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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江老师,一起吧,好吗?……


    江在寒不接话。


    “我要睡觉了。”


    “我陪着你。”符确说。


    江在寒检查一遍猫粮和水, 卧室门关上一半方便喵进出,钻进被子里。


    手机摆在枕边,符确的声音传出来。


    “深市还在下雨吗?”


    “嗯。”


    江在寒躺得规规矩矩, 双手叠放。


    “这个季节就是这样。”


    他讲得平淡。


    符确知道他睡不好,下雨天他手肘会痛。


    “好想在你身边啊。”


    江在寒几乎同时想着一样的话。


    从回到深市开始, 他都让自己处于忙碌的状态。有时候早上醒来, 要反应几秒才接受自己回到深市的事实。


    江在寒目前的活动范围只是宾馆和宏远,以及路上的便利店, 加上十年间国内变化太大,回到深市并没有给他过多实质的感受。


    只有接陈沉那天, 出租经过了初阳侧门的一条街。


    江在寒隔着窗玻璃上倾斜的雨水, 恍惚看到了十年前。


    他回到了这个地方。


    惶恐的感觉一瞬上涌。


    陈沉问他是不是时差还没倒好, 或者太累,脸色很差,江在寒收回视线, 把话题转到之前的研讨会上,分散注意力。


    他那天回去吃了药。


    他在R大也会吃。


    后来和符确在一起,渐渐不太需要了。


    得知要去深市, 他找迟云又开了一些。


    还挺明智的。


    “好想陪着你啊。”


    符确又叹了一声。


    江在寒欠身看手机,符确正在脱外套,领带松垮地搭在脖子上, 被他随手一拉扔在一边, 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他在大湾的宾馆, 办完事回来就给江在寒打电话, 衣服都没换。


    那声叹息声音低低的,委屈得很。


    江在寒很想揉他的脑袋。


    “你现在就在陪我。”


    “不一样。”


    符确看他出现在镜头,手指在屏幕前虚空抚过他的脸, 在鼻尖点了一下。


    “想睡在你身边,手伸进睡衣摸你的腰。”


    江在寒的腰很好摸,皮肤细腻手感光滑,下面薄薄的肌肉一碰就会收紧,弧度刚好贴合符确的掌心。


    符确总会忍不住又揉有捏,江在寒嫌痒,动几下,急了就会转过身背对他。


    “然后从后面抱你,亲你的背。”符确说。


    江在寒呼吸一紧。


    他平躺回去,轻声说:“你别说了。”


    他睁着眼,一只手伸向身侧,掌心贴着柔软的床单。


    这里的床很大,比他卧室的大,符确睡在身旁不会挤。


    “江老师,你的背好敏感,每次亲你都打颤,再加上……”


    符确的声音很低,潮水一样无声地漫上来。


    江在寒手指蜷曲,掌心的被单悄然皱起一点。


    “你不要说了。”


    江在寒以为他说陪,是陪着他聊聊天讲讲故事,哪知道被符确的声音讲得面红耳赤。


    他有些羞恼,可是话讲出口却是软软的。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你不喜欢吗?”


    符确压着嗓音,好像就在身旁。


    “每次一边亲你的背,一边搂着你前胸,你都湿漉漉的,仰着头让我抱紧一点。”


    江在寒腰眼发麻,隐约觉得他的唇就贴在耳畔。


    “符确……别再……”


    “就像这样,”符确很坏,几乎看穿了江在寒,极赋磁性的低音噙着他的耳垂,说,“明明很喜欢,还委屈巴巴地求我停下。”


    “江老师,我好想你啊。”


    江在寒听不到雨声了,只感受到潮湿。


    仿佛浑身都浸泡在符确直白表达心意的嗓音里。


    “江老师,一起吧,好吗?”


    ***


    “江教授今天精神很好。”


    次日一早,司机小郑看见江在寒,笑着打招呼。


    江在寒很少麻烦小郑。宾馆离宏远近,去公司不需要坐车。今天要去北边开项目阶段汇报会,不得不坐车。


    “谢谢。”江在寒坐进去,下意识抬手碰了下耳朵。


    “时差倒过来了吧?”小郑从后视镜看江在寒。


    “嗯。”江在寒说。


    小郑挺年轻的,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爱讲话。上回送江在寒去机场接人,路上就跃跃欲试想聊天,但当时江在寒看起来没睡好,脸色白得像生了病,一路闭着眼,他就没敢多嘴。


    今天状态好多了。


    “你真年轻,咱俩差不多大吧?”小郑比了个大拇指,“你都是教授了。”


    江在寒礼貌地用夸赞回应夸赞,说,“你车开得很好。”


    “嘿嘿,我知道。”小郑也不谦虚,得意地说,“我很小就会开车了,从前想当赛车手的。”


    江在寒手机在震,拿出手机时应道:“怪不得。练车很辛苦吧。”


    是符确。


    江在寒看了眼小郑,点了拒接。


    徐徽言会问他的行踪,至于会不会让小郑报告他的电话或对话,他不确定。


    他不想冒险。


    他给符确回信息,听见小郑说:“辛苦啊!那会我们村的路还没修好,一半柏油一半土路,我哥那个三轮可颠了。”


    ……


    小郑真能说。


    不怎么需要江在寒回应。


    被拒接的符确发来短信:


    ——昨天睡得好吗?我睡得超好!


    江在寒能想象符确的语气。


    他从前只知道符确口才好,不论课业演说还是比赛,都能让听众心悦诚服备受鼓舞。却不知道他那方面的口才也是天赋异禀、让人身临其境的。


    江在寒脸皮薄想挂电话,他就装可怜,说好不容易见面了还要装针锋相对,连睡前电话都不能打吗?


    江在寒就不忍心挂了。


    这家伙越说越赤//裸,江在寒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在电话里做这种事。


    “江教授,一会我把你放在门口?”小郑冷不防问了一句。


    “啊?好的。”江在寒慌忙应了一声。


    ——江老师~别不理人啊。我晚上7点到,直接去宾馆找你,一起吃饭?


    ——好,客房服务的晚餐可以吗?


    ——不可以!这是你回来我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吧?谁要吃破宾馆的破厨子做的破晚餐?!


    ……


    这样说你朋友的宾馆不会太冒犯吗……


    其实他们不该出去吃,万一被徐徽言知道……


    但符确说的没错,江在寒隔着屏幕都能听出他的气恼和憋屈,想了想,还是说:


    ——你想去哪里吃啊?


    ——你别管了我自己选。


    ——好。晚上见。


    或许他也可以买个鸭舌帽戴上。


    江在寒想起那晚被符确甩在地毯的鸭舌帽,和耳边急切的气音……


    他把手机塞回背包,目不斜视看着前面的路。


    可是耳朵发烫。


    江在寒掐着手指:一会还要跟着徐徽言去见能源部的人,不能分心。


    *


    阶段性汇报主要由宏远的南海三期项目经理做演讲,期间一小段技术总结由曾远越汇报。


    提到目前面临的问题和解决方案时,能源部分管技术的副部长杨茂点了江在寒的名。


    江在寒刚回国一周,按理还处于熟悉项目的阶段,今天的会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头上。


    不过杨茂接替王修平的时候,听过江在寒这号人,之后又听说他是徐徽言的亲儿子,有些好奇想见见。


    有没有真本事,聊两句就能看出个大概。


    江在寒站起来之前,徐徽言先起了身。


    “江教授才回国,正在熟悉项目进程和规划,稍后有了想法,宏远会及时跟杨部长汇报。”


    “理解理解,”杨茂笑着说,“随便聊聊,不会做记录。”


    徐徽言也没想到,短短几天,江在寒已经把曾远越给他的资料都看完了。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平台的稳定性,正常运行期间的计算没有问题,但航运和安装期间的步骤规划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之前没有考虑到的洋流会造成额外的作用力,我还没有进行详细计算,稍后有结果会向徐总及诸位提交报告。”


    “这个项目是招牌工程,很受上层领导的重视。”杨茂说,“工期是一点耽误不得,江教授知道的吧?”


    “这一点徐总跟我讲过了。”


    其实杨茂这话有点针对,工期是多方面决定的,江在寒只是负责解决目前的航运安装的技术问题,杨茂这话说的,好像如果工期有所耽误,都是江在寒的方案不好。


    徐徽言偏过头看江在寒,发现他并没有露出怯场或慌张的神色。


    反倒平静淡然地回答:“按时完工的重要性,徐总跟宏远所有参与本项目的员工强调得很清楚,请杨部长相信徐总的经验和能力。”


    好嘛,责任直接递给徐徽言。


    徐徽言不恼,反而有点想笑。


    他这个儿子,看着像个不同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心里清楚得很,讲话也滴水不漏的。


    江在寒又说:“从解决航运及后续安装的方案来说,虽然详细的分析计算还要一段时间,我大致估计了一下,只要电力供给充分且持续,不出差错,宏远原来的计划只要稍作调整,是可行的。”


    徐徽言和曾远越同时看向江在寒。


    在具体分析还未进行的阶段,给出这个答复实在有些激进。


    不像江在寒的作风。


    杨茂似乎很喜欢这个答案:“原计划可行我就放心了。”


    因为原计划是杨茂批准的。


    他一直担心江在寒的评估结果一出来,完全推翻原方案,那简直是当众打他的脸。


    而且,如果原计划只需要稍作修改,那就表示原定的施工周期不会影响太大,他也好跟上头领导交代。毕竟对不管技术的领导来说,按时按质按量完成工程是最重要的。


    “很好,早听说江教授佼佼不凡能力超群,果然很有效率,”杨茂满意地说,“江教授说电力问题,目前的供应方案有什么不妥吗?”


    “目前的方案是不够的。”江在寒认真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滑动两下,抬头说,“需要至少三倍的电力。不过像我刚才强调的,具体的分析还没出来,我需要跟技术负责人曾教授及徐总讨论,才能有定论。”


    “是是,是我心急了,哈哈哈,”杨茂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喝了两口,茶叶吐回杯子里,转向徐徽言,“徐总又得一员大将啊!”


    ***


    开完会是下午三点,江在寒回了宏远。


    曾远越也很快回来,直接去了他办公室。


    “你觉得燃气轮机供电不可行?”曾远越开门见山地问。


    江在寒正在背包里找员工牌,中午的简餐不合胃口,他没吃,这会儿准备去楼下餐厅买个饭团。


    “普通平台可以。这个项目,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是不够的。”他抓着牌子,没往脖子上挂,“具体数字,等我算好了告诉你。”


    “你给我看看怎么估算的。”


    曾远越平时完全不是急躁的性格,唯独遇到学术问题,恨不得当场得到答案。


    在R大的时候就是这样。


    江在寒想起他们在Cronin手下干活的日子,有点想笑。


    还没开口,徐徽言也走过来。


    “哟,我们宏远双星讨论问题呢。”徐徽言握着保温杯,站在门口对他们点头笑笑,说,“不介意我旁听吧?”


    “徐总请进。”


    江在寒转身拿电脑时顿了一下,徐徽言换了茶叶,味道他很熟悉,是霭里的白茶。


    “曾教授今天汇报得很精彩,感谢。”徐徽言说,而后视线跟着江在寒从办公桌到会客沙发,“在寒也是,出乎我的意料,非常棒。”


    “谢谢。”


    正对着徐徽言和曾远越的墙面有投影屏,江在寒把电脑屏幕投放上去,给他们讲解自己的估算过程。


    说是估算,其实该考虑的因素都考虑了,因为信息不全所做的假设也一一列举,十分详尽。


    曾远越看得很快且仔细,徐徽言则精准地抓重点。


    等徐徽言点头,江在寒翻下一页。


    江在寒尽量讲得简单易懂,结论就是:“燃气轮机的响应速度和输出功率,决定了它更适合常规平台。对于南海三期这个规模的项目,它可以用作辅助或临时电源,但无法支撑从航运到安装再到整个平台的长期高负荷运行。浮动核电站是最高效最经济的方案。”


    徐徽言神色沉肃,思索了一会,问道:“国内还没有先例。”


    曾远越没有立刻答话,还在专注于右侧的计算公式。


    江在寒说:“还没有。但是俄罗斯有先例,其它国家也在研发实验验证阶段。我认为这是未来趋势,尤其是远海深海项目。”


    “确实是这样。”曾远越看完了,点头道,“前几个月我回校参加研讨会,几个美国欧洲的教授也提到了模块化浮动核电站的优势和前景。正如在寒所说,他们在做研发验证。按照他们现有的项目和效率,我们如果应用到南海平台,应该可以当第一。”


    江在寒与曾远越相视一眼,点点头。


    徐徽言沉默不语,在权衡什么。


    江在寒知道徐徽言对于他的说辞会多一分警惕,他也知道徐徽言在警惕什么。


    模块化核电站势头正盛,而这势头中最耀眼的,是永福。


    第92章 第 92 章 如果徐徽言带你来永福,……


    “只是一个粗略的预估, ”江在寒说,“等我联系电气部门,再做一些详细分析, 才能确定。”


    徐徽言眉头紧锁,目光从投影屏转向江在寒, 深深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曾远越发愁地算着进度:“这事等不了,得尽快。临时找合作方本来就不容易, 还要找技术和人力足以支持我们项目的合作方,就更难了。”


    江在寒没接话, 做记录的表格上下翻了半页。


    曾远越没得到回应, 前倾向江在寒靠近, 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说:“在寒,你得尽快。”


    江在寒原本放在电脑上的手收回去, 摆在腿上,看了曾远越一眼,说:“曾教授, 这部分怎么推进、按什么速度推进,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这话没错。


    江在寒是以顾问的身份参与到南海项目, 不是曾远越的下属。


    徐徽言目光锐利, 不着痕迹地扫过二人。


    江在寒看着不太高兴。


    估计和曾远越的过节还没完全放下, 又被曾远越这个不该管他的人催着干活, 是会不高兴。


    “先按你的节奏来,在寒,”徐徽言喝了口茶, 往后靠到沙发,缓和气氛地说,“我相信你心里有数。”


    “可是早上杨部也强调了工期的重要性……”曾远越急着说。


    徐徽言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急:“换方案是大事,磨刀不误砍柴,曾教授别担心,能源部那边我会应对。时候不早了,”他看看表,“该下班了,我可不想落个黑心资本家的名声。”


    徐徽言起身,两个年轻人也跟着站起来。


    “在寒,我那边有两盒茶叶,一会让小何拿过来。”曾远越已经出门,徐徽言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回头说,“你应该会喜欢。”


    “好,谢谢。”


    快7点了。


    江在寒不时看看手机,看似认真地盯着屏幕,其实鼠标动都没动。


    符确还没有发信息,大概还堵在晚高峰的高架上。


    江在寒走到办公室门口,往电梯方向看,没看见何信,只有几个吃过晚饭回来加班的小年轻跟他打招呼。


    江在寒甚至考虑给何信的私人号码发信息了,想想他应该在徐徽言办公室,还是算了。


    过了一会,七点零五分,何信终于过来把茶叶给他。


    “下午徐……”他见到江在寒就自动切换发小模式,差点脱口说了“徐徽言”,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宏远呢,改口说,“徐总跟你们聊什么?回去沉着脸给市场部打电话交代了半天,让我在门口等着。等到现在,结果就为了给你拿茶叶。”


    江在寒背包收拾好了,拿了茶叶就想走,一边关门一边说:“南海平台电力供应的事,还没定论,回头跟你讲。”


    “我不想听谢谢,”何信对技术沾边的话题过敏,一听就鼻塞流涕打瞌睡,但他对江在寒十分少见的急匆匆的模样非常好奇,“你急着去哪?我还想说借这个机会,咱俩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呢。”


    “对不起啊大信,我有事情。”周围没人,江在寒小声说。


    “看出来了,什么事啊这么急?”何信也小声,“喂猫吗?唉!这就走了?!”


    ……


    江在寒出了大楼还是快走的状态,过了便利店一拐弯便小跑起来。


    背包在身后随着他的步伐起伏,一下一下打在背上,江在寒一只手背到后面压住背包,继续跑。


    到房间门口又看了眼手机,没有收到符确的电话或短信,他还没到。


    江在寒一边刷房卡,一边查航班信息,看看是不是延误了。


    一推门,闻见屋里飘出来的鱼汤香气。


    鲫鱼萝卜汤。


    符确在R大常做这个。鱼肉的浓香和白萝卜的清香相得益彰,浓郁中带着清甜,江在寒很爱喝。


    呲啦——


    油锅发出下菜的声响,江在寒不用看也知道,是沾着水的蔬菜下锅了。


    这个气味,应该是小青菜。


    江在寒恍惚回到R大,那个两层小屋,和符确同居的日子。他下意识地向前两步,房门自动关上。


    抽油烟机轰轰作响,符确穿着黑色衬衫,衣袖挽到手肘,小臂在挥动锅铲时显出漂亮的肌肉。


    他西裤还穿在身上,走动时隐隐透出臀腿的线条。


    符确以前总腆着脸问他:


    “都说会做饭的男人最性感,江老师我怎么样?”


    “单手打方向盘的男人最性感,江老师我迷倒你了吗?”


    “球场挥汗如雨的男人最性感,江老师感受到我的魅力了吗?”


    江在寒通常不理他,心里说一句神经。


    今天却看着符确的背影挪不开眼,脑子里蹦出俩字,性感。


    符确听见关门声回过头,冲江在寒笑:


    “江老师回来了啊。快帮我把喵弄走,差点踩着他尾巴!”


    江在寒绕过玄关的柜子进了厨房,空间较小,喵贴着符确裤腿左蹭一下右扒拉一下,讨罐头呢。


    小东西!


    一直躲在各种角落装矜持,符确一回来它就出来了!


    江在寒蹲下来,向叛徒喵伸手。


    银点甩着尾巴哒哒两步跑过来,在江在寒手指尖闻了两下,脸蹭进手心里。


    江在寒洗了手,蹲在厨房门口给喵喂罐头,偏头看符确在小厨房忙活。


    跟在家的时候一样。


    江在寒不由地露出笑,莫名有点鼻酸,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改了早一趟的飞机,五点多就到深市了。”符确关了火,“吃饭吧。”


    江在寒帮着把饭菜往餐桌上端。


    “不是说想出去吃吗?”


    “本来想跟你约会吃大餐,”符确盛了饭往这边走,“怕你顾忌徐徽言,出去还得躲躲藏藏的,没意思。反正你套间有厨房,试试我的厨艺生疏了没。”


    江在寒的鼻酸更重了,带着塞满胸腔的酸胀感。他朝符确伸出双臂。


    “不用,我来……”


    符确以为他要拿碗,两步路的事,刚说不用,江在寒迎面抱上来。


    也不说话,只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


    符确维持着一手一只饭碗的姿势,等了一会,低头亲亲江在寒的发:


    “怎么了?这么想我啊?”


    是挺想的。


    江在寒闻着符确的味道。


    跟徐徽言和曾远越讨论时隐隐发痛的胃腹被那干净温暖的气息镇压了。


    符确又让他安安静静抱了一会,轻声问:“公司有人为难你了?”


    “没。”江在寒直起身子,手臂还环着,仰头很认真地说,“我很厉害的。”


    符确笑出声:“好,好,我们江教授超厉害,谁敢为难你,咱们就用眼神冻住他。”


    江在寒松开手,接过自己那碗:“我饿了。”


    *


    符确的厨艺非但没退步,反倒更好了。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符确看着江在寒疑惑的目光,笑道,“我这一年的主业是精进厨艺,副业是开个公司。反正没钱的话,江老师养我,没厨艺江老师肯定会抛弃我。”


    “……”


    白灼基围虾蘸姜醋,鲜嫩爽口,江在寒吃得不想说话,一边听符确讲大湾的事,一边嗯嗯点头。


    “对了,”面前一小堆虾壳,江在寒擦擦手指,抬头问,“大湾的项目如果拿下,什么时候开始?永福会有多少员工参与?”


    “各种手续证件批下来,怎么也得两个月吧。”符确给他舀汤,“开始不会太多,高峰期估计得上百分之八十。怎么了怕我太辛苦啊?还是怕我忙起来顾不上你?放心吧,江老师永远第一位。”


    “不是,”江在寒说,“宏远可能会找你。”


    江在寒把白天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如果方案被采纳,永福应该是最合适的选项。”


    好嘛。


    不是怕我忙,符确心想,是怕我不够忙。


    “永福现在的规模,大湾和南海如果有重合,肯定是做不下来的。”符确望着江在寒,“不过,感觉江老师很期待我们的合作呢。你过来谈的话,我肯定要接啊。”


    “……就是提醒你一下。”江在寒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点别的,移开视线,“要谈也是公关部或者徐徽言亲自去,怎么可能是我。”


    “我预感徐徽言会带着你来谈,到时候我可以直接要你吗?”


    “你不要乱说了。”江在寒无奈道。


    跟符确讲不了两句正经事。


    “打赌吗?”符确撑着头笑道。


    “什么?”


    “如果徐徽言带你来永福,我就直接跟他要你。”


    神经。


    ***


    “永福是我们调研结果中,成本最低,工期最短,最适合南海三期现况的合作方。”


    宏远大楼的会议室里,徐徽言翻着市场部提交的调研报告。他眉色花白,皱着眉心压下来,让眼神格外冷厉。


    市场部负责人揣测不出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成翔原本也在考虑范围之中,只是,这两天刚爆出丑闻,咱们还是不要沾上的好。”


    徐徽言指尖点着桌面,缓慢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嗯永福还是嗯成翔。


    市场部的主管擦了擦额角,继续说道:“而且他们的供应链已经打通,原料的价格降到了原来的六成……”


    徐徽言语气平淡:“听说了。”


    主管在一旁站着等后话,一直没等到。


    过了好一会,徐徽言把各家的记录和信息总结翻看完毕,合上报告,说:“辛苦了。”


    市场部主管离开会议室,徐徽言微微偏头,何信立刻走近。


    “让曾远越过来一趟。”


    *


    “曾教授请坐。这几天,你和在寒一起分析供电问题和方案,辛苦了。在寒这孩子不善交际,曾教授多担待。”


    曾远越没否认,也不在意:“师弟以前就是这样,我知道的。不过专业问题上,我们俩都不会掺杂各人情绪,徐总放心。”


    “那就好。”徐徽言微微笑了一下,“在寒上周提起浮动核电站的方案,我想单独听听曾教授的看法。不用有所顾忌,在寒虽然是我儿子,在公司,大家一视同仁,一切以项目为重。”


    曾远越说:“那是自然。我们这几天一起过了一遍计算模型,参数、假设、进出数据都没有问题,我同意江在寒的提议。原来的电力方案确实不如浮动核电站,不论从短期的效率,还是长期的经济考量,后者都是最优解。”


    徐徽言沉默了一会,说:“我估计也是。所以,我让市场部提前开始做调研,他们给出的初步建议是永福能源。你听说过这个公司吗?”


    “很抱歉徐总,我对核能不太了解。”曾远越并不觉得不好意思,术业有专攻,他的专长不是这个,但他看出徐徽言的犹疑,问道,“徐总对这个公司有顾虑?”


    “顾虑嘛,”徐徽言想了想,顾虑可太多了,“有一些。跟你讲讲也无妨,永福的总裁跟在寒有些复杂的私人交情。”


    曾远越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说:“其实什么私人关系我没兴趣知道,不过据我对师弟的了解,任何私人关系都不会影响他的专业判断。以前在R大,同教研室的另一个师弟追求江在寒,江在寒毫不留情拒绝了那个人。他们当时有合作论文,我们都为那篇未成形的论文发愁,结果江在寒照例讨论实验、合作论文,公事公办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徐徽言笑着摇头:“确实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


    江在寒和技术部几个工作狂加班加点,两周完成了分析结果的确定和复查。


    结论和他预估的一样。


    徐徽言带着管理层闭门讨论了两天。


    江在寒被叫到宏远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徐徽言靠坐在深棕色真皮沙发上,神态放松,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两杯热茶。


    袅袅的热气蒸腾,带出馥郁的茶香。


    “坐。”徐徽言语气闲适,好像这段时间的紧迫和压力都没有过。


    江在寒说了声“徐总”,坐到他对面。


    “霭里的茶,跟上回给你的是同一季,”徐徽言说,“尝了吗?”


    “嗯,很正宗的味道。”江在寒说,“谢谢。”


    “这里没外人,不用跟我客气。”徐徽言眼尾的纹路带着祥和的笑意,随意一问,“你和符二少,还有联系吗?”


    江在寒不解地看着他:“没有。我记得你建议我不要联系?”


    徐徽言那点笑尬在唇角。


    “今非昔比。当初符家老大出事,是马毅的手笔,他们家人对咱们必定记恨在心,我让你跟他断了来往,也是担心你的安全。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明事理的,这账记在马毅头上,你也不必刻意避开。”


    江在寒笑得意味不明,直勾勾盯着徐徽言,说:“倒没有刻意避开,不过,就算我不避,符二少也不会跟我有什么牵扯。当初分得难看,我们俩的对话你全程听着的,别说心高气傲的符二少,就是脾气好的,也受不了那个屈辱。”


    “你回国那天,小符特意过来见你一面,”徐徽言悠悠说,“我看他倒未必那么小心眼。”


    “前阵子总听宏远的同事讨论大湾记者会,我看了一眼。”江在寒滴水不漏,说,“首先,符二少那天不是特意来见我,他在那个餐厅见原料供应商。其次,被记者问到我们的事,他是咬牙切齿耿耿于怀的。”


    “恐怕还是因为在意。算了,这不重要。南海三期对永福也是难得的机会,双赢。优秀的商人不会拒绝。”徐徽言无声地笑着,目光笃定。“先不猜测小符的态度,我只问你,你介意吗?老实说,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趟永福,不过如果你介意,爸也不会勉强你。我和老唐去也行。”


    江在寒的视线在缓慢下坠的茶叶叶片上短暂停留,抬起眼眸时冷淡平静:


    “定下时间通知我就可以。”


    第93章 第 93 章 口说无凭,我们结婚。……


    渚亭是符确选的。


    主打江南菜系。装修也很小桥流水。


    包间的壁灯做成流水的形状, 环绕四壁。双扇木门雕花精美,镂空处是双层磨砂玻璃。


    徐徽言和江在寒先到了,服务员为他们沏好热茶。


    “听小曾说, 你想去现场看看?”徐徽言不喝这里的茶,捧着自己的保温杯。


    “是, 模拟分析和现实状况多少会有些出入, ”江在寒没碰茶水,单独要了杯加柠檬片的冰水, “去看看或许会发现一些之前忽略掉的问题。”


    徐徽言点点头,玩笑说:“不是为了躲永福吧?”


    江在寒抬头:“怎么会?核电方案是我自己提的。”


    “那就好。”徐徽言看看表,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江教授这阵子辛苦, ”一起过来的还有市场部的老唐, 见徐徽言看时间,怕他不耐烦,赶紧活跃气氛, 夸道,“天天在办公室工作到很晚,我们都挺佩服的。现在这样有才华又肯吃苦的年轻人, 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徐总真是好福气。”


    “唐经理谬赞。”江在寒说,“我一半时间是在忙学校的事,因为时差, 不得不待晚一些。”


    “江教授真是, 谦虚, ”老唐看看江在寒, 又转向徐徽言,“太难得了!”


    “野生鲥鱼难得啊!要这个。”


    包厢的门哗地被推开,符确一边看着菜单一边走进来。


    “哟徐总这么早。”


    徐徽言起身, 跟符确握手时客套了一番。


    “这是我们市场部的经理,叫他老唐就行。”徐徽言公私分明地从宏远正式员工开始介绍。


    “唐经理,幸会。”符确说。


    “这位符总应该还记得,”徐徽言侧身让江在寒上前,“犬子在寒。”


    “记得,”符确的视线立即看过来,“当然记得,江教授。徐总太谦虚了,江大教授人中龙凤,你要叫他犬子,那我们在场全都是癞蛤蟆。”


    老唐一脸困惑。


    这话听着别扭,也不知道在骂谁。


    徐徽言倒是淡定地笑了笑。


    “江教授,”符确朝江在寒伸出手,腕间那枚蓝宝石袖扣露出来,轻轻扬眉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个鬼。


    那袖扣还是江在寒早上给他戴的。


    落座后,徐徽言让服务员把菜单给符确,“符总选的地方,应该比我们熟。”


    符确也懒得推辞,直接把菜点了。刚点完,手机响,他说了声“抱歉”出去接电话。


    江在寒的余光跟着他出门。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否则符确不会在这个时候接电话。


    大湾或者家里。


    大湾项目前几天才签的合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家里的话,符咏吗?


    “请问各位喝点什么?”


    江在寒离门最近,服务员拿着酒水单问。


    “Penfolds干红,刚才看的那瓶。”徐徽言说。


    没过多久符确就回来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如果是从前,江在寒可以确定没事。但现在他也不敢判断符确的轻松神色下的真实心情了。


    这次回国,江在寒时常觉得符确的心思捉摸不明。明明在他面前,符确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求夸夸讨抱抱一样不少,但江在寒总觉得不一样了。


    他眼里藏着别的情绪。


    藏得很深。


    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泄露一点,很快又不见。做//爱的时候更明显,说不出什么情绪,但能感觉出矛盾。


    他变得急躁,凶狠,像成年的雄狮急于宣誓自己的领地;


    有时又讨好,卑微,像野性未退却被迫囚禁的困兽。


    *


    符确进门时,江在寒快速看了他一眼。落座时,江在寒又看了一眼。徐徽言和老唐一左一右,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不好意思,”符确坐下来,手机往桌上一扣,跟服务员要了杯冰水,“接个电话。”


    “符总刚拿了大湾的项目,”徐徽言表示理解,“有的忙了。”


    “嗐,瞎忙,还不是因为公司小人手紧,”符确挤着柠檬,汁水滴进水杯,“要是有宏远的规模,我就不用什么芝麻小事都操心了。”


    六道前菜先上。


    江在寒安静坐着,符确和徐徽言没动筷,他和老唐也没动。


    符确跟徐徽言闲聊,手指在转桌桌面无意识地拨动。看似不经心的动作,江在寒面前的冰镇东坡肉却变成了蟹粉豆腐。


    “开吃吧,徐总?”符确刚好讲完了,抬手道,“别客气,都饿了吧。”


    江在寒浅笑着,在符确视线经过时接住了他的目光。


    蟹粉鲜香,豆腐嫩滑,是他喜欢的味道。


    酒上了桌,才谈正事。


    服务员给他们倒上醒好的红酒,退出包厢。徐徽言这才开口谈起了浮动核电站的合作。


    符确手指搭在酒杯杯座,脸上不浓不淡的笑意始终没变:“徐总邀请我门永福参与南海三期,那是看得起永福。”


    “这里没外人,”徐徽言先举杯,“符总不用谦虚,我也不绕弯子,跟符总交个底,永福是老唐做了一个月功课给出的最优合作对象。希望符总不介意我们的邀约太突然。”


    徐徽言先喝一口,符确随了。


    “是不巧,”他语调放缓,慢悠悠地说,“徐总也知道,大湾项目的规模,永福为了它正在招人,如果再参与南海……我这边是心有余力不足,好菜吃不下啊。”


    徐徽言轻笑,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喝尽了,神色不变:“既然是合作,符总的难处我们宏远肯定全力协助。永福有技术,有资源,而宏远有渠道,有人力财力,都可以提供给永福。这项目做完,不论短期盈利还是长期发展,对咱们两家都是双赢。”


    “宏远的财力我看到了。”


    符确转着杯子,徐徽言给他发过合作意向书,价格给得慷慨,而且只要他提,想必还能加。


    可是符确不满足。


    他懒懒地靠向椅背,目光飘向徐徽言的身侧:“人力嘛……”


    “宏远有足够资历的团队,人力部门精挑细选的,”徐徽言慢条斯理地说,“只要符总不嫌弃,培训一段时间就可以为永福效力。”


    “噢,”符确兴致缺缺,心思显然不在宏远的团队上,他近乎直白地看着江在寒,一抬眉,说,“我要他。”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


    墙壁的流水灯光似乎都静止了。


    江在寒夹着清蒸鲥鱼的筷子差点掉桌上。


    他竟然真提!


    江在寒忍着瞪他的冲动,对着盘子里的鱼块调整呼吸,然后抬起头,非常得体地问:“符总需要我做什么?”


    符确缓缓勾起嘴角,深黑的眼瞳在江在寒抬头时亮了一下,像恶作剧成功的坏小孩。


    徐徽言也没料到他这么不专业地胡来,勉强保持微笑,说:“符总这是什么意思?在寒是宏远请来的顾问,为了解决南海项目的平台运输和安装稳定性问题而来,他也是我的儿子,将来宏远的继承人。去永福恐怕不太合适。”


    符确“啧”了一声,笑道:“攀上徐总果然不一样,怪不得当初毅然决然甩了我呢。”


    别胡闹了。


    江在寒心想。


    江在寒皱眉,露出些羞恼的神色,冷声道:“今天是陪徐总来谈公事,为了大家的体面,那些陈年过往的私事,符总就不要拿到桌面上讲了吧。”


    “过往啊……可是我是被甩的,”符确叹道,“过不去,怎么办呢?”


    江在寒望着他。


    符确感觉这是离得远,不然江在寒会在桌下踹他一脚。


    “这样吧,你们年轻人的私事,这个时候提确实不合适。符总短短一年把永福做到这个规模,定然是个理智的商人,不会为了私人感情耽误咱们的合作。”徐徽言看他不依不饶,到底是年轻人,自尊的坎儿过不去,有点哄劝的意思,说道,“在寒,你给符总敬杯酒,权当赔罪。年轻人感情磕磕碰碰多正常,这杯酒敬完,这事就过了。”


    “是啊是啊,”老唐应和,“两个人都这么优秀,找对象还不容易嘛,杯酒泯恩仇了!”


    泯个屁!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符确睨了老唐一眼,看见江在寒已经拿了酒杯站起身了。


    他那个胃。


    符确跟着站起来,脸色沉下来,摆手说:“我一个人对徐总三个人,想灌我是吧?少来,我不喝。”


    他面向徐徽言,正色说:“开个玩笑罢了。我说要江教授的意思是,永福没做过浮动模块,航运的分析需要江教授的指导,最好给永福的团队做个培训,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徐总觉得呢?”


    “技术上的合作和探讨当然可以,”江在寒坐下来,把筷子摆整齐,看向徐徽言,“宏远有非常专业的专家团队,每个人都比我有经验、有资格。”


    “据我所知,南海用的是江教授的专利,”符确不依不饶,江在寒都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玩笑,“江教授的能力我还是听清楚的,知根知底嘛,来永福我放心点。”


    “符总这是答应合作了?”徐徽言抓住重点,“指导培训当然合理,细节我们都可以再细谈,加在合同里。”


    ***


    “这家餐厅不合胃口吗?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饭后江在寒被徐徽言叫上车,说了一会话,等他回宾馆,符确已经在房间等着了。


    江在寒换了鞋,脱了外衣。


    符确抱上来的时候,他没有动。


    “饿不饿?给你煮碗挂面吧?我走的时候单独要了一份鳝丝,给你浇面上?”


    “符确。”


    江在寒知道他故意的。


    故意不提晚上的事。


    故意打岔。


    “你为什么要我去永福?”


    “就为这个不高兴啊?”符确往小锅里倒矿泉水,准备煮面,“饭都不好好吃?”


    “我不饿,你别弄。”江在寒抓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好不容易进的宏远总部,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我去永福?”


    江在寒是生气的,但更多的是不解。


    他压着气恼的情绪,心平气和地问符确。


    其实符确宁愿他发火。


    江在寒的情绪,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才对。


    “因为你待在宏远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符确把水放下,直白地说,有些残忍,“徐徽言没把你当自己人,宏远的机密不可能让你碰到。”


    “多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江在寒的手下意识松开,像是被符确冰冷的神情刺到,“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打乱我的计划?”


    “你回来一阵子了,这段时间徐徽言对你有几分信任、几分防备,是利用你还是真的培养你,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拉你出来,你陷在里面做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都不知道。”


    符确侧身迎着江在寒的视线,沉声说:“当初在澳洲你答应我了,报复徐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能单枪匹马不顾死活往漆黑的巷道里冲。”


    “我没有单枪匹马,我什么事都跟你讲了,也把永福拉进来了。”


    “都跟我讲了?”符确声音冰冷,“徐徽言带你去了六次饭局,有没有像今天那样让你敬酒?今天我如果不拦着,你打算干了那杯酒再躲到洗手间吃胃药吗?宏远催着你出方案,你没熬过夜?去Perth的时候正好撞见你熬了几个通宵虚脱晕倒,这样的事,没被我撞见的还发生过几次?你敢说你都告诉我了?”


    “符确,”江在寒别过头,声音低低的,像安抚和哄骗,“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些,等徐家……”


    “不重要?”符确气极了,冷笑一声,“江在寒,你是骗子吧?你跟我保证的话都是骗我的,说喜欢我也是骗我的,否则怎么会说这些不重要……”


    “我没有骗你。”江在寒激动起来,扭头回看符确,声音都提高了一些,“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符确眼眸闪动一下,凝神望着江在寒。


    通常他们在厨房,喵都会过来蹭个罐头或者零食,今天气氛不对,它团在沙发上,心无旁骛地闭着眼。


    江在寒声音又低下去,恳切地说:“真的。”


    学生符确这个时候应该消气了,龇牙笑起来,然后伸手抱江在寒说“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总裁符确融点比较高,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看了江在寒好久,像是叹气,说:


    “你拉永福进来,不是为了一起对付徐徽言。而是算好了,赚完这笔钱,福南的债就刚好还清。对吧?


    说什么一起复仇,只是因为我从国内追到美国又追到澳洲、干扰你了阻碍你了,所以哄我的话。一旦有危险,你就会推开我只身往前冲。对吧?”


    江在寒一时说不出话。


    听起来,确实像他会做的事。


    是他做过的事。


    “不是的。”江在寒神色平和却认真,说,“我承认曾经有过极端的想法,在Perth的时候……但是从直升机上下来,看见靠着驳船柱的你,我忽然意识到我一点也不想跟他们同归于尽,我,我没骗你,是想和你在一起,心无旁骛地,没有负担地,轻松愉快地在一起。为此,我不会做自损八百的事。”


    符确脸色没那么冷了,紧皱下压的两道剑眉松动了一些。


    他抬起手臂,人却没动,看着江在寒。


    江在寒走近,钻进他臂弯里。


    符确收臂,抱紧了他。


    “我挺害怕的。”


    符确突然说。


    “我知道。”江在寒的手在他背后一下一下摸着,“我不会跑。”


    “口说无凭,”符确把头埋在他颈窝,唇瓣贴着的肌肤下脉搏在跳,“我们结婚。”


    第94章 第 94 章 我真是嫁对人了,嘤!


    “麻烦前面便利店门口停一下, 谢谢。”


    江在寒带符确出来,打车时输入的地址是初阳。


    符确诧异地看着他,听见江在寒说:“带你去个地方。”


    将近午夜, 校园附近早已没有三五成群的学生,除了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商铺大多关了。


    前阵子下了很久的雨, 空气都被冲干净了,在微凉的夜晚带着清爽的湿意。


    符确毕业之后来这附近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过来了,还是觉得亲切。哪家有他爱吃的肉串, 哪个网吧设备最好打游戏最顺手, 哪个书店能租到隐藏版限制级……


    那是他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但不是江在寒的。


    江在寒对初阳大概没有亲切的回忆。他从不愿提这个学校, 也不提他的初中时光,他那三年的档案簿里最多的是校医院的问诊记录,记了大大小小的伤病。


    符确伸手, 攥住了江在寒的手腕。


    “去哪?”


    “学校。西边这个侧门没人看,以前没有,”江在寒指指前面, “小铁门不锁的。”


    符确拉停他的脚步:“怎么突然来这里?”


    “很快就到了,我有话跟你说。”


    即使再过十年二十年,江在寒可能还是无法与这条巷道和平共处。


    但符确就在身后, 很近, 这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就在一步的距离紧跟着他, 这点让江在寒感到安心。


    脑中没有听见雨声, 也没有徐劲松的叫骂。


    “我不太喜欢这种小巷,”江在寒诚实地说,“我们快点走好吗?不要停在这里, 我可能会……”


    符确收了下手臂,把江在寒拉到臂弯里,搂着他走。


    符确把一切挡在外面,连微凉的夜风也被他挡开,江在寒被裹在温暖里往前走,听见符确责备似的轻声说:


    “我在这,怕什么。”


    小铁门确实没锁也没门卫,符确把手从铁门栏杆的空隙中伸进去,拉开门闩。


    校园里更是一片沉寂。


    操场跑道上的白色分道线在月光下依稀可辨,操场边有块大牌子,贴着每年运动会各项赛事的第一名。


    “我的帅照年年挂在上面,”符确依旧搂着江在寒,冲宣传栏的位置扬扬下巴。


    “你参加什么?跑步吗?”因为周围的安静,两个人讲话也不由压低了声音。


    “长跑短跑跳高跳远各种球类,一个人最多报四项嘛,我每年轮着报。”


    符确讲着他的光辉战绩,江在寒听着,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缓的节奏,身体也没有在巷道里的时候那么紧绷。


    他想起符确小学参加运动会跑步的样子,还有帮忙参加James亲子运动会的样子,往两个状态中间脑补了中学时期的符确。


    符确一路都在讲自己学生时期的事,每个地方他都能有一段或荒诞或离谱的经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编出来哄他的。


    不过,这样一来,江在寒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想起其它事情,挺好的。


    “音乐室?”


    符确看着面前黑漆漆的两层小楼。


    江在寒停在这里,但没有进去。他从符确的臂弯里退出来,站了一会,牵起符确的手,往侧后方走去。


    这栋楼在校区的边沿,后面就是宿舍区,过了宿舍区就出学校了。符确对楼里还算熟悉,不过从来没有绕到后面去过。


    他跟着江在寒走,能感觉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


    符确跨了一步,与江在寒并排,手心转了一下,变作十指交握的状态。


    江在寒偏头看了他一眼,黑暗中的眼眸露出复杂的情绪。


    符确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也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那种下了很大决心做一件事情前,对未知结果的紧张,对终于要松一口气的激动。


    “这里,”江在寒站在墙边,指着巨大玻璃窗里的教室,“你以前在这里练过琴。”


    符确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手看进去,回忆着方位。


    这是3号琴房的位置。


    没错。


    是这一间。


    符确惊诧地看向江在寒,他在这里练过琴。小学的时候,练的比赛用的竖琴曲目。就是他在洛杉矶乐器行里弹的那首。


    “我每天都会在这里听。”江在寒看看墙角,再看向符确到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蹲在墙边。”


    符确惊得说不出话,呆呆望着江在寒,张口:“那时候你……”


    “嗯,你大概四五年级吧?”江在寒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样寂静的深夜,还是清晰地传到符确耳中,像清脆的石子的碰撞声。


    “那个曲子不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敢进去问,那个时候,我连趴在窗户往里看的勇气都没有。”


    “在初阳的日子不是很,”江在寒停顿一下,想了想用什么词比较合适,“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很平和。只有在这里,放学之后的那一小段时间,听里面传出柔缓清新的琴声,得到片刻安宁。”


    “可能你看出来了,”江在寒嘴角微动,苦笑了一下,像是自嘲,“我很讨厌初阳。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嘛,那段时光我一点也不想提,刻意想忘掉。”


    “可是,这里,这个墙角,这个琴房,还有,”江在寒深深凝视着他,“你的琴声,对我来说,是那段晦暗阴冷中唯一的芒和暖。”


    符确喉咙干哑。


    干巴巴几乎发不出声地呢喃道:“怎么会……”


    他在脑海中回想自己练琴的那段时间,其实印象很模糊了。本来他过来练琴目的是为了找江在寒,练习的时候也没有很用心。


    可是现在,他几乎能看见一个疲惫而悲伤的少年,带着满身伤痕,在他不情不愿练琴的时候躲在昏暗的墙角,抱着灰扑扑的书包,安静而认真地听那段安魂曲。少年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躯在清澄的音色中放松下来,眸光中的警惕和怨恨渐渐散去,露出原本的温和与柔软。


    “是啊,我也在想,怎么会这么巧。”


    江在寒无声地笑,眼尾弯出温柔的弧度,朦胧的月光映在眼底。


    符确还没有从不可置信的呆愣中缓过来,又看见江在寒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软件里的一个文件。


    “你比赛前最后一次练习,我录下来了。”


    竖琴的旋律悠悠响起,连风都噤了声,仿佛偌大的校园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音乐室这一隅被如银的月光笼罩,淌出的乐声生涩而純澈,正如年少的青春。


    玻璃窗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他们相对而立,一动不动地望着彼此。


    符确胸腔隐忍的酸涩便骤然爆开,汹涌而出掀起骇浪,淹得他不能呼吸。


    因为他焦躁、忧虑、没有安全感,江在寒就连夜带他来这里,坦诚地讲出这些事。


    江在寒用最直接最真实的方式告诉他,符确,你比你以为的重要得多,我对你的表白是真的,给你的保证也是真的,请相信我。


    将近曲终,人影交融,深深相拥。


    符确用力抱着江在寒,从未有过的、不管不顾的力道。


    江在寒感觉那不是抱,简直是勒,肋骨都快撑不住了。


    录音大约三分钟,结束后周遭又陷入静谧。


    符确没有放手的意思,江在寒看不到他红透的眼眶,却能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响在耳畔,感受着他的胸口起伏,还有粗重的呼吸。


    江在寒安安静静等了一会。


    “符确,”他侧过脸,在符确耳后亲了一下,“你对我有点信心了吗?”


    楼旁的凤凰木在春雨过后抽出细长的枝丫,零星的火红花朵初绽,仿若点燃夜色的烛光。


    *


    “你说结婚,”他们并肩沿着操场边的青石小路往回走,江在寒给出迟到的回应,“暂时还不行。”


    符确知道是这个答案。


    并不意外。


    江在寒有很多顾虑,他了解的,他可以等,等江在寒愿意结婚,反正他现在心口滚烫,清楚且确定江在寒是喜欢他的——


    不,何止喜欢!


    江在寒爱他!


    江在寒从小就爱他!


    江在寒存着他的录音,偷偷摸摸听了十几年!


    一想到这,符确又幸福得想哭。


    喜极而泣原来是真的。


    他一手牵着江在寒,另一只手胡乱抹了把眼,说:“我知道,没关系。”


    江在寒听他鼻音很重,有些歉疚地说:“你不要哭。等事情都解决了,我会去你们家提亲。”


    “我知道你需要解……提亲?!”


    “嗯,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夹杂其它东西,即使我们两个不觉得,但你的家人,我不希望他们有所误会。”江在寒低头走得缓慢,认真思量着,“等事情解决了,提亲、下聘、订婚、婚礼,我都会好好做的。”


    “等,等一下……”


    符确眼睛瞪得像铜铃,但没有闪电般的精明,只有愣头愣脑语无伦次:


    “你要去我家,向我爸妈提亲,为了跟我结婚?”


    “是啊。”


    江在寒停下来,不知道符确为什么大惊小怪,结婚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吗。


    “结婚的流程就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没,全对!超对!”


    符确晕乎乎感觉自己在做梦,做了一晚上美梦。


    他搂过江在寒猛亲了一口:“我们江老师还挺传统。连流程都盘算得这么细,我真是嫁对人了,嘤!”


    江在寒淡定地抬手,挡着他不让继续亲。


    “这里是学校。”


    “走走走,回家!”


    ***


    “永福是我家,我当然无条件挺老板!”


    永福公司,一楼前台。


    两个姑娘趁着人少,凑在一起聊天。内容是即将到访、为技术部做培训的江在寒,与自家集帅气与能力于一身的年轻老板,的爱恨情仇冶艳情史。


    江在寒这个半路杀出的宏远接班人,本来就为业界提供了足够的谈资。再加上符确公开场合毫不避讳,大肆谈论自己被人甩了、心碎神伤耿耿于怀,永福的员工哪有心情工作,从后勤部到技术部,市场部到工程部,纷纷怀揣虔诚的八卦之心,盯着大门前边那条不太繁华的街道。


    “来了!”小姑娘眼尖,立即正襟危坐,保持微笑时低声说,“快坐好,别给咱们老板丢脸。”


    “你好,我是江在寒,跟符总约了八点的会。”


    “你好,江先生。”小姑娘一边办理登记和门卡,一边偷瞄。


    面前这个人面容清秀,说话时脸上没有笑容,不过还算和气。听说是国外的教授,竟然没戴眼镜,双眼清亮,一点都不呆滞。


    扫描仪嗡嗡启动,姑娘又往江在寒那边看了一眼。


    很白,五官精致耐看,属于第一眼不至于惊艳,但越看越好看,挑不出毛病那种。


    她把访客门卡递给江在寒:“请跟我来。您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符总说先带您过去,他马上到。”


    江在寒今天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西服,衬衫也是深灰色,整体色调统一,沉肃清冷。


    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来自领带,是薄荷绿的窄款。


    很会搭啊,小姑娘默默感叹,点睛之笔。


    说是宏远二少,身上完全没有那种富家子弟的张扬,站在那里挺拔而内敛,半垂着眼,瞧不出情绪。


    看着不好相处,怪冷淡的。


    “老板那么外向张扬的人,居然喜欢这个类型?”


    小姑娘把人带到办公室,自己出来,却没急着回前台,猫着腰躲在工程部那边的隔间,等她们符总过来看热闹。


    “性格嘛,有人喜欢相似谈得来的,有人觉得互补的更有吸引力,”人力资源的小何闻讯上楼,从兜里摸出几包蟹黄瓜子仁,分给大家,“不重要。据我三十四年的人生阅历,关键还是脸。”


    “噢,那符总被甩也不算太冤……”


    “这么快就叛变了?!我们符总也靓仔一枚、赛过明星好吧。听说被甩的时候符总还是学生,现在不同了,永福做这么好,人财两全,”小何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纸杯,悠悠喝了口冰咖,“以我三十四年的人生阅历,那个教授答应来做培训,肯定是想复合。轮到咱们老板硬气了!”


    符确往江在寒办公室走的时候,方圆百米的隔间都响起了很假的键盘声,一听就是瞎摁装忙。


    等他走进去,键盘声戛然而止,隔板上缓缓冒出一颗颗脑袋,雨后蘑菇似的,盯着办公室紧闭的门。


    五分钟后。


    办公室门打开,开了一半,符确就被推出来,他还被门框磕了下胳膊肘。


    里头传出一声低低的冰冷的:“出去!”


    蘑菇们忘了缩回去,只见他们符总脸上没有丝毫气恼,甚至有些没来得及回收的嬉皮笑脸。


    办公室的门□□脆利落地关上,他们财貌双全的符总伸手敲敲门,声音粘糊:


    “江老师,我错了。”


    第95章 第 95 章 你去哪里了?


    江在寒自我介绍的时候, 已经做好了台下会窃窃私语的心理准备。


    竟然没有。


    他下意识看向会议室后门,大概知道了原因——


    符确正透过门板的玻璃部分往里看。神似教室后门巡逻的班主任。


    显然他交代过了,没准还威胁恐吓了一番, 所以台下的永福员工都坐得端端正正乖乖巧巧,望着江在寒, 听他自我介绍。


    让江在寒想到家里的盆栽玩偶们。


    不过,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小盆栽们眼睛发光, 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好奇,常常三两之间互相对视并偷笑一下, 那是想八卦却被强行封印嘴巴的躁动。


    江在寒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点好笑。


    接下来是技术部门每周的例会, 江在寒打算旁听。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他下来找座位时后门已经没人了。


    “早上的例会怎么样啊?”


    符确中饭的时候又出现在江在寒办公室门口。


    消息光速传播,工作群(不带领导版)纷纷求直播, 并象征性地为自家老板加油(不抱希望版)。


    “挺好的。”江在寒从显示器背后歪头,“你们技术部水平很高。”


    符确很久没机会看他戴眼镜的样子了,上一会见还是在R大的家里。


    还是那副防蓝光的眼镜, 江在寒这个人,什么东西用顺手了一万年也不会换。


    长情。


    “那是,都是我亲自挑的人。”符确走到办公桌前, 弯腰凑近了看他, 小声问, “我早上太忙了没时间去, 没人惹你吧?”


    “……”


    江在寒看了他一眼,班主任也是爱演。


    “没有。”


    “我就说嘛,我们永福的员工素质比宏远好一亿倍, ”符确洋洋得意,“根本不会做出大惊小怪指指点点那么low的事。”


    江在寒“嗯”了两声:“符总领导有方。”


    “在我这你安心好了,吃饭去啊?”


    江在寒通常错开高峰去吃饭,人少,不用跟人共用餐桌强行交流。在宏远,他甚至不太去食堂,因为即使人少,只要他出现,旁边的人就会一直往这边看,小声说“徐总”什么的。


    “你先去吧,我晚点。”江在寒说。


    “不行,谁知道你晚点还吃不吃,到了永福就得听我的,”符确霸总上身,“我不准你敷衍了事。”


    ……


    你能不能小声点。


    “我们俩一起去不好吧?”


    “我把你从宏远请过来,多照顾照顾怎么了?”符确头头是道,“我要不管你才假呢。走走走。”


    江在寒被他拉起来,摘了眼镜。


    “我知道了,别拉我。”


    让外头看见。


    ——门开了!


    ——符总出来了,这回不是被推出来的。


    ——可喜可贺(烟花)(烟花)(烟花)


    ——前男友教授也出来了!


    ——没表情,看不出来生气没有。


    ——可能符总及时吸取经验教训,没惹人家。


    ——给符总记一分。


    ——他们要去食堂!我听见了。


    ——食堂附近的小分队注意,目标正从14楼下去!


    ——收到!


    ——收到!(握拳)


    “宏远食堂怎么样?”符确边走边说,“其实大公司食堂未必就好,他们人多量大啊,做菜肯定细致不了。你试试我们的,没准比他们好。”


    好一亿倍是吧。


    江在寒怀疑班主任这么积极拉他去食堂,可能交代过厨师师傅,菜色没准是按他的喜好安排的。


    他还是低估了符确。


    谁能想到永福的食堂有佛跳墙。


    小盆栽们也没想到!


    但他们非常有职业素养,他们没有大惊小怪,因为符总不让。


    他们一人拿了一盅,淡定地放在托盘上,淡定地从符确和江在寒身边走过,淡定地说了声“符总”、“江教授”,淡定地坐到一边。


    “你们食堂……”


    江在寒看着托盘上被符确强塞的佛跳墙、文思豆腐、虾籽大乌参,很想问一句永福上下工资最高的是食堂的厨师吧。


    “怎么了?”符确先喝了勺浓稠的汤汁,“不合胃口吗?”


    “不是。你们每天都是这样的菜吗?”江在寒问。


    “是啊江教授,”隔着一张桌子坐着的小盆栽热情地说,嗓音嘹亮,几乎是喊,“我们永福很注重员工的营养,符总说了,身体健康最重要!”


    “是的!我们符总就是这么体贴员工、事无巨细!”


    “对!永福是我家,创建靠大家!江教授把这里当家里就好,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们……”


    第三个人还要说,被符确摆手制止了:“行了别废话,赶紧吃饭!”


    谁是你家人!


    演技也太浮夸了。


    小何怎么安排的。


    江在寒偏过头,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撑着额角挡着脸笑起来。


    “乐什么呢?”符确问。


    “没什么,”江在寒抿唇收了笑,眼里还残留着笑意,“强将无弱兵。”


    ***


    配合技术部的时间,江在寒在永福第一阶段的培训,每周安排两场,一次一个半小时,持续两个月。


    虽然是很熟悉擅长的内容,第一场培训开始前,江在寒还是有点紧张。


    就像第一节课。


    他在投影屏上放出一个列表,简单讲了一下今天的内容提要,一转头,原本只坐了四排技术组工程师的小会议室,突然满了。


    后面还挤了两排站票。


    江在寒扫了一眼,看见那天在食堂积极表演、说是他家人的同事,隐隐想笑。


    看热闹就看热闹吧。


    江在寒心想,没准是符确叫他们来捧场的。


    培训不是上课,内容要专业得多。非专业的人听起来就会吃力且枯燥,台下隐隐有些交谈声。


    江在寒停顿一下,换到下一章幻灯片。


    没过两秒,会议室里又安静回去。


    江在寒条件反射地看向后门,果然,班主任来了。


    *


    符确本来没时间旁听培训的,他带着罗匡去跟采购部开会,讨论大湾核电的供应链。


    经过会议室,听见江在寒的声音,忍不住停了脚步。


    江在寒站在白板前,微微垂眼看着笔记本。投影在他身后的大屏幕显示着模拟分析框架,蓝紫的光影映在他身上,把侧脸的五官衬得格外清晰。


    那清朗温润的嗓音让符确想起江在寒在R大的第一节课。


    江在寒当时穿着深灰修身西服,腰身细窄,衬衫是素净的浅灰,领带……


    符确想到那条领带,忍不住笑。


    天青色的,厚实柔软的绸缎质感。


    很适合江在寒。


    他记得教室的格局、江在寒的站位、讲台的木头颜色,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


    那时候他是去退婚的。


    现在倒好,看见江在寒脑子里就俩字,结婚!


    “别气了,”罗匡也扒着玻璃门,“小小失恋。”


    符确目光还在里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我俩从小一块长大,你皱个眉我就知道你窜稀。”罗匡信心满满,“你现在这个眼神,感觉想把江教授绑起来吃掉。”


    “噢。”


    也可以这么说。


    “等着啊。”罗匡拿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打字。


    “你干嘛?”


    “摇人提几个刁钻问题帮你出气。”


    符确瞥了他一眼:“你试试。”


    罗匡猛点头,又听见符确幽幽说:“等会丢人现眼了就说自己是永福实习生。”


    “啊?”


    罗匡没听懂,但信息已经发到群里了。


    没多久里头真有人提问:“江教授,浮动核电站停在采油平台服役期间,洋流不可预估,跟实验模拟比起来,不确定性大得多,如果真的按最坏情况进行保守设计,很不划算啊。”


    信号笔在江在寒修长的手指间转了两圈,他眉心很轻地蹙了蹙,说:“划算不是个很合适的词。


    工程项目以安全为准,所以很多时候需要结合最坏情况和发生概率进行分析设计。


    但是我理解你的担忧,有很多方法可以代替额外的材料、设计、施工费用,比如安装平衡器,类似振动设备底座上的阻尼器。具体问题需要根据项目情况分析取舍。”


    江在寒后面讲的什么,符确已经听不懂了。


    反正没人难得住他家江老师。


    符确冲着目瞪口呆的罗匡扬了扬眉:“早说了会丢脸,不听劝。”


    不是……你也没劝我啊!


    你让我试试!


    现在丢脸了你好像很高兴啊!


    ***


    培训和答疑以外的时间,江在寒要继续做南海平台的稳定性分析,还要带着陈沉处理现场收集的数据,草拟论文,R大那边也有些琐碎的事情。


    他暂留永福期间,徐劲松回到了宏远。


    徐徽言安排他跟着市场部的唐经理学习,徐劲松这回安分了,态度还不错,不耐烦发脾气的频率比以前低了很多。


    何信给江在寒送资料的时候说的,江在寒并不意外。


    徐劲松是正儿八经的徐家人,犯过大的错也是要继承宏远的。


    “我清楚,”江在寒冷笑一声,“符确说得没错,徐徽言没那么容易信任我,宏远的机密我碰不到。”


    “徐徽言警惕,别说你,我都碰不到。”何信在江在寒办公室转悠,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对不起啊,大信……”


    如果不是为了帮江在寒,何信不会毕业后一直待在宏远。


    “诶!你少来!我说什么来着,你再讲这话我们绝交!”


    江在寒办公室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可看,唯独他桌上的向日葵玩偶,圆溜溜的眼睛蛮可爱。何信拿起来手贱地扒拉向日葵花瓣。


    “我留宏远也不是纯为报恩,那儿工资可高了,我一个擦线二本,上哪找这差事。”


    何信脑袋灵光,性格也好,找工作很容易的。


    江在寒没再说什么,伸手把向日葵玩偶拿回来,说:“谢谢你。”


    何信手上空了,又去拨弄他的笔筒,闲不住。


    “你说的钢材供应商的材料我还没找到,明面上的合同和材料测试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公开信息。徐徽言电脑里那个文件夹锁了好几层,挺奇怪的。我再试试。”


    何信没的玩,又想伸手抓那个向日葵。


    江在寒默不作声把玩偶拉近自己,避开了。


    何信也不在意,神秘兮兮地说:


    “不过我查到一件大事!”


    ***


    ——符家俩兄弟对你真够意思,我原来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呢,你也是能藏事!


    ——徐徽言也奇怪马毅怎么突然出手那么重,抢个项目还要人性命,关键还不是一般人,福南的总裁,这事闹太大了,就让我去查。


    ——你猜怎么着,马毅下死手不单单是为了南海三期。符家老大那阵子一直在查你外婆落水的事,出事那天正自己开车去找一个退休的老警察。


    ——就霭里那个辖区的。小符总没跟你讲吗?


    ——符家老大出事之后那个警察就搬走了不见了,估计吓到了吧!小符总一直在找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


    江在寒往机场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


    符确这两天临时去了趟大湾,今天晚上的班机回来。


    江在寒坐在出租车上,窗外街景掠过,他什么也没看见,脑子里只有何信的话。


    符确没跟他讲。


    因为得罪马毅,牵连符咏,江在寒愧疚难当。符确反复说,都是因为项目,让他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后来就不准他再提。


    江在寒想去看望符咏,符确也没让。理由是他哥要面子,等腿好了才开放见客。


    这个骗子!


    一副人畜无害的坦荡模样,实际背着他做最危险的事。


    *


    符确拿了行李往外走,看见江在寒时吃了一惊。


    江在寒隔着围栏望着他,脸色阴沉发青。


    符确心里一紧,慌忙快跑了几步:“怎么了?你怎么过来了?”


    江在寒定睛望着他。


    符确穿的休闲服。


    他在R大常年休闲或运动风,江在寒回国之后,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穿成这样,不是衬衫西服就是睡衣。


    灰蓝连帽衫,宽松休闲裤,没抹发胶。黑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一边脸颊还有道印子,一看就是在飞机上睡觉压的。


    这个样子的符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欢脱的学生。


    周遭人生喧闹,偶尔还有挤到他们身边的行人碰到江在寒的胳膊,符确手臂抬起来把江在寒挡在里面:“当心。”


    江在寒先前的气势汹汹,在看见符确的一刻都散没了,只轻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怎么了?特意跑来接我啊?”符确笑嘻嘻说,“江老师这么想我?”


    江在寒不跟他笑,又问:“你去哪里了?”


    符确察觉他神态不对,这不是简单的询问。


    他走之前跟江在寒讲了去大湾的。


    符确不回答,试探问道: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96章 第 96 章 冬冬


    符确这次出门没让司机接送, 他的车在停车场。


    他大概猜到江在寒知道了什么,靠近了捏起江在寒手肘处的衣袖:“这里人多,回去说, 好吗?”


    ……


    他还委屈上了。


    江在寒嗯了一声,把他手拨下去, 牵住了。


    从电梯进车库, 远远看见那辆明黄Rubicon的时候,江在寒恍惚了两秒。


    跟符确那辆一模一样。


    江在寒心有所感, 看向符确。符确唇角一勾,一副“惊喜到你了吧”的表情。


    “我对那车有特殊的感情, ”符确嘿嘿笑着, 把行李箱扔进后车厢, “就买了辆一模一样的。我应该是深市最勤俭持家的总裁了,娶我没错的。”


    江在寒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忍住。


    符确带上门, 绕着盘旋的车道出了车库,开上机场高速的时候,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在寒闻着熟悉的车载香, 说:“专心开车,回去再说。”


    一路无言。


    符确握着方向盘,目光瞥向一旁, 江在寒在看车前板上并排的六只小黄鸭。


    “你猜这六小只哪里来的?”符确说。


    江在寒心说不用猜:“你自己买的。”


    “错。”符确笑说, “四只是我哥还有爸妈外婆给的, 中间两只, 你仔细看看。”


    都差不多,除了中间两只稍微旧一点,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江在寒听着前半句, 想象得到,符确买了这车,跟家人讲他在R大有辆一模一样的,别人会往上面放小黄鸭云云,然后他家里人就非常配合,一人给他放了一只。


    “江老师忘记了啊?”符确失望地说:“那两只是你给我的,被我千里迢迢带回来,你居然忘了。”


    江在寒一愣,想起来,他确实偷偷给符确放过两只。


    那时符确非常期盼能被ducked,开着车到处停,总也等不到。江在寒就偷偷给他放。


    他竟然知道。


    还带回来。


    江在寒挺惊讶的,转头看他。


    符确正在换道下高速,看着路,嘴里自言自语着:“车带不回来就把鸭子带回来,我这应该不算走私吧……这东西都是中国造的,也没什么可走私的……”


    江在寒把头转回去,默默叹了口气:


    跟符确这种人,谁能生得起来气呢。


    *


    江在寒在路上点好了晚餐,回到宾馆没一会饭也送到了。


    符确洗个澡出来,江在寒已经把饭菜腾到瓷碗里,正往餐桌上摆筷子。


    冰箱门摆了一排草莓奶,他给江在寒屯的。符确过去拿了两盒,坐到江在寒身边。


    “我瞒着你是有充分理由的。”跟江在寒最好不要绕弯子讲废话,符确直截了当地说。


    “嗯。”江在寒被塞了一盒冰牛奶,心平气和地等他讲。


    “我哥查到一个警察,外婆出事的时候,他是那个派出所的警员,定案记录是他和另一个实习警员一起做的。”


    “姓郑吗?”江在寒问。


    “是!你怎么知道?!”符确吸管差点扎歪,惊道,“你也在查?”


    “没,”江在寒没有人脉去查十年前的警察,“我记得。”


    符确的心沉了一下,觉得难过。


    他记得当初一个无足轻重的警员的名字,想都不用想就说出来。他还记着什么?是不是什么都记得。


    符确握住江在寒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继续说:“一年前舆论骂徐劲松的时候,有好些人跟帖爆料。很正常,他伤害过多少人,自己估计都数不清。姓郑的警察也跟了一嘴,从时间地点和他提到的一点细节看,应该是外婆的案子。我哥找了他几回,他才肯见面。我哥出事之后,他又躲起来了。”


    “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他还在躲着我,一年了,这事基本没进展。我不想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想着有所进展了再告诉你也不晚。”


    “大哥是在跟他见面的路上出的车祸,是吗?”江在寒蜷紧了手指。


    拳头被符确包住了,指腹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


    “是。”符确坦白地说。


    说不是江在寒也不会信。


    “但马毅要对付我哥也不是一时兴起,徐徽言提供的证词和证据你看到了,他早就盯着南海三期,跟踪我哥更是半年前就开始了的。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安慰你,是事实,徐劲松的事连个导火索都算不上。”


    江在寒知道这件事之前,这话就没有安慰作用,现在更不会有。


    符确知道。


    他望着江在寒。


    好一会儿,江在寒都没讲话。他抿着唇,垂眸看着被符确握紧的手。


    他不能沉浸在口头的愧疚中,那毫无帮助。江在寒缓缓开口,问道:“郑道的信息,你查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


    挺巧的。


    符确交代完郑道的事,过了两天,就收到消息,他好像搬去霭里了。


    符确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会,还是告诉了江在寒。


    “我跟你一起。”


    符确其实不太想让他去。郑道既然在躲,那就是不想多说或者出来作证,去了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消息。


    而且霭里……江在寒回国之后一直没去过霭里。他什么都没说,符确却觉得他在逃避。


    明黄越野开到村外的那条路上。


    江在寒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得像是来度假村休息一个周末。他撑着额角看窗外,声音平缓,说:“这里原来是条很窄的土路,车子都开不进来。”


    可能自己想多了,符确心想。


    他在江在寒的事情上有些过度敏感了。


    符确笑着答:“多少年了,国内变化很大的,一天一个样。”


    沿路有不少新建的小矮楼,一楼是餐馆或小店铺,楼上是住家。


    再往里开,新建的小楼房便渐渐稀疏了。视线穿过两旁的橡树,远处连绵的茶山便隐约可见。


    路况越来越差,符确开得慢下来,摇下车窗。


    清新的茶树香气飘在空气中。


    江在寒闭上眼。


    进村前有一家小超市,门口就两个车位,符确把车停进去。


    “说是在这里见到的。”他边解安全带边对对江在寒说。


    两人一起下车。


    小超市从大门就能一眼望到头,里面没顾客,门口坐着个中年男人在给狗梳毛,大概是店老板。现在是新茶上市的季节,常常有人过来收茶,老板看他们从越野上下来,猜测是收茶的。


    “二维码扫一下,”老板热情地招呼,“收茶叶吧?各家的品种价格都能看到。”


    符确跟人打了个招呼,掏出包烟:“谢了啊。”


    那老板原本摆手说“戒了”,瞧清了烟盒,立马站起来接了一支:“富春山居啊我c。”


    江在寒也惊奇地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我不抽。”符确偏头对他说,“我哥给我的,说出门办事散烟好使。”


    符确在离得最近的货架上拿了两瓶水,闲聊似的问:“村里各家茶叶价格都报到你这啊?”


    “是啊,我们店地段好,村口!门面!”老板拿着烟左看右看,细细闻了闻,舍不得点,“各家年年产了茶先给我发照片、价格,我这实时更新呢,你扫了吗?”


    “正加载呢。”符确笑着说,“那村里人你全认识?”


    “何止人,村里的鸡鸭猫狗我也全认识。”老板终于叼着烟点着了,眯眼很克制地吸了半口,“确实不一样,啧,不一样。”


    “老板不是本地人吧?”一直没说话的江在寒突然问。


    “哟,能听出来?我来这三年。”老板笑着坐回去,摁住往他脸上凑的狗头,“狗东西,这是你能舔的?!”


    “这几年茶叶赚钱,城市里工作不好找,好些人返乡。”符确喝了两口水,他们来的路空荡荡没人经过,随口问道,“这村子外来人口多吗?”


    “不咋多。现在年轻人愿意回乡务农的少,找不到工作也想在城市里待着,适应了嘛。”老板也跟着往路口看,“从前出去打工的老人愿意回来。”


    “是吧,我家一个远方亲戚前阵子回霭里了,”符确摸出手机,“我们这回其实是来探望他的。”


    “我就说你们两个不像是收茶的人,衣服一看就贵,老板吧?哪犯得着亲自跑这乡下收茶。我看人很准的。”老板伸头看符确手机里的照片,“噢这个人!我记得!前两周刚搬来。”


    符确和江在寒相视一眼。


    “姓……姓什么来着,一下想不起来……别提醒我!我能想起来!”老板跟自己的记忆力较着劲,猛吸了口烟屁股,“郑!”


    “是,老板记性真好。”符确夸赞着,又递了根烟,“这人是住村里吧?我导航进来都不灵光了,老板能给我指指吗?”


    超市老板假势推辞一下,欢欣鼓舞地接了烟,给符确讲郑道家的方位。


    “我也就知道个大概,”老板说,“他搬来那天没让我们帮忙,在我这买了点泡面饮料,聊两句就走了。他好像不常在家,你们来之前跟他联系过吗?在家吗?”


    “前几天联系了,我们这就去看看。”


    符确走前把剩下的那包烟抛给了老板,老板念着“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跑进超市,一会又跑出来,追到车边,非要把一堆小零食和矿泉水塞给符确。


    *


    郑道不在家。


    或者在家不肯开门。


    反正符确和江在寒找到他家,敲了一会没人应。


    “那家人常常不在。”路过的女人抱着个婴儿,好心说,“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符确还没回答,那个女人忽然盯着江在寒睁大了眼:“你是……是赵家那个小孙子……是冬冬吗?!”


    “胡阿姨好,”江在寒原本站在符确身旁,向前走了一步,浅浅笑了一下,说,“是我,江在寒。”


    “我说瞧着眼熟!长大了啊,”胡阿姨把孙子放进婴儿车,上来拽着江在寒的胳膊,“真是长大了!以前还这么小,现在这么高了,一表人才的。”


    胡阿姨碰到看着长大的孩子,感慨了半天,难免说到江在寒的外婆:“赵姨走得早,要是见到你这副模样,不知道多高兴。听大信说你一直在国外,怎么突然回来了?”


    符确看向江在寒。


    江在寒脸上还是浅淡的笑,说:“回来看看。胡阿姨没怎么变,家里都好吗?”


    “小时候嘴可没这么甜,”胡阿姨笑得开心,“都好,这不帮女儿带孩子呢吗。你回来待多久啊?来我家坐坐吧?大信妈妈被接到深市之后,我都没人聊天了。你们那群小孩们都去了市里,大多把爸妈接走了,你回来能见到的熟人估计就我一个。来家里吃顿饭吧,给这小东西熏陶熏陶,让他好好学习跟你一样厉害!”


    江在寒看看含着安抚奶嘴熟睡的婴儿,笑笑说:“不了,这次有点赶,谢谢胡阿姨。”


    他觉得该给个红包。


    可是身上别说红包,连现金都没有。


    “阿姨好!老听在寒提起您,提起霭里,”符确上前,往婴儿车的夹层塞了一叠纸币,“我是在寒的好朋友,初次见面,这是我俩的心意。”


    胡阿姨立即就要把钱拿出来还他,被符确挡住了:“给小朋友的红包,阿姨别客气。我们赶时间,先走了。有机会再回来去您家吃饭!”


    说完拉着江在寒上了车。


    “你是哆啦A梦吗?”


    车子开出一段,江在寒问。


    “身上带点现金是你教我的,忘了?”符确笑起来,“江老师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呢。”


    “我什么时候……”


    江在寒想起来,在R大的时候,他跟符确说A市有些区不安全,身上备点现金,被打劫的时候交出去避免冲突,有时候能救命——毕竟那地方谁都可能有枪。


    但他又不是说国内。


    车子在村口停下。


    “让你不要来,非要来。”符确熄了火,“白跑一趟,现在回去吗?”


    “不算白跑。”江在寒说,“知道他确实住在这里了。”


    小超市的老板远远看见他们的车,跑过来:“找着人没?”


    符确说没有,没在家。


    老板说,要不等等,没准明天回来了。一般周末还是在家的。


    符确转向江在寒:“想等吗?”


    “等一天吧。”江在寒说,“镇上住一晚?”


    “不用去镇上,”老板积极体现自己的价值,提供信息,“那边就是个农家乐,两步路,看见没,那个红顶的小房?”


    江在寒往那个方向看,沉默了一会,点头说走吧。


    *


    农家乐住宿条件一般,还算干净。


    符确澡洗到一半没热水了,冷水冲了一把,钻进被窝。


    “冷冷冷,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翻出个毯子,躺到床上。江在寒掀起被角,把他罩进来。


    “别啊,冰着你。”符确钻出来,“等我热了进去。”


    “不用,我喜欢凉的。”江在寒把他裹进来,脸颊贴着他手臂。


    “怎么感觉你发烧了呢?”符确在他脸上摸了摸,“这么热。”


    “没有,因为你冰。”江在寒把他的手从脸颊拿开,放到自己后背,摆成抱着他的姿势。


    符确把他上半身抱起来,让江在寒趴在自己胸膛上,搂得紧紧的。


    “给我讲个故事吧。”


    灯灭之后,江在寒的声音变得恹恹的。


    符确说“好”。


    江在寒在黑暗里才肯放下伪装。


    符确怕他睡不好,揉着他的背,讲起了睡前故事。


    *


    符确把自己讲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江在寒不在房间,手机扔在床头柜。


    打扫卫生的姑娘在隔壁收拾,符确过去问:“见到跟我一起来的另一个人了吗?”


    “那位客人早晨拿了张农家乐的项目图,”姑娘说,“说出去转转。”


    符确也去一楼拿了一张。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茶山间,散得很慢。空气凉飕飕的,符确拉高衣领,往远处看。


    晨曦被层层云雾过滤得十分柔和,在山的东侧铺开一片浅金色的纱。近前几行错落的灌木,嫩绿的新叶在露水的映衬下愈发鲜亮。


    真好看。


    这里承载着江在寒的童年。


    符确想象江在寒幼年的模样,冬冬是他的乳名,真可爱。


    要是能早点遇见……


    符确常常冒出这样的想法。


    得知江在寒在初阳过得不好,他就想,要是在初阳的时候就认识,该多好。


    现在和江在寒一起来到霭里,听旁人叫他“冬冬”,符确又想,要是再早一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该多好。


    “晨练呢帅哥?”


    小超市的老板蹬着山地车从符确身旁经过,精神抖擞的。


    “早。”符确说。


    “那个冰系帅哥往那边去了。”老板指着岔道。


    “谢啦。”


    散步散这么远,符确心想。


    他顺着岔道往山上走。这座山没种茶,都是些杂草和低矮的树木,山道看上去不常有人走。


    符确走着走着,树木不那么密了。


    再往前看,不远处那个背影不正是江在寒。


    符确加快了脚步,想叫江在寒、问他站在这一动不动的干嘛,却猛然收了声——


    江在寒面对着的,是一片墓地。


    第97章 第 97 章 由着他摆弄,一点劲也不……


    江在寒睡得不踏实。


    梦境很乱。


    一会是和煦的秋日, 大信的嗓门从院外传来,叫他去角湖捉螃蟹;


    一会是暴雨的闷夏,外婆站在河堤问他, 回来了怎么不来看她。


    江在寒倏地惊醒。


    之后没再睡着,江在寒平躺着听符确在身旁平缓的呼吸声, 梦醒的心悸渐渐平复。他身上发热, 觉得房间有点闷,天微微亮就轻手轻脚起身出去了。


    外头空气是凉的, 让江在寒觉得舒服了些。


    他漫无目的地走上了山,脑袋放空, 再反应过来, 已经站在墓地边缘。周边是成片的白色杜鹃花, 江在寒没往里走,就这么在晨风中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在寒垂下头, 下决心似的转过身体。


    他打算回去,却看见了身后的符确。


    “你什么时候来的?”江在寒看着他。


    “看了你好一会儿了。”符确向他走过去,双手贴他的脸颊, “冷不冷?”


    江在寒摇头。


    符确猜到里头有谁,问:“不进去吗?”


    江在寒沉默一会,又摇头。


    他还没有准备好。


    符确没说什么, 把他揽进怀里, 手在江在寒后背上下摩挲, 让他暖和点。


    两人往回走, 后面突然响起脚步声。


    “对不起打扰一下,”他们回头的时候听见那赶上来的人说,“你是, 是江在寒吧?”


    “郑警官。”


    符确认得他。


    郑道却直直看着江在寒。


    他还不到四十,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老一点。大概因为背有些驼,习惯性低头让他看人的时候有些躲避。他刚才不知藏在哪,直到江在寒和符确转身下山才出来,一路追过来,喘着气,望着江在寒的眼神流露复杂的神色。


    “是我。”江在寒朝他走了一步,礼貌地说,“我是江在寒。您是郑警官吗?”


    “别,别这么叫,”郑道半低着的头偏开一些,躲着江在寒的视线,含糊说,“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从前认识您的时候,您是警察,”江在寒没有显露出激动或迫切的情绪,心平气和地像是跟久未见面的熟人聊天,“叫您郑警官也合适的。我当初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很抱歉。”


    郑道闻言连忙说:“没有没有……”


    “郑警官是要下山吗?一起吧?”


    江在寒没问他为什么大早晨在墓地,也没问他偷偷观察了他们多久。


    “好。”


    郑道应着。


    说是一起,郑道一直走在靠后的位置。他总看江在寒,但每当江在寒回视,他就会偏开视线。


    “郑警官转行了吗?”江在寒在石阶下到一半的时候随口问了句。


    “嗯,转行了,”郑道含糊说,“身体不行。”


    “好可惜。”江在寒叹道,又对身旁的符确说,“郑警官是很好的警察,我小时候不懂事,去警局哭闹,郑警官会护着我、偷偷给我塞糖糕。”


    “是吗,”符确扭头,笑了笑,“这么好。”


    郑道被细小的砂石滑了一下,险些摔坐在石阶上,符确拉了他一把,说:“当心。”


    “谢谢,谢谢。”郑道局促地说。“你……你还记得?”


    “记得。”江在寒说。


    他们走完了石阶,回到平地,江在寒回身看着郑道:


    “您不记得了吗?”


    *


    江在寒没往农家乐的方向走,在郑道愣神的片刻,引导着人往另一边走。


    他们还只是闲聊。


    聊霭里的气候,茶山,游客。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岸堤——眼前便是角湖。


    “从前没有这圈围栏。”江在寒说着笑了一下,“我真的太久没回来了。”


    他走到围栏边,湖面的雾气还没散,在微风下飘渺浮动。江在寒的外套还在房间,身上的T恤被风吹得向侧边鼓起。


    他蹲下身,手指在地面胡乱划着什么,而后扭过头:“我小时候常常来这边玩。”


    郑道略显佝偻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他看着蹲在岸边的江在寒,瞳孔骤然紧缩,仿佛看到记忆里的少年——


    年少的江在寒就跪在这个位置,校服衬衫湿透了,透出嶙峋的肩骨。看上去摇摇欲坠,像只被暴雨淋湿的雏鸟。


    郑道痉挛一般咳嗽起来,咳得双目血红。他捂着嘴的姿势更像是捂住了脸。


    江在寒与符确对视,缓缓站起来。


    ***


    “我记得退烧贴就放在这个药箱里啊。”


    符确蹲在储物柜前翻着药箱。


    江在寒就是发烧了。


    头一天晚上就有些发热,第二天又在山腰吹了风,之后跟郑道边走边聊在角湖边站了半日。


    送走郑道,符确去牵江在寒,一触摸就觉得不对劲,手心烫得不正常,一摸额头果然发烧了。


    江在寒被符确塞进副驾,路过药房时买了和退烧药,吃完就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并不在深市的宾馆房间。


    江在寒愣了几秒,烧得难受,抬臂压上额头。


    顶灯和R大房间里那盏很像,他缓缓偏头,觉得窗帘、房间家具、甚至陈设也很像。


    一时恍惚。


    符确拿着沾湿的毛巾过来,把他的手拿开,冷毛巾搭在他头上。


    符确脸色不好看,急的。


    退烧药才吃了两小时,又烧起来。医生过来检查了一通,开了抗病毒的药,可是江在寒一吃就吐,根本喂不进去,符确没辙,医生也没辙,让两种退烧药轮着吃,辅以物理降温。


    “这是,”江在寒嗓音是哑的,喉咙痛得像被烧红的刀刃划割,“这是哪啊?”


    “家。”符确说。


    江在寒反应了一会儿。


    符确的家。


    “你房间,跟我的好像。”江在寒看见靠墙的小沙发和茶几,几乎一样。


    “还有更像的呢,”符确说,“等你好了我带你转转。”


    “郑道答应了,对吗?”江在寒担心自己不清醒,记得的事是梦,问道。


    “嗯,答应了。”符确拿着吸管杯,把他扶起来一点,“别想这些了,喝点水。”


    江在寒喝了两口,扭头不肯再喝。


    “怎么了?这回不是药,是水。”符确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喉咙疼吗?”


    江在寒闭着眼,皱着眉轻声哼了一声,鼻息滚烫。


    “嗯,嗓子疼。你出去吧,别传染了。我睡一觉就会好。”


    符确把他放回枕头,闷声闷气叹了句什么,江在寒没听清。


    但是,熟悉的环境让他身心放松,很快睡过去。他迷糊地感觉符确给他换了额头的毛巾,凉凉的很舒服。不知过了多久,符确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说喂他喝药。


    “不想叫你起来的,”符确声音小得像穿进了梦里,“这个体温不吃不行,乖,吃完再睡。”


    江在寒醒了,但不想睁眼。


    就由着他摆弄,一点劲也不想使。


    心里想着,反正是符确。


    符确把他扶起来,果味的药片化在水里喂他喝。


    喝完还抱着人坐了一会,怕立刻躺倒会吐。


    江在寒靠在他胸口,觉得这个垫子软乎乎挺有韧劲,触感很好。符确一只手有点力道地摸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江在寒被摸得舒服,偏头把整张脸埋进符确胸前。


    耷在眉前的额发蹭乱了,看起来更卷。


    因为发烧,江在寒脸颊红红的,刚喝过药的嘴唇也显出少有的红而润泽。


    这个样子很招人疼,像乖乖的小动物。


    符确想起从前江在寒生病,都自己闷声扛着,不肯让人知道,更不习惯让人照顾。


    现在好多了。


    知道说疼,知道让他喂药,知道往他怀里钻。


    *


    还好,一晚上过去退了烧。


    符确不让他上班,自己也请了一天假。


    “工作日请假好爽啊,有种学校突然停电、班主任宣布没课的惊喜感!”符确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神清气爽地说。


    “你是老板,也会有这种感觉吗?”江在寒心想,今天永福的员工才是这种感觉吧。


    “我是个超自律的老板啊亲,你去查考勤,我工作时间绝对比他们长!诶?你起来干嘛?休息啊。”


    江在寒不想躺着。他早饭就被勒令不准起床、符确端上来吃的,这都中午了,躺多了头痛。


    他想看看符确的家。


    “这房子小,我自己挑的。”符确得意地补了句,“我做的第一个项目赚的第一笔钱,一半给福南还债,一半用来买这个房子了。”


    主卧在二楼,出去是走廊。


    江在寒在熟悉的方位看到了次卧的房门。


    “你这个……”他慢慢下楼,经过书房,再往前就是客厅和连着饭厅的开放式厨房。


    他看向符确。


    “发现了啊?”符确笑着看他,“跟咱们在R大的家很像吧。”


    何止像。


    简直一样。


    除了多出两个房间,一个被符确当成健身房,一个被他装饰成喵的房间。


    “你居然,”江在寒看见屋子里的豪华猫树、猫抓板、一壁柜的罐头零食和玩具,“给喵留了个房间?”


    “喵~”


    银点从蜂蜜罐子形状的软窝里钻出来,冲江在寒伸了个老长的懒腰。


    “我早上把他接过来了,胖子肯定了我的装修风格,”符确欣慰道,“没有警惕期,进来一秒适应。”


    可能……


    由俭入奢易吧。


    ***


    “江教授——”


    其实只是一个周末加两天的病假,江在寒再出现在永福,技术部的部门经理领着几个“相对稳重”的代表直奔他办公室,极度热情地表达了挂念和慰问。


    “你回来了!身体好点没?符总说你病了,我们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你感觉好点了吗?”


    赵俊明握着江在寒的手,满眼担忧。


    身后几个技术部同事纷纷点头,表示“是的我们都吃不下饭”。


    “谢谢。”江在寒看看自己的手,不好意思抽出来,笑了一下说,“我好了。你们是过来问问题的吗?”


    “不是,我们没有问题,江教授给的资料超清楚。”


    赵俊明松开手,带头帮江在寒拿背包,几个同事给他倒水塞小零食。


    “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谢谢。”


    江在寒不明所以。


    虽然永福的同事相对于他从前碰到过的共事者,比较热情,但好像也不至于亲密到这个地步。


    他们出去后,江在寒查看落下的未读邮件,陈沉敲了门。


    “老师,”陈沉进来,“老师好点了吗?”


    江在寒抬头看他:“嗯,好多了,谢谢。”


    陈沉之前在宏远一直不太说话,不太适应公司的环境的样子。江在寒担心他跟着过来永福,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边的办公环境。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陈沉看上去精神不错,已经穿上了永福的夹克外套,胸前挂着新的工牌。


    陈沉顺着他的视线,有点害羞地拿起工牌,说:“昨天照的。”


    照片上陈沉眉目舒展,微微带着放松的笑容。


    “照得挺好。”江在寒说,“一直没空问你,你在这里习惯吗?很抱歉,因为我的关系,让你换来换去。”


    “没有没有,老师您别这么说。”陈沉急忙摆手,“您带我,带我参与这么难得的项目,R大的同学可羡慕了。我在这里很习惯,我,比起宏远,我,我更喜欢这里。”


    “是吗,那很好。”江在寒起身给他接了杯水,“现场那边给你发监测数据了吗?”


    “发了。”陈沉说,“您打过招呼,他们当天就发了。我在做对比,等初步结果出来,我发给您看一下。”


    “好。”


    陈沉把监测数据大致给江在寒汇报了一下,两人讨论了一会儿。陈沉要离开时,江在寒叫住他。


    “你坐在技术部那边,跟赵工熟悉了吗?”江在寒问得有些犹豫。


    “熟了,赵前辈人很好。其他同事也很好。老师有事情找他们吗?”


    “没……他们早上来打过招呼,”江在寒讲一半怀疑自己又想多了,可能人家就是单纯来关心一下……


    他从前不这样的。不怎么认识的人,他根本不会花精力去在意对方讲什么做什么,现在怎么这么矫情。


    怪符确。


    江在寒想着想着把自己想生气了。


    都怪符确。


    因为是他的员工,江在寒格外在意一些。不想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要是他和永福的同事处不好,符确会为难。


    “他们真来了啊?”陈沉等了一会没听见下文,问了句。


    “嗯?”


    什么叫真来了。


    “我来得晚不知道他们过来了。”陈沉看看江在寒,又低头看看水杯,犹豫再三,终于凛然抬起头,坦白道:“您请假这两天,他们嫌食堂的菜式回到了您来之前的水平,非常忧伤,所以一直问我您好点没,什么时候来上班……”


    ……好吧。


    江在寒忍俊不禁。


    “饭都吃不下”原来是字面意思。


    第98章 第 98 章 誓死守护江教授


    磨砂黑的布加迪Divo从宏远车库一闪而出。


    徐劲松猛踩油门, 往永福的方向去。


    引擎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一肚子火越烧越旺——


    徐劲松出了山庄进城,一直非常收敛, 在市场部还算温驯。刚才跟着老唐参加南海三期的例会,听见徐徽言跟曾远越和江在寒讨论得热火朝天。


    江在寒甚至没有出席, 只是远程参与。徐徽言也没说什么, 看样子早就默许了。他还夸赞江在寒来着,说他效率高、看问题精准。


    妈的。


    徐劲松在椭圆桌的尾端, 把印着宏远logo的签字笔摁得啪嗒啪嗒响。


    老头从来没有夸过自己。


    江在寒讲话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臭屁样子。对老头也没有太讨好,意见相悖就直接讲出来, 老头居然不生气。


    要是他, 早被骂了。


    徐劲松越想越气, 怀疑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江在寒这个野鸟已经占了他的巢。


    徐劲松跟徐徽言讲过几次,说江在寒不可信, 跟永福那边狼狈为奸一起打宏远的主意呢。徐徽言不搭理他,让他管好自己。


    老头也是年纪大昏了头了,这种半路捡回来的野种也能信!


    当初踢了江在寒, 符确去警局找他时的眼神,徐劲松还记得。如果不是在警局,如果不是旁边站着警察, 他觉得符确会杀了他也不一定。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说分就分、变成清清白白的合作关系?!


    骗鬼呢。


    徐劲松听见老唐说要找人给江在寒送资料, 举手自荐, 说他去。


    老唐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 眼睁睁看着徐劲松开着那五百多万美元的跑车送资料去了。


    *


    “我找江在寒。”


    前台的姑娘抬头的时候还露着职业微笑,一看请人脸,顿时警觉起来。一边在桌子下面发消息一边礼貌地问:“请问您有预约吗?方便出示一下身份证件吗?”


    群里收到消息:宏远废太子来了, 找我们江教授。


    ——拦住拦住!符总出去开会了,我们江教授不是废太子的对手!


    ——对对,江教授被废太子打伤过,绝对不要让他上来!


    ——拦不住,宏远有预约的!而且这个人恶狠狠的好吓人,我怎么拦啊啊啊啊救命。


    ——谁跟符总一起出去的?赶紧告诉符总!


    ——人上去了(对不起(弱小(可怜


    ——没事!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各小组注意,保护我方江教授!


    短短两分钟,除了尚不知情的江在寒,永福上下全员进入备战状态。


    徐劲松走进办公区,一回头那前台的姑娘居然没出电梯,直接下去了。


    她还没说江在寒办公室在哪!


    他想找个人问问,发现所有人都在带着耳机全神贯注对着屏幕,没人注意到他,他朝最近的那个人喂了两声,那个人竟然没听见。徐劲松忍无可忍敲了敲隔板,那人不耐烦地指指耳机,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


    徐劲松不想人还没见着就被保安轰出去,忍着脾气往里走。


    经过茶水间门口,一个年轻人冒冒失失端着咖啡往外跑,嘴里念着“靠迟到了迟到了”,直不愣登跟徐劲松撞了个正着。


    一杯咖啡全洒徐劲松身上了。


    啧,那花里胡哨的衬衫看着不便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年轻还抓着空杯子,“你怎么堵在门口啊?!没烫着吧……噢我这是冰咖啡……你这衣服得赶紧洗啊。”


    “……你他妈!”徐劲松目瞪口呆,气急败坏喊到,“没长眼啊!”


    “长了,”小年轻憨憨的,好脾气地反驳说,“但暂时还没法透视,你杵在墙,我一拐出来就撞上了。要不你衬衫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洗屁!这衬衫不能水洗不能干洗!”徐劲松扯着纸巾摁在打湿的地方吸水。


    “这衣服是……卫生纸做的吗?”小年轻认真地问。


    “没见识的穷鬼,妈的,”徐劲松不再理他,去水池那边拿纸巾,低声咒骂,“晦气,这鬼地方。”


    好不容易衣服不再滴水,他一抬头,看见茶水间墙上贴着的座位图。


    ——坏了!那个平面图有江教授办公室的位置。


    ——废太子被泼成这样应该要回家了吧?


    ——好像没有……糟了往江教授那边去了!


    *


    江在寒刚跟赵俊明开完会,还没走到办公室,看见长廊那边的徐劲松。


    胃腹抽痛了一下。


    休庭之后,这是江在寒第一次见他。


    江在寒为自己那一瞬间的胃痛反应感到气恼。


    他站定不动,冷冷看着徐劲松往这边来。


    徐劲松看出他的警惕,边走边笑,道:“别这么紧张啊江大教授,我又不是来揍你的。”


    江在寒冷笑一声:“病好了?”


    徐劲松脸色一黑。


    这一年禁足东屿山庄,徐徽言对外宣称的理由就是他病了。至于什么病,结合之前在美国闹得沸沸扬扬的官司,大家自然想到的是精神病。


    “操,”徐劲松偏头淬了一口,忍了忍,说,“去你办公室聊聊呗,大教授肯定有自己的办公室吧。”


    “你有什么事?”江在寒没动。


    “正事。”徐劲松从裤兜里摸出个移动硬盘,“给咱们宏远最风光的技术骨干送资料。”


    确实是宏远的加密存储盘,上面贴着标签,写的南海三期的项目代码。


    江在寒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过,径直往办公室去。徐劲松跟着进去,反手关了门。


    “给我吧。”江在寒说。


    徐劲松在他办公室溜达,翻翻这个,翻翻那个。“不错啊,永福挺重视你啊,跟他们老板有过一段风流往事,你在这肯定挺受追捧吧?”


    “资料给我,”江在寒对着屏幕办公,面无表情地说,“请出去。”


    “你跟那个符家傻小子根本没断吧?”徐劲松停下来,撑着桌面跟江在寒面对面,“你俩现在天天在一块,干什么都方便吧?”


    “江教授?”门被敲了两下。


    “请进。”江在寒应道。


    赵俊民抱着电脑推门进来,跟没看见徐劲松似的,说:“江教授,刚才您给的模型,我有个参数没弄明白,想请教您一下,不打扰吧?”


    “不打扰,请坐。”江在寒看向小沙发。


    “江教授,您这的投影仪修好了吗?”赵俊明问。这回看向徐劲松了,笑着说:“你是来修投影仪的师傅吧?修好了吗?我们着急用。”


    “……”


    徐劲松反应再迟钝,这下也知道永福这群人在干什么了。


    他走到赵俊明跟前,一把揪住他衣领:“你他妈再说一遍!”


    江在寒立即绕过办公桌过来,拉开徐劲松,喝道:“你干什么!”


    赵俊明镜片背后微凸的眼镜一瞪,扯着嗓子喊起来:“来人啊打人啦快报警啊我被暴力袭击了!!!”


    其实仔细听的话,他声音有点抖。


    “你他妈闭嘴我碰你了吗!”徐劲松现在对报警之类的字眼还是有所忌惮的,压着嗓音吼道。


    再一偏头,办公室涌进来十多个人,像是一秒内突然冒出来的。


    “什么情况?!这混混谁啊?”


    “来永福闹事,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老板健身频率!”


    “保安已经在路上了,不要慌!江教授没受伤吧?”


    ……


    “没事。”江在寒把人群劝散了,转头睨着徐劲松,“你还有事?”


    徐劲松往门口后退两步,抬手指着江在寒,虚空点了点。看口型又骂了句脏话。


    他在门口刚转身,一脚踏出办公室,只听哗——砰!


    重物砸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徐劲松滑倒了。


    摔了个狗吃屎。


    明明已经离开、却又莫名其妙站在门边的赵俊明一脸震惊,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已经原谅你了。”


    “哦哟没事吧小伙子?”清洁阿姨站在旁边,弯腰看着徐劲松,“我闻着这门口今天气味不对,消毒水拖了一下。你不识字吧,这么大牌子‘小心地滑’都没看见,啧啧啧,还能站起来吗?”


    ***


    符确满头大汗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赵俊明正在抒发他的余悸。


    “吓死我了,我没见过这个品种!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打过架,骂人都结巴。”


    旁边的年轻人拍着他的背:“老大受惊了,受惊了,晚上吃点好的压压惊。”


    “江教授别怕,永福人誓死守护江教授!”


    江在寒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已经讲了好多遍,他们都听烦了。


    其实今天的事认真想想,挺荒唐的。可是,江在寒竟然不觉得不妥。


    他们这些幼稚的维护行为,让江在寒心头很暖,像冬日捧着温热的瓷碗猛灌一口热汤。


    “没事吧?”符确走到他身后,轻声问。


    江在寒转过身:“你怎么回来了?不开会了吗?”


    “半路听说徐劲松来闹事,还开什么会。”符确目光上下巡了两圈,“没事吧?”


    江在寒看他的脸和脖子微红,额头汗珠顺着侧颊滴下来,问:“怎么出这么多汗?”


    车库有电梯直达,符确应该不需要跑步。


    “急的,”符确手掌在他后脑揉了一把,“好意思问。”


    “区区废太子,”赵俊明恢复了镇定,看见符确,说,“符总还用亲自回来?我们轻松搞定。”


    “通知人事那边,这个月工资加倍。”符确不废话,简单粗//暴地宣布,“晚上和牛公馆吃烤肉,我私人请了!”


    “符总万岁万岁万万岁!”


    “符总江教授百年好合寿比南山!”


    江在寒从亢奋闹腾的人群中退出来,看了符确一眼。他以为符确会跟他一起回办公室,问东问西,或者赖着跟江在寒讨个亲亲。


    但没有。


    符确跟着他一起往后退了两步。知道江在寒不喜欢在公众场合跟他有什么亲密动作,只捏了捏江在寒的脸蛋,说:“我走了啊,今天的会还是要露个脸。”


    江在寒“嗯”了一声,想说好别超速路上小心,忽然余光瞥见符确的手背。


    “你的手怎么了?”


    江在寒一把抓住从他脸旁离开的手,翻过来一看,符确手背红了一片,食指骨节破皮了,指背也显出些青紫的颜色。


    “刚在楼下不小心蹭的,”符确甩甩手腕,“没事,过会就好了。”


    “这根本……”


    不像不小心的磕蹭。


    “真得走了,”符确看看时间,没给他再细问的机会,“不放心江老师啊怎么办,要不我辞职给江老师当保镖吧。”


    神经。


    符确嘴上虽这么说,脚步已经要往电梯去了。


    江在寒没法在这个节骨眼拉着他问手上的伤,只好让他含混过去,只来得及对即将关闭的电梯门说了句“手上的伤先处理一下”。


    ***


    亏得符确人脉涉及衣食住行各个领域,和牛公馆这种不提前半个月根本订不到位置的热门餐厅,几乎被永福包场了。


    “我们沾了江教授的光,”赵俊明坚持让江在寒坐到中间,“自从江教授来永福,我都长了七八斤了!”


    “我也,胆固醇都上去了!”


    “感谢江教授,咱们敬一个!”


    “不是的。”江在寒发现自己杯子里是花生牛乳,估计符确打过招呼了,他微微笑着,说,“今天很谢谢你们。”


    “小菜一碟~”人事部的小何豪迈地干了一杯冰啤,“我们可是从永福出生就跟着符总一路披荆斩棘过来的,为符总保护江教授,在所不辞~”


    “对啊,好久没有这种表现的机会了,今天可逮到机会过把瘾了。”破咖啡的年轻人手舞足蹈,“永福刚起步的时候,我们跟着符总没少干一些游走灰色地带、鸡鸣狗盗的事儿,超刺激的!”


    “倒也不用讲这么直白……”赵俊明把他摁回座位上。


    江在寒抿抿嘴,没忍住,笑了一下。


    “江教授笑起来好好看啊。”前台姑娘头一次见他这样的笑容,呆呆望着说,“怪不得符总一见到您就神魂颠倒换了个人似的。”


    “江教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赵俊明酒量不行,一杯下去胆就肥了,板着脸说,“当不当讲我都要讲!您为什么看不上我们符总啊?”


    “?”江在寒秀眉一抬,问,“什么?”


    “哎,”赵俊明叹气,“我们符总虽然臭屁自负,但是办事靠谱……”


    “是啊,”小何应和,“虽然嘴欠幼稚,但是心地善良。”


    “没错没错,虽然冲动固执,但是雷厉风行。”


    他们各个眉头紧锁,一副绞尽脑汁思考符确的优点的样子。江在寒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不去破坏此刻认真凝重的气氛。


    心想,你们这个夸法,是跟某龙学的吧……


    “我们能理解您嫌弃符总,他有时候确实招人烦,”大家都睁大眼睛望着江在寒,又像一个个小盆栽玩偶似的,“但是但是他对您真的很好,我们都看在眼里。”


    江在寒摇摇头,想说“我没有嫌弃他”,小盆栽们以为他对符确不满意,立刻说:“别急着说‘不’,给符总一个机会先?”


    江在寒实在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论感情,只想快点终结这个话题,点点头说:“好。”


    烤肉吃到一半,江在寒去洗手间,顺便走到中庭透气。


    符确给他发了信息,问吃得怎么样,不准喝酒,还说他可能很晚才能回去,让江在寒先睡,他明天早上再去宾馆找他。


    江在寒回了三个知道了。


    正想问问符确的手,何信的电话打进来。


    江在寒一怔。


    这个时间何信如果有事,都是发消息的。


    他接起来,听见何信压低嗓音,似乎躲在楼梯道,因为能听见一点回音。


    “我在医院。徐傻被人打了。”


    “徐徽言现在气得感觉能把深市炸了。”


    “这段时间你别回宏远。”


    “别往枪口上撞。”


    简洁了当几句话,何信就挂断了。


    江在寒愣在中庭的回廊边。


    想起符确的手。


    第99章 第 99 章 他不害怕被打。 可是他……


    江在寒第二次来徐徽言办公室, 巧得很,也是雨天。


    吃烤肉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接个电话就听到稀稀拉拉的雨声。等他收到徐徽言让他去一趟公司的消息, 雷声便滚滚而来。


    江在寒跟永福的人道别,去了趟洗手间。


    踏出餐厅的一刻, 大雨倾盆而下。


    雨刷器被小郑开到最大档, 疯了似的左右摇。


    “徐总这么晚还在工作吗?”导航显示高速很堵,三个车祸图标聚在一处, 小郑提前下来,开到辅路, “真辛苦啊。”


    江在寒在小郑看后视镜的时候, 把右手藏到身旁的阴影中, 轻轻应了一声。


    小郑又说:“江教授也好辛苦啊。”


    “以前我给曾教授开车,他也常常工作到很晚,有时候直接在公司过夜, ”小郑感慨道,“精英都挺辛苦的。”


    “抱歉啊,”车停在固定的车位上, 江在寒从窗玻璃上的雨线收回目光,“这么晚还麻烦你。你回去吧,不用等我。”


    “啊?没事我等你吧, 晚上不好打车的。”


    “不用了, 我可能需要通宵。”江在寒关上车门, “谢谢了。我明天再联系你。”


    今天何信没在。


    办公室里除了徐徽言, 还站着另外两名高大壮实的西装男。他们在徐徽言身后负手而立,看起来训练有素,江在寒进门, 他们也没有跟他直视,视线向下,专注地等着徐徽言的指示。


    江在寒想起高中时期的徐劲松,身后也总有两个智商不高的跟班。


    徐徽言正靠在沙发上看现场发来的报告,晾了江在寒两分钟才缓缓开口:“来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有没有心思看。


    江在寒“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地问:“徐总找我?”


    “曾教授去现场有一阵子了,”徐徽言盯着他,“说按照你的方案,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等第一批试用核电力模块送到,就可以如期启航。”


    他语气还算平稳,但江在寒知道这不是他平时运筹帷幄的轻松状态,话头抛出来,等着江在寒上钩。


    拐弯抹角的。


    江在寒想。


    这种人会不会很累。


    “听起来很好。”江在寒说,“永福那边的进程不对外公开,我不了解具体进展,但按期交付应该没有问题。”


    “多亏你。”徐徽言短促地笑了一声,手里的报告丢到茶几边,“你最近,很风光。永福官方账号一直很活跃,最近更活跃,发的更新十有八九都是江教授相关,听说他们员工都很服你,态度恭敬。怎么样,是要策反你吗?”


    江在寒没讲话。


    符确在永福不收敛,带头搞特殊。劝也劝不动,积极认错下次还敢。


    传到徐徽言耳中是必然的事。


    外面雨挺大的,落地窗的水痕交错。不过这里隔音很好,几乎听不见。


    除了江在寒。


    他听见脑中的雨声。


    通常这样的雨声还伴随着徐劲松谩骂的声音,但今天没有。


    徐劲松在医院呢。


    而且,他闹腾不了多久了。


    *


    郑道答应了出面作证,前提是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江在寒和符确答应了,说绝不会让徐家一手遮天的事情再发生。


    他们两个给的保证是有说服力的。


    因为江在寒失去了至亲外婆,符确的哥哥险些丧命、公司负债倒闭,郑道知道,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扳倒徐家。


    江在寒在A市分部就接触过一些资料,宏远的项目做得没有那么干净。他被请过去处理的,都是工程材料不达标或施工不合规造成的问题。


    这些破绽需要足量的、一锤定音的铁证,徐徽言却不让他们抓到机会。


    符确出手揍徐劲松,很难说是泄愤还是刺激徐徽言找他的破绽。


    可能泄愤居多,江在寒想。


    想想又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符确肯定早就想揍他了。


    要不是徐劲松一直被关在徐家的庄园,符确没准一回国就揍他了。


    “永福,不,确切地说,”徐徽言久久没得到回应,脸上的阴沉显露出来,“符确在拉拢你吗?”


    “怎么会?”江在寒面色不变,敷衍地说,“跟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符总很清楚。”


    “好。”徐徽言终于问出口,“劲松在永福车库被打,是符确做的?”


    他的问句尾调下降。


    “那个车库是永福和其它两家公司共用的。”江在寒说。


    “别人没理由下手,”徐徽言向后靠,看着他辩解,“而你没理由替符确遮掩。”


    这是提醒。


    “徐劲松树敌不少。”江在寒诚恳直言,“想打他的人很多。”


    “没人敢!”


    徐徽言这一下没控制住,身体前倾,音量也变大了。


    其实徐徽言也不是百分百有把握。江在寒说的不错,徐劲松那个臭脾气,傲慢无理惯了,到处惹事,确实树敌不少。


    警察调查了车库的监控,大楼的监控,三家公司的监控。但这样有预谋的恶意伤害,别人根本不可能留下监控证据。


    徐徽言想不通,永福正在跟宏远合作,于公,符确完全没理由做这种事。于私,符确和徐劲松没有交集——要说他们在私交上有任何关联,那就是江在寒。


    但符确为了江在寒做这种事?


    以徐徽言的逻辑和准则,绝不可能。


    比起符确,江在寒的嫌疑甚至更大。


    “你觉得我不舍得动你?”徐徽言盯着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沙发后面两名西装男走上前,站到了江在寒斜前方。


    “曾远越跟你有矛盾是假,每次一脸不服气也是假,把你夸得天花乱坠不可或缺才是真。”徐徽言冷声说,瞥了眼桌面的报告,“我刚在医院发过脾气,他就把报告发过来了,巧合吗?还是想替你解围?”


    江在寒脸色微沉,平静地说:“你想多了。”


    “何信呢?”徐徽言撑着额角眯眼睨着他,“真有本事啊江在寒,我身边的人你也敢动心思。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在寒手指一动,下意识想摸手机。


    其实他下一秒就意识到他在这里没机会做什么,不过两名西装男动作更快,一左一右上来制住了他的双肩和手臂。


    江在寒的手机被拿走,交给徐徽言。


    “密码。”徐徽言问。


    江在寒挣扎两下,肩臂被扣死,完全动弹不得。


    “有本事是好事,”徐徽言不紧不慢地说,“你是我儿子,当然应该有本事。但是用错地方就不好了。”


    右侧那个西装男伸手抓住他另一只胳膊,反绞到背后,另一个走到徐徽言身边,拿起江在寒的手机连接一旁的笔记本。


    几秒钟后,手机解锁。


    江在寒抿着唇一言不发。


    求饶示弱是没用的。


    他也不想。


    可能对这种情境经验丰富,他甚至不太慌张,也没有害怕的情绪。


    徐徽言翻看通话记录和信息,皱起眉不太相信地问:“所以何信在医院给你打电话是第一次私人联系你?”


    江在寒有阅后即焚的好习惯。


    他的手机里连何信的手机号的没有。


    至于曾远越,他们的聊天记录都仅限于工作。


    滴水不漏。


    唯独符确,他们的聊天信息江在寒没删过,每隔一段时间导出存在加密文件夹里,被徐徽言看到了。


    “没看出来,符家小鬼一副吊儿郎当的风流样,深情得很啊。”徐徽言看着江在寒脸上血色褪净,颇有兴致地念了几条,又说,“我看你回得敷衍,他倒是锲而不舍。”


    江在寒不像符确,不习惯肉麻的表达或剖白,回复大多简短。在徐徽言看来,像是符确穷追不舍,江在寒敷衍应付。


    “那就说得通了。”徐徽言幽幽说,锐利的鹰眼半眯起来。


    江在寒背脊一凉。


    他熟悉徐徽言这个表情。


    他在算计永福。


    他会拿这些当证据,申请警方调查符确,就算不够,他也能操作一番,让它变得合理充分。


    “还是被你发现了。”江在寒笑了一下,似是放弃,“我跟符确没断过。有个人鞍前马后的感觉不错,我揍徐劲松,他还能帮我找楼管删监控。”


    “徐劲松打了我那么多回,”江在寒右手小幅度地动了动,“我揍他一回不过分吧。”


    徐徽言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看见了手背指节的撞击伤。


    “是你!”徐徽言气急,从沙发上倏地站起来,“你个!”


    他想骂脏话,但像是顾及涵养,憋回去了。徐徽言走到江在寒面前,厉声道:“跪下!”


    江在寒刚开口说:“我只跪过世的……”


    却被攥着他手腕的西装男骤然踢在膝窝,咚地双膝砸在地面。


    “你才回来不懂规矩,依照家法,兄弟相残鞭笞二十。”


    徐徽言话没讲完,听见江在寒笑了一声,“那徐劲松早被打死了吧?”


    “你以为我不想打他!”徐徽言忽然吼起来,“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都是他妈纵他纵的!”


    江在寒以为他气极了骂人,却听徐徽言继续说:“我早想揍他了!子不教父之过!他在外头给我丢人,我面子上好过吗!他妈不让打!他妈就会哭哭啼啼拦着我!也不看看她儿子被惯成什么了!”


    他在说徐劲松的妈妈。


    江在寒不解。


    徐劲松的妈妈早就过世了,怎么拦他?


    徐徽言没注意他疑惑的表情,有些失控地来回骂了几遍。江在寒第一次见他这个状态,像是……像是对着虚空跟人吵架。


    徐徽言在江在寒面前骂骂咧咧地走动,竟然真的从壁柜里拿出一三指宽的厚木条。


    “你不知道家规,也没养在徐家,”徐徽言神神叨叨自言自语,“先打一半,然后你去给劲松和他妈磕个头认个错,这事我就不计较了。大家都不计较了。”


    江在寒有种奇怪的感觉,徐徽言的“大家”包含徐劲松过世的母亲。


    “我建议你直接打死我。”江在寒冷声说:“就像你们擅长的,杀人、灭迹、扭曲事实。”


    他再次被两人一左一右摁住肩,却脊背挺直,丝毫不怯。


    “否则我会报警起诉你,以恶意伤害的罪名。”


    “恶意伤害,”徐徽言居高临下俯视江在寒,木条用力抵着江在寒的额头,迫使他仰高了头看着自己,“恶意伤害的是你,我不私了,你要坐牢的。我现在私了是在护你,怎么不识好歹呢傻儿子?!”


    额头被抵出发红的印子,江在寒后仰,想偏头避开,却被西装男卡住了后颈。


    他不害怕被打。


    可是他怕符确心疼。


    从前他被打就打了,伤养养就好了,好不了的不过就是留个疤,没所谓的。


    现在不行。


    这棍子落下来,他吃不吃得消且不论,符确看到会难过的。


    一想到符确看他的眼神,江在寒就跟着难过,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徐徽言已经绕到他身后,江在寒被压住后脑,几乎感受到后背的凉意。


    砰!!!


    大门被猛地撞开。


    陡然炸响的雷声中,一道黑影疾步闯入,在徐徽言反应过来之前,掀翻了一名西装男。


    另一名立刻松手,警觉转身去保护徐徽言。


    江在寒摔在地上的瞬间,被及时抱住。


    符确压着滔天的怒气,外套湿透,挟风夹雨的怀抱却温热炽烈。


    第100章 第 100 章 你为了我,要吃蒜啊?……


    符确半跪在地, 搂着江在寒,视线落在他额头的红印,刺痛一般, 墨黑的剑眉紧紧拧起。


    “不痛,”江在寒的手看似搭在符确小臂, 其实抓得很紧, 说,“不痛的。”


    “还伤到哪里了?”符确沉声问。


    江在寒不知道额头现在什么样子, 但肯定没流血,大概刚才抵得太重, 红了或者蹭破皮。他抬起另一只手想摸摸看, 顺便挡一下:“可能看起来……”


    “还伤到哪里了!”符确压低声音又问一遍。


    “没了。”江在寒望着他, 见符确后牙咬紧了,脸色难看。他凑近些,几乎贴着那紧绷却完美利落的下颌, 轻声耳语,“你来得正好,再晚点我就要挂彩了。”


    “都不许动!”


    “手举起来, 举高!”


    “我们接到举报,这里疑似非法拘禁,谁是徐徽言?”


    一行警察鱼贯而入, 为首的高个儿警察快速扫视屋内, 目光锁定在徐徽言和两名西装男身上。


    徐徽言木棍还握在手里, 这时候才想起来扔在一边。


    “你们哪个警局的?”徐徽言即便双手上举, 表情和语气依旧是从容的,他迎着高个儿警察的视线,“我是徐徽言。”


    “麻烦跟我们走一趟。”高个儿警察偏头, 后面的警员掏出手铐走上前。


    徐徽言问:“你们哪个分局的?嵇局知道你们今天晚上的行动吗?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吧?麻烦让我打个电话问问。”


    高个儿警察愣了一下。


    嵇局可不是分局局长,那是深市公安总局局长的姓。


    “怎么?派出所接到报案阻止犯罪,难道还要总局批准?”符确在一旁冷笑,“那不得累死那个嵇局?”


    高个儿警察想想觉得有道理。


    接到举报不作为,他是要受处分的。


    但现在作为了,貌似会得罪局长熟人。


    他原地犹豫起来。


    “你们办案没有流程?”符确又说,“没看见他手里那根大棍子?我朋友额头都这样了,你们不会不作为吧?什么嵇局鸭局,回警局再打电话确认呗。”


    “你叫什么名字?”徐徽言无视符确,冷冷地问高个儿,“警号多少?”


    他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被他直直盯着,高个儿警察莫名有种被班主任质问“作业为什么不交”、“没带就是没写”的压迫感。


    “你没义务告诉他。”符确插了句,“但他有义务跟你走,因为你是人民警察。”


    对啊,高个儿想,他已经毕业了!


    是个正义的警察,为人民服务那种!


    “回警局交代清楚,自然会给你打电话的时间。”高个儿转向符确那边,找补似的,“还有你,冲得比我们还快,干什么呢英雄救美啊。你朋友有事没有?要叫救护吗?”


    “不用了。”


    “要!”


    两个声音同时答道。


    “我们要做伤情鉴定。”符确说,又转向江在寒,“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从来没有正确的判断。”


    “真不用。”江在寒无奈道,“别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你看看你额头,还有脖子这里,”符确翻着他的衣领,颈侧有两个指印,是之前西装男摁他后颈时留下的。


    “做做做,”高个儿明白过来这两人的关系了,摆摆手,“咳,你俩别跟这腻歪。”


    “打扰一下,”徐徽言此生第一次被手铐拷住,办事的还是个看起来刚入职不久的愣头青,语气不悦,“说起恶意伤害,那边那位恐怕也该去趟警局,他亲口承认我儿子徐劲松在永福车库遇袭是他做的。手背上的伤是证据。”


    江在寒脸色微沉。


    符确翻过江在寒的手,“这怎么弄的……”


    话没问完,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一时又惊又气。


    “不是他,徐劲松……”


    “不是我!”符确话才出口,被江在寒扬声打断:“但是我知道口说无凭,我和徐劲松素来不和,嫌疑很大,我愿意去警局配合调查。”


    那撞击伤是他在和牛公馆的洗手间对着墙壁砸出来的,伤口鉴定一查就会知道跟徐劲松的对不上。


    江在寒知道,符确也该知道。


    只是他急狠了,一时没想到这一点,差点露馅。


    “我膝盖好疼,”江在寒像是被徐徽言的诬陷气到了,还有些委屈,一双乌黑的眸子泛起点水雾,蹙起眉心,柔声对符确说,“你拉我起来吧。”


    符确被他看得心尖发麻,恨不得直接抱回家!


    何止符确,连高个儿警察也看呆了。


    江在寒相貌清冷,皮肤透白跟玉似的,这会儿发丝乱了,额头还带点红痕,颇有一副美人带伤的破碎感。一双无辜的杏眼水波流转,任谁看一眼就会陷进去。高个儿警察本来在几步远的位置旁观,见江在寒那样对符确讲话,竟然不自觉地动了下胳膊,想扶一把。


    他突然反应过来,迅速移开视线。


    符确知道江在寒有别的心思,否则不会在外人面前做出这个表情、用这样的语气。


    他从背后环着江在寒的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江在寒的腿好像真的很痛,整个人都使不上劲似的靠在他身上。


    符确担忧起来,低声问:“膝盖怎么了?”


    却见江在寒唇瓣轻动,吐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亡妻。”


    符确一怔,对上江在寒的双眼。


    刚才那点柔弱荡然无存,江在寒眼神清亮,定定望着他。


    符确恍然,冲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


    江在寒手上的伤痕跟徐劲松的没对上。


    肩上的淤青、侧颈的指印、膝盖额头等外伤倒是跟徐徽言和他两个保镖对上了。


    徐徽言气急败坏:“对不上?!他亲口承认的,怎么可能对不上!不信你问我的保镖,他们俩都听见了。”


    “鉴定结果就是对不上。”高个儿不耐烦地说,“那两个自己都是犯罪嫌疑人,又是你保镖,做不了人证的。除非有监控,哦不,监控被徐总你停掉了呢。”


    “那符确呢?查他了吗?还有永福那些员工,江在寒的学生,都得查!”


    “徐总,没有证据,”高个儿一边深呼吸以维持心平气和,一边给徐徽言普法,“我们不能随便在街上抓人过来做鉴定。”


    “少跟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徐徽言看了眼时间,“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等江先生的伤情报告出来,看他要起诉还是私了才能决定。”


    “老子教训儿子两句还闹到警局,像什么话?!”俩儿子再怎么闹腾,也知道宏远是他们的未来,不敢真的翻脸,徐徽言成竹在胸,“他不会起诉。”


    *


    “我靠,有了这些,就可以起诉徐徽言了啊!”


    徐徽言的密码竟然是亡妻的忌日。


    江在寒上了警车,符确开车跟着,立即把江在寒的话转给何信。何信恍然大悟,大悟特悟!


    符确进不去,在警局旁边的停车场等江在寒。车载电话那头的何信在噼里啪啦敲键盘,感叹道:“我们冬冬怎么这么聪明!”


    符确阴沉了脸。


    我们冬冬?


    谁们?


    冬冬也是你叫的?


    “我现在在备份,正给你传呢符总,你看看。”


    何信听见那头符确低声应了,过了一会,突然问:“你跟在寒认识很久了?”


    “发小啊,我俩光着腚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就认识了。”何信该庆幸他此刻不在符确旁边,否则那寒刀一般的眼神能当场把他对半劈了。他毫不知情,欢欢喜喜地说:“我们演得好吧?谁也没发现。今天多亏你报了警去的及时,谢谢你啊符总,我就知道冬冬没看错人。”


    何信被徐徽言支开就觉得不对,发现江在寒去了宏远,立刻向符确求助。


    亏得符确果断,何信心想,不然江在寒就要吃苦头了。


    符确那边半天没动静,大概在认真看记录。


    材料方面的阴阳合同,施工中不明去向的开支,还有徐徽言找人嫁祸举报王修平的记录,和准备栽赃福南却没有用上的材料……


    足够让徐徽言以及整个宏远被翻天覆地查一番了。


    不知道小符总看到这些什么心情,肯定很震撼,何信心想,这么久都没讲话。


    何信正想着,江在寒还没出来,要不要跟符确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突然听见符确问:


    “冬冬是谁给他起的名字?”


    “啊?”何信一愣。


    “在寒的小名,”符确语气平静,“是他外婆取的吗?”


    “是,是吧?”何信糊里糊涂地应道,“因为是冬天出生的,就叫冬冬。”


    现在是讨论小名的时候吗?!


    小符总会不会太容易分心了?


    何信内心三千问。


    “你们从小到大的交情,连在寒出国都没断过?”被腹诽的小符总继续问。


    何信总觉得他语气阴森森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乖乖答道:“差不多,初中他去市里上学,我们就分开了,哪知道高中又上了同一所学校,就很巧!不过他这个人你知道,全靠我主动联系,要不然根本不会主动找我,肯定早断了!”


    “噢。”符确听起来不太阴森了,缓缓说了句,“我当然知道。”


    ***


    江在寒出来的时候,符确正蹲在警局门口数台阶。


    “走吧。”江在寒走到他身旁,“结束了。”


    符确没起身,仰头看他。


    江在寒就伸出手:“回家吧。”


    符确捏住他的手指,站起来。


    江在寒在车上给他讲刚才警局的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做笔录,从他接到徐徽言让他去宏远的消息开始,讲到警察进门。还问了一遍徐劲松去永福那天,他们有没有发生冲突,徐劲松被打,江在寒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符确安静地听着,反常地没有发表意见。


    江在寒知道他在生气。


    直到回了家,符确拿出医药箱,给他手背的伤口上药,都一言不发。


    “符确,”江在寒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别生气。”


    符确没躲,脸颊被轻轻点了个酒窝,像在笑。


    “我不知道徐徽言会动手,”江在寒知道他劣迹斑斑,认真承认错误,“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去的。”


    “未必吧。”符确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一边拧药瓶盖子一边说,“我怎么觉得你就算他不找你,你也要找他的。你把手弄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让他别找我麻烦别报复我吗?”


    “也不完全是。”江在寒跟着符确起身,往壁橱走,看他放回药箱,拉了拉他的衣摆,“我这随便磕一下,鉴定出来肯定和徐劲松的伤对不上,到时候徐徽言再怀疑别人,警察就会觉得他胡乱攀咬。”


    “随便磕一下?”符确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江在寒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他在徐徽言办公室担心的,还是发生了——符确露出那样难过又自责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不是……挺疼的。”他改口,抓起符确的手,“你揍徐劲松手也打疼了吧?”


    符确不知道是什么体质,恢复能力惊人。白天还发红有点肿的手背,已经看不出什么,那两处骨节的破皮,也结了薄薄一层痂,看上去睡一觉就能完好如初。


    江在寒还是尽职尽责地对着他的手背吹了吹,说:“疼吗?”


    符确抿嘴不说话,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江在寒不知道他的内心挣扎,只听见他冷酷地说:“少来,你才不在乎。你把我心脏都扎烂了还问我疼不疼。坐下,我看看膝盖。”


    江在寒默默叹气:今天是铁了心认真生气很难哄的符确。


    “膝盖没事,”江在寒虽然这么说,还是乖乖坐到床边,“就磕了一下。”


    符确不接话,直接撩起裤腿。


    这回没撒谎,青了一块,不算太严重。符确松了口气,去拿化瘀喷雾。


    “洗完澡再涂吧,”江在寒拉住他,“不然一会还得涂。”


    “你的手不能沾水。”符确说。


    江在寒看着他,目光垂了垂,说:“那你帮我。”


    *


    江在寒坐在浴缸中、一只手被举高绑在浴巾架上的时候,非常后悔自己的提议。


    “那是我最喜欢的领带。”江在寒在水雾中说。


    声音轻软含嗔。


    “噢,”符确冷酷无情,“别乱动就不会坏。”


    符确拿着手持喷头,水流调得柔和,冲在身上痒痒的,像羽毛在挠。


    领带在手腕上打的死结,江在寒左手去抓喷头:“我自己洗。”


    “一只手怎么洗?不是让我帮忙吗?”符确不为所动,仔细流过他每一寸皮肤。


    江在寒忍无可忍,恼道:“水这么小,你故意的。”


    “那我调大点。”符确突然从善如流。


    江在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突然变速的水流冲到了前胸。他那里本来就很敏//感,这一冲就像被软棒抵到,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符确!”江在寒侧身躲避,“你混蛋!”


    浴巾架发出吱呀声,江在寒耳根连着脖颈都红透了。


    符确忍着笑,一本正经说:“前面洗好了,你转过去,我给你冲冲背。”


    江在寒那只可以活动的左手紧紧抓着浴缸边沿,依旧侧着身子,不肯搭理符确。


    符确就自己挪了一下,认认真真给江在寒洗后背。


    那水流冲在后背刚刚好,不轻不重,符确手上的力道刚好,连搓带揉,按摩似的。江在寒侧脸贴着手臂,眯起了眼。


    符确听他呼吸都轻缓下来,是困了。


    江在寒被他抱上床,没两秒就睡着了。符确看看他手腕,勒得有点红,拿起来握在手心亲了亲。


    江在寒眼睫微动,要翻身往墙壁那边钻,被符确轻轻拍了拍,安抚住了。


    符确叹了口气,在他眉角落了个吻。


    *


    江在寒早晨醒来,符确在书房开会。他把餐桌上还有余温的羊角包吃了,又给喵喂了半个罐头。


    符确出来拿水,还是没跟他讲话。江在寒跟进厨房,问:“你还在生气吗?”


    符确听他这么一问,心里舍不得,无奈说:“不是生气。是没想好拿你怎么办。”


    昨天晚上的事,如果再来一次,江在寒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这是符确最耿耿于怀的点。


    他其实谁也不在乎,不在乎符确会不会担心,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符确一想到这里就胸闷喘不上气,他每次都想不能轻易让江在寒糊弄过去,否则下次还敢,但每次江在寒凑过来示好,他又心软。


    他拿江在寒没办法。


    怎么办呢。


    江在寒望着他,想了想,说:“我知道怎么办。”


    他在符确疑惑的视线里打开冰箱,从角落拿起个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自己还皱了皱眉,很不情愿忍辱负重的表情。


    符确跟过来,见江在寒摊开手。


    是一颗蒜。


    符确想起他的保证书!


    “你不会……”


    此刻的神色可以说视死如归,江在寒低头开始剥蒜。


    剥出一瓣,手指很嫌弃地捏着,对着那瓣生蒜看了半天,终于抬起手,闭紧了眼,要把那东西放进嘴里。


    “诶算了算了!”


    符确眼看着那蒜瓣就要碰到江在寒嘴唇,一把拍掉,阻止了这场英勇就义。


    “你真打算吃啊?!”符确难以置信,“你为了我,要吃蒜啊?!”


    “我答应过的……”江在寒抿了抿嘴,好像还在偷偷憋气,阻止气味窜进鼻子。


    江在寒话没讲完,被符确压到冰箱门上。


    急切又激烈的亲吻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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