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计划‘成为她的孩子我也挺开心的。’……


    厚重的大门开启,随着运送进来的试验品外,一同进来的还有克里曼斯。


    他进来后扫视一圈,视线掠过一众研究员,最后落到试验台上的祝尧身上。


    这个本该是他曾孙的孩子被无情地当作一件商品被观摩,克罗夫特静静看着克里曼斯的动作。与其它稀里糊涂的研究员不同,克罗夫特清楚的知道这个年轻人的鲜血最后都输送到哪里——克里曼斯的身体里。


    “教宗交代过无关人等不能出入实验室。”克罗夫特说。


    克里曼斯的目光移到克罗夫特身上,阴翳的眼底不太高兴:“弗吉尼亚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我是他的祖父,这神国还没有我不能到达的地方。”


    克罗夫特耸肩,不甚在意地说:“我只是提醒一下,这是我的职责。”


    克里曼斯冷哼一声,踱步到试验台前,苍白的孩子蜷缩在一起,睫毛上挂着冰霜。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巡视祝尧,从头到尾,然后不满地咂嘴,这样一副好的皮囊如果能给他就好了,即使是他如今又变得年轻但身体终究是经历了百年光阴,那些无法逆转的损伤不能消弭,如果到不了天国,就算他将这个少年的血液吸干也终有一天会死去。


    最后,克里曼斯的目光定在祝尧的心脏处,他想起自己跟弗吉尼亚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弗吉尼亚的脸色难看的像吞了上万只苍蝇。为此克里曼斯的心情开心极了,他永远忘不了弗吉尼亚上位时杀死了自己多少孩子,即使他跟他们没有什么感情。


    终于轮到他也亲自体验这种感受了,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他和他最心爱的女人生的。


    克里曼斯神色愉悦,他当然知道弗吉尼亚始终爱着那个叫梅芷的女人,甚至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假如有一天被囚禁着保护起来的那个女人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被当作牺牲品,一定会发疯的吧。


    诺里斯偷偷打量进来的这个男人,外表看起来十分正常,但他整个人的神态看起来非常不适配,像是一块内里腐烂的珍珠。从对方那标志性的头发与脸来看,估计是教皇的亲属。


    见他要上手去摸,诺里斯连忙上前制止:“先生,您不能触碰,如果实验体发生不良反应可能会毙命。”


    他尽量把事情说得严重,果不其然那人停住了手。


    克里曼斯看着鲜血一点点从那孩子身体里抽出来,喉咙发痒。


    他问站在一旁看起来无所事事的诺里斯问:“他的下一步实验计划是什么?”


    诺里斯有些为难,根据保密准则他不能对外人透露实验进展,但是对方都进到实验室里了,当然是大人物了。


    索性克罗夫特及时走了过来,他一伸手臂,请克里曼斯到一边详谈。


    诺里斯嘀嘀咕咕,不太高兴地瞥了那古怪的男人好几眼。


    “关于祝尧亚马蒂斯的下一步计划是减少供血,保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因为血量的大量流失,他的心脏受到影响,只要心脏能恢复正常机能就可以进行手术。”克罗夫特缓慢地说。


    克里曼斯眼睛眯起来,看起来非常满意,他知道弗吉尼亚一定会这么做的,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教皇。


    “听说弗吉尼亚在打造一支军队,并且这个军队已经初见成效了?”克里曼斯佯作不经意地问。


    克罗夫特笑笑没有回答,他只听命于教皇,对这位前前任教皇,亚马蒂斯家族的大家长没有必要的服从义务。


    克里曼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祝尧,轻声说:“你们可要照顾好我的曾孙啊。”


    克罗夫特目送克里曼斯离开,不屑地啐了一口。


    他皱眉看向诺里斯,喊道:“把那小子的管子拔出来,不需要他再当血牛了。”


    诺里斯惊喜地看过来,用力点头,当机立断停下机器,小心翼翼取出连接祝尧胸口的管子,一串有些凝结的血珠渗出来,只是这样的疼痛台上的人依然没有醒来。


    克罗夫特走了过来,看着光裸的*祝尧吩咐诺里斯:“给他拿身衣服过来。”


    祝尧最初的衣服早就扔了,教皇也从没想过要给小儿子准备衣服,诺里斯只能找出一件白大褂给祝尧套上。


    诺里斯几乎是哼着歌安顿好祝尧的,克罗夫特问他,就这么喜欢这个小子啊?


    诺里斯点头:“长得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啊,他看起来就很乖。”


    克罗夫特闻言也认真去看,苍白的人即使在昏睡中依然皱着眉头,薄唇干裂失色,头脸小巧,南陆的人大都骨架宽大,他蜷缩着却只有一小团。他已经憔悴的快要失去人形,然而这种憔悴更放大了他的优势,让人忍不住就想去怜惜。


    不过克罗夫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美色昏头的人,他敲了敲诺里斯的外衣:“我不在这里时,不要让我知道你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上校,你要外出?”克罗夫特上校是唯一一个不被禁令约束的人,他可以自由进出后山,只是需要教皇批准而已,后来这项权利被教皇交给了克罗夫特他自己,以表示自己对他的重视和信任。为此诺里斯一直羡慕极了。


    “嗯,去看看实验体的效果如何。”克罗夫特摘下面罩,硬挺的脸露出来往外走去。


    诺里斯立正敬礼,坚定地像一颗钉子,表达自己坚决服从命令。


    等到克罗夫特离开之后,诺里斯硕大的眼珠就转了起来,他环视一圈,同伴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这里只有他和实验台上的祝尧。


    诺里斯一点点挪到台子边,半蹲着仔细观摩祝尧的脸,他用食指指腹抚弄祝尧的睫毛,黑长且挺翘,又摸了摸祝尧的眼皮,确定上面没抹什么粉质。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如果生在普通家庭里会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吧。


    诺里斯有些叹息,他将怀里的烈酒掏出来,将软木塞撬开,手指沾了点酒在祝尧干涩的嘴唇上抹了抹,那些毛刺与裂痕被湿润填平,终于透出来一股天然的粉。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


    不知何时,那双静谧的眼睛睁开了,和他对视着。这次诺里斯没有太慌张,他笑了笑,轻声说:“你终于醒了啊。”


    祝尧感受到伴随着嘴唇刺痛还有一股甘甜从唇缝溜进齿尖,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的人,从那双眼睛里他能看出来这个人很年轻。


    “你感觉还好吗?”诺里斯问。


    祝尧张了张嘴,长久不说话和缺水的嘴巴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诺里斯使了个坏心眼,他直接将烈酒递到祝尧嘴前,示意他可以喝这个。祝尧没有迟疑,大口吞咽下去。诺里斯几乎看呆了,他以为这个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不擅长喝酒呢。


    那足以烧灼胃部的烈酒从喉咙流淌进去的时候仿佛尖刺在拉扯他的喉管,等到酒进入胃部,祝尧却觉得温暖终于来到,四肢都不再僵硬。


    他嘶哑着喉咙低声说:“谢谢。”


    “你太客气了,说起来你还算得上我们的小老板呢。”诺里斯依然半蹲着平视说。


    见祝尧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解释说:“因为教宗大人算是我们的大老板啊。”


    祝尧苦笑,他将身体上盖着的白大褂穿好,双手乏力地扣上扣子。


    “我这样的人哪算得上,你见过这么惨的小老板吗?”


    这倒是,诺里斯觉得自己说了句错话,好像在人伤口上撒盐巴似的。


    “哦。”他干巴巴地回了声。


    祝尧起身坐在台子边,他跟诺里斯一人一口喝起烈酒来,诺里斯只喝了一口脸就红了起来,被那股辛辣呛得直吐舌头。


    祝尧笑笑:“这是浓度很高的酒,但它越浓烈回甘也会更绵长。你喝不惯就别喝了。”


    诺里斯不,能跟这样的美人同饮一瓶酒的机会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他怎么会错过。


    “我以为你是不会喝酒的人呢。”诺里斯说。


    “这是瓶好酒。”祝尧说。


    “嗯,克罗夫特上将也这么说。”


    “就是那个看起来非常凶悍的北方汉子?”


    诺里斯点头:“我以前也总觉得他凶悍并且在这里说一不二,但是后来发现他是个真不错的人。”


    “那你叫什么?”祝尧问。


    “诺里斯。”


    有人说一起喝过酒的人即使不是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诺里斯在醉醺醺中将自己一家几口人都说出来了,他说自己之所以被困在这里是因为教皇控制了他的家人,即使他们过着富足的生活,但跟自己一样都不是自由的。而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不过只有上将不一样,他的家人全死了,他立过军功,但在研究上更加突出,于是被教宗大人派来这里。”诺里斯红着脸颊说。


    祝尧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他的手抚弄自己的胸口,刺痛的感觉,他手腕上的秘金早就消失不见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被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扰。


    “你真的好漂亮”诺里斯宛如痴汉一般望着祝尧,这让祝尧有些发笑,真没想到在这座吃人的后山还有这样单纯的人。


    帘子被掀开,诺里斯晕晕沉沉地跟同伴打了个招呼,同伴迟疑地看着两人一上一下的姿态——祝尧好整以暇地坐在台子上,诺里斯趴在台子上眼冒金星。


    祝尧冲那人友好地笑笑,指指诺里斯:“酒量有些差。”


    那人无奈看了眼诺里斯,只说:“别太疯了就行。”接着放下帘子离开了。


    直到克罗夫特上将回来,诺里斯还有些晕头转向,他睁大眼睛向上将敬了个滑稽的礼:“报告上将,一切正常!”


    克罗夫特的眼睛和坐起来的祝尧对上。


    他说:“你这样的姿态倒是少见。”


    “能坐起来的滋味比躺着好多啦,一直躺着我几乎要以为脊椎不是我的了。”祝尧说。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全靠你们手下留情。”祝尧这句话倒是没说错,以上面要血的强度祝尧早该被抽成人干,他如今还好好着完全是因为研究员们认为他身上还有巨大价值。


    “克里曼斯想要你的心脏。”克罗夫特没有任何缓冲地直言。


    “我知道。”


    “但是教皇不想让他尝到那么多的甜头。”


    祝尧惊愕看向克罗夫特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不止是他,还有诺里斯,几乎酒立刻就醒了,他忿忿不平:“那老东西怎么那么狠啊!”


    “我也希望我的手底下不要出现太多死人。”克罗夫特说,接着他话锋一转:“看过三号实验室的人了吧?”


    他后半句话一出,祝尧倒是没什么表示,诺里斯却退后了一步,他惊慌地头部左右摆动,紧张感不言而喻。


    在克罗夫特来之前,他还特意交代祝尧不要告诉上将自己稀里糊涂带着祝尧几乎逛遍了整个后山实验室。由于他助理的身份几乎在这里没有限制,大家又对他特别宽容。


    “是的,我骗他带我去的。”祝尧耸肩说。


    “我也猜到他没有那么聪明。”克罗夫特和祝尧语气轻松的聊天。


    诺里斯不解地来回看两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排除出聪明人行列了。更不明白本应该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待宰小白羊,摇身一变成为狼了。


    “秘金现在作为一种强化材料被注射进人体,与制作成武器相比,他在人体中要活跃的多。经过杰拉德家族的帮助,这项研究进展很大。”克罗夫特说。


    “但代价更高!”祝尧凝眉说。他看了实验室里的那些人,本体都是健壮的青年或士兵,将根本不知道其组成与副作用的秘金注进他们身体里无异于是一场豪赌,是惨无人道的改造计划。


    “是的,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克罗夫特毫不避讳地说,是他亲手将那些东西注射进他们身体里,也是他在观摩数据并一一改进。


    “无数人因此死去,也有人因此获得新生。”他说。


    “死亡比例一定很高。”


    克罗夫特没有回应,他弯腰凝视祝尧说:“你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可能死亡也可能新生。”


    祝尧没有意外,他嘲笑着敲敲自己的心脏:“克里曼斯想要的心脏还在我这里,他真的舍得吗?”


    “是教皇的决定。”克罗夫特直起腰来,“他怎么会让一个足以威胁自己的人心想事成呢?毕竟你们都姓亚马蒂斯。”


    祝尧点点头:“他是这样的人。”


    “我想见见他。”


    克罗夫特摇头:“他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


    “也许是愧疚?谁知道,管他呢。”克罗夫特露出一点桀骜的神色。


    “哦,其实我也没别的想跟他说的,只是还担心一件事而已。”祝尧抓抓头发。


    他那头原本色泽光亮的金发已经入枯黄的干麦秆一样了,养分与蛋白质的大量流失造成他浑身上下都有一定衰竭,甚至这会他能跟克罗夫特一直持续聊着天,克罗夫特都觉得是他强撑着的,也许还有那瓶酒的原因。


    克罗夫特不经意地扫了眼诺里斯鼓鼓囊囊的胸口,他随口问:“什么事情?”


    “我想让他放了我的母亲。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会死去,我想让他给我带一句话给她,说:‘成为她的孩子我也挺开心的。’”


    “”克罗夫特扶住祝尧的肩膀让他躺下:“你应该坚信自己会活着。”


    “即使成为怪物吗?”


    克罗夫特郑重地说:“即使成为怪物!”


    祝尧的眼皮已经有些沉重了,他醒来后消耗了太多能量,在沉睡过去前,他听到克罗夫特说:


    “再次见到教皇我会对他说的。”


    ***


    山风呼啸,冷冽的风将人头顶上的帽子也吹跑了。


    弗吉尼亚制止条件反射要跑过去追的赫德森,他将手中的酒递给赫德森,那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标签,甚至连瓶子也不高级,送给乞丐也会嘟嘟囔囔的劣酒。


    赫德森坐下接过来,他将嘴中叼着的雪茄随口吐掉,看了看瓶子看向弗吉尼亚。


    “难为你还能找到这酒。”


    弗吉尼亚已经拔掉瓶盖自己率先喝了起来:“当教皇就这点好处,权力大了,几乎想要什么有什么。那个曾经的小作坊搬到神国最南方了,在那里他们的酒很好卖,因为大家也喝不出来它是不是难喝。”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喝。”赫德森说。


    “嗯,对我们来说是的,即使这些年喝了那么多名贵的酒,但是想到当初在小巷子里我们两个把为数不多的钱凑在一起买酒时就觉得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弗吉尼亚说。


    赫德森透过褐色的瓶底去看约撒尔,或者更远处的城镇。


    “你知道外界的人都说你什么吗?”他问。


    “胆小鬼?缩头乌龟?”弗吉尼亚笑笑。


    赫德森点头:“差不多吧。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教皇的铁骑已经在城外叫嚣着要摧毁一切时就不会那么想了。”


    弗吉尼亚不无得意地摇头晃脑:“就让奥兰治再兴奋一会吧,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刻把他的美梦打破。”


    “克罗夫特是个不错的人。”赫德森说。


    “嗯,他让这个计划稳步进行着。”


    弗吉尼亚的计划就是将整个南陆彻底掌控到自己手中,他受够了要与王廷分庭抗礼的局势,他要拉拢别人去支持他,他要将一部分财富拱手让给他人。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将权力彻底攥进手心。


    “我听说你将祝尧留在圣殿里了。”赫德森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弗吉尼亚一口将酒喝光:“我是他老子!我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他猛地摔碎瓶子,像喝醉了一样耍酒疯,但赫德森知道那酒由于成本过低,酒精含量更低,喝着简直与水无异。


    “所有人都来问我,菲尔德更是差点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是不是把他的弟弟杀死了!”弗吉尼亚将头埋进膝盖里。


    “所以你杀死他了吗?”赫德森的语气很沉。


    “没有。”但我把他心里的我彻底杀死了,弗吉尼亚悲哀地想。


    “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任由菲尔德的后妈苛待他,我知道温莎尔不想被操控摆弄我却没真正给她拒绝的权利,哪怕我给她请个爵位她都能轻易摆脱母亲,还有多德,我任由他骄纵,没有大的出息因为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弗吉尼亚轻声说。


    他生怕风将他的这些话吹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差劲的父亲,他只能跟赫德森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说他还愿意相信谁的话,也只有赫德森了,即使赫德森并不相信他。


    赫德森沉默了许久。


    “如果这些人里让我选择将赌注放在谁身上的话,我会选择祝尧的。”


    “就因为他是梅芷的孩子?”弗吉尼亚问。


    “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他当初从那样一个偏远的小镇走到我面前。”


    “是的,是的,你最容易同情弱者。”弗吉尼亚忽然回想起最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弱者,只是心里始终有一点火苗不愿意熄灭,最后终于还是燃起来了。


    赫德森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说:“他可不是弱者,弱者是走不出来的。”


    弗吉尼亚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站起身冷冷地说:“我赌我自己。那遥远的天国我更会抵达。”


    “你难道没有想过那所谓的天国就是一个骗局?”


    “什么意思?”弗吉尼亚眯起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赫德森对危险的感知要强的多,他以前能在残骸遍野的战场上活下来多亏了他的这种本能。


    弗吉尼亚已经昏了头了,他说:“再怎么危险又何尝不能为我所用,你看那些秘金,他们只会是我征服世界的工具。”


    弗吉尼亚指向山坳,数量并不算多的士兵直挺挺站着,即使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仍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势。赫德森知道,这些人,他们本身就是武器。


    “盈满则亏。”弗吉尼亚已经离开了,赫德森望着他的背影叹息。


    ***


    偌大的王宫内,王后抱着幼小的孩童,身边依偎着一个及腰的女孩。


    她满面红光走到奥兰治国王身边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他。


    “听说王廷卫兵已经控制了大半个神国,而教皇选择忍气吞声?”


    奥兰治国王不愿意跟女人谈论这些,他逗弄怀中的孩子问:“我亲爱的埃维莉娜小公主怎么绷着一张可爱的小脸啊?”


    王后看向公主连忙说:“埃维莉娜想念哥哥啦,正为一连好多天见不到路德维希难过呢。”


    埃维莉娜扬起小脸皱着眉头说:“不是这样,是因为哥哥在外面总是受伤,我想让哥哥别再受伤了,我害怕哥哥痛。”


    奥兰治国王大笑,他将小儿子塞给王后,双手举起女儿说:“等到王国稳定下来,哥哥就不会受伤了。”


    “可是之前哥哥也不会受伤啊,为什么不能回到之前的生活里去?”


    奥兰治国王让女儿坐在自己的臂弯里,他带着她走向宫殿的最高处,那里立着王廷的旗帜,迎风飘扬。


    “因为我们要重现奥兰治帝国的辉煌,让王权在这片大地上重新开出更艳更盛的花朵,我们不能失去这片土壤。”


    埃维莉娜似懂非懂,她将头贴在国王的脸颊侧面,低声说:“可是我想念哥哥。”


    “爸爸带你去看他!”


    第82章 决裂路德维希坐……


    路德维希坐在一只木酒桶上,士兵们又押送了一批传播谣言的“伪教徒”。他们将那些煽动暴乱鼓吹神权的教会成员称为“伪教徒”,这样就可以在不惊动教廷的情况下将他们合理逮捕。


    路德维希的右手被弹片崩中,撞出一块凹坑,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他右手不便利,莱西便亲自喂他饭菜。


    军队的饭菜简单难吃,路德维希从不要求开小灶,他和大家同吃同睡,平和的几乎不像个王子,只有这时候,只有他和莱西的时候他才露出来一点后怕来。


    “那弹片差点就崩进我的眼睛,我差点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眼盲的王子。”路德维希笑笑。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莱西温柔的眉眼满是自责。


    莱西给他擦去嘴上的污渍,眼睛里是克制的情谊。


    路德维希刚想说些什么,嘴角忽然绷直,他用左手推了推莱西,奥兰治国王抱着他的妹妹埃维莉娜缓步向这里走来。


    埃维莉娜已经挣脱了国王的怀抱,穿着一件雪白的公主裙踩在脏乱的地上向路德维希兴奋地奔过来。


    路德维希一把接住埃维莉娜,右手却不甚压住了伤口,脸色白了一片。


    埃维莉娜敏锐地跳下来,她慌忙问:“哥哥怎么了?”


    莱西站在一侧,又恢复了恭敬的样子说:“国王陛下,公主殿下,在处理暴民时路德维希殿下不甚伤到了手。”


    埃维莉娜捧着哥哥的手几乎要哭出来。虽然他们两个并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有着血缘关系,长久相处,路德维希与妹妹的关系极好,甚至在最小的殿下出生时,埃维莉娜还十分生气,害怕这个弟弟抢了哥哥的宠爱。


    即使王后强调了无数次,小王子和埃维莉娜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她都不为所动。


    路德维希摸摸埃维莉娜的头,温声说自己没事。


    埃维莉娜看着莱西说:“莱西哥哥,你没有照顾好我哥哥。”


    莱西蹲下来求饶似地说:“都是我的错,我带公主殿下去找小猫好吗?”


    他看出来国王与路德维希有话要说,好在埃维莉娜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十分高兴地同意和他一起去找小猫。


    路德维希看向父亲,奥兰治国王走进拍了拍他的肩膀,父子之间那种不必言说的默契让两人笑起来。


    “辛苦吗?”奥兰治国王问。


    “有一点。”路德维希老实说。


    奥兰治不无心疼,他看向荒芜的街道:“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你是我的好儿子,做得很好!”


    路德维希笑起来。


    等到莱西回来之后,奥兰治国王就要带着埃维莉娜离去了。


    临别时埃维莉娜凑近哥哥的耳朵小声说:“我知道你喜欢莱西哥哥,莱西哥哥也喜欢你。我在王宫里看到你们两个睡在花丛里,他摸你的耳朵和嘴巴,但是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哥哥做什么我都支持。”


    路德维希的表情一瞬间五彩斑斓丰富极了,他目光羞耻地看向莱西,只见莱西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必在二人独处的时候,埃维莉娜跟他说的话也不少。


    埃维莉娜趴在国王肩膀上挥手。


    路德维希收回目光,莱西已经端着没吃完的饭又递到他面前:“虽然不是太好吃,但也不能饿着肚子。”


    王廷的旗帜光明正大的走过每一条街巷。


    巷子拐角,一男人怪叫着躲避棍棒敲击,他怒吼:“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打我也不怕掉脑袋!”


    他穿着东教堂黑色的牧师袍,抱着脑袋鼠窜。那些卫兵压根不在意那些,其实只是为了驱赶路边的乞丐而已,这个牧师窜出来就是为了保护那个乞丐。


    说是乞丐,又不太像,他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整齐的梳起,只是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但仔细一看也是洁净的。他缩在墙角,手中拿着一支不菲的红酒瓶,看起来像个拾荒的老人。


    “王廷不允许有人上街乞讨!”打过骂过一通后士兵离开。


    牧师龇牙咧嘴地瞪视他们,最后一撩衣袍蹲在老人身边。


    路德维希看出来那个牧师是诺尔亚当斯,这个年轻气盛的同学一如既往。


    诺尔草草夺过老人的红酒瓶骂骂咧咧道:“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死在街头谁给你收尸?!”


    他一点不像个正经牧师,絮絮叨叨佯装凶狠的样子像流氓地痞。


    老人甚至都懒得搭理他,瘫坐墙壁边发呆。


    诺尔也不认识这个老人,他只是觉得难过:“你要是死了好歹还有个尸体,我兄弟祝尧却是连尸体都没有。”


    他拿起酒瓶就想要喝一口,却忘了酒瓶是空的,气愤地将瓶子甩出去很远。


    一只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让诺尔动弹不得,他愕然看向老头,只见老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说谁?!”


    “啊?”诺尔目瞪口呆,甚至无法挣脱那有力的手。


    “祝尧他怎么了?”老人眼眶微红,嘴唇有些哆嗦。


    “你认识他?你是他什么人?”诺尔追问。


    但是他看见老人的眼神越来越危险,连忙说:“他失踪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老人松开手,委顿在地:“我也是来找他的。”


    不待两人再互相打探些消息,路德维希已经出现了,他背着手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


    后山三号实验室,祝尧被送进玻璃罩中。


    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被脱掉放在椅子上,再次浑身光裸地暴露在几双眼睛之下。


    祝尧尽量侧身站立,防止自己最大面积暴露人前,即使这是徒劳无功,但这点行为他自己安慰自己好歹还算的上是个正常的人。


    在他周围,和他一样的玻璃罩里安置着同样光裸的人。


    “他的身体还没好呢。”诺里斯担忧地说。


    “命令已经下达了,他只能殊死一搏。挖掉心脏还是搏一搏其它出路,这个小家伙会明白选择哪个的。”克罗夫特说。


    祝尧能听到他们说话,他伸出手掌,怎么人人都觊觎他这么个破烂身体呢?他小时候瘦弱多病,都是利亚修女一次次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最终让他平稳长大。


    其实被抽了那么多血,属于弗吉尼亚的那份早就该消失了吧。不过是还惦记着那个身不由己的女人而已,他真正的没见过几眼的母亲。


    如果他能换取那个女人的自由也是可以的吧?


    祝尧忽然猛烈敲击玻璃罩,他急切地伸出那张漂亮的脸。


    “你想说什么?”克罗夫特耐心地问。


    “我一定要见弗吉尼亚,让他过来!不然我就咬舌自尽,值得庆幸我还有一副好牙齿。”祝尧威胁说。


    他很重要,祝尧自己知道,没人敢让他轻易死去。


    “你不会想死。”克罗夫特眼神沉沉。


    “让他过来!”祝尧声音凌厉,“我要让他亲口对我承诺。”


    良久,弗吉尼亚疲惫的脸出现在祝尧面前:“你想说什么?”


    祝尧一时没说话,他坦荡荡地看着弗吉尼亚,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弗吉尼亚从进来之后都没有直视祝尧的眼睛,他看天花板,看地面,甚至看溜号的诺里斯,就是不曾与祝尧对视过。


    “你也觉得对我感到愧疚?”祝尧挑衅似地问。


    “……”弗吉尼亚不答,但终于看向他,父子两个的脸隔着厚厚的玻璃相叠,他恍惚,曾经觉得特别像他的那张脸如今看来竟没那么像了。


    祝尧像有点满意似的,他开口:“你放我妈妈离开,她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祝尧说了些什么其实弗吉尼亚已经听不真切了,他看向祝尧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身上的针孔与青紫血痕——这也是他不愿意来的原因之一。


    弗吉尼亚迟迟没有说话,祝尧的眼神渐渐失望。


    忽然,弗吉尼亚说了声“好。”


    又过了一会,祝尧问:“那个叫赛罕的蛮族将军呢,他还没回来吗?”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弗吉尼亚不明所以,但他仍回答说:“还没有。”


    “……你走吧。”祝尧忽然转过身坐下,闭着眼睛谁也不想再看了。


    他心中怒气怎么也消不掉,纷纷扰扰纠成一团,为自己,为赛罕,为牵扯到的任何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担忧赛罕,困在这里没有外界音信,他不知道赛罕是遇到困难了还是怎样。


    他睁开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不穿,什么也看不穿,那虚妄的未来,他的,赛罕的,没谋面的母亲的,又或者整个神国的。


    祝尧视线的尽头是另一具赤裸的身体,安静地站在玻璃罩中,透着死亡的气息,看起来是死了,但他皮囊之下游动着不知名物体,不,不是不知名,祝尧知道那是什么,是秘金。


    他在看到这个实验室的时候才真正明白老铁匠曾说的秘金可以让人生亦可以让人死是什么意思了,它进入人的身体,让那具肉身焕发出新的生机,宛如脱胎换骨。但祝尧在想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还是他自己吗?


    弗吉尼亚还在这里,他问克罗夫特:“会成功吗?”


    克罗夫特回答说:“永远是百分之五十。”生和死。


    “但我们曾进行过试验,秘金对他不排斥,会比那些很快死去的倒霉蛋幸运些。”他说,“并且一旦成功,他将是最完美的实验体。”


    弗吉尼亚喜欢完美这个词,但他还是不太满意地离开了。


    “你在难过吗?”


    祝尧扭过头看向克罗夫特,此时留在这间实验室里的只剩下他。


    “人长大后最先要学会的就是对父母不再抱有期待。”克罗夫特笑笑。


    是祝尧有些落寞的神色让他误会:“并不是,我没有在想他们,我也从未对教皇抱有过期待——也许曾有过一瞬间。你知道的,就算父亲是穷凶极恶的大坏蛋也会想他会不会在心里某处有一处温情的地方留给他的孩子。”


    祝尧也笑笑:“但这会我真的没有在想他。”


    “我觉得也是。”克罗夫特双臂环抱,他表情戏谑:“你的神色更像思念情人。”


    祝尧觉得这个上将非常奇怪,他之前非常着急的将他押入实验室,这会却悠闲的和他交谈,难道这是什么古怪的术前仪式?


    这令他想起在撒格鲁小镇,兽医在为牲畜们做手术前也会有个小小仪式,吹小曲或者温柔顺毛,目的是让牲畜们觉得放松。


    祝尧不想再进行些无畏的交流,他说:“我准备好了。”


    克罗夫特不管不顾。


    “我父母死的很早,他们也不是什么合格的父母,他们死去的时候我甚至仰天大笑,觉得神明终于算是显灵把他们都送进地狱了。”克罗夫特笑得特假。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恨他们吗?”克罗夫特问。他也不在意祝尧回不回应他,自顾自地说:“因为他们把我弟弟当成女孩养,在他十三岁就送给一个富商赚钱,他们让他接客,向每一个有钱的富人敞开自己的大腿。我在窗户外看的时候恨不得把那些排着队的和数着钱的都杀死。”


    “后来他们真的死了。”克罗夫特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我就去参了军。”


    “诺里斯说你的家人都死了。”祝尧忽然搭话。


    “我弟弟还活着,只不过没有户籍了而已,反正他之前的户籍上也是个女孩。那之后我就发誓,我要为他而活,他本来应该是个开朗的男孩的,变成这样都是代替我受罪。”


    克罗夫特像是临时产生了倾诉欲望,说完后他沉默很久。


    “我只有,这么个弟弟了啊”他叹息。


    克罗夫特敲敲玻璃,他手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东西,祝尧愣住:“秘金?”


    “是你的秘金。”克罗夫特将那手镯像烫手山芋一样扔给祝尧,他在祝尧进来后就将那个手镯暗自收了起来,弗吉尼亚并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手镯终于重新回到祝尧手上,刚一接手,那玩意就同蚂蟥一般贴在祝尧手腕上吸血,在经历了机器死命抽血后,祝尧竟然开始怀念这么个小东西。


    克罗夫特并不问他为什么会有秘金,他推出一个遍布冰霜的铁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充满金色液体的针管,针头的空洞比取血的针孔还要大。


    ***


    在另一间实验室里,克里曼斯躺在床上,弗吉尼亚站在一边。


    克里曼斯看向旁边纱帘,隐隐绰绰中,一具瘦弱的男性躯体静静躺在那。


    “你居然真的愿意把亲儿子的心脏换给我。”克里曼斯笑得灿烂极了,“我还记得我曾经提出要得到梅芷的心脏时你那盛怒的表情。”


    “儿子我有不少。”弗吉尼亚不在意地说。


    “那么现在,你可以将曾见过的真正的天国告诉我了吧?”他问。


    “当然,”克里曼斯说,“你是如此的富有诚意,不过我要亲眼看到那颗心脏取出来!”


    克里曼斯眼露精光,贪婪神色不加掩饰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弗吉尼亚微微掀开帘子,一头金发的男人侧头躺着,身上是数不清的针孔,苍白的皮肤透露出不健康的姿态。在他的心脏位置,一只锋利的手术刀正轻轻划开皮肤。


    弗吉尼亚放*下帘子,克里曼斯睁大眼睛看着实验员将胸口剖开后小心取出那颗心脏,他满意地点头。


    缓声说起陈年过往弗吉尼亚挥手示意这边的手术也可以进行了。


    克里曼斯坚持不用麻药,他亲眼看着自己那颗衰老的心脏被牵扯出来,下一瞬昏死过去。


    弗吉尼亚在之后却将那颗年轻的心脏和克里曼斯的心脏放在一起捧起来摔在地上,他擦了擦手,吩咐其他人:“将从迷失之地送来的那颗机械心脏缝进他的胸口里,然后就下葬吧。跟上一任教皇葬在一起,让他们父子重聚。”


    弗吉尼亚理好头发向外走去,身后克里曼斯的胸腔又被合拢,那只仅仅是装饰品的精密机械心脏被随意放进去,用粗线缝合,活得太久的老家伙彻底闭上了眼睛。


    在极短的时间里,神国内部的矛盾彻底爆发,王廷与教廷的冲突变成不可调节的战争。王廷在最初的占据上风之后,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军队重创,教廷实现了反扑。


    沉寂已经得神国被两支力量拉扯的分崩离析,弗吉尼亚一改在民众心中胆小鬼的印象,人们尊崇其为真正的拥有神之力量的“神父”。


    战争期间,教廷疯狂敛财,他们屠杀国王一派的贵族,几乎将大半财富拢入怀中,以卡洛斯为主的一众教会成员开始反抗教皇的暴行。


    奥古斯特作为教皇座下的骑士长,一时间风头更胜,他率领教皇打造的神秘之师,所到之处可谓片甲不留。


    空荡的斯科特城堡内,奥古斯特用剑指着面前人的咽喉,怒吼道:“不准去!”


    那人脖子上的陈旧伤痕在灯光照耀下更加触目惊心,她寸步不让地站立在原地,甚至欲再往前进。


    “瓦勒莉!”奥古斯特声音凌厉,旋即弱下来:“算我求你好吗?你是我的妹妹,我不想失去你”


    瓦勒莉伸手摸向奥古斯特的剑尖,怀念地说:“我就在这里将脖子递上剑锋。哥哥,我从来不懦弱。”


    “我永远不会臣服在教廷之下!哪怕失去我的性命!”瓦勒莉一头红发散落,眼睛炯炯有神。


    “你是在逼我做选择吗?”奥古斯特痛苦地问。


    瓦勒莉忽然落了眼泪:“是啊哥哥,如果能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哪个呢?”


    奥古斯特也流下泪来,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忽然出现一阵大力,将他推向前,剑尖所指之处就是妹妹的脖子。


    奥古斯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他们的母亲伸出双手,眼里满是决然。


    瓦勒莉面对着他们,她也早就看到了。


    第83章 冬日初雪怪不得总是感到寒冷。……


    瓦勒莉嘴角蓄着一抹笑,那笑容坦然又决然,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奥古斯特惊惧的目光。


    她似乎早就料到这种局面,站得笔直,接受一切,在此之前,他听到她说:“除非你杀死我,不然我永远不会站在你那边。教廷的行兵路线是我泄露的,还有教皇遭遇刺杀也有我的份。”


    她说除非你杀了我。


    但她知道奥古斯特不会,斯科特夫人会。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怎么选择最有利于家族。


    瓦勒莉略过哥哥去看母亲,那双年迈的眼睛里是不高兴与厌烦,她怕她拖累了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儿子,瓦勒莉在她眼里早就不存在了。


    奥古斯特是一位军人,他的反应迅捷,身体控制堪称恐怖,这也是教皇让他带兵的原因之一。


    他及时松开那把剑,长剑落在两人之间,但不可避免,瓦勒莉那道伤疤上还是冒出了一丝血珠。


    “母亲!”奥古斯特回头大吼,他将头顶的帽子摔在地上,“你怎么能这么做?!”


    斯科特夫人眼里露出又愧疚又狠辣的目光:“你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教宗大人赋予的,你不能背叛神和教皇,瓦勒莉这样只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她是我妹妹,更是您的女儿啊”奥古斯特受伤极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家人之中试图修补裂缝,然而斯科特夫人这一行为让一切又重新回到冰点。


    瓦勒莉玩味地靠近斯科特夫人:“你到底是在担心儿子还是担心你的贵妇生活呢?我听说您在茶话会上沉迷于展露自己的财富,并且欠下了巨额债务,向她们承诺一定会还,你是害怕这个家一旦落败,你就彻底在贵妇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斯科特夫人退后一步惊悚地看向女儿,她感到陌生,这些年来她跟瓦勒莉见面很少,并且互相怨恨,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儿居然这么了解她。


    瓦勒莉也不擦血,任由那点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浸湿胸前白色蕾丝领。


    她好整以暇抱着双臂挑起眉毛说:“奥古斯特太纵容你了,甚至你有几次惹到麻烦还是我给你摆平的。销金窟的红酒好喝吗?男人们的大腿是不是非常强壮,你豪掷千金的姿态简直让男人为你疯狂。”


    斯科特夫人的脸彻底白了,她看向儿子,奥古斯特的嘴唇抿着,在那薄薄的嘴唇之后一定是紧咬着的牙关。


    奥古斯特最厌恶那些场所,唾弃放荡的人,他不排斥母亲找男人,但决不允许她滥交。斯科特夫人的脸面彻底没了。


    母女二人剑拔弩张的局面何其可笑与荒唐,奥古斯特脸阴沉沉地,他看向母亲:“这是我和瓦勒莉之间的事情,您就不要再参与了,请离开吧。”


    斯科特夫人凄然望去,瓦勒莉还在看着她笑,那头红色的头发更让人生厌。


    她转身颓然离开,忽然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母女不相见,相见即生厌,斯科特夫人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儿子,奥古斯特已经半跪着伸出手去擦妹妹脖子上的血了。


    总是这样,她嫉妒地想。无论是老斯科特还是小斯科特,他们总是非常喜爱瓦勒莉


    瓦勒莉目送母亲离开后将目光收回来,低头看哥哥,那块白色巾布上是一丝耀眼的血。


    “还记得小时候吗?”瓦勒莉忽然出声。


    奥古斯特疑惑地抬头看。


    “那时候我们才几岁,父亲从南地带来一块非常漂亮的钻石——”


    奥古斯特突然恍惚,他说:“是粉色的”


    “是啊,那颗钻石又大又美丽,但是只有一颗,我们两个都很喜欢。”瓦勒莉轻轻笑。


    奥古斯特不明白瓦勒莉为什么要说这个,这件事他甚至已经不记得细节了,只知道他们谁都没有得到那颗钻石。


    “父亲从不偏心,他让我们俩个自己决定钻石属于谁,于是我们决定打赌,谁捉的蝴蝶最多就归谁。我们两个拿着网子在花园里捉蝴蝶,你的网子上面有一根铁丝崩开来不小心划到我的脸,血冒出来,当时你急得大哭,害怕我从此以后毁容就嫁不出去了。


    你脱下来衣服给我擦血,自己光着身子跪在我身前抽泣说,如果我真的嫁不出去,你就养我一辈子。那颗钻石你觉得愧疚于是愿意让给我,但是等我们去找那颗钻石的时候,已经被母亲镶嵌在戒指上带出去炫耀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你后来固执地送我粉色钻石是不是因为年少时没得到的执拗,或者对我的愧疚。”


    奥古斯特似乎也想起来了,他低笑着摇头:“其实我要钻石只是想亲手送到你手里,因为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是我亲手送给你的,会让我这个当哥哥的心感到满足,但是现在想想,真的太幼稚了,哪能因为这个就跟妹妹抢东西。”


    瓦勒莉揶揄地笑着,将手掌放在奥古斯特肩膀上轻轻抚动,她叹气:“这些年,辛苦你了哥哥。”


    奥古斯特的睫毛轻轻颤动,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这些年的时光,从年幼时肩膀扛起一个家庭的重担到如今,如同奔腾的马将一幕幕拉到他面前,他从不曾后悔。


    “我从不怕辛苦,瓦勒莉,我爱你,我不想你陷入危险。我们可以和母亲分开,过自己的生活。”


    “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决定了。”瓦勒莉收起笑容,目光沉沉。


    “如果你是因为父亲的死才这样的话,那我告诉你,真相是奥兰治国王想要父亲死,他掌握的太多了,威胁到了国王,于是国王借助教皇的手杀了他!我不希望你真的变成了仇人手里的一把刀。”奥古斯特急切地说。


    瓦勒莉丝毫不意外,她说:“父亲的离去我早就已经释怀了,是你还陷在其中。”


    “所以,你是决定一定要站在王廷那边了是吗?”


    “不,我从不站在任何一边,我站在我自己这边,我想要的世界是一个和平,没有压迫与不公的世界,我想要人民平等的站在一起,我想要这个国家不再是现在这样,而机会来了。”


    “奥古斯特,你想要这样的世界吗?”瓦勒莉俯身问,她红色的发落在哥哥肩头上,两对极其相似的眉眼对视。


    “你靠什么?”奥古斯特忽然恼怒起来,“靠下城区那些凑不齐几根枪杆子的下等公民吗?!你整日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可是他们根本帮不了你,他们只会将你送上断头台!政治与战争不是你们能玩的游戏。”


    “嗤,”瓦勒莉不屑地笑了声,“你总是这样,常年跟金字塔尖上的人接触,从里到外都沾染了他们的腐臭味,一口一个下等。那就等着我们这些不被期待的人将这天地闯出个天翻地覆来吧!奥古斯特,你的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你当爹一样看护我了,你该学会尊重我。”


    奥古斯特难受极了:“我还不够尊重你吗?你要自由我让你离开家庭你跑到下城区开了个所谓的自由旅馆,给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提供住处。你说不想我监控你,我便很少去找你,你还要什么自由?!”


    “我的身边有无数双眼睛,我知道那些都是你的眼睛,奥古斯特,你得学会真正尊重我,我不是你的洋娃娃。”瓦勒莉说。


    奥古斯特颓然的垂下头颅,像战败的将军,他第一次战败时都没这么无助过。


    这时斯科特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又突然在楼梯拐角嘲讽似地喊了一声:“我们养了个白眼狼,何必管她,我们总也管不住——”


    “闭嘴!”奥古斯特大吼,他额角在猛烈跳动,他除了数年前父亲死的那个夜晚,他再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厌恨母亲,恨她多年来的袖手旁观和冷嘲热讽,恨她总给自己难堪,又有一点点恨瓦勒莉,恨她为什么不听话总想跟自己作对。


    这一刻他才开始想:瓦勒莉真的长大了?她会不会不再需要我这个哥哥了?


    斯科特夫人被那震怒的声音吓坏了,她猛地缩了回去。


    “我不允许”最后他说。


    他抓住瓦勒莉的手臂,铁钳一般紧紧禁锢住她,瓦勒莉掏出她那把镶嵌了粉钻的长剑剑柄去击打奥古斯特的手肘,奥古斯特的胳膊力气顿时泄下来。


    “别拦着我,你知道你拦不住的。”瓦勒莉又及时挡下奥古斯特抓过来的另一只手,大家长奥古斯特简直气急败坏。


    奥古斯特知道妹妹有些身手,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用在自己身上。他的怒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已经顾不得粗鲁会伤到瓦勒莉了,他手高高抬起,就要劈下去,即使把瓦勒莉困起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她出去做炮灰。


    “嘭——”


    瓦勒莉回头,奥古斯特被轰飞出去,一身狼狈,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大人阴狠地看向门外。


    “瓦勒莉,上来!”


    琼斯骑着马,收回肩上刚刚袭击过骑士长的武器,他一脸得意,如果忽略趴在地上愤怒的奥古斯特的话,这一幕简直像极了男人上门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


    瓦勒莉一脸空白站在两个男人中间,来回看了看,最后撩起裙子大步跨向门外,琼斯伸出一只手,她借力翻身上了马,坐在琼斯身后。


    琼斯握住缰绳被迫往前坐了坐,他无奈地说:“我想让你坐前面来着。”这样一搞好似他自己娇俏依人被拥入怀中一般。


    “别废话,要走快走,你轰了奥古斯特等他回过神来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瓦勒莉抢过他手中的缰绳驾马狂奔。


    琼斯无辜地眨眨眼:“我注意着力道呢,奥古斯特大人受得住这小小一炮。”


    奥古斯特沉默站起来,胸前衣襟烂了大半,露出被擦伤的胸口,他抬手擦了擦血痕,看了看一溜烟跑的没影头也不回的瓦勒莉和那该死的混小子。


    两人居然还同骑一匹马,亲热的过分。


    ***


    弗吉尼亚手中的烟徐徐向上飘散,车夫兼内侍斯蒂芬拿起一件黑色斗篷盖在教皇身上。


    “侍卫们已经回来了,他们没能等到赛罕,冬日的东陆更会吃人,一名侍卫死在归来的路上。”斯蒂芬说。


    弗吉尼亚弹了弹烟灰,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赛罕是个好用的人。”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本来也没把希望压在他身上,他能把神木带回来更好,带不回来我日后会亲自带兵前往。区区东陆,数十年前可以困住我,但数十年后我有什么可惧怕的?”


    “卡洛斯作为和平主义者已经许久不曾迈进过教廷大门了。王廷的作战队伍搬进王宫,彻底与教廷撕破脸皮,但约撒尔受贵族们桎梏还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只是南边已经被王廷彻底占据了。”


    “哼,卡洛斯无用之人。那些贵族们会支持我的,因为只有我才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奥兰治只是个固守财富的小丑。但是只要他们把财富交给我,我就能给他们创造出更大的财富,他们会知道选择谁的。”弗吉尼亚自负地说。


    斯蒂芬点头,只是他面上神色犹犹豫豫,一副有话欲说不说的姿态。


    弗吉尼亚上了马车后,他才为难地说起来:“教宗,夫人知道了。”


    弗吉尼亚一愣:“知道什么?”


    “她的儿子在约撒尔。”


    “是谁说的?!”弗吉尼亚大怒,他猛踹一脚车厢,马车晃动。


    “您当初说将夫人转到其他地方,从约撒尔派去的侍女不小心说漏了嘴。”斯蒂芬小心翼翼地说。


    “她是什么态度?”


    “非常生气,一直在摔东西,本来便很少吃东西,现在更是要绝食了。”


    “把侍女处理了,我不想看到那么蠢的人。”弗吉尼亚吩咐。


    “是。”


    “掉头,去夫人那里。”


    马车从开阔的大道上转进狭窄小路,扬起一片灰尘,冬天的第一片雪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落下来。


    祝尧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受,极致的冷与热交替着,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神经,那种痛楚从大脑向四肢传递。


    他开始思考,因为害怕最后失去这项最基本的功能。他想梅芷,想那片没去过的母亲的故乡,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智者怎么办,普尔曼能照顾好他吗。最后想赛罕,和那片有些冰冷的湖水,湖水中温暖的怀抱,那也许是他经历过的最美好的回忆,虽然有点痛。


    不会要抱着这点贫瘠的记忆死去吧?


    祝尧迷糊中听到有人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怪不得总是感到寒冷。


    第84章 逃脱“我不想注射秘金。……


    “我不想注射秘金。”祝尧说。


    克罗夫特上将只用一双眼睛看他:“你别无选择。”


    “我不想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你们在进行非法人体研究,这是不人道的行为。”


    克罗夫特:“法律是掌握权力的人书写的,那些死去的为此牺牲的人他们的家庭得到了一笔丰沃的财富,他们的价值足够了。”


    祝尧不理解:“那你这样和你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克罗夫特眼睛垂下来。


    最终那支盛满金色液体的试剂还是注射进了祝尧的身体。


    祝尧咬着牙,忍受那股横冲直撞的灼烧感,他忽然开始理解最初在3号实验室看到那些狰狞着面孔满地乱爬的男人了。


    诺里斯避开克罗夫特来看他,诺里斯带了一小罐雪,只是半融化了,只剩点可怜的雪顶在最上面。


    “祝尧,约撒尔下雪了。”他蹲在玻璃罐前说,“祝尧,你已经到第二阶段了,只要坚持,熬到第四阶段就不会死了。”


    诺里斯没说那个时候的祝尧也不会是祝尧了,只是一具被占据了**的尸体。他是实验员,自然知道那些完成实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只是无情的战争机器。


    “你现在感受到血肉剥离只是幻象,不要被幻象打败。”诺里斯絮絮叨叨地说,他说起神国乱成一锅粥了,到处都在打仗,但是圣殿山很安全。他说实验室最新的研究成果与进展,说那些烈酒都被克罗夫特喝光了,说克罗夫特最近越来越奇怪了,又开始不搭理人了。


    诺里斯的性格像极了诺尔,都是充满生命力的人。


    祝尧抬起通红的血管暴起的脸瞪视诺里斯,诺里斯被他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祝尧的嘴唇蠕动两下。


    “赛罕?这是个名字吗?你想让我帮你”


    经过一番艰难交流,诺里斯勉为其难地答应帮他打探下消息。


    诺里斯还能求助谁呢?他只能扭扭捏捏地找到克罗夫特向他询问,克罗夫特这几天都没怎么和诺里斯说过话,于是诺里斯也有些不高兴。


    谁知克罗夫特倒是很爽快地把从外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甚至没问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只是在诺里斯有些小雀跃要离开的时候克罗夫特有些迟疑地告诉他:“如果圣殿山沦陷的话要第一时间向北边逃离。”


    诺里斯不理解:“可是我的家人都在教皇手里,而且教皇怎么可能会输呢。”


    克罗夫特抿住嘴不说话了。


    诺里斯第一时间将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祝尧,赛罕失踪,据从教皇那得到的消息是赛罕死在东陆。


    短短一瞬间,祝尧的脸色灰败,大口大口吐血。


    诺里斯慌张极了,大吼:“注射稳定剂!”


    一旁的研究员拉住他:“这是关键时刻,在这个阶段中不能注射任何东西,那会导致秘金失序崩坏,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可是万一他熬不过去怎么办?”诺里斯惶然。他不该就这么告诉祝尧的,能让他在生死关头还惦记着的人怎么可能不重要,那个噩耗损害了他的心神。


    祝尧的血液渐渐不再流畅,他能从那股剂量并不大的秘金中感受到巨大的摧毁力,它们正在沿着血管侵袭向他的心脏。


    他发乌的右手摸向左手手腕,那上面戴着他曾炼化的秘金,老老实实地待着。


    在意志力被持续摧毁的关头他在想赛罕,如果赛罕真的就此死去,那么他的愿望该怎么办,他曾经说过找到他的母亲就和我在一起的。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那我也该完成他的遗愿才对,我决不能,也这么死去!我也绝不受任何人的操控!


    诺里斯像踏在烧红的钢铁上,他不停走来走去,最后决定去寻找克罗夫特这个主心骨。


    “上将,您的实验可能要失败了,祝尧可能会死掉啊啊啊!”诺里斯小脸惨白。


    就在他们一同紧急前往3号实验室时,负责的相关研究员脸色骇然地奔跑出来。


    “S实验体自杀了!”


    S实验体祝尧,与秘金有非一般的亲合度,一旦试验成功,将是最能接近神的实验体,也会是最强大的杀伤性武器。


    但他自己亲自毁了成神之路。


    克罗夫特脸色阴沉。


    玻璃罐上喷溅着大片鲜血,一点点蜿蜒流下,如同玻璃生出了血泪。躺在其中的人手腕处豁开一道深深的割痕。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心脏下方,那接近致命之地赫然是一个血洞,黑褐色的液体从里流出。


    克罗夫特只是扫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祝尧借助利器割开手腕动脉,血液大量从动脉喷射而出,由于血液急剧流失,心脏无法正常供血,那原本应该抵达心脏的神之血液被暂时阻碍。接下来他又破开自己的胸膛及时拦截了秘金。


    克罗夫特看向地上那一小片金色液体无言叹息,他怎么忘了祝尧是神学院的优等生,医学在他的学习范围之内。


    “上将,我只是转个身的时间就”研究员惴惴不安地睁着一双眼说。


    “他是怎么拿到武器的?”克罗夫特问。


    “我不知道,我保证没为他提供任何便利!”研究员简直要哭了。


    “包扎,治疗。”克罗夫特当即下令,他知道再这样下去祝尧会死,而祝尧赌他们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克罗夫特很快看到了凶器,他扶住额头,是他还给他的金镯,正趴在祝尧身上汲取血液,他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桌子。


    “对自己够狠的”克罗夫特咬牙。


    ***


    一个毫不起眼的边野山谷处,雪飘洒着遮掩了大半光景。


    开阔的庭院之中,披着白色狐毛的黑色长发女人静静跪坐在地上。


    庭院古朴典雅,木饰品居多,触目可及之处竟然没有一处锋利物品,白色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之上。


    弗吉尼亚脚步很轻地走近,他手中拿着一块软垫,来到女人身侧,抬起她的身子将垫子放到她膝盖下。女人没有挣扎,任由他动作。


    弗吉尼亚又如变戏法一般从手里掏出一朵蔷薇花,极细腻的金属花瓣,会无风抚动,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女人终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不施粉黛的面庞仍没得触目惊心,那双黑色的眼睛毫无波澜,死气沉沉地看着弗吉尼亚。


    这种时候,弗吉尼亚忽然觉得好像只有自己在变老,这个女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安静盛开着,没有衰落期。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克里曼斯追求青春年华,追求永生,如果一直有这么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他又何尝不想永久地拥有她?事实上,他正在为此努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不是很喜欢雪吗?手怎么这么冷,在外面待了多久了?”弗吉尼亚温柔地询问着,他用自己宽大的手握住女人的手,用为数不多的温暖想要捂热那冰冷的手。


    但下一瞬,那点冷他也无法握住,纤手抽离。


    “弗吉尼亚亚马蒂斯,你还没玩够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吗?你到底要困我到什么时候?”女人冷淡的声音响起,让弗吉尼亚想起春天里的翠鸟。


    “等春天了我带你去另一片山谷里找翠鸟好吗?那些鸟藏得很深。”弗吉尼亚不回答,他亲昵地说。


    那朵机械蔷薇被塞到女人手里,但是女人像丢弃炭火一般甩开了它。


    “我根本不喜欢蔷薇!你一直在固执己见,永远看不懂别人需要什么。”


    弗吉尼亚的脸沉下来,但瞬间又挂上温和的笑:“那你喜欢什么花,我再给你找来。”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我的儿子!”梅芷终于忍不住了,她愤恨的转过身推开弗吉尼亚。


    “那我们就去另一个地方,我本来就想要带你离开这里的。”


    “你根本就故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梅芷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进雪中,飘扬的雪花落到她的头发上,她的脸竟也如这雪一般苍白,那是终年不曾外出带来的不健康的白。


    弗吉尼亚伸出手去:“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


    “别再骗自己了,弗吉尼亚,当初同样下着大雪,你在边境把我拦截回来的时候可比现在强硬多了!”


    “那时候你的腿快冻成冰棍了,如果我不带你回来你就死在荒野里了。”


    梅芷坚决地摇头:“即使死在那里也比你如今用我来威胁我的儿子要好。”


    她叩叩自己的心脏:“我能感受到他如今的痛苦,带给他这种痛苦的是我们两个人。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掐死他就好了。”


    “我不会让他死。”弗吉尼亚静静说。


    “可他活不好!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好好抱过他”晶莹的泪珠从梅芷脸上滑下来。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可弗吉尼亚在这山谷周围布置了层层护卫,她就算拿着一把剑冲出去,不会有人伤害她,但她只能杀死些无辜的人,那座用尸体堆积出来的路她不敢走。


    “你打算困我一辈子吗?仍然做你的不知名的情妇,被没有尊严的囚禁,直到死去。”


    弗吉尼亚说:“不,我会比你先死去,到时候你就自由了。”


    “疯子!我真后悔”


    弗吉尼亚讨厌听到这个词,他上前扼住梅芷的下巴,轻声问:“你后悔什么?后悔跟了我?后悔没有选择赫德森?也是,他现在还在思念你,如果当初你跟他在一起一切的确不一样了吧。但是时间只会向前走,不会倒退。”


    梅芷被迫踮起脚,她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曾经冻伤后难以修复的痕迹,又或者弗吉尼亚不想她彻底恢复,他更宁愿她是一只折断翅膀的鸟,永远不会飞走。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一点涨红浮上梅芷的脸,给她的苍白献上一抹颜色。


    弗吉尼亚很快松手,他吩咐远处檐下唯唯诺诺的侍女过来为梅芷换衣服。


    一件比雪狐还柔软的袍子被披上去,她的脚被侍女捧在怀中精心擦拭,像对待一件精美的瓷器,生怕梅芷有一点不适。


    弗吉尼亚站在一边看着,侍女们额头上的汗水都要滴下来。在此之前,刚有一位侍女被绳子勒死,舌头也被割了下来,罪名是多舌。


    万一教皇看她们不顺眼再弄死她们怎么办?没人敢不尽心。


    梅芷一动不动,眼神决然。


    良久,弗吉尼亚开口:“你如果想让他还活着就不要想着以死逼我。”


    他看穿了她的企图:“哼,所以你也是那么威胁他的?”梅芷当然不会寻死,她一直好好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真正逃出去。


    “四周都是炮声,枪声,你的国家出了乱子,身为教皇却和一个情妇待在一起。”梅芷不屑地扭头。


    弗吉尼亚脸上难得露出疲惫,但他仍是自信自负的:“只是个小问题而已。远没有你重要,只有你让我很头痛,别再靠伤害自己来威胁我好吗?”


    梅芷不说话。


    又过了许久,雪渐渐小了,弗吉尼亚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他离去了。


    梅芷屏退众人,厌倦地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好吗?”


    没人忤逆她,又或许她们知道梅芷跑不出去也不会伤害自己。于是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院墙旁边有一棵茂密的树,即使在冬天也不曾凋谢,雪从上面簌簌落下,梅芷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她将手放在地上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


    她轻声呼唤:“下来吧。”


    从树上跳下来一个敏捷的青年,他踮着脚尖在地面上走,防止留下太多痕迹。


    金色的短发被雪浸湿,那是弗吉尼亚的大儿子菲尔德。


    菲尔德不是一无所知的哈里斯夫人,他对父亲的行踪要了解的多,他知道父亲经常会外出,以前以为是某个不知名情妇,对于教皇来说,即使已经不能再结婚,但欲望总要找人纾解。


    后来菲尔德在从圣殿离开的惶恐的温莎尔身上察觉到不对劲,在听说了温莎尔的见闻后他虽然没办法进入圣殿,但是跟踪弗吉尼亚还是可以的。


    辗转中最后来到了这里。


    “蔷薇夫人——”


    “请叫我梅芷。”


    “梅芷,我不知道父亲把你藏在这里。”菲尔德紧闭着双唇。


    “他总是有无数手段。”梅芷不在意地说,“你也做不了什么。”


    接着她急切地问:“祝尧他他怎么样?”


    菲尔德看着梅芷一如多年前的模样有些恍惚,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只有这个女人被留在时间深处禁锢着。


    “我不知道,但是他还活着。”菲尔德说,“我会有办法把他救出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梅芷呼出*一口气。


    菲尔德很认真:“您也要离开这里。”


    “可是你一个人潜进来已经很难了,如果带上我必然会被发现的。只要祝尧没事我愿意留在这里。”


    “可是您留在这里对祝尧来说就是最危险的。”


    梅芷张了张嘴,彷徨问:“那怎么办?弗吉尼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菲尔德看了看外面的天,这里是一处偏僻的乡镇,远离大城镇,是一处很好的隐藏地,但位处偏远也就意味着孤立无援。这里的冲突也更加原始与野蛮。


    “我来想办法,只要您配合就行。”


    ***


    卡洛斯关上门送走最后一波说客,整个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这些天有络绎不绝的政客来到这间既不奢华也不简陋的房屋里,他们游说卡洛斯站出来选择一个立场。他的决定对整个神国的走向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卡洛斯虽然并不拒绝那些人的来访,却也始终没有做出决定。


    他的房子里没有数不清的仆人,他习惯独处,又十分自律,在空闲的时候他甚至自己打扫卫生。


    两串脚步声同时响起,卡洛斯站定,面对板着棺材脸的赛罕,他将手搭在对方肩上,那是个有些滑稽的动作,因为赛罕比他高出太多,甚至赛罕站在这里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大房子那么小。


    “你不能那么冲动!”卡洛斯说。


    赛罕一把挥掉他的手,嗤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废物!”


    卡洛斯被骂废物也并没太生气,本也是他疏忽。


    “我能防止弗吉尼亚去找祝尧,但我阻止不了他孤身入虎穴。况且他真没事,我有可靠消息。”


    卡洛斯接着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我之间的盟约就快能完成了,何必让它临时出错?”


    赛罕不说话,卡洛斯是打心眼里畏惧这个人的,两个人都陷进沉默中。


    过了会,他俩开口,


    赛罕:“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不放心。”


    卡洛斯:“达日尔的军队抵达了吗?”


    “”


    赛罕斜睨他一眼,不答,“我要见祝尧。”


    卡洛斯咬牙,看赛罕那一脸“见不到他你什么都别想”的态度,暗骂他被爱情啃光了脑子。


    “去啊,你去见啊!他被困圣殿后山中被重兵看着你有本事就去。”


    赛罕嘲讽似地掀起嘴角:“你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议,我只是通知你而已。”


    赛罕向外走去,卡洛斯踹了一脚铁栏杆喊道:“从后门走,前面都是人。”


    他阻拦不了这个固执的男人,只能跟在折返的赛罕身后絮叨说:“弗吉尼亚有一群变异战士,但他们同样有着弱点,你只要”


    来到后院,一节巨大的树枝映入眼帘,卡洛斯震撼注视,痛骂:“你搞了什么在我院子里!把我养的树都压塌了。”


    “灵木。”赛罕轻飘飘地说。


    洁癖卡洛斯不能理解,“就算是神木也不能把我养的龙岩树给压死了!”他跑过去扶起来被树枝压塌的矮丛。


    “别废话。”赛罕已经不耐烦听了,“它很重要,暂放,等我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赛罕已经翻过高大的院墙离开了。


    卡洛斯跺脚。


    诺里斯给身受重伤的祝尧疗伤包扎,一张小嘴抿的结实,多少有些不情不愿还有怨怼。


    祝尧这会精神倒是清明,嘴唇又煞白,却笑着对诺里斯说:“我不是针对你。”


    “不是针对我是怎样,你趁我不在做出这种事,多危险,”诺里斯委屈说,“你知道上将都不愿理我了吗。”


    “对不起。”


    “好啦,原谅你了,你也很难受。”


    “我不后悔,”祝尧眼睛亮亮的,“我不能让那玩意占据我的身体,我属于我自己,我不需要借助外来力量。”


    “我也挺高兴的,秘金是不稳定的物质,谁也不确定那些实验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那些炼金术士也不知道,也许后果是我们不能承受的。”诺里斯说。


    “克罗夫特呢?”祝尧忽然问。


    诺里斯:“哦,他被教皇派出去监管军队了。他现在可是教皇身前的大红人。”


    祝尧眼神闪烁,他的手被包成粽子,腰腹处也被紧紧箍着,但他偏要坐起来,整个人如同冬日的枯树,干巴巴只剩下骨架子。


    “教皇知道后有说怎么处理我吗?”他问。


    “没有,教皇不在这里。”


    “哦。”祝尧若有所思。


    诺里斯喜欢聊天,但实验室里有空搭理他的人不多,他只能拽着重伤的祝尧说话:“圣殿也不太平了,今天刚击毙一个狙击手。但是这里的兵力被调派出去大半,听守卫们说,达日尔族居然也在这个关键时候在边境露面了”


    “哦。”


    “你怎么都不认真听我说话的呀。”诺里斯抱怨。


    “你出去之后想做什么?”祝尧问。


    “去做医生吧,我医术还不赖呢。不过也得教皇同意放我们出去。”


    “”


    “诺里斯,这里有个美差,你去给圣殿里送药。”有人喊。


    诺里斯扭头喊:“为什么是我啊!”


    “圣殿里的女孩们最喜欢你喽。快去吧。”有人调笑说。


    于是诺里斯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拿着药箱往外走。


    祝尧在诺里斯走后一直闭目躺在床上,实验员们刻意路过几次也就放下了警惕。


    祝尧甚至拉下了帘子,只隐隐从帘布那能透出老实安稳的人影。


    在再一次被查看且没有掀帘子完,祝尧悄然睁开眼,他轻巧坐起身,跟猫似的无声下地,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伤患。


    祝尧按了按胸口,从包扎的绷带处伸进去一根手指,信手一扣,一个小小卡片就掉落进掌心。只是那伤口又被他扣烂,血液浸湿绷带顺着胸口往下流淌。


    实验室内,研究员们通过大门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瞳孔,一种是卡片。经过祝尧观察,诺里斯从来不用卡片,于是他找了机会盗取了诺里斯的卡片,避开关键地方折断,这样便于藏匿。


    不知是不是因为3号实验室的实验体被派出去,有不少负责研究员也随之而去,实验室的人员骤减。祝尧知道,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的“弱”被刻进这些人的眼里,床上也有一个替代他的影子,他顺理成章从众人眼中消失了。


    第85章 逃脱成功!小情侣终于重聚了呜呜呜……


    夜幕降临,山雾朦胧,刚下过雪的圣殿山一片雪白,阴影中暗流涌动。


    守卫们在经历寒冬后满身疲惫,由于人手不足,换班难以为继,每个人捱了一轮又一轮。雪夜更是难熬。


    赛罕在大冬天还是那身不怕冷的装扮,不成体统的裤子,裸露的上身,在蓝雪中像一头冬眠出来觅食的熊。他站在不易察觉的暗处紧盯着后山,那里灯火通明,火车在轨道上蛰伏,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判断,今晚这辆火车不会再动作了。


    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掩饰工具。


    他吐掉嘴中嚼着的草根,双手摩擦,伸出双臂挂上树枝。


    即使是冬天的树仍能勉强藏匿他的身形,走在雪地上再轻也会发出声音,并且有明显的痕迹。


    不太巧的一场雪。他这么想。


    与此同时,后山的一处石缝后,穿着单薄白大褂的祝尧狠狠打了个寒颤,他将小卡片埋进土里,手指不停开合防止冻僵。


    看来战争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多了,这么重要的圣殿山居然守卫那么松懈,太方便他跑路了,更有优势的是,他穿着白色衣服,与雪完美契合。


    祝尧信心满满。


    手上和胸口伤口被冻之后发痒,浑身上下那两处存在感最强,好在血总算不流了,被冻凝结了。祝尧半蹲着,贴着墙壁慢慢挪动。


    山尖上有点点星火不停闪动,是那些看守的守卫,根据规定,是不允许有人在山上吸烟的,担心引发山火。但是这种时候,显然这些守卫也在煎熬,只能依靠尼古丁撑起精神来。


    “砰砰——”两声枪响。


    祝尧屏住呼吸,枪声就从他头顶上响起,在他上方有两名守卫在聊天。


    其中一人说:“是鸟。”


    另一人:“见鬼,大晚上的鸟还飞什么,浪费我的子弹。”


    一个大大的哈欠声结束交谈。


    祝尧此时的处境并不安全,他在岩壁上,只有这里算是视野盲区,而且是能最快离开圣殿的路线,同时这也意味着危险,他脚下即是几十米的悬崖。


    一步不慎,粉身脆骨。


    在经过一处拐角,祝尧咬紧嘴唇,他探出去的脚无处可踏了。他本身对圣殿山并不熟悉,选择这条路也是迫于无奈,他的身体不足支撑他和这么多人搏斗,但天不怜人,他无路可走了。


    挂在崖壁上像随风飘零的烂树叶。


    祝尧的手死死扣着石头,小声喘息,脑子里不停思考,借助还不算太黑的夜晚,他能看到下方有一处狭窄的石台,就是距离过远,往下跳还有可能跳不上去直接摔下去。


    深夜换班的人要来了,祝尧捕捉到风声送来的讯息,形势逼人,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提着一口气打算赌一把跳下去时,扣着拐角处石头的手被一股温热覆盖住了。


    祝尧的心中万分惊讶,第一反应不是被发现了,而是在想这光秃秃的山崖居然还能有其它苦命人——


    两方都是一惊,触之即分,祝尧甚至惊险地晃荡了一下。


    没有声音,说明不是守卫发现了他。祝尧用极细的气声问了句:“谁?”


    那方静住,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摩挲住祝尧的手腕竟然凌空将他拽过了那锋利的拐角。


    他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温暖,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溺下去。


    祝尧喉咙哽住,一时无法言语,也不敢言语,生怕一开口将上面的人招下来。


    他在那怀抱中扭头,对上一双透亮的眼,如海边静谧与深沉,带着许久不见的希冀。


    祝尧不顾自己手腕和胸口的疼痛,转身牢牢抱住对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但是拥抱的力度足够说明他们的想念。


    赛罕那只拽他的手臂把住他的背又拖住他的屁股,将他镶嵌在自己身上。也是这时,祝尧才发现,哪是拐角处没有没有可下手的石块啊,这处是横生的树枝,赛罕另一只手正抓着树枝凌空吊着呢。真比他惨,连个踩的地方都没有。


    祝尧盘在赛罕腰上,拍拍他的手臂,赛罕了然,两只手都抓着树枝快速攀爬。


    祝尧暖了些,心思也活泛起来,他摸摸赛罕的身体,有些细小伤痕,又摸摸赛罕的头发,长了,胡子一摸,扎手,总之哪哪都不舒坦。


    他凑到赛罕耳朵根上小气音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赛罕被他哈气哈的耳朵痒,一个劲的抖,全身上下气血涌动着流窜,他暗骂自己,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想这些。


    赛罕腾出一只手,示威似地拍拍祝尧的屁股,让他抓紧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祝尧老实了,但是疲惫也如山倒般来袭,那股死不服输的劲渐渐消失,四肢都瘫软下来。


    好在赛罕及时察觉,一把捞过差点滑下去的祝尧扛在自己肩膀上,他大臂上的肌肉猛烈颤抖。


    多日的长途跋涉,加上吊着无处着力,全身重量都压在手臂上,他咬牙爬上更粗壮的一根树干。一步跳上巨石边缘。


    祝尧的身子滚烫。赛罕看了一眼山崖,还有几步远他们就能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但是前提是祝尧还能清醒。


    守卫完成了换班。


    祝尧从赛罕肩膀上跳下去,知道他们的处境不太妙,撑着说:“我可以走过去。”


    那地方太狭窄,赛罕扛着他没办法顺利通过。


    赛罕将嘴里嚼着的一口草根里的汁水弯腰扶住祝尧的后脑勺一点点渡进去。那股甘甜的味道夹杂着赛罕的气息瞬间充斥了祝尧的脑海,将他震了一激灵,睁大眼睛看近在咫尺的赛罕的英俊的脸。


    夜色无法阻止两人对视,赛罕送进去后也不立即离开,他舔了舔祝尧干裂的唇,又小心啜了几口祝尧的嘴巴才依依不舍离开。


    “信我,我带你出去,嗯?”他轻声说。


    祝尧抿住嘴,深深点头。我没有别人可信了,我只信你。


    灯火通明处的后山实验室发出喧哗声,祝尧与赛罕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发现祝尧不见了,说实话这么晚才发现,说明祝尧堆砌出的那个人形替身还挺像样。


    时间不能再耽误,赛罕走在前方探路,祝尧紧跟着。有细小的碎石从身边落下去也顾不得了。


    探照灯在四周亮起来,头顶守卫的脚步声也开始纷乱,岩壁上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冷静。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两人身边。


    忽然,一束光从他们身边掠过,两人瞬间定住。就在刚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束光猛地闪了回来,定在两个身影上,无比瞩目。


    祝尧顿时懊悔,他应该把衣服脱掉的,这身衣服在探照灯中太过显眼,明晃晃的。


    “跑!”赛罕反手抓住祝尧的肩膀将他抛向对面,堪堪挂在崖边上,祝尧立即向后伸手,抓住赛罕的胳膊将他拉过来。


    那束光牢牢盯着他们。已经有人聚集来了。


    赛罕扛起祝尧就往山下跑,他步子迈的极大,三两步窜出去许久,连探照灯都甩脱了。但是守卫们的枪声响起来,企图威慑住两个逃跑的人。


    祝尧在冷风中回头看,眯起眼冷静地说:“放心大胆地跑,他们不敢把子弹真的打到我身上。”


    “你那个混账爹,迟早有一天我要亲自抽他!”赛罕咬牙道。


    祝尧轻笑:“我也想。”


    圣殿山一阵鸡飞狗跳,前面跑后面追,渐渐地落后于人。


    但好巧不巧,被调走的卫兵在深夜归来,呈现半包围式堵住了拔腿狂奔的两人。


    却也恰在此时,山脚下不知谁突然支援了一个炮弹,通亮的尾焰照亮了半片天,其势头之大,如果是在城区,必然会惊醒半个城区的人。


    夸张到极致的绚丽,不知是不是炮弹投错了,投成了烟花。


    炮弹精准地在祝尧二人十米远处炸开,虽然给他们开辟了道路,却也差点送他们下地狱,赛罕顶着热浪骂骂咧咧地往山下跑。


    祝尧捂住赛罕的耳朵笑着说:“我知道是谁了。”


    “谁啊?”


    “炮弹是琼斯的,发射的人是诺尔。”


    果不其然,在离圣殿山几里外,诺尔拿着望远镜大声骂道:“那群狗娘养的死东西,火把都拿不稳,老子都快看不清他俩在哪了!这垃圾望远镜,晚上真是没什么用!”


    他右手拿望远镜,左手操控着炮筒子,脚下移动支架,嘴里无差别攻击。


    被他轰到的琼斯猛地踹了他一屁股:“老子的望远镜能让你在这么黑的夜里,这么远的距离下能看到人就不错了,你有能耐你造一个出来给大爷我看看!”


    诺尔住了嘴,点火,又是一个极其夸张的炮弹射出去。


    “浮夸流派代表人物”他小声嘟囔。


    在猛烈炮火遮掩下,赛罕顺理成章地突破包围,顺便抄起一根树枝砸烂了几个士兵的枪支,成功与诺尔琼斯等人汇合。


    见到好兄弟,诺尔的眼睛顿时通红,嚷嚷着就要过来拥抱受苦受难的好兄弟,却被赛罕一掌抵住阻拦在他的范围之外。


    诺尔眼一扁。


    祝尧捣捣赛罕的腰,只听咱大块头赛罕先生冷漠地说:“他受伤严重,别碰。”


    诺尔顿时眼泪下来了,琼斯十分嫌弃地掏出一块巾子扔给他。


    “谢谢你们。”祝尧郑重说。


    一直站在一边的王子殿下终于出声,他靠谱地说:“那些卫兵追下来的话也不好对付,赶紧走吧,我们的兵力不多。”


    祝尧与路德维希对视上,两人微微一笑,直到赛罕挡在祝尧面前,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又一把把他扛起来。


    诺尔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忙说:“有个脾气很古怪的老头还在等你。”


    祝尧愣住,什么古怪的老头?


    诺尔说:“他说让我告诉你他住在里恩河。”


    祝尧瞬间了然,他点点头:“我会去找他的,今晚辛苦你们了。”


    “一点也不辛苦,再也没有比这简单的活了,我们本来还以为得闯龙潭虎穴地营救你呢,没想要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英雄救美。”琼斯将手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说。


    “拜拜我先回去了,美丽可人的老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他挥一挥手,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他那架标志性的炮也就理所应当地留给了王子殿下的队伍。


    他们撤退的迅速,圣殿山的卫兵不敢再追,生怕后面还有埋伏。


    祝尧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些天里他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终于处在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赛罕的身上,那些疲惫与后怕都纷至沓来,他安心地睡了,疼痛也无法使他醒来。


    诺尔与路德维希轻轻挥手离开,最后回程的路上只剩下赛罕与祝尧。


    赛罕抱着怀里的人心柔软成了一团,他侧过身为怀里的人挡住寒冷的风,想他是怎样艰难地挺到今天。


    祝尧浅浅的呼吸吹拂在赛罕的心尖上,赛罕不由得搂紧了他,生怕怀中的人像风般轻轻吹走了。


    他希望这条路长些,他能一直抱着他。又希望这条路短些,让他不要再经受寒风侵袭。


    那些深切的思念密密麻麻的窜上来,无法消减,不能清退,那是烙印在灵魂里的根源,不愿抹除的夙愿。


    ***


    “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听见秘金的声音,但我要告诉你的也最大的秘密就在这。”智者的眼睛穿过火焰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那些传教士去到的地方并不是神之国度,而是地狱,魔鬼在那片土地上穿行,我们听到魔鬼低语,秘金就是魔鬼的尸体。”


    “它不是神迹,是我们犯下罪行的证据,我们闯进了魔鬼的领地,杀死了魔鬼。”智者说,“好奇驱使我们带走从那片土地上俘获的东西,因为魔鬼的身体就是财富,我们像无耻的小偷。”


    “后来魔鬼发怒,驱使海浪吞没我们。”


    “即使船队的人将得到的东西尽数推入海中也没有用,它认定了我们。而我和克里曼斯是唯二的两个逃脱了那场责罚的,我想也许是克里曼斯知道的并不多,而我是恰好被浪打晕了,最后飘在南陆的海岸边,身边就躺着因恐惧哭泣的克里曼斯。”


    “还有一块留存的秘金,克里曼斯留下了它,认为这是再次前往那里的钥匙。也许的确是,但他却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魔鬼。”


    祝尧静静听着,他依靠在赛罕怀里,赛罕则看着燃烧着的火堆发呆。


    “我不明白,那地方既然真实存在。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再去到那里?”祝尧问。


    “因为迷失之地,”智者说,“我后来听说那片海域十分诡异,前往打渔的渔夫在那里迷失甚至死亡……”


    他说着站起身给祝尧倒了一小杯补血益气的茶,又添了几根柴,让火燃的更大。


    智者不满意地瞥祝尧身后存在感极强的赛罕,却也没为此发出异常的声响。


    祝尧接过茶两口喝下,脸色急切地催促他快点继续说,他担忧智者的记忆又断掉,毕竟这个老头实在是记性不好。


    智者没好气的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窗外大雪纷飞,没人知道教皇在找的人就在这么个不起眼的捞尸人的落魄小屋中。


    “从神之国度带来的东西都落在那片海域,形成的迷失之地,它们有着巨大力量,阻拦着人们探索的步伐。后来弗吉尼亚在克里曼斯的指引下去到那里,居然捞起了其中一部分东西。他将这些东西当做诱饵,引诱贵族们支持他,显然他很成功。”


    祝尧知道智者指的是那些研究,堆砌了大量财富打造出来的实验体也为他的战争献出巨大功劳,现如今,居然没人能在战场上对他进行更有效的制衡。


    一直沉默的赛罕忽然抬起头看向智者,问出了他来到这的第一句话:“您认识叶尔登吗?”


    智者顿住,浑浊的眼睛看向赛罕。


    第86章 开拓者号传教士远航的故事


    干燥的木头在火堆里发出哔啵的声音,远处教堂的钟声缓慢敲响。


    “叶尔登?”智者合上眼敲敲脑袋,“一个久违的名字——”


    辽阔深邃静谧的大海之上,开拓者号航行前壮观辉煌的姿态再不复返,它的白帆被海风吹动,发出咧咧声响。


    祝尧手脚发麻,他抬手捂住时不时阵痛的脑袋,缓缓睁开眼。


    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吹拂他脸的风带来海水的咸腥味道。


    祝尧跌跌撞撞站起身靠近船舷,呕吐物砸向海面,嘴里散发着浓烈酒气,他委顿在地,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是应该在智者的小屋里,赛罕的怀抱里吗?刚刚重逢怎么又经历离别,是谁突然把他劫掠到大海上了?


    “赫斯特,你能测算出我们的位置吗?这种关键时候只能靠你啦!”


    祝尧转头望过去,一个男人拿着航海地图高声问向坐在船头上的男人。那男人身影单薄,个头也不高,是个年轻人。祝尧猛地一愣,他都没发现前面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可能是那人太过安静。


    赫斯特淡漠地转过头:“谁让你们昨天晚上喝太多酒。开拓者号早就已经偏航,那张地图没有用了。”


    拿着地图的托马斯挠挠脑袋,嘀咕:“那可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一无所有的回去。”


    赫斯特似乎笑了笑,很轻地说了一句:“能不能回得去还不一定呢。”


    那声音只有祝尧听到了,他望着那个年轻人的脸,莫名感到有些熟悉,但眼前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不适,脑袋仍然在嗡嗡作响,他甩了甩头。


    托马斯非常利落地扔掉地图,三两步跑到祝尧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小不点,你这酒量怎么和你的胆子一样都是一丁点啊,太没用了,就算是年龄最小的赫斯特和克里曼斯都比你强啊!”


    祝尧被他拍的更加想吐了,他是小不点?这都什么跟什么,不过即使脑袋和浆糊一样他依然捕捉到了重要消息“克里曼斯”。


    克里曼斯亚马蒂斯!菲尔德的曾祖父。祝尧又扑到船舷边探头往下望,他看到海面上他的脸不是他的脸,那是一张带着雀斑的干涩的不甚讨喜的脸,头发是乱糟糟的红色,透着不健康的光泽。


    祝尧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从两个男人疑惑的脸上扫过,他望向不远处的帆,上面写着“开拓者号”。


    “你怎么了?不会喝酒喝傻了吧,那下次就不让你喝那么多了,怎么跟娘们一样弱。”托马斯大大咧咧地说。


    祝尧转头对上赫斯特探究的眼睛,他下意识说:“没事,我还好。”


    实际上他的内心翻起滔天波涛,开拓者号!克里曼斯!这分明是百年前去往海外传教的队伍,这一行人被简短地记录在历史上,然而没有记载这支队伍有多少人,姓名是什么,这段历史被人为地模糊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并用另一个身份成为这支队伍的一份子。


    见他确实没什么事,托马斯靠着船舷和赫斯特聊天,令祝尧奇怪的是,赫斯特话很少,通常是托马斯说四五句他才回一句话,偏偏托马斯非常喜欢跟他说话,喋喋不休。


    托马斯更像是团队里那种活跃气氛的人。


    赫斯特的目光从瘦弱的红头发猴子身上离开,他看看船楼,淡声说:“他们出来了。”


    托马斯立刻停止说话,阴沉着脸望过去,祝尧也跟随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白色及地长袍,即使是在船上依然手里握着权杖,走在甲板上,皮鞋发出高贵的哒哒声。他们的胸前有一枚圆形徽章。


    祝尧眼眸微缩,那是亚马蒂斯家标志性的蔷薇与蛇。


    看来这几个人都是亚马蒂斯家族的人物,祝尧的视线落在最后,只到大人们胸前的少年身上,他没穿那遮蔽全身的长袍,一头金色的发露在半空中,神色不太高兴。


    随着他们出现,另一伙人随后也出现在甲板上,他们出来后站到托马斯身后,隐隐以他为首。


    过了会后,祝尧了解到,在未曾被详细记载的历史中,这艘远航船开拓者号由两方人组成,以亚马蒂斯家族为首的传教士,和以托马斯为首的代表贵族的冒险队。


    托马斯身后的大人物们付出金钱支撑着传教士们向更远处探索,但同时也付出了高额的价钱雇佣探险队保护和监视传教士们。阵营分明的两个团体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衡,实际上互相看不上。


    这个团队人数不少啊,祝尧暗暗打量,作为不清楚状况的“新人”祝尧,他牢牢跟在刚醒来时看到的托马斯与赫斯特身后,犹如雏鸟和鸟妈妈。其实这里面还有着另一层原因,他总觉得赫斯特非常熟悉与亲切,即使他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托马斯,你应该把粮仓里的食物拿出来进行合理分配,昨晚你们喝酒消耗了不少粮食,这样下去我们没办法更加深入!”一位传教士愤愤不平说。


    托马斯毫不在意,他扬声不爽:“怎么着,我们兄弟们喝点酒也不行啦,要不是为了保护你们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海上我们早就在销金窟里潇洒,哪还能扎紧裤腰带连邪火都泄不出去,老子的小兄弟都蔫了。”


    他混不吝的拍了拍自己的**。


    这一举动让传教士们面色不虞也无法言说。


    但很快,他们将矛头指向了站在冒险队里的赫斯特。


    “身为传教士,居然跟着这么一群粗鲁的人混在一起,简直丢我们的脸。”


    抱怨声与挑刺声回荡在一群人周边,赫斯特抱着肩膀谁也没理,他看向海平面,初升的太阳光亮平等地洒在每一片海面,宛如金子铺就的路面。


    就在这一刻,祝尧知道他是谁了,他是智者,那个年轻的随着传教士们一同奔赴远洋的有着智慧与学识的智者。


    年幼的克里曼斯还躲在家人身后偷偷打哈欠,赫斯特不知在想什么深奥的问题,他们又是否会知道,此行之后,这艘船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在海上航行了许多天,船只的方向完全凭靠着智者对星道的运算,对方向的渴望,对未知的期待都远远压过了对生的追求。而两支队伍的矛盾也在持续增加。


    由于掌握着方向,时常沉默的智者赫斯特在众人中的威望持续上升,两支队伍都在隐隐约约拉拢赫斯特投向某个阵营。


    小不点祝尧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他与他们像隔着一层膜,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不甚美好的结局让祝尧期待他们的死亡,但又惧怕他们的死亡。


    赫斯特带来的纸张很快在这种高度的运算中消失殆尽,星子的运行是有规律的,但是天气不可捉摸,海上天气尤其恶劣,海浪并不时常平静。


    祝尧一直迷迷糊糊蹲在船舱里,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晕船,只觉得什么东西都像被盖着罩子。


    赫斯特看着那个瘦弱的红头发猴子脑袋一点一点地蹲在自己桌子边,原本就瘦的身子这段时间越发皮包骨头,平白增添几分可怜——冒险队里食物分配靠能力大小与身体强弱,像红发猴子这种的勉强饿不死。


    说实在的,赫斯特并看不上这群冒险队,但他更加讨厌虚伪的传教士们,赫斯特来到这艘船上只是为了探求更多的新奇的东西,他有一本书还没编完,这次经历会给他带来很大帮助。


    “给。”赫斯特吹灭煤油灯,黑漆漆的夜色中往祝尧怀里塞了一小块面包。


    祝尧宛如惊醒般弹了起来,赫斯特用手把他压回去,轻声说:“别被他们发现了。”


    祝尧抱着那块面包愣了一下,外面的月光随着船颠簸洒了一点进来,他看到了赫斯特带着点笑意的眼睛。


    “谢谢。”祝尧小声说。因为一旦被别人发现,这点面包也不会属于他。


    但是祝尧即使把面包塞进嘴里,他也味同嚼蜡,肚子里没有饥饱的感觉,吃再多东西也于事无补,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借助别人的眼睛看到了这一些,后来他发现自己是有这具身体的一部分控制权,但是当他说不要再继续航行了,这是一艘通*往地狱的船,你们都会死的。


    没有人能听见,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他明白,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他仍然只是个bug一样的存在,他只是个旁观者。


    没有感觉也好,至少不会饿的发昏想吃人。他这样安慰地想。


    赫斯特躺在狭窄的床铺上,红发猴子依然蹲坐在桌子旁边,这里很多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床铺,因为船不大,床不够,更多的空间用来堆放物资和为之后得到的东西做准备。


    别人都睡着了,祝尧就精神了。他偷偷溜出船舱,站在船头伸展身体,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象,漆黑海面与满天繁星,他们这群人如同被放逐,在无尽的宇宙间流浪。


    就在这时,祝尧注意到坐在船舷边的男人,明灭的烟头暴露了他的位置。那个男人他这些天里很少见到,但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能是因为那双蓝色的眼睛,很少有人的眼睛那么好看。


    他与赫斯特的关系似乎挺好的。


    很快,那个男人招手示意他过去。祝尧没理由不过去,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好惹,他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独来独往,独的傲气。


    一高一矮,男人又掏出一支烟,在自己的烟上点着,递给祝尧。


    祝尧迟疑着接过来,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味充斥着喉管与鼻腔,他控制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


    男人惊诧地看向他,接着夺过那支烟扔进海里:“你不会抽烟,真看不出来。”


    祝尧不知道这具身体会不会抽烟,但他自己在这上面是不精通的,他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很奇怪,但那个男人显然不在意,他可能从来没注意过他这么个喽啰角色。


    “我知道你,赫斯特总说你是个红发猴子。”男人说。


    这倒轮到祝尧惊讶了,他小心翼翼地想,也许是之前的小不点留下来的印象,他在的这些天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尽力扮演一个队伍中有些透明的人。


    不过红发猴子这个称呼倒是真没说错,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形象时脑子里也是这么个想法。


    “你是?”祝尧问。


    “雷巴塞,你也可以单独喊我塞。”


    “你看起来不像神国的人。”祝尧说。


    塞看了他一眼:“当然,我是西陆的人。”


    “那你为什么会跟着神国的船只来到海上?”


    “人从出生就会对世界产生好奇,但在时间的影响下,这种好奇会减少,转变到对生活上,但也有人会对世界更加好奇,我就是其中一个。当然,赫斯特是另一个。”


    “上古神籍上记载,国之外还有另一个国,人类会手持火把跨越认知的障碍,寻到另一个国。这里的国代表世界的意思,我找到赫斯特,说服他拿着火把和我一起寻找。他在当时被誉为智者,这种人从出生起就拥有智慧,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你们策划了这所谓的传教,顺理成章地得到资助与支持,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寻找另一个世界?”祝尧惊讶地问。


    “没有利益的话没人只是为了单纯地探索世界。我们要认知,他们要财富,大家合作共赢。”


    祝尧的目光一瞬间复杂起来,他们是人类明白这个世界的先驱,无畏而执着。他想到后来智者书写的那些书籍,挥去了人们的一部分蒙昧。


    “但你们会知道吗?这些在后来可能会造成战争”祝尧喃喃说。


    塞吸烟的手指骤然一停,意味深长地说:“果然。赫斯特没说错,你跟那些冒险队的其他人完全不同”


    祝尧太阳穴猛地一痛,他立即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赫斯特说你会在他确定方向前先确定一个方向,你的目光一直盯在那里,直到他测算出结果,一般无二,总是这样,甚至有一次他受影响未能有结果,但是看到你的位置,他选择相信,后来证明他这个想法是对的。”塞意味深长地说。


    祝尧猛地抬头,时常蜷缩着的肩膀因惊愕而打开:“是,是吗?也许是巧合吧。”


    塞显然不信巧合这种事情,也许他不相信这个红发猴子,但他相信赫斯特。


    塞拍拍他的肩膀:“世界等着我们去探索。”


    说完他逆着海风裹紧大衣走向船舱,只留下祝尧一个人在风中像被冻傻的猴子一样恍惚。


    时间越来越长,祝尧越来越惴惴不安,他是知道真相的人,开往地狱的列车不会停止,魔鬼在尽头等待。有人不爽看到这么一个蜷缩胆小的男人,时不时挤兑他,怒骂他,让他到甲板上擦地,祝尧照办,反正船上也没有其他消遣的事情,他在一天天耗日子,等待哪一天能够脱离这里。


    “喂!这里没擦干净。”


    祝尧拿着抹布抬头,克里曼斯手指着地面上一块斑驳的痕迹说。


    “那是木头被刮花了,擦不掉的。”他麻木说。


    “明明是你不够认真!”克里曼斯不服气地说,他转转眼珠,又指着另一处说:“栏杆上面有灰,你快去擦。”


    祝尧有些无奈,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个“曾祖父”纠缠了,他是最难搞的小鬼,以折磨人为乐。也许是因为他在这艘船上年龄最小,体格最弱,于是只能欺负另一阵营中最弱小的小不点——即使小不点是个成年男人。


    祝尧非常厌恶曾祖父克里曼斯,却对年幼的克里曼斯没什么感觉,这不过是过往旧影,没什么好纠结的。


    “那不是我的打扫区域。”但他也不惯着他,小孩子最想得到关注,不喜欢有人不在意他。


    “喂!你这个偷懒的低贱的农民的孩子!”小克里曼斯气冲冲说。


    “啪——”一个大巴掌落下来,克里曼斯抱头痛哭,他泪眼瞪了两人一眼跑走了。


    托马斯喊:“你这该回去喝妈妈奶的小崽子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还,再有下次我把你打海里让鲨鱼吞了你!”


    祝尧看着托马斯一个彪壮的汉子张牙舞爪恐吓小孩感到好笑,隐隐还有些感激,天知道小克里曼斯有多难缠,怪不得他日后会是那个样子。


    “臭小子,挨欺负也不知道告状。”托马斯又狠狠捋了一把祝尧的红头发。


    他坐在祝尧刚拖过的甲板上,脱掉鞋磕磕鞋底,一堆细小的尘土簌簌落下,谁知道为什么他在海上还能弄一鞋土,祝尧只好认命地又擦一遍。


    “小不点啊,出来前你父亲让我照顾你,他塞给我一枚金币,那是他种地很多年攒出来的,说你跟着我有出息。但是哥没照顾好你,让你挨饿受欺负啊。”托马斯深深地叹息,“但是你放心,哥发誓,这次有了大收获,哥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回家,再也不挨饿!”


    祝尧垂下头没说话,这样在托马斯看来以为他在难过,但祝尧却在想,这也太像flag了吧。


    “”


    托马斯是个好老大,他对队里的每个人都很好,就连掌舵这种熬人的活也时常亲力亲为,但他作为老大习惯了站在第一的位置,因此与传教士们各种不对付,大家都想争夺话语权。


    就在粮仓里的食物大量减少,但是海上依然苍茫一片之际,冲突爆发了。


    一位传教士饿死在粮仓门口,而粮仓的钥匙挂在托马斯腰间。


    第87章 海上风暴这就是迷失之地,他也落了进……


    以亚马蒂斯为首的传教士与冒险队对峙,那具尸首摆在最中间,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断,我们的人不能白死。”传教士说。


    托马斯阴着脸:“怎么,要不然我们这边也死个人赔给你?”


    “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把控粮仓,这是全船人的命脉,今天有一个传教士饿死,明天就会有另一个人饿死,这种情况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所有人都很沉默,看着那个死去的男人。


    亚马蒂斯家的人打破沉寂,提出:“粮仓的钥匙有两把,必须交给我们一把,食物按照队伍人数公平分配。”


    “不,”托马斯猝然摇头,“供给船很快会来的,钥匙我不会给,粮食必须由我来分配。”


    “你这自私的强盗!”


    “”


    吵吵嚷嚷定不下来,祝尧一早就窝在角落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这是难得的一场太阳,接下来几天海上风暴就要来临。谁掌控钥匙他不在意,反正他饿不死。


    祝尧的视线凝结在赫斯特身上,他眯着眼睛假装睡觉其实一直在看智者,也许他很快会说出真相,事实也的确如此。


    结束吵嚷的是赫斯特从尸体身上收回的手,谁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凑近到尸体旁并解开了死者的衣服。


    “是呼吸衰竭。”他说。


    “并非饿死,他的肚子里有食物残留。这个人脸色涨红,嘴巴大张,胸腔下陷,在此之前,他一直咳嗽,呼吸急促,他患上肺炎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是急性呼吸衰竭导致窒息死亡。”


    赫斯特环视一圈,见冒险队的人眼睛大睁表示惊讶,而传教士那边则避开了他的视线。他们知道他会死,于是打算借助他的死,来达到目的,也许尸体就是他们搬到粮仓前的。


    “不要争吵,只要大家的方向还是一致的,我们就必须要和平相处。贵族们掏出金银不是让我们在海上勾心斗角的。”赫斯特淡淡地说。


    塞率先举起手来:“我同意托马斯继续掌管粮仓。”


    众人面面相觑,冒险队出了躲懒的祝尧全部举起手来,甚至有几个立场不坚定的传教士也犹豫着举起手。至少托马斯还算公平,他们并不是吃不上饭。


    但是到了夜晚,祝尧总算明白了托马斯一直不肯掏出钥匙的原因——食物和水源都没多少了。


    赫斯特,塞,托马斯,还有个不起眼的祝尧一同坐在小小的总舵室内相对而坐,昏黄的煤油灯照亮他们的部分面孔,祝尧独自隐没在黑暗中,这让他能更好的看清楚三个人的脸。


    “不能让他们知道,一旦所有人知道粮食没多少了,这艘船就开不下去了。”托马斯用手捂住脸乏力的说。


    塞开口:“你不是说供给船会来吗?”


    赫斯特代替托马斯说:“我们离开的太远,供给船只即使再多也不一定能碰到我们,更何况我们早已偏航,没人知道到下一个岸边的航线是什么。”


    “并且,风暴要来了。”


    托马斯不说话默认了。


    祝尧定定地看着三个男人因食物而发愁,其中赫斯特这个年轻人最无所谓,他有一种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拉倒的态度,眼底都是理智的淡漠。


    最让祝尧惊奇的是最不能接受的居然不是托马斯而是塞。


    他的肩膀颤抖,蓝色的眼睛紧闭,痛苦地说:“也许我不应该看那古籍,更不应该出海。我居然,开始憎恶起我的好奇了”


    托马斯低声说:“我不该接这个活的,我害了我的兄弟们。”


    赫斯特看着他们,不屑地撇了撇嘴:“现在说这些晚了老兄,上了这艘船,就不可能有下去的机会,我不后悔,即使让我看到了世界的背面就立刻死去我也愿意。”


    托马斯拆台:“那如果看不到就死去了呢?”


    赫斯特突然不说话了,祝尧代替他在心里说话:那我绝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塞搓把脸,把泪水强忍回去,只是晶莹的眼睛暴露了他自己。


    “临行前,叶尔登让我不要去,她说她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但我固执己见,我让她在山里等我,等我回去给她一个婚礼,我会猎最强壮的熊给她做兽皮,我们一同生几个孩子。”


    “我怕我食言。”他说,“我爱叶尔登,她不能失去我,她会难过。”


    叶尔登祝尧恍然。


    “那看来我们还是幸运的,我们没有爱人。”


    “所以男人不能轻易给女人承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个承诺会不会顺利完成。”


    忽然,赫斯特站起来,他手高高举起:“我发誓,神明在上,我一定会将你们成功送回岸上的,无论此行成与败,但首先我们一定要尽全力到达彼岸。”


    塞呻吟:“刚说了不要承诺啊”


    赫斯特很无辜:“你们又不是女人。”


    祝尧叹息,他这个墙角的蘑菇用着虚弱的嗓音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你们会到达的,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这场风暴。”


    他瘦弱的胳膊指向外面:“风卷起来了。”


    海上方的夜空中,圆月被隐藏在乌黑的云层之后,乌云缠绕成一圈圈的形状,远处浪花开始翻涌,夜晚的风暴只会更加危险。


    雷电在云层间闪动,将黑夜撕裂,呼啸的风毫不遮掩的暴动,雨水打在船上发出哔哩啪啦的声响,像石子敲击窗户。


    “这来的也太汹涌了。”托马斯怪叫。


    “转舵,我们要正面对它。”赫斯特双手按在桌子上,“小猴子说的不错,我们一定会到达的,再大的困境都不能把我们打倒!”


    小猴子祝尧睁大眼睛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他望向天空,那黑色云层之下,隐隐透出一点血光。


    托马斯飞扑过去控制住打转的舵盘,海浪堆叠,浪越来越高,开拓者号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如落叶飘零打转。


    船上的叫嚷声也传了过来,塞出门去告知所有人躲进船舱固定住自己,不要被甩出去。


    祝尧的屁股在船上颠来颠去,他痛感不大,只觉得像坐在剧烈颠簸的马车上,随时有人仰马翻的危险。赫斯特迈着艰难的步伐走过来用绳子将祝尧与身后的铁管道捆在一起,这样他不再像个皮球一样滚动了。


    “你滚来滚去的太碍事了。”


    祝尧简直热泪盈眶,那个百年后的小老头似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百年前一样照顾着他。


    红色血月悬挂空中,但是疲于奔命的人并未过多在意它的存在。祝尧死死看着月亮。


    漫长的黑夜里,死神无数次从门前走过,在每一个人的耳朵前敲门,敲门声大的惊人。


    神奇的是,这艘木船抗住了这次冲击,谁也没想到大家都活下来了。


    他们及时降下了帆,船只虽然受损,但是并不影响它继续使用。赫斯特说,那是因为船的主体是亚马蒂斯家族用了灵木制造而成。


    但最根本的还是一块石头,它被挂在船头,当阳光照射过来,它黑色的皮壳里透出湛蓝的光芒。


    塞说那是破浪石,叶尔登与他的定情之物。


    祝尧隐隐怀疑,那场风暴是另一道世界的大门,他们通过了那扇门,也许门后还有门,但这意味着他们的确走在正确的路上。


    一直向北。


    只是坏消息是,粮仓渗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食物所剩不多,危机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上。


    祝尧也感觉身体越来越僵硬,关节阻滞,赫斯特问他方向,他高举着手,指着一个方向说:“一直向北。”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但很显然他是对的,在又经历了几次风暴之后,队伍虽然疲惫,损失了几名队员,他们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遥远的陌生的海岸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所有人都沸腾了。


    粮仓里的食物被用来庆祝,一再缩水,这是不理智的行为,万一前方没有食物与水源来进行补给他们怎么办?祝尧试过劝阻,但是没用,没人在意他的话,甚至就连最理智的赫斯特也陷进了这种狂欢中。


    祝尧站在甲板上眺望,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海市蜃楼,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幻想,他们在海上漂泊太久,精神紊乱。


    在食物耗尽之前,他们靠岸了。


    久违的陆地上是一座座钢铁之城,祝尧只看到这些。他们虽然狂喜,但还算保留着基本的对未知忌惮的思考,被允许上岸的只有数十个人,其他人留在船上,如果情况不对,立刻离开。


    这个新的地方也许有着完全能碾压他们的天敌。


    祝尧被留在船上,赫斯特与塞都上了岸。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并非遍地都是金子,这如果是真的神之国度,那神也太冰冷了。


    小克里曼斯和他一起趴在船舷边,不高兴地将手中的东西往海里抛去,祝尧一开始没注意他,后来才发现他扔的都是身上戴着的珠宝,这种报复的心理还真是够奇怪的。


    但下一秒,他怎么也笑不出来,小克里曼斯扔完之后居然顺手拽下了祝尧脖子里的东西,祝尧还没看清楚呢,他转手就扔海里了。


    “!!”这东西可不是我的啊!祝尧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跳下去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祝尧摔进海中,脑袋被砸地懵了一下,他潜进海里,想着既然下来了那就找找呗。


    就是这么一看,他险些在海里呛死自己,立刻浮出水面,耳朵边传来队友的声音。


    他来不及回应,又一头扎下去,海底是满满的人骨,有一整具骷髅,还有零散的骨头,随着海浪一次次被冲刷,但他们就像被禁锢在海底,怎么也无法浮出水面。


    地狱


    祝尧已经来不及捡东西了,他从海里浮上来,恰巧这时船上有人扔绳子下来,他立即抓住,队友们把他拉上来,小克里曼斯在一边吞吞吐吐地道歉,但是祝尧已经顾不上了。


    他大喊:“通知他们回来,拔锚起航!”


    所有人不明所以。


    祝尧感到寒冷,深深的寒冷,那海底腐朽的骨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就躺在里面,谁知道那岸上的钢铁围墙之后的是什么生物。


    直到他亲身而至,才体会到智者说的诡异。


    没人听他的话,祝尧有些无力,他幡然醒悟,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他无力改变。


    接下来的画面如同走马观花一般迅速而悬浮,祝尧像浮在半空中看到这一切。


    赫斯特与塞一同抬着箱子匆匆跑到岸边,赫斯特的神情很疑惑,塞黝黑的面孔则有些苍白,托马斯不停地擦拭头上的汗水。


    传教士们将最后一箱东西搬上来,立刻通知启航。


    直到开拓者号开出一段距离,祝尧看到岸上站着几个人——不,也许不是人,祝尧惊骇。


    “岸上都有什么?”祝尧最先扑上去问。


    赫斯特眼底只有仓惶,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深入。”


    他看向塞:“塞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塞倚靠在一个箱子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与惊惧欣喜的传教士不同,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蓝色的眼睛都变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让我想想但我能够确定的是,我们必须要赶紧离开。”塞说。


    身后被迷雾笼罩,祝尧的心也被雾罩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担忧。据他所知,回程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更大的风暴,只有两个人幸免


    看到过真相的人闭口不言,那些箱子被勒令不许打开。


    有人暗地里说:“怕不是什么惊天的财宝,怕咱们偷了抢了去吧。”


    然而,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一点食物也没有了。祝尧知道这天迟早要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么一大船人不可能安然无恙,他们坚持不了更长时间。


    所有人瘫坐在一起,与得到宝物时的兴奋不同,此时他们脸上是一片麻木。


    有人骂:“该死,出来这一趟有什么用,拿到的那些东西能吃吗?”


    “我们该不会饿死在这里吧。”


    “呸!该死的有钱人让我们来冒险,如果我要是死了,那些东西他们也别想留。”


    “我早就说过不要挥霍食物!”


    有人翻起眼皮,阴狠凶恶。


    “水也没有多少了,”托马斯说,“我们必须收集雨水,等待下一次下雨吧。”


    阴影笼罩在每个人脸上。


    雨迟迟没有落下,人们甚至开始想念暴风雨。熬到最后,他们甚至开始喝尿,但是没有水源他们连尿也喝不了了。


    赫斯特越来越焦虑,因为塞什么也不跟他说。


    祝尧再次阻拦想要开箱子的赫斯特。


    “我不能一无所知!”赫斯特低吼。


    “没人能知道所有,即使你是智者。”祝尧缓慢说,他觉得自己的下巴快不属于自己了。


    “但是我无法看着我的兄弟越来越憔悴下去,你看见塞的模样了吗?如果不是他还在呼吸,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塞蜷缩在船舱的一角,有人从他身上踩过去他都一无所知。


    赫斯特:“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开始憎恶那天为什么我要如此乖巧,我该跟上去的!”


    祝尧悲悯地看了一眼他,也许这正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也说不定,他该感谢他不知道。


    “你,你听我说,不要管这里面是什么,等回去,等到靠岸再去想这些,你要,先活下去。”祝尧断断续续说,他不得不捧着自己的下巴。


    “可是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赫斯特跪下去,将头埋进膝盖间痛苦地说,“没有食物我们还能撑上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水所有人都会脱水而死。”


    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冷静下来了,祝尧想。当然,除了他。


    “听着,过些天会有一场暴风雨,雨水会落下来,仅剩的一点煤油还能烧出少许水,你别想着死去的事情!”


    祝尧双手握住赫斯特的肩膀,紧盯着他灰暗失去光泽的眼睛:“你说过你要把我们都带回去的,你不能食言!”


    “我说过”赫斯特的眼睛缓慢转动,他看向塞的方向,“是啊,我说过。”


    “嗯,所以你要冷静。”祝尧呼出一口气,他拖着僵硬的腿将智者拽离,那些箱子在他看来就是罪恶的源泉,不能去触碰。


    可是他能劝阻一个人,却劝阻不了所有人。


    不知是谁宣扬说箱子里有饱腹的食物和数不尽的珍宝,饿红了眼的人哪还能分辨出真假,他们还勉强保留着最后一丝神智不至于啃食同类,但箱子是保不住了。


    于是箱子被打开,等人们知道被欺骗之后已经来不及了,箱子里金光闪闪,从未见过的珠宝充斥视野。不过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他们翻箱倒柜,没见到一点能吃的东西。


    所有人有了希望又变得绝望。


    狭小的总舵室内,四个人按照往常一般围在一起,赫斯特木着脸说:“也许过两天,他们就要吃人了。”


    托马斯吸着烟,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壮硕的汉子竟然像农田里干瘪的老农了。


    他弹弹烟灰,脸色凶狠:“那不然呢!只能这样了,谁不想活,如果吃人肉能活下去没人不愿意。我看就把那些没什么用只会祈求神怜悯的传教士给先杀了。”


    塞木愣愣的,祝尧的呼吸声很弱,他在观察塞。赫斯特摇摇头:“我们不能失去人性。”


    赫斯特看向祝尧,虚弱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小猴子,你怎么越来越苍白了,还能坚持住吗?”


    祝尧看着智者年轻的脸庞,点点头。


    “好样的,坚持住,等回到神国,我带你去吃大餐,想吃什么吃什么。”


    在一个安静的晚上,塞突然清醒过来,祝尧由于无法入眠便悄悄跟着他。


    塞去到传教士们看管的舱室内,那些箱子杂乱地摆放在地上,他拖着箱子往外走。


    那箱子极重,但是塞拖着十分轻松,不过声响惊动了传教士,亚马蒂斯家族的人围上来拦截住他,祝尧分明看见,那些亚马蒂斯家的人,白袍下也是瘦骨嶙峋,但他们坚决的守卫财富。


    “要把这些魔鬼扔到海里!”被拦住的塞怒吼。


    为首的男人眼神闪烁着诡异的光,他扬起头颅说:“不行。必须要送到南陆。”


    “你们明明知道他是什么,那些东西”塞还没说完就被狠狠踢了一脚,踢到下巴,溅出一片血。


    同时塞发了狠,他蛮牛一般将几个人撞飞出去,拖着箱子就往船舷走,他铁了心要把箱子扔进海里。


    很快他就被一群人齐齐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祝尧把一身血的塞拖回去


    他扶着嘎巴作响的腰真是苦不堪言,怎么也没想到进这里面做苦力来着。这些人都欠他的!


    赫斯特为昏迷的塞清理血污,就在他想要出去帮塞报仇时,祝尧拦住他。


    “别出去,他们已经开始吃人了。”


    赫斯特跌坐到地上。


    船上维持了短暂的和平,只是失踪的人存在在每个角落,其他人脸上出现餍足的笑容。


    塞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赫斯特已经饿的半昏半醒了,托马斯因为身体出现溃烂,痛苦不堪跳海自杀了。


    祝尧看着很多人死去甚至都要麻木了,这艘船更像是地狱呢。


    他拉着脸看塞,心想就算你是赛罕爸爸我也没法再管你了,你爱干啥干啥吧。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塞这次没有再去寻死,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包干粮,也许是靠岸前他藏在某个地方的。


    自己一口没吃,递到祝尧和赫斯特面前,塞面无表情一口口嚼碎了,喂给无力动弹的赫斯特,那干巴巴的干粮上带着他的血丝。


    塞极小声地与赫斯特说话,过了会塞看向角落里的祝尧,喑哑说:“你这小红猴子倒是挺能活的,记住,和他躲在一起,不要出来,你们会靠岸的。”


    祝尧点点头将那仅剩的粮食藏了起来,没吃。


    塞把赫斯特和祝尧拖到甲板上,他打开一块木板,下面是一小片空间,够他们两个藏身。


    然后他在漆黑的夜色下准备离去,祝尧抬起脸,仰视那个紧紧抿着嘴冷漠的男人。


    “你,你还回来吗?”


    赫斯特也睁开眼睛看向他,灰扑扑的三人忽然同时笑了。


    塞说:“如果叶尔登在寻找我,请告诉她别再等我了。”


    木板被合上。没一会木板又被掀开一条细缝,一块石头被扔进祝尧的怀里。


    赫斯特猛烈咳嗽,祝尧连忙为他顺气。他与赫斯特一起蜷缩着,心里都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暴风雨来临的那个夜晚,吃人的恶魔被杀死了,无一幸免,魔鬼也被魔鬼屠戮了。他们互相撕咬残杀,干涸的身体里甚至流不出太多鲜血。


    狂暴的风雨海浪摧毁了这艘船,所有的一切罪恶都沉没在海底。


    祝尧在最后一刻将那块石头塞进赫斯特怀里,直到海浪过去,这片海域只剩下他一个人。


    祝尧掀开衣服,他一直隐藏着的身体露在阳光下,那是大片尸斑。


    小不点早就死了。驱使这具身体的是秘金,在某个夜晚爬上这艘船侵占了红发猴子,在最开始指引着开拓者号向目的地进发。


    在这艘船上,没有与秘金接触的只有赫斯特,也许还有小克里曼斯。


    祝尧身体缓缓下沉,他透过海水看天空,扭曲诡异。


    这就是迷失之地,他也落了进来,但是好在,他把那点干粮也留给了智者。


    ***


    “唔——咳!!”


    祝尧痉挛一般抽搐,他头往上挺动,窒息感渐渐消退。


    祝尧捂住脸,一片干燥,没有咸腥的海水。


    有人在给他渡气,祝尧睁开眼,看见的是赛罕红彤彤的眼睛,那双眼睛与另一双眼睛重合了。


    他把脸埋进赛罕怀里,许久后蜂鸣的耳孔终于重新接收到声音。


    赛罕很慌张:“我以为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祝尧声音闷闷地说:“我见到你父亲了,他叫雷巴塞,有和你一样的眼睛,但是他没有你健硕。”


    赛罕不敢置信地拧起眉,喃喃说:“我身体更像我的母亲。”


    祝尧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让塞念念不忘的叶尔登原来是一位健康壮硕的女性。


    “你是怎么见到的?你刚刚忽然昏迷抽搐跟那有关系?是什么原因?”赛罕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


    在祝尧的解释下,赛罕有些沉默。


    “我觉得是因为我和秘金有点特殊联系,但这种东西没人能更了解它,它真的可怕”


    赛罕说:“我母亲找到了智者,得知了真相后悍然选择去了海上找他。”


    “是个不幸的事情——”


    祝尧将秘金放在手中,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东西,怎么偏偏会杀人呢?


    祝尧跌跌撞撞从赛罕怀中下来,他推开小屋的门,看见智者坐在阳光下的里恩河边钓鱼。


    他倚靠着门框微微笑起来。


    赛罕走过来将他举起来,攥住祝尧光裸的脚抗在肩膀上。


    智者似乎看到了他们,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但是他无法对赛罕冷下脸,那是他的挚友的孩子


    “如果有一天,我们去往海上,也许还能感知到他们。”祝尧扶着赛罕的头。


    赛罕缓缓摇头:“不重要了,我知道这一切就足够了,我已经如释重负。叶尔登去寻找她的塞了,也许他们*此时已经永远在一起了。”


    “不要难过。”祝尧捧起赛罕的脸。


    赛罕闭上眼:“——接下来,我的存在只为你,我为你而战。”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约撒尔被教廷……


    约撒尔被教廷彻底占领,以奥兰治为首的王廷军被驱赶到另一处独立城邦继续作战,但教廷的优势是压倒性的,隐隐有流言传出,奥兰治王廷决定投降。


    狮城,比王宫小了一倍的行宫内,奥兰治国王忧愁地坐在王座上,狮城的城邦主站在下方殷切地看向国王。


    “我们可以血战到底,狮城将是陛下您坚实的后盾!我们绝不投降。”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冒险的地步了。”奥兰治疲惫地说。


    “不,我们一定还有时机!”


    行宫之外,路德维希抹掉脸上的黑灰,眼中晶莹模糊:“我的将士们死去太多了,他们甚至连家也不能回去了,他们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呢?战争什么时候能停止。”


    莱西为他擦去灰尘,没说话。


    远处校场上,士兵们的声音冲破云霄,带着决绝:“为了奥兰治帝国的辉煌!为了奥兰治帝国的辉煌!为了奥兰治帝国的辉煌!”


    ***


    东城区昔日驾着马车头颅高昂的车夫不见踪影,富人区门前散落的零星珠宝被流浪汉一扫而尽。


    里恩河上的残尸被捞尸人勾上来,血水顺着河水飘向更下流。一名妇女拼命搓着门前的血水,流泪随着她身躯晃动而往下落。


    祝尧伸手接住一片羽毛,上面沾着丝丝缕缕的血。


    他回头看赛罕,帽檐下滑,露出他的金色头发,路边有人好奇地看,赛罕伸手为他拉上。


    祝尧立刻低下头,最近教廷在到处通缉他,理由居然是他盗取了实验室重要物品。摇身一变成为通缉犯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博尔济告诉我,我在教廷中已经被革职。”


    祝尧看见赛罕担忧的目光,他轻松笑笑:“其实挺好的不是吗,在教廷里自由是那么奢侈”


    赛罕牵着他避开地上一处水洼,水面上倒映出两个人的脸。


    旁边街道疾行过一队穿着铁头鞋的军队,中间一位颇为眼熟的男人被反扣住肩膀跌跌撞撞随行,他头上的帽子坠落,被士兵们踢到路边,露出一张疲惫惶恐的脸。


    “是圣部的大人呢。”


    “听说是因为与王室暗通款曲,被奥古斯特大人人赃并获。”


    “上城区已经空了大半了,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住进去大人物的房子。”


    “那你怕是得有八个脑袋。”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发表看法。


    “卡洛斯大人还好吗?”祝尧斜睨一眼赛罕。卡洛斯作为政治家从不会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他对王廷态度暧昧,按理说弗吉尼亚早就应该清算他才对。


    赛罕抱着双臂有些沉默:“你知道我与他有交易?”


    “卡洛斯的眼神太明显了,他每次看到我那尖锐探究的目光就好像我使得一个圣明的君主堕落。”


    赛罕一时有些无言,他仰头看了看天,扶额说:“所以我一直怀疑神国人究竟是如何建立起这么大一个国家的,居然连卡洛斯这样的人都能身居要位。”


    “可能别人都不会想到我们两个人能这么龌龊。”祝尧坏心眼地戳了戳赛罕的腰侧。


    人群喧闹的大街上,赛罕喉咙微动,眼睛环顾下四周,他突然低头,一手护住祝尧后颈,在祝尧被遮挡住的额头上狠狠印下一吻。


    “别这么说,是我龌龊,觊觎你太久。”赛罕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祝尧耳侧响起。


    祝尧猛地一愣,抬头看到赛罕非常认真的脸,他迷蒙地抚摸上去。


    “我在撒格鲁时,利亚修女病重,和我同龄的孩子去老师家里学习时我只能去到处做些劳累的工作,以养活我和养母。我有一个叫利坦维的朋友,他不爱上课,但是在我没有办法学习的日子里,他总是乖乖坐在离老师最近的地方为我抄下那些知识,他不懂的地方很多,不得不去向不喜欢的老师请教。


    于是我总是在深夜偷偷去到教堂学习,因为只有那里有常年不熄灭的蜡烛,夏天还可以忍受,冬天总是寒冷。在那些个深夜里,我从不怨恨一切,只是庆幸还好利亚修女还在我身边,我还有朋友。只是偶尔会停下笔想,如果有个人能来抱抱我就好了,如果他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因为我知道利亚修女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那你那个时候会想到是我吗?”赛罕沉声问。


    祝尧哑然失笑:“不会,因为那个时候小镇上的人都害怕厌恶达日尔族的人,他们常常会翻过山峰来偷盗居民家中喂养的鹅。大家口中的你们非常恐怖。”


    “嗯,当时达日尔人都说神国人喂养了一种非常美妙的食物,他们可以养好牛羊,甚至大象,但是无法掌控那种小而脆弱的食物,于是偷猎神国人的鹅就成了他们的一种乐趣。”


    “那你呢,你有去偷过别人的鹅吗?”祝尧揶揄地问。


    “没有。”赛罕矢口否认,“不过如果知道那个小镇上住着你的话,我说不定会去看看你。”


    “其实最大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有一天夜晚,一个女人浑身赤裸死在她的家门前,所有人都说是蛮族人害了她。但我知道不是,那天晚上,镇上的一个男人提着裤子离开了那里,可是我说的话没有人相信。”


    “所以你当初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尖叫出声。”赛罕说。


    “可能是好奇大于恐惧。”祝尧随着赛罕一同离开这里。


    纵然是混乱的如今,街道上突然出现如此奇怪的组合依然引起了众人注意,他们的目光在祝尧和赛罕身上打了个转才回去。


    亚马蒂斯古堡,多德坐在哭泣不止的哈里斯夫人身边,温莎尔泰然自若地坐在另一边,菲尔德一脸沉寂地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你们的父亲,直到今日我才彻底明白他是个如此冷漠无情的人。他居然处死了你们的舅舅道格拉斯,我无法接受”哈里斯夫人捂着脸肩膀耸动,她的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


    “您知道的,这些年来舅舅做了太多错事,他早就站在了神的背立面,信徒们联合请愿要求处决背叛神明之人,父亲迫于压力不得不如此。”多德劝慰说。


    “根本不是这样!”哈里斯夫人愤恨地说,她双手握拳,眼睛通红:“他就是恨我们,他恨我让道格拉斯去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恨了我们这么多年。当年他担任教皇时要与我离婚,却隐藏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想要违背神的旨意继续与那女人苟合!”


    “他弗吉尼亚才是背弃了神的人,神国居然要被这样一个人彻底统治,真是太可怕了!”


    哈里斯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中,侍人闻言惊恐地退出去,生怕成为主人愤怒的祭品。


    听了她话的三人面色各异,菲尔德的脸色越发深沉,温莎尔面露厌倦,多德却是满不在乎。


    道格拉斯死去对他是非常有利的,他完全可以胜任道格拉斯东教堂主教的位置,甚至将来在枢机院中的位置,弗吉尼亚的这一举动相当于为他清除障碍,铺上一条非常清晰的道路。


    这也让他不由得窃喜,难道父亲终究是倾向于他的?想到这,多德悄悄看了一眼兄长菲尔德,他知道这些天菲尔德与父亲闹得很不愉快,在他看来菲尔德这简直就是自我放逐,多德有些不屑。


    “妈妈,您想多了,父亲他不是这样的人”


    哈里斯夫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尖锐的手指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红色痕迹,神经质地低喃:“我跟一个魔鬼相处了那么久,为他生育了两个孩子,求神原谅我,原谅我亲爱的道格拉斯,请你的亡魂原谅我”


    她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哀怨缥缈,像幽魂,像鬼魅。


    “够了!”大厅内响起一声低喝。


    温莎尔握着扶手俯身向前盯着母亲的胡乱乱动的眼:“当初是您以死相逼求着外祖父让你嫁给他的,甚至在明知道父亲有着情人还是不顾一切地用尽手段成为他的夫人。如今这样有什么意义。”


    哈里斯夫人愣住了,他们都看向一贯沉默的温莎尔。


    “道格拉斯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您想为他辩解什么,他奸杀幼童,欺辱信徒,仗着教廷和教皇的名义在约撒尔横行霸道,这么恶贯满盈的人凭什么不去死?!”温莎尔手背因用力过猛浮出青筋。


    “他,他可是你的舅舅啊”哈里斯夫人不敢置信。


    “是啊,他是我的舅舅,却仗着这个身份在我幼时猥亵我多次,他以为我不知道不记得。每次他看向我时那恶心的目光都令我作呕,恨不得斩断他的手,刺瞎他的双眼!”温莎尔站起来,脸色涨红。


    “这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哈里斯夫人无措极了,她的眼泪凝固住,欲掉不掉,眼神飘忽,对突然知道这样一个丑闻不知该作何反应。


    温莎尔垂下头低声说:“那是因为您从来没真正在意过我。”


    “真的不是你记错了吗?你舅舅怎么可能这样?”


    “是啊,舅舅对我们挺好的啊”多德怯怯地开口。有了儿子佐证撑腰,哈里斯夫人的底气瞬间足了起来,道格拉斯已经死了,即使他生前多么不堪,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缅怀他。


    菲尔德皱了眉头,对多德说:“闭嘴!”


    “哼。”温莎尔冷笑,她无畏地迎接母亲质疑打量的目光,“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哈里斯家族在您死后这个姓氏将彻底在约撒尔消失,您只能可怜的蜗居在这个城堡里,日夜担忧高高在上的教皇会不会将您彻底赶出这里,因为曾祖父也已经死了。”


    哈里斯夫人双眼发直,弟弟死亡的消息和女儿尖锐的话语在她脑海交织,她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不该嫁入亚马蒂斯家族?让道格拉斯借助教皇的东风肆无忌惮,从而走到如今的地步,不该可怜又可悲地捧着儿子以期待那个男人多看看自己?


    不,她没错!她攀住儿子的肩膀站起来,和女儿对视,恍惚间发觉温莎尔居然已经比她高了。


    “温莎尔!别忘了你姓亚马蒂斯是因为谁!”她喊。


    温莎尔冷冷地说:“我倒希望没有这个姓氏。”


    “你滚出这里!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已经被魔鬼夺舍了。”哈里斯夫人尖叫。


    桌上的高脚琉璃杯摔在地毯上,仍碎了开来。温莎尔的衣角擦过碎片,高昂着脑袋离开。


    “姐姐——”多德被困在两个女人之间,他徒劳伸出的手温莎尔看都没看一眼。


    “她太像你们的父亲了,温情的时候静谧,决绝的时候冷酷。”哈里斯夫人又哭了起来。


    菲尔德已经看厌了这场闹剧拎起大衣离开。


    哈里斯夫人攀住儿子的手臂说:“我们走,去教堂为道格拉斯祈祷。”


    “春天什么时候会来?”


    花园喷泉边,温莎尔裹紧菲尔德披在她身上的羊毛大衣带着点希冀地问。


    菲尔德坐在离她一米的距离外,高挺的鼻子在脸侧投出阴影:“等下一场雪过后。”


    “我没有在父亲那得到更多的消息,我与他谈起祝尧,他脸色不太好我便离开了。”温莎尔缓慢地说。


    菲尔德点点头:“那就说明他真的逃出去了。”


    温莎尔看他不复之前那样焦躁,便问:“你不是很担心他吗?”


    “之前是我把他想得太过脆弱,他是个坚韧的人,只要他不在父亲手里就一定是安全的。”菲尔德带了点笑意。


    “你总是对他有很高的评价。”温莎尔绞着双手咬住下唇。


    菲尔德恍若未觉,眉眼罕见地弯了下来:“他们母子很像,是跟我们完全不同的人。”


    “嗯?”温莎尔不解地望过来。


    “我是说,祝尧也许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哦。”


    前庭马车的声音响起,两人一同看见一辆马车跑远。


    “你也不要太在意哈里斯夫人的话,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离开约撒尔,南边有几个不错的城镇,那里环境不错,你可以在那里安稳生活。”


    温莎尔轻轻叹息:“如果以前我就知道你那么温柔就好了。”


    她挽起头发笑了笑:“时间不早了,谢谢你回来站在我这边。我不会在意的,在约撒尔生活了那么多年,临阵逃脱可不是我的性格。”


    “嗯。”菲尔德站起来。


    寒风中菲尔德只穿着单薄衣衫,温莎尔将大衣还给他,抬头看他:“留下来休息吧,天气那么寒冷,总不好让你来回奔波。”


    菲尔德披上大衣挥挥手向外走去:“军队需要我,奥古斯特大人还在军营中等待我。”


    他吹了一声口哨,白色披甲战马迎接过来,菲尔德拽住缰绳跳上马背,远远看了温莎尔一眼,微仰起头说:


    “我会把祝尧带回来的,再大的矛盾都会化解的。”


    温莎尔背手站在原地微笑,风扬起她的裙摆,棕色的头发遮掩住她的双眼。


    “但愿能有那一天。”风把这句浅淡的话吹散。


    “奥古斯特大人——”


    “菲尔德殿下。”站在沙盘前的男人转过身,他扔掉嘴中的雪茄,将窗户打开吹散房间中浓厚的烟味。


    菲尔德并不在意,他站在奥古斯特身边,终于看清楚他掩盖在帽檐下的脸。


    憔悴,疲惫,且痛苦。


    “还在为瓦勒莉小姐担心?”他问。


    奥古斯特皱起眉,又想起瓦勒莉离开前那决然的表情。


    “不,”他说:“只是思考该在何处部署兵队。”


    “作为神国最出色的将军我可不认为这是值得您困扰的事情。”菲尔德说,同时,他将沙盘上狮城与约撒尔之间的距离连接起来。


    “以我的了解,奥兰治军队名义上是由路德维希带领,实际上在后为他出谋划策的一定是那个侍卫长莱西,以他的谨慎性格及目前敌方军队羸弱,一定不会在平原与我们对抗,反而会选择山川丘陵这种地形,我们可以提前进行狙击。”


    奥古斯特赞许地点点头:“但你是否想过另一个可能”


    菲尔德立刻说:“当然,您曾与莱西先生是伙伴,他当然知道您能猜到他的心思,但也正是如此,他必然会选择从约撒尔北部进攻。并且时限将近,他们不会忍耐太长时间。”


    “哦?为什么?”奥古斯特不动声色地问。


    “狮城狭隘,资源匮乏,并不是久居之地,并且此地也绝不可能完全忠诚。”


    奥古斯特终于展露这些天的第一抹笑容,他嘉许地点头:“那么我就把这次行动指挥权交到你手里。”


    菲尔德一愣,犹豫地问:“阿亚比斯呢?”


    “阿亚比斯已经被我派去安抚民众,参与城市建设。怎么,你不愿意?”


    “不,只是”


    奥古斯特板起脸:“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


    菲尔德当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弗吉尼亚有两个正经婚生子,也都在猜测下一任教皇到底会是谁,而在教会系统中的多德要比他有天然优势,可以说支持多德的人数要比支持他的多太多。


    但是那又如何?菲尔德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即使是多德又有什么所谓呢,反正他是很多人眼中的期待。他想留在约撒尔,找一找另一个弟弟的踪迹


    菲尔德抬起头看见奥古斯特的目光。“好的。”他说。


    第89章 你不是他!我不是他还能是谁。……


    “嘭——”


    “大人,!您没事吧?”


    阿亚比斯咧嘴直起腰,他看了看掉落下来的房梁拒绝了下属的搀扶。往上看去,正好看见一个孩子躲在高高的屋檐后,见他望过来立刻缩回去跑掉了。


    “小兔崽子。”阿亚比斯暗骂。


    “您说什么?”


    被战火烧的漆黑的房梁砸起来不少灰尘,阿亚比斯挥挥手示意没事。


    “把这些砖块送到教堂那里。”阿亚比斯指挥道。


    他身上那件丝绸的衣服已经出现几道裂口,摘掉头盔后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只是独属于贵族的那股气势毫不消减,他站在那里,哪怕身上满是灰尘都无法流于平庸。


    市政厅长搓着手踱步过来,堂堂一厅长落魄如手下杂兵,虎口裂出几道伤痕。他看见阿亚比斯眼前一亮,忙过来道:“阿亚比斯大人。”


    阿亚比斯回头看他。


    “您父亲曾许诺要给市政厅捐赠十万金币,不知他现今如何?能否继续行使那一诺言呢?”市政厅长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送到阿亚比斯面前。


    阿亚比斯挑起眉毛接过去查看。


    就在这一空档,市政厅长隐秘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与他的公爵父亲相比,这位长子身上少了一分阴郁。瓦伦公爵是出了名的放荡之人,情妇能塞满一个小教堂,据说有一次进行祷告,有两名不相识的妇人大打出手,居然是为了争风吃醋,他们的情人居然都是瓦伦公爵。


    但这位阿亚比斯上尉就没有那种糜烂的气息,可能与他出身军校有关。


    见阿亚比斯收起那张纸,市政厅长立即谄媚地笑起来:“您看”


    “瓦伦公爵的财产已经被查收,如果您要找他的话怕是要去监狱去探望他了,不过他也不再能拿出来这十万金币。”阿亚比斯撕掉了那张纸。


    市政厅长的脸色猛地变了,笑容僵立在嘴角,他正是知道瓦伦公爵因受贿被逮捕才忙不迭来阿亚比斯这里试探一番,他以为阿亚比斯一脸轻松丝毫没受到父亲影响,一定是瓦伦公爵留了后手,没想到瓦伦公爵一点财产也没留下。


    “这这可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办法筹到更多资金用于重建了。我甚至已经把我的全部金钱都拿出来填补窟窿了。”市政厅长看着地上那几片碎屑脸色灰败。


    阿亚比斯不解地问:“难道教廷没有下拨资金?”


    厅长有些悲伤地摇摇头,蹲下身捡起那几片碎屑:“教廷给的资金甚至不足以填补三分之一,除了给伤亡战士的抚恤金外,能花在民众身上的寥寥无几,其中大部分还有优先重建教堂。”


    “教廷查收了半数贵族的资产,如今财政应该十分充盈才对,为什么不调拨更多资金来用于修缮城市?”


    市政厅长有些悲哀地看着阿亚比斯,这就是身为冲锋将士的悲哀,他们不懂财政,不懂教廷背后那双贪婪的手。


    锤子敲打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厅长环顾四周,才凑到阿亚比斯身边说:“教宗大人将大半财政用于其他用途,如今虽然账面上欣欣向荣,但是内里早就已经破败不堪了。”


    “什么用途?”阿亚比斯追问。


    厅长用一种非常隐晦的表情看着他,像悲哀又像同情,他只说:“教宗大人的事情哪能是我们这些人能轻易了解的呢。”


    阿亚比斯环顾周遭,一贯挺直的背脊隐隐有冷风穿过。破败的房屋,越来越多的流浪汉,面黄肌瘦的少年,哭泣的女人和痛苦的男人。


    下城区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因为最后一场割据战就发生在这里,他受奥古斯特的命令前来帮助,最开始只是将这当作任务来对待而已。


    他自幼在上城区长大,知道下城区贫穷破旧,但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这里的人和他们一样都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被他们用期盼与畏惧的目光望着,阿亚比斯不由得避开视线。


    厅长还在说:“现在孤儿数量增加,大部分为了生存选择偷盗。不仅如此,约撒尔犯罪率增加,里恩监狱都快关不下了”


    阿亚比斯打断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从怀中掏出一张支票:“拿去。”


    厅长看着上面的数额震惊:“这”


    这是一笔绝对不小的资金,对于瓦伦家族或许算不上什么,但是瓦伦公爵如今的财富尽数消失,阿亚比斯的这些财产一定快要掏空他。


    “放心吧,我总不会让自己睡在大街上。”阿亚比斯面无表情地离开。


    厅长红了眼眶,手里那张支票被他攥得紧紧的。


    阿亚比斯踢着石子胡乱走,心中有些烦闷,甚至开始怨奥古斯特为什么要把这种活交给他,他心中的怒火无处可消,以前靠打拳来发泄,后来进入军营每天的消耗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但是这一刻,那种憎恶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心情又出现了。


    下城区的路崎岖而坎坷,路上的小水洼一旦陷进去就可能陷进整条大腿,阿亚比斯甚至怀疑这片地下是不是已经空了。


    就在他厌恶地要把腿拔出来时,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还不等阿亚比斯回头去看,他胸前的金表就被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拽住。


    阿亚比斯眉头紧皱,迅速伸出一只手死死拖住那人的脚腕,噗通一声,那人脸朝下摔在泥坑里。阿亚比斯看见了转过来那张泥水下愤怒的男孩的脸,他不由得松开了手。


    过了片刻,阿亚比斯终于将自己的腿拔了出来,他金色的瞳孔眯起来,吹了声口哨,往巷口不紧不慢地走去。


    ***


    阳光从破旧的屋顶斜斜地倾洒下来,照在坐在地面上男人的头顶,金色的光芒在他头顶跳跃,投射出圣洁的光圈。


    他身边围拥着一群脏兮兮的孩子,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神色认真。


    男人嘴角带着一抹笑,白皙的手指修改身边一个女孩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女孩脸色涨红,揪着衣角羞涩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还是没有办法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即使他已经在这里教了他们许多天知识,但是对方美丽的脸时时刻刻都影响着她。他为他们这些流浪的孤儿带来食物和知识,教他们不要堕落。


    怎么能有这么良善的人呢?


    他是神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吗?


    “专心!”天使转而给了她一个弹指。女孩抱着脑袋几乎要趴在地上咬牙要写完那些总是很难铭记的鬼画符。


    这时从天使背后蹑手蹑脚走进来一个男孩,男孩眼珠心虚地转动,他看见盯着他的女孩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瞪着她威胁她不准出声。


    女孩嘴角突然挂起笑,将手中的树枝扔掉,刚想大喊,在她旁侧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就伸手抓住了身后男孩的肩膀,谁也没看清楚他何时伸出的手。


    男孩惊地打了个嗝,低着头垂头丧气说:“祝老师,又被你发现啦。”


    “总共就你们这些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少了你?”祝尧气笑了,他转过身,黑色眼睛在男孩身上扫了几眼,松开手,严肃说:“跟谁打架了?身上这么多泥。”


    “没有打架,是不小心摔的!”男孩迅速说。


    祝尧掏出一块布,把他额头上没擦干净的泥点子擦拭掉,没揭穿他的谎言,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找位置去学习。


    男孩立刻笑起来,朝气鼓鼓的女孩扮了个鬼脸。


    但还没等他多走几步,祝尧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的位置:“今天招惹了个大人物啊,都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男孩脸色僵住,看向门外,又望向站着的祝老师。


    祝尧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再言语,自顾自地收起脏了的布,还轻飘飘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孩子们,斥道:“好好写你们的,再让我知道谁不及格,让另一位老师打你们手板!”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孩子不约而同变了脸色,又惊又惧地埋头,只有最后进来的那个男孩慢慢挪到祝尧身边。


    他伸出手,露出一块金表,难过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做错了事情。”


    女孩低着头和旁边的伙伴小声说:“都怪西蒙,祝老师都说了不允许我们去做坏事了,他已经给我们擦过太多次屁股了。如果赛罕老师回来了一定会生气的,他很不喜欢祝老师被外人看见。”


    “是因为祝老师快离开了,西蒙想送祝老师道别礼物。”另一个孩子说。


    女孩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去偷啊!那个金表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才有的。”


    祝尧叹了口气拿过那枚金表,径直走向门外。


    本来空无一人的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他斜靠在门旁,眼睛向里面打量,视线很快和其中角落里一个男孩对上了眼睛,他挑唇一笑,那男孩却顿时面色煞白。


    祝尧先是一愣,又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对上那孤僻男孩惶恐的脸。


    还没等祝尧说话,那男孩忽然冲过来,嘭一声跪在地上,溅起灰尘飞舞。


    “大人!都是我的错,您将我杀死吧,不要责怪祝老师。”他的眼泪夺眶而出,难过的要死掉。如果如果他能早知道这个人会找到这里,那么他一定不会将那根松动的横梁推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地呆愣在原地,尤其是那抢了金表的男孩,他大张嘴巴,看了看门口那个倒霉的男人,又看看跪着的男孩。


    “看来你这个老师实在是没教好学生啊。祝老师?”倒霉的阿亚比斯眼睛终于看向被被忽视的祝老师。


    “或者说,黑山羊?”


    祝尧浅淡地笑起来,他拉起跪在地上的男孩,问他:“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阳光恰好洒在他身上,金色发丝映在每个人眼中,仿佛他是一位真正的神明,他在询问子民的罪过,以决定是赦免他还是处死他。


    “我将残破房屋的横梁推下想要砸死那位大人。”男孩虔诚地说。


    “为什么?”


    “因为他是瓦伦公爵的儿子,瓦伦公爵为了掠夺财富曾烧毁我们的家园,我深深地憎恶贵族们。”


    阿亚比斯忽然沉默,许久后不屑地嗤了声。


    他扬声说:“瞧啊!我们曾经懦弱的小黑山羊竟然成了这些底层人的神,是不是你还要帮助他们赎罪,实现所有愿望啊。”


    “不,”祝尧轻轻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罪要赎,那不是旁人能决定的。”


    他将那块金表还给阿亚比斯又掏出一小袋金币递给他:“这是我替他还给你的,医药费或者精神损失什么的都可以。”


    “老师——!”犯了错的男孩直起身呼唤。


    祝尧点了点他的额头:“做事要想后果,那些金币等你长大后再还给我,不过我不收不干净的东西。”


    “啧,真是伟大啊。”阿亚比斯掂量着钱袋的重量,歪了歪头,“不过我可没说这些东西就能解决一切。”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想给你更多东西,这些只是我作为临时管教人的礼仪。”祝尧耸肩。


    “许久不见,你现在还挺无赖的。”


    “谢谢。”


    “我没有在夸你。”


    祝尧并不在意,阿亚比斯探究地看他,他只听到一些风声,关于教皇将他的私生子囚禁,菲尔德是个嘴严的家伙,他也不曾从他嘴中知道些什么。


    “教廷在到处通缉你,你却在这里悠然自得地当老师,你知道菲尔德也在到处找你吗?”


    “怎么,找我回去服刑吗?”祝尧终于正视他,眼里满不在乎。


    阿亚比斯突然觉得奇怪,无论是在地下拳场初见他,还是后来被亚马蒂斯家族认回后,祝尧的眼神里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情绪,那是属于人的欲望与情感,然而现在,他眼睛里淡漠的比重太大了。


    甚至在他面向那群孩子时,也只有流于表面的温柔。


    “你那段时间究竟遭遇到了什么?”阿亚比斯急切地上前问。


    祝尧轻飘飘往后退了一步:“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深的交情。”


    “菲尔德很关心你。”阿亚比斯只能说。


    阿亚比斯突然瞳孔一缩,他看见从祝尧身后反射出一*片银色光芒,他身后的孩子们也悄然屏住呼吸。如果不是那浓烈的阳光暴露了他的企图,阿亚比斯只能被动地迎接。


    “你躲在这样狭窄破败的角落,只能像个老鼠一样用不甚尖利的爪牙抵抗入侵者,显得可怜又可悲,你跟我回去!”


    阿亚比斯率先上前,他抽出腰间利剑,想要直接制服祝尧。


    祝尧一晒,往后急掠,同时向身后打手势,不过片刻,破败屋子里的孩子们四散而去,显然是经历过多次的默契。


    祝尧终于漏出手里的利器,然而那不过是一个不甚大的人畜无害的铁盆,阿亚比斯突然踌躇。


    “跟你回去,是关进监狱还是送给你们敬爱的教皇大人?他给我安的罪名我可承受不了,毕竟我手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阿亚比斯猛地摇头,“我和菲尔德会保护你的!”


    “勇敢的骑士立志打败恶龙,将公主送入金子打造的高塔。你以为我是什么苦弱的金丝雀吗?”祝尧仿若吟唱一般说,随后他轻轻笑了,“况且我也并不需要你们当那个所谓的骑士。”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冰冷的眼光盯住阿亚比斯,掀唇冷道:“你们算什么东西。”


    那看起来只是吃饭的铁盆急速扔向阿亚比斯,他下意识用剑横劈,下一秒,耳边传来凌冽风声,他一扭头,祝尧的指尖在他眼前一寸处出现,阿亚比斯弯腰躲过,然而那被他击飞的铁盆犹如鬼魅一般被祝尧操控着狠狠砸向他。


    阿亚比斯心中恼怒,他一剑刺穿铁盆,剑尖直扑祝尧面门,祝尧不躲不避,反而勾起一抹笑,他的一只手如闪电般钳住阿亚比斯的手肘,轻轻一敲,阿亚比斯面目扭曲,不得已松开握剑的手臂。


    利剑与铁盆叮咣掉落在地上。


    和善的天使沐浴在阳光之下有些可惜地捡起来那破烂的铁盆,随手将剑弃如敝履般扔出去。


    他抚摸铁盆说:“我不太喜欢你们这群人,总是自以为是,从来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看不见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众生苦难啊。”


    阿亚比斯那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祝尧根本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啊。最后那句话更像是把自己从人抽离,站在更崇高的位置轻飘飘说出一句“众生苦难”。


    “你是谁?”阿亚比斯大声质问。


    “我是谁?祝尧啊,来自撒格鲁的小镇少年,神学院的优等生哦还有教皇的私生子,这个身份似乎被大家讨论的最多呢,”祝尧歪了歪头,玩味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祝尧亚马蒂斯。”


    阿亚比斯侧过身子,皱起眉头,菲尔德说过,祝尧最憎恶这个姓氏,他的苦难都是这个姓氏带来的


    “不,你不是他!”


    “哈哈哈,我不是他还能是谁。”祝尧慢吞吞往前走,“不想跟你玩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了,我饿了。”


    “站住!”


    祝尧转身,正对着他的是黝黑的枪口,阿亚比斯盯住他黑色的眼睛:“你不能走,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我必须带你去见菲尔德。”


    “嗤。”祝尧自顾自的离开,神情厌倦。


    阿亚比斯咬紧牙关,手指放在扳机上,枪口下移,瞄准祝尧的小腿,只是暂时禁制他的行动力,菲尔德应该不会怪他的。


    第90章 脊椎里的圣剑“嘭——”……


    “嘭——”


    一声巨响炸裂在每个人的耳边。


    阿亚比斯手中的枪摔飞出去,他捂住自己的手腕,人也随着枪飞出去两米远,如果不是他体质过硬,现在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了。


    祝尧疑惑地回头看去,阿亚比斯额头带血的坐起来,而那把枪拎在打伤他的人手上就像脆弱的玩具。也的确如此,那把还没来得及射击的枪轻易就被折弯,扔回到阿亚比斯身上。


    “赛罕?!”阿亚比斯站起来,甩了甩眩晕的脑袋,“你还活着?”


    突然降临的人没有理会他,一双眼睛沉沉地将祝尧从头上下打量一遍才放下心。


    祝尧举起漏了一个洞的铁盆,从洞里看赛罕,一双黑眼睛眨巴眨巴:“我饿了,但是我的盆烂掉了。”


    他一指地上的阿亚比斯:“他打烂的。”


    阿亚比斯就看到那人露出狡黠的笑容,指着自己的手白生生地举在半空,而他告状的男人轻飘飘扫自己一眼。


    “我已经很惨了,就不要再给我加伤痕了好吗?”阿亚比斯擦了一手血。


    赛罕沉步走过来,将身后半人高的麻袋扔到祝尧面前,又接过他手中拿着不放的铁盆,两手一握铁盆变成铁球,说:“改天再给你重新打一个。”


    祝尧撇嘴,蹲在麻袋前双手翻腾,阿亚比斯看见里面都是些面包水果,最后祝尧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苹果就要往嘴里送。


    红苹果红彤彤的圆润,有着从树上刚摘下来的芳香,赛罕却从祝尧手中抢过来,在自己里衣上擦了擦才又塞回祝尧嘴里。


    阿亚比斯简直看呆了,赛罕见他直愣愣的,从里面捏了个面包扔给他,干巴巴的面包上面撒了一层薄粉——看着就很难吃。


    接着赛罕吹了个口哨,那些四散的孩子们探头探脑的回到了破屋,怯生生地从袋子里掏食物,赛罕站在祝尧旁边看着,但从孩子们的视线来看,他们恐惧的源头有两个,一个是阿亚比斯,另一个就是高大的蛮族人。


    阿亚比斯拿着那块面包看了半天也没咬下去,最后随手递给了一个孩子。


    他打量站在一起的祝尧两人,疑虑这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祝尧吃苹果,赛罕看祝尧吃苹果,眼神里还有点不清不楚。


    直到袋子里还只剩下一个红苹果,阿亚比斯看其他人自个也看饿了,正打算拿的时候,却见赛罕将那最后一个苹果拿起来放进祝尧胸前的口袋里,看起来鼓囊囊不伦不类的。


    赛罕说:“只有两个苹果。”


    一个胆大的小女孩瞄了阿亚比斯一眼,凑过来说:“苹果都是赛罕老师摘给祝老师的,虽然赛罕老师看着有些吓人,但是他对祝老师很好。”说着还将手中的面包掰开一小半送给他。


    “不是这还有特殊对待呢!”阿亚比斯忿忿不平地啃了一口,看了一眼小女孩,想着也许基金会会愿意资助这些孩子呢。


    反倒是老实啃完苹果的祝尧看着那一个苹果不太高兴:“今天为什么只有两个苹果?”


    赛罕耐心说:“多纳的苹果园被炮火摧毁了,我只在仅存的一棵苹果树上找到这两个苹果,等明天,我再去找个更好吃的苹果园。”


    那么这颗苹果祝尧就不太舍得吃了,他垂下头,看着苹果发呆。忽然他眼神发狠,抬起头固执问道:“为什么要把炮弹扔向苹果园?”


    “因为那里正在打仗。”赛罕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绕过苹果。”


    正当赛罕还在琢磨应该怎么向祝尧解释明白这件事情时,阿亚比斯忽然说:“因为那是教廷的资产,而奥兰治要报复教廷,自然不会放弃摧毁那一片好收益的苹果园。”


    阿亚比斯皱了皱眉,这时候的祝尧又跟之前的完全不同,这会的他固执,幼稚,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问。


    一个有些烦闷的下午,阿亚比斯蹲在角落听祝老师讲课,讲历史,机械,炼金。他环视前面一排小崽子,面无表情地想,还好祝老师讲的都是些非常基础的东西,尽管这已经让小崽子们头晕眼花了。


    “他一直这么好为人师吗?”阿亚比斯低声问。


    赛罕摇摇头说:“你别那么大声,他听得见。”


    “可是我已经很小声了!”阿亚比斯抬头,果然,祝尧已经冷着脸看过来了。这么远的距离!非常小小声的交谈,怎么会有人的听力变态到这种地步!


    “他一定不是祝尧!”阿亚比斯断定。


    “他当然是祝尧。”赛罕没有波澜的说。


    “难道你不觉得他非常奇怪吗?”阿亚比斯不解。


    “可是他就是他。”赛罕看过去,祝尧笑眯眯地在身后的墙上刻着他看不懂的符号,金色长发束在身后,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好啦,今天就是最后一堂课了,不管你们是否有学到什么,不管你们以后是作恶还是行善,都只依靠你们自己的心。”祝尧微笑。


    上午刚做过恶的几个男孩低垂下头。其他人则泪眼汪汪地看着祝老师,尤其是最前方的女孩,鼻涕泡都出来了。


    但是祝尧已经收起笑,往外面走去,竟是连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再说。


    小女孩忽然走到赛罕面前,低垂着头说:“请您帮我们向祝老师说声对不起,我们曾经答应他要做好孩子,但是让他失望了”


    赛罕一直能感觉到那些孩子怕他,但是这一刻他答应了。


    “你觉得他这样正常吗?!”阿亚比斯指着祝尧的背影,“不行,我得告诉菲尔德,他弟弟好像被魔鬼附身了!”


    赛罕嘲讽道:“你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阿亚比斯问。


    赛罕沉默,不一会后说:“我会跟着他的,他只会是祝尧,不会是别的东西。”


    说完,赛罕追随着那道消瘦的背影而去,阿亚比斯不明所以。


    “你要去哪?”赛罕跟上祝尧,站在他身侧。


    祝尧没有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人的天性就是这样的吧,深情的人不再深情,诚实的人变得狡诈,向恶的深渊里滑落是每个人必然的归宿。”


    “你在说那些孩子?”赛罕忽然说,“你觉得他们不符合你的期待?”


    从最开始,祝尧突然说要留在这里教授孩子的时候赛罕并不赞同,他认为以现在祝尧的状态并不适合,但是很罕见的是,祝尧完美执行了临时老师的责任,不过很多时候,他看到祝尧看着那些孩子,并不是一个老师的神态。


    那是冷漠,是观察,就像祝尧在实验室里观察样品一样的心情。


    “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期待,”祝尧说,“作为众多流离失所孩子中的样本,他们身上的特性表现的很完整。”


    “那你想要做什么?”赛罕问。


    不答反问:“你认为这个世界怎么样?”


    赛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祝尧想要什么答案。


    他继续说:“是不是有时候觉得无可救药,有时候又好像可以忍受。人在这个世界上行走,被一副疲弱的**拖累着,被塞满七情六欲的大脑掌控着,然后经历生老病死。”


    “就连无上智慧的智者也无可避免,你见过他那孱弱的皮囊吧,他快要死了。”


    赛罕:“人都会死的。”


    祝尧抬起头看赛罕的眼睛,微笑:“但是如果我说,人可以不死呢。”


    赛罕一惊,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缘由:“跟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有关?”


    见祝尧一直不说话,赛罕有些急切,他上前握住祝尧的肩膀,问他:“怎么才能把它取出来?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它已经对你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了吗?!”


    “祝尧!!”


    但是这种时候祝尧却忽然闭上了嘴,他皱起眉头,神色转变,整个人变得轻佻起来:“你觉得我是祝尧?可是里面那个却说我不是祝尧呢。”


    祝尧:“你一直缠着我,我都不好意思欺骗你了。我的确不是祝尧。”


    赛罕眼睛里散发着不悦的光芒。


    祝尧:“你一直跟着我,难不成你喜欢他?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爱恨情仇。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啊,不对,这个身体至少还有一副好皮囊不是吗。”


    祝尧暧昧地笑。


    赛罕那股烦躁忽然消失,他单膝下来,以仰视的角度看祝尧,这像是家长哄孩子,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对你不止是喜欢这种情愫,我爱你。”


    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一窒,他狐疑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是质疑,是不相信,但同时也因为得到这样一句告白而触动。


    祝尧将手放在赛罕心脏的位置,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但凡祝尧用力,就能轻易置他于死地。赛罕始终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颗心脏在有力地跳动,渐渐和他自己成为同一个频率,两颗不同的心脏在这一刻形成共鸣。祝尧忽然像被烫到一般收回手,他脸色难看,蜷缩指尖,感到指尖上有一团火,还在不停燃烧,火苗的源头就在眼前人的心脏里。


    祝尧仍然摇头:“我不相信。”


    他不管不顾指尖的灼痛,慢慢顺着胸膛划向赛罕的耳尖,接着是他的眼睛,悬停在蓝色瞳孔上方。


    赛罕没有气馁,他目光不曾偏移,嘴中说:“爱你是山神的誓言,只要我们还站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我就不会违背誓言。”


    祝尧忽然将额头抵在赛罕的额头上,两双眼睛对视,彼此眼里只剩下对方的脸,他紧紧地抱住赛罕的头,片刻后说:“我们做吧。”


    赛罕感受到祝尧身体细细密密的颤抖,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奋力回拥。甚至顾不得这样会不会将祝尧勒坏,但他越抱紧一分,祝尧就少颤抖一点。


    祝尧渴望地亲吻赛罕的额头,眉眼,脸颊,不厌其烦地啄吻,直到赛罕扳正他的脑袋,温暖的口腔包裹他,他才停止那种小动物般的试探。


    破败的不知名旧屋中,夕阳浅浅的窥视着纠缠的二人,白皙的身体趴伏在健壮的钢铁般的身躯之上,古铜色的手臂禁锢着金色长发下的脸颊,潮红的身体与晶莹的汗水随着远处敲铁击石的声音律动挥洒。


    祝尧的喘息声很大,赛罕伸手拂过他汗湿的的头发,露出祝尧紧闭双眼的脸,他深沉地注视着那张似乎有些难过的脸。


    赛罕不知道身上的人为什么忽然那么缺乏安全感,他一遍遍强调自己不是祝尧,似乎想要摒弃那个最初弱小无助的自己,但又拼命掩饰着,武装出一颗强大的心脏。这一刻身体却紧紧缠绕着赛罕,想让赛罕填满自己,他又痛苦又欢愉。


    赛罕摸着祝尧的脊背,沿着脊椎一寸寸抚摸。


    祝尧背脊僵硬,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感受到身后那双手,似乎在这时候的他才是清醒的,他咬住赛罕的耳垂,轻声说:“我把它取出来吧。”


    “但是你可能会死的。”


    祝尧趴在赛罕胸膛上,被滚烫的体温灼烧着,他舒适地叹息:“不取出来,我怕有一天我真的不再是我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们在谈话,但我总觉得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好像被隔在笼子里,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这个世界。有些话不是我想说的,有些事也不是我想做的。”


    “我能认出你,在你的灵魂深处。”赛罕认真说。


    他们厮混的场所实在不太美好,滚动卷起的灰尘在胡乱飘散,祝尧反手摸上自己的脊椎:“可我能感觉到它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谋划要占据我,它想要我承担它的痛苦,步它的后尘。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呢?你要靠什么来寻找我。”


    “”


    见赛罕不说话,祝尧又闭上眼睛:“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是我活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让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摆布我的。”


    赛罕忽然怒骂:“都怪琼斯!”


    祝尧勾起嘴角:“那只是一场意外,谁知道那玩意还能像狗一样挑人认主啊。”


    他忽然双手撑起身子,环视周围,又上下扫视赛罕,说:“我们这样真的很像偷情啊。”


    赛罕目光发狠,骤然深顶:“我们这样正当的关系怎么就偷情了!”


    ***


    “那怎么能怪我?!”琼斯大叫,“我怎么知道圣剑还有自主意识,而且那本来应该是我的战利品。你知道我辛苦潜入圣殿有多危险吗?好不容易才偷来的东西就这么被截胡了,教廷和杰拉德那群混蛋还一直在找圣剑的下落呢,这就足以证明它的珍贵!”


    瓦勒莉使劲拍桌子:“你不要乱叫!好像祝尧占了什么大便宜一样,你知道他现在甚至都有些喜怒无常了吗?本来那么乖一个孩子,上次赛罕从我这里离开的时候,那眼神要冷死我了。”


    琼斯委委屈屈地蹲下去:“我也不想嘛,那玩意确实有些影响心智。再说了,赛罕那蛮汉子你怕他做什么,我看祝尧就是瞎了眼,放着香软的女人不爱,非看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


    正当他还要再说一些坏话来验证兄弟眼光不行时,小旅馆的门被大力推开。


    话题主角们迎面而来。


    琼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瓦勒莉身后,因为他相信,赛罕和祝尧是绝对不会打女人的。


    “大人行行好吧,就看在我之前也算援救有功的份上放过我吧。”琼斯武力值实在是亏欠,在赛罕面前完全不够看。


    祝尧从赛罕身后走出来,脸上笑眯眯:“应该是感谢你才对吧。”


    琼斯看见如今的祝尧后背是冒冷汗的,他含糊问道:“祝尧,你知道你借我几个金币吗?”


    “嗯?不是你欠我十个金币不愿意还吗?”祝尧讶异地问。


    琼斯讪讪一笑:“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圣剑夺舍了呢。”


    瓦勒莉翻个白眼,从抽屉里拿出十个金币抛给赛罕,对方不客气地收下来,倒是让琼斯肉痛地抽了口冷气。


    见这两人话题走不到正轨上,赛罕上前问:“他后背上的那把剑还能取出来吗?”


    琼斯皱起眉头:“不是说了,秘金已经和他的骨头融合在一起了吗,除非祝尧愿意把他的脊椎抽出来,可即使是这样也不保证能完全抽离。而一旦失去脊椎,不说能不能行动了,性命也难保啊。”


    祝尧极力压制住体内的烦躁,沉声道:“我能感受到那个东西想要得到什么,他找上我是为了占据我的身体,影响我也只是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一旦目标达成,它一定会离开。”


    “那个目的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祝尧露出迷茫的神色,也许跟那个遥远的国度有关,海洋彼岸藏着秘密。


    祝尧又忽然有些迟疑:“也许是回家?我以前说过我能隐约听到秘金在窃窃私语,他们不停说着要回家。”


    几个人对视一眼,琼斯问:“是回到那所谓的神之国度?我记得秘金就是从那里被得到的。”


    “一定是的。”祝尧说。过了会,他甩甩脑袋,犹豫道:“也许我要去找智者问一问”


    赛罕将手放到祝尧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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