧房子没有一点儿留恋,倒是阿赫洛斯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又窄又挤的小屋,问他:“宝宝,你以后还会回这里来吗?”
“不回。”以诺不屑一顾地摆摆手,“我都拥有一座大城堡了,还要这个小破屋干什么?”
阿赫洛斯笑了笑,低头亲亲怀中少年的小犄角问:“你拥有了一座大城堡?”
“是啊,就是潘克拉季城堡呀。”以诺也低着脑袋,正忙于清点钱袋里的金币数量,清点完再将它们都放进倒十字架耳环里,和宝石小山摆在一块,最后心满意足地抱住男人脖颈,把脸埋进他颈窝里说,“我们都结婚了,那你的城堡和财宝不就都是我的了吗?”
“怎么可能?”恶龙的金色竖瞳眼底又浮现出了熟悉的恶劣坏意,“我的城堡和财宝还是我的啊。”
他说:“你也是我的。”
“什么?!”
小恶魔大惊失色,从男人颈窝里抬起脑袋,恶狠狠瞪他,还明目张胆地威胁道:“不!不再是了——如果你不把城堡和财宝都给我的话。”
阿赫洛斯似笑非笑望着以诺:“你是为了霸占我的城堡和财宝才和我结婚的吗?”
“那倒不是,我是为了成了大恶魔才和你在一起的。”小恶魔也挑了挑眉,漂亮的脸上表情骄纵又专横,“霸占你的城堡和财宝只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
阿赫洛斯目光中流露出一些惊讶:“宝宝,你居然说了实话?”
“因为说了实话你也依然会爱我。”自诩恶龙骑士的以诺如今无比嚣张,他明明被男人搂着腰,却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宣布,“阿赫洛斯,你完蛋了。”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不准怀抱觊觎之心打开我的象牙盒子,否则你的灵魂将会被我俘虏。”
“你不听话。”
以诺伸出魔爪扣在阿赫洛斯头上,做出灵魂汲取的动作哼哼两声:“所以现在你的灵魂已经是我的了。”
阿赫洛斯任由小恶魔乱挠他的银发,又说“好吧”,没有否认小恶魔的话,只否认:“但是我们并没有结婚。”
男人嗓音低沉,口吻认真,以诺听完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反驳:“我都怀上龙蛋了,你居然还说我们没有结婚?”
想当初自己尽各种手段和花招勾.引这坨黑皮金币时,这坨黑皮金币可是以“婚前守贞”为借口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了,现在他们两个的童贞都没了,阿赫洛斯却说他们没有结婚?
“是的,我们没有结婚。”谁知阿赫洛斯又重复了一遍,“因为宝宝把我筑的三次爱巢都拒绝了,严格来说,目前是我囚禁并强制着你和我在一起。”
“哦哦……”阿赫洛斯每次提起“拒绝三次爱巢”这件事,以诺都会有些心虚,还有一点点害怕——怕坐骑又失控发疯,害他不能当恶龙骑士。
毕竟上回阿赫洛斯就是这样疯掉的。
于是以诺急忙狡辩:“不算囚禁吧?你看你不让我来找弥瑞尔,我不还是来了?我很自由呀。”
“强制也不算的,我是自愿的。”以诺蹙着眉头,绞尽脑汁帮男人编理由,“而且等回了潘克拉季城堡,我们还要继续做.爱,你这次真的一定要记得把我操.死了。”
——死了才能把龙蛋流掉,反正他就是不要生龙蛋!
“没有结婚的话……”以诺反问阿赫洛斯,“那我们结婚不就行了吗?”
他甚至都不敢提让恶龙再给他筑一个新爱巢的事了,决定先把婚姻关系坐实,以后再拿“不把城堡和财宝都给我就离婚”为由强迫阿赫洛斯乖乖就范也不迟。
这样一想,小恶魔才发现搞强制的人竟是自己。
以诺心里有鬼,底气愈发不足。
他怕自己的阴谋诡计被恶龙看穿,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和阿赫洛斯对视,只伸出食指在男人心口的位置上画小花当做求偶礼物说:“和我结婚嘛……”
然而画着画着,以诺突然觉得自己指尖底下又传来了细微的心脏跳动。
他刚要仔细感受,恶龙却握住他的手。
“我今天帮宝宝复仇了。”
阿赫洛斯没有说“好”或“不”来答应或是拒绝以诺那句“和我结婚”,他先平静地阐述了一个事实,再问以诺:“宝宝高兴吗?”
“如果高兴……”
男人用脸蹭着小恶魔的手心,低沉的嗓音十分温柔,他像以诺最初向自己索要美丽的宝石作为工作奖励那样,在此刻向以诺祈求奖赏:“宝宝可以给我一个奖励,和我结婚吗?”
第67章 第 67 章 可恶的“菜”!
以诺闻言又是一怔。
他手掌下是男人英挺俊美的脸庞, 暖热的温度通过触碰传递到指尖,那双凝视着他的金瞳似乎也是带有温度的,仿佛一团炽灼热烈的光, 将他完全笼罩, 所以即使他身处地狱,也可以不受黑暗半分侵扰。
意识到这一点时,以诺心里冒出了一小股名为“高兴”的情绪——不是因为复仇成功, 抢回了自己曾经失去的财产,仅仅是因为阿赫洛斯。
因为阿赫洛斯是爱着他的。
歹毒的小恶魔知晓这件事情后,立刻就开始拿乔了,他把尖俏的下巴抬得更高, 再很坏地用手掌拍拍男人的脸,为难恶龙道:“你求我。”
而被小恶魔为难的阿赫洛斯仍然在笑, 他的眼中全是少年的身影, 他的话语也全与以诺有关,他哑声轻轻道:“求求宝宝了。”
“好吧。”以诺抿唇也笑了起来, 眼睛宛如一弯弦月, 双颊则透着愉悦的薄红,“那我就答应你了。”
但答应的话说出去后,他又后悔了。
贪心的小恶魔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答应的,应该再多要点好处才对, 可龙族的婚俗他实在不了解,以诺担心这里面会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陷阱, 会害他痛失恶龙骑士的身份,只好先应允下,再进行补充——
“你看看,你看看……即使你什么求婚礼物都没有给我, 我还是愿意和你结婚。”以诺抱着阿赫洛斯的脖颈,在男人耳畔窸窸窣窣恶魔低语,哄骗恶龙说,“我很爱你的,还对你如此宠溺,你必须永远爱我。”
而阿赫洛斯向他承诺:“我会的。”
“我会永远爱你。”
“我会给妻子最好的一切。”
伴随着恶龙低沉喑哑的嗓音,以诺又一次看见男人背后伸展出了强悍蔽日的黑暗龙翼,他被阿赫洛斯抱着飞向天迹,直冲云霄。
他飞得高高的,再不用担心自己会坠落,因为那样庞大震撼的一双羽翼,就算不能带他去往人人憧憬的至高天堂,也能带他离开残酷痛苦的地狱,来到幸福美好的境伊北迩群峰。
——来到只属于他们的潘克拉季城堡。
在呼啸风声之中,以诺的心跳急促而剧烈,不过他并不感到害怕或是紧张,他心中只有期待,他将脸靠向男人的胸膛,闭上眼睛等待降落的时刻。
然而下一秒以诺又把眼睛睁开了,因为他确定自己听到了另一阵心跳声。
呯呯、呯呯……
一声声,沉稳而坚定,就像阿赫洛斯给出的承诺。
以诺伸出手掌,刚覆上恶龙的左胸,他们就停下了。
潘克拉季城堡内奴仆们问好的声音齐齐响起:“阿赫洛斯大人,您回来了。”
恶龙收拢的黑翼缓缓打开,露出他怀中正在摸他奶的小恶魔。
阿赫洛斯垂眸看了一眼少年贴在他胸前的细白五指,又抬眼去望小恶魔那双与这银乱动作格格不入的剔透蓝瞳,说:“妻子这么喜欢,可以摸着它吃晚饭。”
奴仆们按照惯例,等待着恶龙出声让他们滚,他们再回一句“是,阿赫洛斯大人”然后就滚。
结果阿赫洛斯说了句别的话,他们也习惯成自然,下意识地接道:“是,阿赫洛斯大人。”
以诺:“……”
“我不要!”以诺倏地把手缩了回来,再恶狠狠迁怒这群二百五一样的奴仆,“没人在和你们说话,滚滚滚!”
奴仆们听了小恶魔的话,也齐齐鞠躬说:“是,四五二大人。”
以诺:“?”
这一声“四五二大人”可算是戳中了小恶魔的肺管子,他当即板起小脸,冷冷道:“都给我站住!”
奴仆们也听话停下脚步,询问小恶魔:“四五二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以诺在恶龙怀里傲慢慵懒地晃着小腿,将爱心尾巴绕到身后,指指男人的头颅得意宣布:“我马上要和阿赫洛斯结婚了,以后这座城堡就是我当主人,你们不准再叫我‘四五二大人’了,要叫我‘以诺大人’。”
奴仆们不敢擅自答应,毕竟以诺竭尽全力可能都杀不死他们,阿赫洛斯却可以用一口龙息将他们变成彻彻底底的“人渣”。
因此小恶魔话音一落,他们就一同望向恶龙,等待恶龙的回复。
而以诺从这个停顿中察觉到了自己威信不足的事实,于是他也仰脸去盯阿赫洛斯,眉头皱得紧紧的,连恶魔尖牙都呲出来了。
这应该是小恶魔很凶狠的威胁表情。
但阿赫洛斯却觉得他的妻子无比可爱,忍不住挨过去吻小恶魔像宝宝一样迷你的尖牙,直到被狠狠咬了一口才舔着嘴唇站直身体,笑笑说:“都听以诺大人的话吧。”
奴仆们立刻鞠躬:“是,阿赫洛斯大人。”
“嗬嗬嗬!”以诺也满意地笑笑,朝奴们哼道,“滚!”
奴仆们再鞠一躬:“是,以诺大人。”
以诺今天特别高兴,红爱心尾巴晃来晃去的,最后晃到阿赫洛斯脖颈上拴住他。
“不错,阿赫洛斯,你今天很乖。”小恶魔决定给恶龙一点奖励,同时借机积攒点色孽之罪,“走,我们回卧室做.爱去。”
阿赫洛斯:“……”
“宝宝。”他扶住在自己身上蹭蹭贴贴的小恶魔,“吃完晚餐再去吧。”
但以诺不是很想吃晚餐。
他自从“怀”上龙蛋后食欲就一直不太好,奶也涨涨痛痛的,只想快点被男人操.死把龙蛋打掉,就说:“吃别的一样可以吃饱啊。”
“啊——”以诺张开双唇,给恶龙看自己湿.红的咽峡,“你用银液喂饱……唔唔!”
阿赫洛斯无奈地把小恶魔嘴巴捂住,抱着他往宴厅方向走:“今天的晚餐有你‘喜欢’的菜。”
以诺扭着脑袋,把自己下半张脸从男人手中解救出来,疑惑道:“是贝壳汤吗?”
阿赫洛斯却没透露太多:“不止。”
以诺又问:“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阿赫洛斯挑眉:“不全是。”
“不是你做的菜那我不想吃。”以诺挑剔道,“你那群奴隶的厨艺都好烂,没一个能让我有食欲。”
“那就看看吧。”阿赫洛斯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那些‘菜’,妻子就算只是看看,心情也会变好的。”
以诺“咦”了一声,好奇心成功被恶龙勾起来了。
他们踏着落日时分的血色晚霞,在宣告着光明与黑暗交接的钟声中落座。
城堡内的奴仆们也一如往常,垂首低眉,躬腰弯脊端着银色食物托盘,排成整齐划一的队伍鱼贯进入宴厅。
以诺学了他第一次在这个宴厅里看见阿赫洛斯时男人的模样,单手撑额,懒懒散散地坐在恶龙腿面上,垂眸睨向第一个走到高座台阶下方的奴仆。
那个奴仆将银罩打开,露出餐盘里的食物——
是一份鲜血淋漓的生肉切片。
它应该是刚从牲畜身上被割下来的,肌肉周边的神经末梢都还没有死透,仍在抽搐。
“这不是我喜欢菜嘛。”以诺感觉自己被骗了,他转身瞪恶龙一眼,“这种菜只有你喜欢吧?”
阿赫洛斯不置可否,俯身亲亲小恶魔气鼓鼓的脸颊,把一勺贝壳汤喂到他嘴边说:“妻子再看一会吧。”
以诺喝掉那口贝壳汤,阿赫洛斯又把桌上的奶油夹心羊角包放进他手里。
这两个食物倒确实是以诺爱吃的,他便伸出自己小拇指妥协道:“行吧行吧,我再看一小会儿。”
然后小拇指也被恶龙亲了。
以诺给他换成中指。
中指却被含.住,从指尖缓缓舔到了指根。
这极具暗示性的动作,让以诺不禁回想起阿赫洛斯曾经对他的小鸟做过的事,那些回忆令人耳尖发烫,以诺也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之后大概大概是觉得这样逃避的行为有些丢人,恼怒地拽了拽恶龙的银发。
男人低低的笑声从他头顶传来。
小恶魔重重咬了一口羊角包,想象自己是在生嚼恶龙脑袋。
而高座下方,奴隶们还在继续上菜。
以诺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今晚的菜色格外血腥。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看到了至少二十份生肉切片、十份内脏碎粒、到后面甚至连大腿都端出来了,以诺刚想问阿赫洛斯这群奴隶是不是把一个人分尸了当食材时,他忽然看到了二百五呈上的菜。
二百五以前做菜是从不做肉食的。
他喜欢吃姜饼人饼干、菠萝包、绿森林蛋糕等甜点,或是果汁奶冻之类和他史莱姆原型很像的食物。
可在今晚,二百五呈上了一盘肉菜。
那盘肉菜由十根手指组成,其中一根手指有着旧伤,濒临残疾,指尖和指甲都严重变形,像是一根扭曲的枯藤。
纵使过去了几百年,以诺都还清晰地记得它的模样,也记得自己生前每次亲吻戴在这根手指上的戒指时,脖颈仿佛被枯藤绞紧的窒息感。
所以他在死亡的那一天,把这只罪恶的手砍了下来踩在脚下,也亲手撕碎了缠绕在脖颈上枯藤,获得了永恒的自由。
“这是妻子‘喜欢’的菜吧?”
阿赫洛斯环住以诺的腰,将下巴搭在小恶魔肩头,轻声说:“我去地狱中心之城找妻子时,顺路抓了一只牲畜回来。”
“因为我是一个很仁慈的奴隶主,我把这只牲畜赏赐给了我的奴隶,这样,他们就不需要再每天冒着风雪去境伊北迩群峰寻找食材了。”
他扣住少年微微颤抖的手指,微笑道:“他们会将这个牲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制成妻子‘喜欢’的菜,直至时间的尽头。”
第68章 第 68 章 可恶的骑龙!
阿赫洛斯是从弥瑞尔口中得知“默伦”这个名字的。
其实早在以诺从他怀中消失的那一刻起, 阿赫洛斯就怀疑上弥瑞尔了。
因为他制造出的奴隶项圈,唯有灵魂契约能够逃脱,而以诺如果能逃, 那他肯定在被自己抓到的第一天就逃走了, 可以诺却消失的很突兀。
那就证明,这份灵魂契约是最近才签订的。
而以诺近期见过谁呢?
——弥瑞尔。
他是以诺亲口承认的好朋友,也是以诺严肃禁止自己伤害的人, 他对以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灵魂契约这样重要的东西,以诺要签也只可能是和他签。
所以阿赫洛斯立刻启程前往地狱中心之城。
途中他还收到玛门的来信,说以诺去找弥瑞尔偷情了, 叫他赶紧把以诺从自己的宫殿里带走。
然而阿赫洛斯到了玛门的宫殿后,却不急着带以诺离开。
他先把金币眼的黑龙安抚玩偶放到了熟睡的身旁, 这样以诺就算提早醒来, 也不会因见不到自己而慌乱害怕。随后,阿赫洛斯去找了弥瑞尔, 他想知道以诺和弥瑞尔签订灵魂契约的原因。
不过弥瑞尔虽然有点脑子, 但不多。
他说自己有个仇人叫“默伦”,以诺是为了帮他复仇才和他签订的灵魂契约。
阿赫洛斯却从他逻辑不通前后矛盾的蹩脚谎言中,慢慢抽丝剥茧,弄清楚了默伦究竟是谁的仇人。
那一刻, 阿赫洛斯久违地感受了当年和七大魔王攻上天堂的强烈杀戮欲.望,他也第一次庆幸自己留在地狱是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 毕竟在这里,死亡、煎熬和折磨永远不会有终止之时。
他也并不嫉妒或恼火以诺和弥瑞尔签订灵魂契约的事。
以诺不和他签,是因为他做的还不够多,以诺不够信任他而已。
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是以诺的。
阿赫洛斯和以诺十指交握:“无论他身在何处,这份痛苦永不消逝。”
这句话尾音落下的一刻,以诺手背上浮现出了灵魂契约的烙印——一个单向的,由以诺完全掌控的灵魂契约。
从此往后,他再也不用和弥瑞尔签订灵魂契约去复仇了。
因为阿赫洛斯会代替他去。
只要以诺不愿停止,哪怕默伦通过忏悔赎清了自己的罪孽,前往天堂,他也无法逃脱来自阿赫洛斯的折磨,更何况,他不可能有赎清自己罪孽的那一天。
“是的……”以诺的手在阿赫洛斯掌心中渐渐停止颤抖,他抬起眼睛,环视高座下恶龙的奴仆们,缓缓笑起,轻声呢喃,“这些就是我喜欢的菜……”
地狱总是这样痛苦。
但在有些时候,它反而是恶人的天堂。
直到今天,在境伊北迩群峰上、在潘克拉季城堡里,默伦才算真正进入了专门迎接他的地狱。
而这里对以诺来说,是他舒适、温馨、幸福而美好的新家。
很奇怪的是,在看完血糊糊的“默伦晚宴”后,以诺的食欲居然回来了。
他哼着歌喝完了两碗贝壳汤,又吃掉了一份牛排和半块奶油夹心羊角包——剩下的半块是恶龙帮他吃光的。
小恶魔肚子撑得圆滚滚,这下是真的飞不起来了,他被恶龙抱回卧室里,在大床上餍足地躺下。
谁知刚躺两秒,他就警惕地睁大眼睛,瞪着正俯身想亲他的男人质问:“怎么是床啊?我的宝石金笼呢?”
阿赫洛斯把那个金鸟笼换成了第三次筑出的爱巢百合床,睡在上面比睡在鸟笼里舒服,可以诺也舍不得那个新镶了宝石的金鸟笼——他全部都想要。
“在你的耳环里。”阿赫洛斯告诉他,“另外两个爱巢也在。”
以诺闻言立马检查了下,确认恶龙没有哄骗自己后又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被男人拥住,干燥炽热的唇瓣也随之落下,吻他的额头、鼻尖、脸颊、最后是嘴唇。
前面的吻以诺都由着他,后面的亲嘴也还好,可当恶龙将舌尖探入他的唇.缝,想勾住另一条软.舌缠.吮时,以诺就偏头避开了这个带有欲.望暗示的湿.吻,摇头道:“不做了不做了,我要养胎。”
阿赫洛斯被拒绝了,一截舌还悬在外面没来得收回,听到小恶魔的话,他愣了愣:“……养胎?”
“是的。”以诺摸着自己吃饱了的肚子慈祥道,“我现在觉得,生个小龙崽子拿来玩也不错。”
他用爱心尾巴拴着黑龙玩偶举到阿赫洛斯面前说:“他肯定会和这个‘黑皮金币’一样可爱的!”
阿赫洛斯:“……”
以诺把“黑皮金币”的“爱称”赏给了黑龙玩偶,觉得这样以后就算骂阿赫洛斯再骂漏嘴,他也有耍赖的对象了。
小恶魔十分佩服自己的聪明和机智。
阿赫洛斯却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无奈道:“宝宝,你真的生不了。”
“怎么会生不了呢?”以诺把自己睡裙掀起来,给男人看自己淡.粉色的尖尖,“我都开始涨.奶了。”
阿赫洛斯见状,继续否认的话就停在了嘴边,微顿片刻,他挑着眉改口,用怀疑的语气问:“哦?真的吗?”
以诺点头:“真的呀。”
恶龙图穷匕见:“给我尝尝?”
小恶魔不幸上当。
等到两枚尖尖都变得又红又肿,一碰就疼时,他才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奶.水。
而等他听信男人的话,以一个不会伤害龙蛋的姿势,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地骑上恶龙,骑了三天三夜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小恶魔才得以确认——他压根没怀上龙蛋,他是假孕了!
以诺想哭,可他又脱水了,哭不出眼泪。
他干巴巴地啜泣两声,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倚在男人怀里呜咽:“还不如死了呢……”
以诺害怕自己死了龙蛋也会跟着死,所以在要感觉被男人操.死之前喊了停,如今知道真相的他后悔了,尤其当他拿出天使手持镜,检查自己在银乱三天三夜过后的犄角有没有长大,结果发现不仅没大,还又变小了一圈时,更是绝望到了极致。
他先吃掉阿赫洛斯喂给他恢复体力用的魔晶,然后狠狠迁怒恶龙发泄怨气。
“我杀了你!”
小恶魔叫嚣着,又骑到恶龙腰上掐他脖颈,想把恶龙掐死。
可两人的体型差距和力气大小就摆在那。
于是阿赫洛斯扶了扶小恶魔一直打着细颤,稳不住要倒的腰,对他说:“宝宝,你这样杀不了我,还是坐到我脸上来吧。”
“哦,不——!”
发现自己又在奖励恶龙的以诺生无可恋,软软地瘫在男人身上,使劲薅着恶龙的银发问:“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犄角又变小了?”
阿赫洛斯也在轻揉他的头发,听到以诺的疑问,他手指滞了一瞬,然后轻轻抚上小恶魔一向很爱惜,不轻易给外人摸的小犄角,低声道:“如果有人一直在为你祷告,通过善行为你赎罪,那你的犄角就会变小。”
以诺下意识否认:“谁会为我祷……”
话讲到一半,以诺忽地想起自己在伊甸镇还有一座被誉为“英雄之冢”的墓,而且他死了几百年了,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应该也都死光了,可他没在地狱里看见过其他熟人。
那么这些人,只剩下两个去处——生前信仰不坚定,善行不够,又没做过大恶事的,会重新进入人间轮回;生前信仰坚定,积累的善行又足够多的人,则会获得救赎,升上天堂。
前者不会再记得他,后者倒是有可能为他祷告忏悔,希望能消弭他的罪孽,让他也能获得救赎,从地狱升上天堂。
“完了完了……”以诺惊恐地捂住自己的犄角,“好像真的会有人帮我祷告。可恶!我还没法联系他们……”
天堂和地狱互不相通,高阶天使还能短暂地降临一下地狱,因为他们的光明之力可以抵挡呼啸在地狱和天堂之间的风刃,而魔王们想上天堂,那就只有和天堂开战一条路可选,还需要付出十分惨重的代价——他们的羽翼也会被风刃搅碎,这是天父给他们的惩罚。
小恶魔恨恨嘀咕:“……只能再努力犯罪了。”
说完这句话,以诺突然毫无征兆抬手,一巴掌拍上恶龙的左胸蹚,接着发出邪恶的笑声:“嗬嗬嗬!被我抓到了吧?”
阿赫洛斯解释:“我从来没有不给妻子抓过我的……”
“不是奶!”以诺在恶龙把话说完前打断他,“我要抓的东西是你的心跳!”
“我刚刚听见了。”
“现在也摸到了。”
以诺刚刚伏在阿赫洛斯胸前假哭时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指尖底下更是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种蓬勃.起伏的生命脉动,他笃定地说:“你就是有心跳啊。”
“没有。”阿赫洛斯却否认,“这是你的错觉。”
“可是……”
以诺张了张唇,想说这不是自己的错觉,阿赫洛斯又接着道:“我没有心脏,所以也不可能会有心跳。”
“宝宝,我们的婚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件事——你的礼服。”阿赫洛斯架着小恶魔的胳肢窝,把他放到床下,“去找波丝夫人聊聊婚礼那天你想穿什么礼服吧,让她给你做。”
小恶魔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我想穿什么都可以吗?”
“是的。”阿赫洛斯低头亲亲他的头发,“无论你穿什么,都会成为我的妻子。”
“我讲过很多遍了,是丈夫……”
小恶魔嚷嚷着离开。
而以诺走后,阿赫洛斯来到了里屋的落地镜前,对着镜子划开胸膛。
第69章 第 69 章 可恶的心脏!
镜子中, 在被撕裂扯开的血肉.缝隙之间,在幽冷森白的肋骨下方,那个本该荒瘠无物、空空荡荡的窟窿里, 正跳动着半颗猩红的心脏。
它还没有完全长好, 是残缺破损的瑕疵品。
幸好它的主人并不需要它存在。
阿赫洛斯掰断自己的肋骨,将这半颗心脏从自己胸腔内拽出,它在阿赫洛斯的手掌上继续跳动着, 没有一刻停歇。
哪怕阿赫洛斯用炙烈的龙焰,将它锻烧为一颗剔透漂亮的红宝石,那股怦怦律动的细微心跳也依旧存在——这就是龙之心。
它是诺德大陆上最顶级的铸器材料之一,是多少屠龙勇士梦寐以求的永恒宝藏。
它也是阿赫洛斯杀戮欲望、无穷力量的来源。
在数千年以前, 在阿赫洛斯还拥有这颗心脏时,他是冲在魔王军团最前方的战士, 曾抵御着通往天堂要承受的凛冽风刃, 引领魔军杀向那至高之地。
无人能够阻挡他的压制与攻击。
他挥下的利爪连圣光都能撕碎,他吐出的龙焰连黑暗都能焚尽。
他是海陆之上、龙神之下、天堂之外、地狱之中最强大凶悍的不死恶龙。
——直到那颗心脏被炽天使米迦勒挖出, 化作一颗熊熊燃烧的流星, 和恶龙陨落的庞大身躯一起坠入地狱、坠入琉烈深渊,成为掩埋在白骨尸骸和灰烬尘土里的,一颗无人问津的渺小宝石。
自那以后,阿赫洛斯再也没有长出过心脏。
与地狱恶龙有关的一切传说, 也都被埋葬在了境伊北迩群峰呼啸的风雪底下,鲜少有人知晓。
只有魔王们还记得。
他们也一直等待着阿赫洛斯重新生长出第二颗心脏, 等待着再次集结地狱军团,杀向天堂的那一天。
阿赫洛斯同样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颗心脏的意义是如此重要,然而当那一天真的到来,当阿赫洛斯发现他长出了第二颗咚咚跳动的心脏时, 他却毫不犹豫把它挖了出来,丢弃在收藏室的角落里。
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亦不能逃离被遗弃的命运。
而今天挖出的是第几颗心脏呢?
阿赫洛斯忘记了。
他垂下眼睫,静静地注视了须臾,便将它扔到如今已属于以诺的那枚倒十字架耳环里,和那堆宝石小山摆在一块儿。
那堆宝石小山里有着颜色各异的璀璨宝石,龙之心和它们待在一块,再怎么灿烂也会显得平凡普通,它又轻又小的心跳声更是应该会忽略过去。
不过以诺有着绝大多数恶魔都有的一种“美好”品德——贪婪。
他还有着一些与地狱格格不入的“缺点”:细心、认真和勤劳——以诺每天都会仔细检查一遍自己的宝石小山,清点数量,确保自己不会丢失任何一颗宝石!
几天过后,以诺发现自己宝石不仅没少,还多了几颗。
奇怪的是多出的那几颗宝石都是猩红色的,握在掌心里能感受到很微弱的跳动,和缀在他颈圈尾链末端的爱心红宝石一模一样。
以诺带着它找到了阿赫洛斯。
彼时阿赫洛斯正在检查城堡走廊里的百合花,他们的婚礼就在下周日,阿赫洛斯将请柬都分发出去了,叮嘱七大魔王一定要带着丰厚昂贵的礼物来祝他婚姻美满幸福。
“这个红宝石怪怪的。”以诺飞过去骑到阿赫洛斯肩膀上坐着,把男人的脑袋夹在自己双.腿之间,再把手心伸到恶龙面前说,“它有心跳,而且像会下崽一样,在我的耳环胸针里越来越多。”
阿赫洛斯偏过脸,亲了亲小恶魔的内侧腿肉说:“那还挺有趣的。”
“有趣?”以诺重复了一遍恶龙对这种宝石的形容词,又问他,“那这么‘有趣’的宝石,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妻子很喜欢吗?”阿赫洛斯嗓音淡淡,“这种宝石就埋在琉烈深渊里,如果妻子喜欢的话,等婚礼结束,我会为妻子挖来更多。”
小恶魔用怀疑的口吻说:“琉烈深渊我去过啊,那里只埋着你的尸骨,根本没有什么红宝石。”
“有的。”阿赫洛斯却坚持道,“它埋的比较深,要挖久一点才能挖到。”
“你当我是笨蛋吗?”
以诺听到这里冷笑一声,他弯下身体,盯着赫洛斯的眼睛说:“我可是去东方地狱进修过,见多识广的大恶魔,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宝石会有心跳,我只知道,每回我听见你有心跳,这种宝石就会变多一颗,然后你的心跳就消失了。”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如果不说实话。”小恶魔威胁阿赫洛斯,“我就要把它们都丢掉了!”
“为什么?”阿赫洛斯轻声问他,“它不是你喜欢的漂亮宝石吗?”
以诺撇撇嘴角,哼道:“心脏也能当做宝石吗?”
阿赫洛斯不说话了,他停下脚步,沉默许久,才哑声开口:“不能吗?”
“当然不能了,不管怎么样,心脏肯定是比宝石珍贵的呀,你知道我重新长出一颗心脏要花多久吗?”
以诺飞离阿赫洛斯的肩头,绕到他面前比出十根手指:“十个月!我要花十个月才能长出一颗新的心脏。”
阿赫洛斯好奇:“那你十个月就能赚到一颗宝石了吗?”
“……”
小恶魔不说话了,恶狠狠瞪他一眼后扑棱着蝠翼就要飞走。
“宝宝。”阿赫洛斯赶紧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再已经很熟练地道歉,“我错了。”
“你为什么要挖掉自己的心脏啊?”
以诺在恶龙怀里侧身,抬手摸着男人静谧寂然的左胸膛问:“是因为怕有了心脏,就会产生杀戮的欲望,而杀掉我吗?”
阿赫洛斯没有出声回答,只是再一次地沉默,而这份沉默落在以诺眼里,就是默认的意思。
以诺见状也有点慌了,神情怯怯,抿抿唇瓣小声道:“……难道你真的是有了心脏,就一定会杀掉我吗?”
阿赫洛斯望着他的眼睛问:“如果是呢?”
小恶魔不假思索:“那你还是把心脏挖了吧。”
阿赫洛斯:“……”
“不过挖心脏很痛的……”以诺摩挲着恶龙的胸膛喃喃,因为他曾多次体验过这种感觉,“你不是说你没有心脏吗?为什么现在又有了啊?”
“我也不知道。”阿赫洛斯摇摇头,“可能我是我有了其他‘欲望’?”
他抬起手掌,覆住小恶魔白皙的手背说:“但我不会痛。”
以诺以己度人,加上不久前才在恶龙那吃过上当受骗的教训,便不屑道:“男人的话不能信。”
阿赫洛斯挑眉:“床下的话也不能吗?”
以诺从善如流改口:“不能全信。”
他想了想,觉得阿赫洛斯好歹给了自己一个灵魂契约,又是往后他折磨默伦最趁手的乖坐骑,那么自己也应该对他包容点的,于是小恶魔大方地给了恶龙一点特权:“血肉和心脏的生长无法遏制的,即使长得再慢,它终有一日也会完全长好。如果有一天,你心脏突然长好了,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望杀了我,那么你要记得复活我。”
“还要给我很多的补偿。”以诺抬手抱住男人的脖颈强调,“必须是真宝石,不准再用假宝石骗我了嗷。”
阿赫洛斯闻言终于勾唇笑了下:“原来我就算杀了宝宝,宝宝也会原谅我吗?”
小恶魔用“真拿你没有办法”的语气说:“是是是,知道我有多爱你了吧?所以你要把你的宝藏都给我。”
“好吧,我也也爱妻子。”阿赫洛斯俯身,把脸埋在少年的颈窝里,嗅着他低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以诺和他贴得很近,两个人几乎是密不可分的,因此他能清楚地听到,男人在说完那句话后,胸膛底下又传出了急促而激.烈的怦怦跳动。
“哇!”小恶魔惊呼一声,在恶龙怀里里挣扎着想要逃走,完全没有刚刚视死如归的无畏模样,爱心尾巴啪啪直往男人脸上打,慌张道,“你又有心跳了!”
阿赫洛斯被打到的地方全部浮出了细密的龙鳞,彰显着他愉悦餍足的心情。
他甚至还收拢了手臂,将少年抱得更紧,再俯身用嘴唇压住小恶魔柔软绯润的唇瓣,在接吻的间隙低语道:“嘘……妻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说出去让别人知道。”
“什么?”以诺听出他话语里的严肃,便也跟着放轻了嗓音,和他窃窃私语,“是你有心脏的事吗?”
阿赫洛斯微微颔首:“嗯。”
“弥瑞尔也不能说吗?”以诺又问,“他不是‘别人’。”
阿赫洛斯面无表情睨着他,脸上的鳞片消失了。
“……好嘛,我不会让弥瑞尔知道的。”以诺缩缩肩膀,小声嘀咕,“不过这种事情为什么也需要保密呢?”
阿赫洛斯告诉他:“因为我是地狱里唯一的龙。”
说到这里以诺也很纳闷:“是啊,你为什么会在地狱里?”
诺德大陆上有许多种族,可并不是每个种族的人在死亡后,灵魂都会来到地狱——比如精灵一族,再比如龙族。
前者的灵魂会在死亡后回归精灵母树的怀抱,而后者会前往龙神庇佑下的英灵殿,在那得到永恒的安宁。
阿赫洛斯作为龙族的一员,还是一只死去的龙,他的灵魂为什么会停留在地狱?没有去往龙族英灵殿呢?
“你知道七千年前,地狱和天堂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战争吗?”
以诺疑惑间,男人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将答案说出:“我正是为了那场战争降生和死亡的。”
第70章 第 70 章 可恶的蛇果树!
按照正常的进程, 一个生命,应该是先“降生”,再“死亡”, 但阿赫洛斯不是这样。
他的“生”和“死”是同时进行的。
七千年前, 地狱和天堂爆发了一场战争,天使们因受天父圣光庇佑,永远不会疼痛, 在交战中骁勇异常;而恶魔们不仅会感到疼痛,在飞上天堂途中,还要先经历一遍风刃割肉剜骨的折磨,所以抵达战场时魔力已被消耗大半, 在交战中便被天使们打得节节败退。
濒临战败之际,魔王们想到了一个办法——拉拢盟友一起攻打天堂。
但诺德大陆所有种族都拒绝了他们, 包括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龙族。
既然拉拢不成, 魔王们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从龙族的母巢那抢走了所有龙蛋——整整一千枚。
整个龙族几乎因此而覆灭, 魔王们却毫不在意。
他们对这批龙蛋施加了诅咒, 将他们的灵魂困在地狱之中,因此他们“死亡”的那一刻,就是他们“降生”的时刻。
阿赫洛斯便是这样“降生”在地狱里的。
也许他的心脏不一定是为了杀戮而存在,可他本身, 就是为了杀戮而降临的。
由于魔王的诅咒,受伤、骨裂、死亡……这些对天使以外的生物来说无比疼痛的事, 对阿赫洛斯和他的同族而言,还是褒赞、嘉奖和驱动他们更加狂热亢奋的燃料。
因为他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痛”。
他们会冲在通往天堂之路的最前方,用他们的血肉身躯去抵挡风刃, 他们不惧疼痛、不畏死亡、只是嗜血残暴的杀戮者,有了这些龙族的“加入”,地狱果然一举扭转了颓势,而天堂一败再败。
直到……
“直到你背叛地狱,选择帮助天使,帮助天堂赢下了那场战争吗?”以诺窝在阿赫洛斯怀里问。
他们已经回到了卧室,阿赫洛斯像念读睡前故事那样,搂着小恶魔,柔声给他讲述自己、天堂和地狱千年前的往事。
以诺听得津津有味,脸色随着故事的发展变来变去。
听到天使们占据上风,他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好好好”;听到魔王们去偷龙蛋时,他就皱起小脸,眉间露出“那很坏了”的神情;等听到地狱魔王们战败的消息,他又幸灾乐祸地“呜呼”一声,还恶毒的想要落井下石拼命鼓掌。
“你到底是哪边的?”阿赫洛斯不禁挑眉,“心是天使的,人是地狱的,对吗?”
小恶魔抬手摸摸恶龙的胸,检查他的心跳,语调懒懒地敷衍:“怎么会呢?我的心当然是你的啦。”
“我的心才是属于你的。”阿赫洛斯闻言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继续说,“何况我即使帮助了那群鸟人,也不能算我背叛地狱吧?”
“他们本来就只把我当做坐骑和工具看待,一直欺骗我,利用我……”
恶龙一边说着,一边也抬起了手臂捏住小恶魔双颊,金色竖瞳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怀中少年的蓝眸,再俯身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
他动作温柔而充满了爱意,可说出口的话却透着与之截然相反的直白恶劣,似乎在暗示什么:“我和他们从来就不是盟友,那我想做什么,想干什么……不都是我的自由权力吗?”
——同样把恶龙当成坐骑每晚在“骑”,和当做复仇工具在折磨仇人的小恶魔一听这话,摸男人胸的动作立马就僵住了,蝠翼也小心翼翼地收拢了,连说话的嗓音都变夹了。
“……没、没错,他们可太坏了!”以诺讨好地亲亲恶龙的指尖,再用爱心尾巴圈住男人的手腕,甜甜道,“不像我,我是把你当做我的妻子来爱的~”
“是。”阿赫洛斯勾起唇角,他松开手指,转为扣住小恶魔的后脑,捧着少年的脸庞俯首亲吻,“只有你是爱我的。”
以诺不敢乱动,他驯从地打开唇瓣,让男人捉住他的舌尖搅.弄。
这样的亲密的接触他们已经有过很多次了,甚至更旖.旎缠.绵的深入也不在少数,可以诺依旧不太适应恶龙这种侵略意味十足的含.吮,而且今天他的舌尖的还被阿赫洛斯咬了一口!
但才听完恶龙恐怖故事的以诺敢怒不敢言,只能红着眼眶湿着眼睫瞪龙。
阿赫洛斯被小恶魔狠狠瞪了,眼中笑意却更浓,哑着嗓子又用舌尖主动去舔小恶魔的尖牙:“宝宝你可以咬回来……嘶!”
话音才落,阿赫洛斯就被可怕的以诺大人追着咬了好几口。
他佯装无力反抗倒下,好让小恶魔可以骑到自己脸上来。
于是到了最后,小恶魔湿漉漉就不止是眼睫了,他浑身都是热潮涔涔的水迹,在夜色中折射出漂亮的银光,又被高大健壮的男人欺身覆盖,只有一些细.腻雪白的皮.肉,会在挣扎间偶尔露.出,攥紧床单和那月光锁链般垂落的银发,或是抓挠着男人肩背,将指尖难.耐地陷入那片暗色之中。
潘克拉季城堡外风雪依旧,然而那些寒冷,从来都进入不了这座温暖的城堡.
七大魔王在周日婚礼前一天就来到了境伊北迩群峰。
弥瑞尔也跟着贪婪魔王玛门来了。
他为以诺准备的新婚礼物是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蛇形长条抱枕,还有一棵被栽在黄金宝石花盆里的蛇果树。
“把这棵蛇果树种在潘克拉季城堡里吧。”弥瑞尔和以诺说,“这样我以后来找你玩时,就可以顺便偷点蛇果回家了。”
以诺听完就骂他:“……你有病啊?”
但看在种树用的花盆是纯金浇筑的,上面还镶嵌了许多宝石的份上,以诺十分欢喜地收下了这个礼物。
随后两只小恶魔像生前那样,继续肩挨着肩,并排坐在一起聊天。
弥瑞尔向以诺诉苦:“玛门大人自从收到你们送来的结婚请柬后,就一直想和我结婚,可是哪有主人会和自己的狗结婚呢?”
以诺问他:“然后你就拒绝了玛门的求婚?”
“没有,你之前不是教过我一个东方成语,叫‘四舍五入’吗?”弥瑞尔告诉以诺,“所以我和玛门大人说,人和狗是不能结婚的,如果他真的很想结,那让我和墨鱼结婚吧,毕竟墨鱼也是属于玛门大人的狗,这样四舍五入一下,我就算和玛门大人结婚了。”
以诺:“?”
以诺:“四舍五入不是这样算的。”
“啊?那该怎么算?”文盲弥瑞尔大惊失色,“我要和他所有的狗都结婚才算吗?”
“但玛门大人也没有其他狗了。”
弥瑞尔非常苦恼:“他把那些狗都给管家养了,说以后只有我一只狗狗。”
“……算了,你们的关系太复杂,爱怎么玩怎么玩吧。”以诺摆摆手道,“你开心就好。”
“你也要开心,我希望你一直开心。”弥瑞尔牵住以诺的手,“不过最好不要比我开心,那会令我嫉妒非常。”
“嗬嗬嗬!”以诺抱着胳膊,高傲得意地笑,“那你等着嫉妒死我吧。”
弥瑞尔咬牙大骂:“可恶!”
两只小恶魔在互殴的边缘疯狂试探。
另一旁,正在检阅魔王贺礼的阿赫洛斯对暴食魔王别西卜说:“下次礼物里多塞几份海贝,以诺喜欢吃那个。”
“下次?”别西卜满脸诧异,“你还要再结一次婚吗?”
阿赫洛斯说:“我说的是你们明年来参加我和以诺的结婚纪念日时,该送上的贺礼。”
别西卜:“……”
“你适可而止点行吗?”暴怒魔王萨麦尔当即大怒,“你都把丰收宴的贺礼收到一千年以后了,现在又弄个‘结婚纪念日’来收礼,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再搞出第三个节日搜刮我们啊?”
阿赫洛斯点头:“这个提议不错,我会安排上的,你们等我通知吧。”
萨麦尔:“……?”
“等等——”萨麦尔的孪生哥哥嫉妒魔王利维亚坦在萨麦尔动手前拦了下他,迷惑不解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阿赫洛斯,你的求偶不是失败了吗?为什么你们还能结婚?”
阿赫洛斯眸光一冷,脸色霎时阴沉,寒声道:“没有失败。”
傲慢魔王撒旦惜字如金,却一针见血:“失败了。”
贪婪魔王玛门也说:“没失败你来找我变卖礼物?”
“还把丰收宴的贺礼提前收到了一千年以后!”萨麦尔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龙族是诺德大陆上最自私、最抠门、最吝啬的物种,但他们对挚爱的大方程度也叫外人难以想象。
阿赫洛斯在第一次筑巢向以诺求偶时,就为小恶魔献上了自己所有的宝石和金币,可贪婪的小恶魔拒绝了他。
阿赫洛斯只好去找玛门把以前从魔王们那而收到的草药、布料、武器和一些珍贵食材等礼物变卖,换成了黄金和宝石进行第二次筑巢,谁知又被贪婪的小恶魔拒绝了。
阿赫洛斯的家底彻底被掏空,最终,他和七大魔王提前预支收缴了未来一千年的丰收宴贺礼,拿去筑第三次爱巢,结果……
“以诺不愧是我们地狱里的好恶魔啊,他一直在做正确的选择。”之前还在骂以诺帮助天堂鸟人的色.欲魔王阿斯蒙蒂斯,如今都忍不住夸奖起了小恶魔。
毕竟以诺只是放跑了一个普普通通天使,却把阿赫洛斯这个害他们战败的恶龙狠狠折磨了三遍。
阿斯蒙蒂斯嗤笑一声,看着阿赫洛斯嘲讽道:“这段婚姻又得不到龙神的祝福,阿赫洛斯,你的第三个节日,不会是离婚纪念日吧?”
“我需要得到龙神的祝福吗?”
阿赫洛斯也冷冷扬起嘴角,那双睨向阿斯蒙蒂斯的金色竖瞳里漫弥着轻蔑与不屑,他就和站在这里的每个堕落魔王一样,以冒渎神明的叛教异端口吻反问:“我什么时候信仰过它?”【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