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心意
晏缙涩然开口:“百年前我的所作所为,冲动又莽撞,更是丝毫不顾白楹……我不曾预料到,白楹也会因为寻我进入孽火狱。”
话音刚落,卞念薇和南奉昭齐齐站起身。
南奉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白楹也进过孽火狱中……?”
卞念薇眉头紧皱望向晏缙:“你怎么知道?”
南奉昭看向自己师妹:“你也知道?!”
卞念薇冷冷道:“我当然知道,白楹离开怀剑派后,我去拜见了数次……她养伤了足足十年。”
南奉昭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不和我说?”
“和师兄你说有什么用?”卞念薇的话毫不留情:“师兄你只会觉得白楹对晏缙一往情深,竟然在被解除婚约的情况下,也要去孽火狱中救晏缙。”
她直直地看着晏缙:“其实与婚约和情爱种种无关,白楹只是不想看着你死……”
晏缙耳畔嗡鸣,只能看见卞念薇嘴巴张合,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
脑海中来来回回想着一件事情——
白楹从孽火狱中出来后,曾养伤十年。
她究竟被伤得有多重?
他怔怔地想,自己有封绛前辈的一缕意识救了一命,那白楹呢?
她与自己年岁相当,就那样进入了孽火狱,毫无助力。
她一个人在孽火狱中遇见了什么?又是被什么所伤?
孽火狱中九死一生,如果她没有侥幸活下来呢?
晏缙浑身发冷,百年前的事实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割过他心口。
卞念薇看着晏缙那副徬徨失措的模样,心中怒火猛涨。
她言语讽刺:“……反正百年已过,白楹已经不把这件生死之事放在心中。你若心中有愧,将来报答白楹就行了。”
卞念薇头也不回地离去。
院中寂静,南奉昭瞧着昔日的好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无力地长叹:“我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一回事……是了,白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知道你去孽火狱了,肯定想救你……”
“若没有相修永从中作恶,江长老还活着,你和白楹兴许是全然不同的模样。可惜……”
南奉昭重重摇头:“……可惜世事已变。”
晏缙心中恍惚。
是啊,世事已变。
但……但一切没有补救的机会吗?
*
南奉昭的二徒弟南元驹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前去岐山秘境的领队。
倒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师父说师兄在闭关修炼,所以就由他顶上了。
师父还说他和谁的交情都不错,换他当领队,无论是谁都会多少给点面子,听他说的话。
南元驹心中郁闷,怎么在师父口中,别人都是给面子听他的话……
难道不是他以理服人,以实力服人?
南元驹叹了口气,悄悄看向站在自己侧方的师叔晏缙,心中忽然安定许多。
外面都传得风风火火,说神都长老相修永和魔神一魂勾结,盗走了神都仙器。
还说师叔晏缙随着神都修士对战过魔神一魂,还在这个万恶魔头的眼皮下,把魔头的得力干将相修永杀了。
这样看来,师叔晏缙不仅拔出过瞻方仙剑,还对战过魔神一魂……
有师叔在,他这个领队觉得心安不少。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师叔应该会帮他的吧?
南元驹畅想众人在师叔的带领下,拳打恶兽、脚踢妖邪。
南奉昭却无情地揭露真相:“你师叔是要去岐山秘境的月泉中摘取寒泉藤,也只是和你们一群小辈同行一小段路,你的神情已经明晃晃在说你打着什么算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原来师叔,只是顺路和他们一群小辈进入岐山秘境。
果不其然,师叔刚一进入岐山秘境,就准备离开怀剑派一行人。
晏缙叮嘱:“岐山秘境中并没有什么实力强横的恶兽,元驹你和其他弟子一同行动,只要不四散的话,就没有多大危险。”
南元驹点点头,看着师叔离去。
他挠了挠鬓发,忽然觉得今日的师叔似乎心事重重。
*
岐山秘境在青泉州内,与怀剑派离得并不远,因此会被怀剑派选为弟子历练的秘境之一。
但也有其他修士,会在十年一度的秘境开放时机中进入岐山秘境。
晏缙方才就遇见两位诸酉谷的医修进入月泉中摘采寒泉藤后离开——
或许等到秘境关闭之时,也只会有这两位医修来过。
毕竟只有被孽火狱中孽火伤到的人才需要寒泉藤,而这样的人并不多。
月泉在岐山秘境中最高的山峰之下。
从山峰南侧巨大的穴口往山中前行半炷香左右,在幽暗的山洞中存在一处极深的冷泉。
因为冷泉形状似弯月,故称之为月泉。
晏缙站在边缘,看见深不见底的泉中冒着森森幽光。
寒泉藤攀附在月泉四周的峭壁上,越往水中去,寒泉藤越多。
但深泉中亦有凶兽。
方才晏缙遇见的两名医修脸色苍白,应该是尽力沉到他们力所能及的程度,才让寒气侵体、面容失去血色。
晏缙拔出邅行剑,剑鸣声低低响起。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剑,没有注入灵气。
多亏邅行剑,他现在对灵气的把控更加精准,不敢出招之后在剑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灵气。
就怕邅行剑又擅自把他心头最为强烈的想法念出口。
晏缙无奈一笑,持剑跨出边缘,带起几颗碎石,与他身形一同落下。
但只有碎石滚落泉水中的声音,晏缙悄无声息没入泉中。
一个时辰后,晏缙以恶兽扑来的利嘴为踏板,脚尖一点,跃出水面。
他原本还想继续采摘一炷香,但后来了只恶兽,搅浑了泉水,拍断了数枝寒泉藤。
晏缙没有杀恶兽之心,见乾坤袋中已经装了许多寒泉藤,便离开了。
他在泉边以灵力瞬间烘干衣物后,沿着原路返回。
可刚刚跨出穴口之时,晏缙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气息极淡,若有若无。
是白楹的气息。
晏缙神色微变,一双凤眼环顾四周。
以白楹的修为自然不需要来岐山秘境历练,因此她气息的出现更显奇怪。
晏缙脚下一点,极快地循着气息而去。
他化为一点剑光,在山峰间掠过,直至山腰处,晏缙终于看见熟悉的身影——
白楹一身白衣,乌发皆被一根鸟羽般的发簪束于身后。
她侧着脸,目光在林间穿梭,似乎有些急切。
晏缙唤道:“白楹!”
白楹脚步一顿,翻飞的衣袖垂在身侧。
她侧身看向晏缙,却不说话。
“你怎么也在岐山秘境中?”晏缙开口询问,一双凤眼打量白楹全身,没看出任何与秘境中的恶兽和妖邪打斗的痕迹。
白楹简短平静回道:“有事。”
秘境中的这一处只有他们两人,四周再无别
人的气息。
上一次在离开神都之前,晏缙原想将心中的话说予白楹听,但最后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如果现在不说,不知下一次两人安静地独处又是何时?
但晏缙仍犹豫,他不知自己现在说这些迟了百年的话是否合宜。
有些事与拔剑出鞘完全不一样,出剑不需要迟疑,可有些事光是放在心中,就足以让人辗转反侧,不知如何开口。
白楹见剑修不说话,抬脚想走。
晏缙心中一紧,不再迟疑:“白楹,我在婴麟城看见你仙兽模样,发现有一处旧伤……”
“那旧伤迟迟未愈,是你在孽火狱中受的伤吗?”
白楹别开眼,无法说出否认的话。
有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就连骗过晏缙都够呛。
晏缙手中握着装满寒泉藤的乾坤袋,缓缓收紧,“你养伤十年,伤口百年却未痊愈……当时该有多么严重……”
“十年……?”
白楹重复两字,她反问道:“念薇告诉你了?”
“是,她都告诉我了……白楹,我不知道你后来独自一人进入孽火狱了。”
剑修一双凤眼涩然地看向白楹,“要是我知道后面会是这样……我当初一定把所有事实,我和凝之的交易都告诉你,绝不会隐瞒一个字。”
白楹心中忽然烦躁,勉强应道:“你没错,当时你有你的考量……无人能保证自己总是能做对事,你无须介怀。”
“没错……?”
晏缙喃喃道:“明明是错的离谱。”
百年的时间,于他而言,只是身在孽火狱中的片刻清醒时间……短暂得好似他只被困在孽火狱中一个月。
他的心从未变过,可若是现在不说,或许他和白楹百年时光的差距最终会变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晏缙抬眸定定望着白楹,胸腔中的心剧烈跳动,带着一丝酸痛。
他向着白楹跨去一步:“当时我错得离谱,既懦弱又冲动——”
“我懦弱,不敢说出自己对你的心动和担心。”
“我冲动,不愿意和你商量,而是自己孤身一人进入孽火狱。”
“有些话现在说出来,或许是太晚……但我更怕直到我死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我喜欢你,在那个中秋月下之前,就已经喜欢你。”
“我曾想过和你在怀剑派长伴。就算你后来要回白家也无所谓,我御剑极快,从怀剑派到白家不过是一天一夜。”
“我还想过,等到合适时机,等到我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剑修之时,我就向你求亲。”
晏缙苦涩一笑:“可那时的我,不知道有些事不说,就再也没了说出的机会。”
“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
“我当初阻止你进入孽火狱,所以想用划清界限的方法,让我们婚约作废,让你不再关心我的死活……那是蠢笨,完全不了解你的方法。”
“对我而言,只是在孽火狱中睡了一段时间,对你的心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从未变过。”
“可对你而言,岁月已经真真切切过了百年……当初深深伤害你的我,被你忘得越早越好。”
晏缙将手中的乾坤袋轻轻递向白楹:“无论你怎么过,只要开心顺遂就好……不管是我,还是别人,只要能让你过得快乐就好。”
“白楹,要开心自在地过。”
第122章 岐山秘境
白楹在青泉州足足寻了一个月,才终于在青泉州最南部的台春城外寻到一丝线索。
台春城外千里处,有一连绵山峰。
站在其中一座险峰的山腰之处,向南望去的景色,与千山万镜中的相差无几。
可这里只有数株青竹,没有白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的质朴竹院。
白楹化成的灰色鸟雀倏地张开双翼,在半空盘旋。
四周的相似绝不是巧合。
白轼道心思深沉,既然他把胞妹藏了百年,那么他肯定布下某种阵法,遮掩了竹院的存在。
白楹俯身从竹院原本存在的地方掠过,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这里存在着看不见的东西……会是她胞妹所在的竹院吗?
白楹隐匿身形,落在一颗粗壮树木之后。
她拿出法器,开始探查此处存在的阵法——
这法器是她偶然间从擅阵的相衍派长老那里所得,可以探测出此地有无阵法,也能指出阵法阵眼的大致所在。
术法与阵法都可以藏匿竹院,但术法只靠符箓,存在时间短;而阵法改变地势,凭借改变天地灵气的走势来达到目的,存在时间极长。
白轼道把胞妹带走已经百年,肯定是布下阵法的。
白楹默念法诀,催动法器,但片刻后法器毫无反应。
她的心跟着一沉,咬牙再次以灵气驱动。
法器依旧没有给出任何提示。
白楹倏地握紧了手中法器——
是此处没有法阵,还是没有找到法阵阵眼?
她抬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色,明明与千山万镜中所见一样,却没有竹院的存在。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如果法器探查的结果没有错,这里没有阵法,也没有被藏匿的竹院。
可又要如何解释所见的景色与与千山万镜中一模一样?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白楹心中冒出一个重要的线索——
关键不在于院子和所看的景色。
关键在白轼道身上。
在白楹年少之时,她以为白轼道只是冷漠,但除去冷漠,白轼道年纪轻轻就当上白家家主,足以说明他胆识计谋过人。
这样的人,会仅仅只用阵法遮掩竹院吗?
他肯定还用了其他手段。
白楹环顾四周,青竹挺拔,远处的群山构成的景色,确实和千山万镜中一样。
白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疑惑——
到底是竹院在这里,还是只有景色在这里?
就在这时,两道陌生的气息逐渐靠近。
白楹化为灰色鸟雀,飞上枝头,一双豆子似的鸟眼看向来人。
那是两名穿着诸酉谷弟子服的医修,观其修为,应该是大弟子之类。
高个的医修滔滔不绝:“……我就说那味药不行,偏偏师弟不信。可明明缺了一味属性极寒的药引……”
瘦一些的医修听得极为认真:“这么说来,张师兄你是为了改良配方,才来岐山秘境寻寒泉藤?”
“正是,遥师弟你呢?”
“我是……”瘦医修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为了研制新药,想要将所有属性极寒的药材都试一试……”
“嚯,那可是个大功夫啊。”
“确实花了好几年时间,现在只剩寒泉藤、冰涯草等几种灵草没有得到了。”
“原来如此,遥师弟你甚是勤奋……”
高个医修纳闷道:“不过没想到整个诸酉谷,也只有我们两人来岐山秘境。”
“毕竟岐山秘境离诸酉谷路途遥远,修为适合在这个秘境历练的弟子,还不如去更近一些的翡谷秘境。”
“这倒也是……更高修为的弟子,又不需要寒泉藤,更不会来这个秘境了。”
高个医修晃晃脑袋:“除了我
们俩,整个诸酉谷也只有张瑶长老需要寒泉藤了……”
瘦医修好奇:“张瑶长老为何需要寒泉藤?”
“听说是给别人治病,可寒泉藤也只能治孽火狱中的火伤,不知到底是谁在孽火狱中受过伤。”
“我听说怀剑派也有个剑修刚刚从孽火狱中出来,张瑶长老会不会是治疗那位剑修?”
高个医修摇头:“肯定不是……那剑修刚出来没多久,但张瑶长老很多年前就从我师父那里拿走了所有的寒泉藤。”
瘦医修喃喃道:“那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对了,张师兄,你说那剑修被困在孽火狱百年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是不是遇见什么机缘了?”
“嘶,孽火狱中的机缘……这机缘给你,你要不要?”
瘦医修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那还是算了吧,我怕我没命活着出孽火狱……”
两人交谈着走远了。
白楹望着离去的两道背影,注意力全在两人方才所说的岐山秘境——
岐山秘境会和白轼道藏匿胞妹的竹院有关吗?
十年才会打开一次的秘境,就已经极大地降低了平日里被探查到的可能性,而且岐山秘境只适合修为不深的弟子历练……
白楹决定去岐山秘境中看一看。
她没有时间犹豫,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若白轼道带着胞妹离开,天下之大,她去何处再寻?
*
白楹没想到在岐山秘境中遇见晏缙。
她也没想到身穿玄衣的剑修会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从婴麟城一行后,白楹也察觉到剑修平静的凤眼下,似乎有什么酝酿着,愈积愈浓。
四周静谧的树林中,冷风穿枝而过。
晏缙最后一句“白楹,要开心自在地过”散在空气中。
白楹忽然觉得讽刺极了——
这些话,或许换做百年前的她听见,不仅会高兴,胸腔或许还会被酸甜心绪占满。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内心焦急愤怒,苦苦寻找百年的真相。
难道晏缙觉得自己轻轻一句话,她就真得能过得开心自在?
世上多的是不开心不自在的人,她白楹凭什么与别人不同。
自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胞妹之后,对白轼道的恨、对白家的怒、对世间事的不解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束缚。
白楹喃喃道:“……开心,自在?”
晏缙凭什么觉得她能过得开心,自在?
百年前她的母亲陨落,父亲带着胞妹忽然消失。
自从二十年前得知真相后,她日日都受着煎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她不敢想象母亲陨落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想着刚刚出世的小女儿,是不是想着远在怀剑派的大女儿。
她的母亲是不是以为一家四口从此之后和乐融融?
母亲是不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唤出父亲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回应?
白轼道是不是一直欺瞒母亲?
他知道母亲有着姬家血脉吗?这和他暗中的计划有关系吗?
理智摇摇欲坠。
白楹的五指微微颤抖,她抬眼直直望着剑修,“……你凭什么觉得我能过得开心,自在?”
她的话字字诛心,“是因为我没死在孽火狱中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晏缙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
白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恨意怒火裹挟,对着与此事无关的晏缙说出锥心的话。
她握紧双手,掌心传来痛意。
两人遥遥相望。
晏缙收起心中的涩然,低低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算被言语刺痛,他也注意到白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紊乱,双眼甚至带着血丝。
白楹没说话。
她别开眼,转身化为一点青光离去,将晏缙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白楹!”
“白楹——”
晏缙望着白楹离去的方向,不再犹豫。他踏上灵气凝成的飞剑,追向白楹。
自他从孽火狱中出来,白楹平静,偶尔带着倦怠,但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般,眼底带着深深的恨意。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
白楹压下混乱的思绪,抬眼巡视四周,照着既定的顺序探查剩下的区域。
现在她所在的这处十分幽静荒芜,只有高大的古树,连绵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深绿密网。
四周没有任何灵草和凶兽,自然也没有任何修士来这里。
但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恶兽气息——
饥饿,冰冷,似乎蛰伏在某处用狂热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岐山秘境可不是会有这种凶兽的地方。
这时,一道剑光掠过,晏缙跟着白楹来到此处。
他在离白楹五步左右的距离站定,神识探查四周后,双眼一转环顾四周……
晏缙低声:“小心。”
白楹没说话,布着血丝的双眼中青光一闪,手中已经握着一条青色长鞭。
微风拂过密林,带起树叶沙沙作响。
白楹拧身朝着身后挥去一鞭——
鞭子拦腰截断古树,露出了蛰伏在阴影处的一只巨蛇。
巨蛇浑身漆黑,一双血瞳霎时间鲜红起来。它吐着漆黑的舌叉,朝着两人袭来!
晏缙拔出邅行剑,清越的剑鸣随着人影朝着黑蛇而去。
在他身后,青色长鞭宛如火龙卷上巨蛇身躯。
纵使之前两人之间氛围不算正常,但合作却十分默契。
更何况一人苦修百年,一人在孽火狱中得到剑尊封绛意识指点后,剑法精进。
不过一炷香,实力比百年前增强数倍的两人将巨蛇杀死。
黑色巨蛇在地面抽搐数下,最终化为黑色魔气散去——
但却有一缕最为纯正的黑色魔气,悄无声息地朝着秘境外飞去。
第123章 不速之客
黑蛇身躯化为黑色魔气散去。
晏缙神色渐渐凝重,“这是从哪里来的魔物?”
魔气孕育的为魔物,吸收邪祟力量具有神志的为妖物,吸收灵气、神志未开的猛兽为凶兽。
岐山秘境中只有凶兽,或许有妖物碰巧之下混过守境阵法进入其中,但魔物是绝对过不了守境阵法。
晏缙还没想明白魔物从何而来,白楹忽然一言不发朝着前方走去。
剑修将剑插回剑鞘,毫不犹豫地跟上。
没了巨蛇盘踞在林中,数颗古树被白楹拦腰挥断之后,林中褪去几分阴冷。
没走多久,古树尽头出现了一处湖泊。
湖面泛着寒光,影影绰绰的湖底垒着一层山石,形成纵横交错的模样。
若连着湖外的古树一起看,隐约形成了某种走势,既像龙飞凤舞的古字,又像某种诡异的符号。
晏缙心中更觉古怪。
他看向一旁,发现白楹死死望着湖底的石块,一动不动。
剑修踟蹰半晌,最终还是将询问咽下——
白楹今天的模样十分不对劲,最好的办法是默默跟着,而不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是了,或许对白楹来说,自己拦下她后说的那番话,奇怪又莫名。
迟了百年的话,就像让人喝一杯已经冷透的涩茶那般不合时宜。
他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乾坤袋,掩下凤眼中的怅然。
*
白楹望着湖底叠起的山石,一颗心跳得越发急促——
腰间的法器轻轻颤动,显示已经探查到阵法。
白楹扯下法器放于掌中,念出法诀催动法器,寻找阵眼所在。
法器中的指针转动两圈,清晰地指向叠起来的山石堆中。
白楹将青色长鞭一挥,准确地击毁被法器所指的一块山石。
四周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吹散湖面上的雾气。雾气散去的那一瞬,两人眼前的景色忽变——
明明是被密林包围的湖泊,幽静冷然,却有一处融融日光自半空中出现,好似岐山秘境的上空真有一轮烈日。
日光洒在一同出现的数株挺拔青竹上,
白楹死死地盯着青竹,眼前的景色与她在千山万镜中所见,以及她化为灰色鸟雀在秘境之外看见的景色一模一样。
她清楚地知道,幕后之人将景色幻化到秘境中——
不是为了让前来历练的弟子看到,他是给被藏在这处的人看。
或许她在今日就能见到胞妹。
白楹唤动法器,再次念出法诀。
法器的银针开始转动,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白楹只能注入更多的灵气,手中越发用力,抵挡法器传来的震动。
最后她手臂发麻之时,银针终于停下,指向湖中中心孤零零的一块山石。
白楹没有犹豫,挥鞭将其击碎——
随着那块山石的碎裂,湖底其他山石中忽然溢出缕缕魔气,倏地化为游动的黑蛇,如一点寒光朝着两人袭去。
白楹青色长鞭在半空中一转,将所有黑蛇击碎。
晏缙双手翻转,以灵气化为数把剑影,朝着四周飞去,荡清黑蛇死后爆出的毒素。
尽管已经屏气,但晏缙还是察觉到这种毒素上沾染的阴冷气息,若是误闯的修士稍有不慎,恐怕在陷入被这种毒素包围的瞬间,就会殒命。
更别说那些前来秘境的弟子。
晏缙心中越发凝重,到底是何人在低阶弟子历练的秘境中布下这么多阵法和陷阱。
他顺着白楹的目光看去,发现死寂的湖边忽然升起涟漪,湖水随着涟漪蒸腾,最终化为雾气升空。
待雾气散去,两人面前竖立着一座竹院。
直到这时,晏缙才发现方才他忽略的事情——
自从盘踞在林中的黑蛇出现,白楹眼中没有就没有丝毫意外,似乎她早早就料到这里会出现陷阱,会有数道阵法。
白楹还带着可以勘破阵眼的法器。
晏缙移动目光,落在白楹脸上——
女修死死盯着眼前的竹院,神情更没有丝毫惊疑。
白楹是知道这里有座竹院?还是她知道岐山秘境中某一处藏着一座竹院?
晏缙终于开口问道:“白楹,你是在寻这座竹院?”
白楹指尖发白,喃喃道:“……对。”
“这座竹院中有什么?”
竹院中有她分离了百年的胞妹。
白楹恍惚着回过神,她转头看向晏缙,好半晌低声回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用跟着我,离开此地。”
晏缙一怔。
白楹也不管他,径直走向竹院,双手刚刚放上竹门,竹院四周亮起鲜红的禁制。
白楹右手掌心冒出一簇异火。
青色异火攀上禁制,顺着复杂晦涩的纹理绕了一周,将所有禁制都包裹在其中。
白楹手上爆发磅礴的灵气,紧紧抵住竹门,她双眼几乎凝成最为纯粹的青色。
贴着竹门的右手五指指头溢出一滴又一滴的血迹。
看着血液从白楹指尖落下,晏缙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却在靠近白楹之前,忽然想起方才那句“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用跟着我”,他的脚步一顿,最终停在原地。
白楹瞧着眼前越发鲜红的禁制,忽然微微一笑,从指尖蔓延落下的血滴顿时燃烧起来,以最为精粹的力量冲向禁制。
“轰——”
气流向外冲去,竹门轰然倒塌。
漫天的灰尘中,竹院内站着两道身影。
白楹毫不犹豫地跨入院中。
明明只是咫尺之遥,她却花了百年才站在胞妹身前。
站在竹几旁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他向前一步,挡住少女的半边身子,随后大喝一声:“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毁坏我们的阵法?”
言语铮铮,回荡在院内。
白楹置若罔闻,她紧紧地盯着少年身后的少女身影,恍惚想到——
比起自己,胞妹长得更像母亲一点。
“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来带你们走。”
她声音发哑。
少年拧起眉头,壮着胆子道:“带、带我们走?胡说八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再过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他身后的少女倒是一点都不怕,探出个头来好奇地看着白楹。
白楹没空和少年打嘴仗,她立即用神识扫过竹院,发现整座竹院中只有两人气息。
白轼道等幕后之人不在此处。
脑中紧绷的弦松懈半分,白楹终于得以喘息。
她寻到胞妹了,现在没有任何阻挡,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要抓紧时间带走两人!
白楹舒展五指,握住异火幻化出的青色长鞭,“跟着我走,或者被我打晕带走,随你选。”
少年看见白楹血淋淋的右手,紧张地倒吸一口气,但却不肯后退一步,“你,你想得美!”
白楹不再犹豫,脚尖一点,已经朝着少年而去——
一鞭子缠上少年左手,将他正在掐诀的手势打断。
然后她将鞭子一卷,将少年束缚住,指尖一点,暂时封住少年的经脉。
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
谢清涯被丝毫没有灼烫的青色长鞭捆住,发现自己不能再调用体内的灵气,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
就在这一瞬间,谢清涯身上忽然出现一道红色屏障将其笼罩。
屏障上虚虚显现一只异兽,长大利齿咬住青色长鞭。
青色长鞭消散,异兽毫不停歇,朝着白楹攻去——
白楹身前忽然出现一只青色异鸟,浑身燃着青色火焰,火舌泛着冷意。
红色异兽和青鸟大鸟相撞,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最终齐齐消散。
白楹抬眼望去,看见之前被少年挡住的少女狠狠瞪着自己。
*
晏缙站在倒塌的竹门外,看着眼前发生的战斗,一时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楹击毁禁制,进入院中,和那名少年不过交谈几句,就已经动起手。
晏缙不知道白楹和少年少女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但少年浑身气息纯净,似乎才修炼十多年,不像会与白楹结仇的样子。
少女更不是会作恶的模样,杏眼带着懵懂,似乎也没清现下是什么情况。
直至少年被封住经脉、被青色长鞭捆住之后,少女神色大变。
出现在少年身上的红色屏障,与屏障上盘踞的异兽更显奇怪——
异兽为狐脸马身蝎尾,雪白狐脸上,一对红色的眸子越发绯红。
这招竟然与婴麟城中,安澜戒附身在怀溪身上使出来的招数一模一样,但却更强几分。
当时安澜戒说这是姬家血脉和力量传人才能使用的上古术法。
……姬家和眼前的少女有关系?
脑中堪堪冒出这个疑问之时,晏缙就看见少女焦急的眼中忽然浮现一抹红光。
竟然也是与之前被安澜戒附身的怀溪一样。
晏缙几乎没有思考,右手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带着剑鞘的邅行剑朝着飞去,瞬间挡住了少女绯红双眼直直看向白楹的目光。
另外一边,虽然有少女的阻挡,但白楹仍以手为刃,劈晕了被封住经脉的少年。
她一抬头,就看见少女眼中似乎漫上红色。
下一瞬间,灰黑色剑鞘带着剑飞过,挡住了两人对望的视线。
胞妹眼中漫上的红色,唤出带有异兽的屏障……已经将她胞妹具有姬家血脉、并且会姬家术法的事情已经坐实。
白楹心中漫上一层苦涩。
她手上动作不停,身形一闪,已经站到少女身后,以指点向经脉,暂时封住少女灵气运行。
但右手却放柔许多,瞬间劈晕少女。
白楹接过少女软倒的身体,怔怔地看着那一双阖上的杏眼。
院中一片狼藉,竹几和竹椅已成无数碎片,竹屋被冲击得只剩大体轮廓,摇摇欲坠。
晏缙迟疑地抬起右手,唤回停留在半空中的邅行剑。
心中的疑问几乎要将剑修淹没。
晏缙想问白楹这一路急切寻找的东西是不是这座竹院,也想问白楹是否认识眼前的两人,更想问白楹为何要这么做。
但他微微动唇,最终问出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这两个人是不是哪里有异常?”
白楹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轻轻回道:“没有。”
言语中有不易察觉的酸涩。
将目光从与母亲六分像的面容上移开,白楹看向晏缙,“晏缙,帮我带着那个少年。”
这两人与白楹之前的异常一定有关系。
晏缙压下心中重重疑惑,没有丝毫迟疑:“那我们去哪?”
白楹沉默半晌,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下定决心:“回白家。”
*
自从一个月前,先生考察了小拙术法后,小拙足足睡了五日。
她醒过来后,又高兴了好几日。
谢清涯觉得奇怪,以往先生回来一次,小拙明明会不高兴好几天,可为何这次一反常态。
他纳闷道:“小拙,怎么这么高兴?是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变少了?不然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进竹屋了……”
小拙正吃着点心,她摇摇头,将点心咽下,一字一顿说道:“不,学,了。”
谢清涯睁大眼睛,他蹭得站起身:“你疯了?什么都不学,等先生回来会关你一个月的!”
小拙迷茫地眨眨眼,歪头想了想,补充道:“他,说的。”
“……他说的?”
谢清涯不可置信反问:“你是说先生让你不用学了?”
小拙罕见地露出个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清涯慢慢坐回竹椅上,舒了口气——
不学是件好事,免得小拙隔一段时间就要受罚……不,不对,学才是好事,俗话说得好,学海无涯……
只是……只是他希望小拙无论学什么,先生都不要再罚小拙了。
可谢清涯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先生对小拙说不用学了,先生之前又问自己要不要离开此处……
他脑中的弦倏地拉紧,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就在这时,紧闭的竹门忽然微微响动。
谢清涯看向竹门,以为是先生回来了,而他身旁的小拙则是不高兴地瞪了一眼竹门。
下一瞬间,竹门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灰尘。
谢清涯发懵地看着门前的陌生女子和女子身后几步之遥的男子,心中警铃大作——
先生可没说过会有人来拜访,这两人是不速之客!
难怪他方才觉得有些不安,原来是好的不灵,怀的灵!
谢清涯原想击退两人,让他们识相点,哪里来的哪里去。
谁知道那女子出手极快,他还没接住第二招,就被击晕。
晕过去的那一瞬间,谢清涯心中极为担忧,自己不认识这两人,他们不会是冲着小拙或者先生来的吧?
怎么办——
还没想出法子,谢清涯已经晕了。
等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浑身经脉仍然被封,之前动手的那个女子站在身前,垂眸紧紧盯着自己。
第124章 途中
四人朝着白家而去,但路途遥远,少女和少年方才被封住的经脉开始松动。
白楹只能停下,准备再次封住两人的经脉。
四人停留的地方为一处河滩,流水声潺潺,鹅卵石带着白日余温。
虽然孤僻,但静谧安宁。
白楹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在地面。
可当她准备封住其经脉的时候,昏迷的少女紧皱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的模样。
白楹忽然不想继续封住两人的经脉——
她只是想阻止两人的反抗,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两人带回白家。
两人并不是什么犯人,她也不想伤害他们。
而且修士的经脉若是长久被封住,会导致灵气停滞过久,经脉受损。
白楹朝着少女周身的几大穴位点去,解去经脉中的停滞。
她决定让两人经脉中的灵气运转一炷香,待流通之后再封住,既可以保证两人没能力逃跑,也不会伤害到他们的经脉。
白楹拭去少女额上的冷汗,站起身看向晏缙,指了指少女,“晏缙,帮我照看一下。”
晏缙沉默地走近,一双凤眼带着微不可察的迷茫,垂眸盯着昏迷中的少女——
他绝对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随着白楹闯入别人的院子,然后几乎将整个竹院夷为平地,掳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还将他们的经脉封住。
简直像一场荒诞至极的怪梦,他和白楹就是梦中为非作歹的“坏人”。
另外一边,白楹靠近昏迷的少年,她用绳子将少年的双手束在身前。
少年气息微变,似乎是要醒来。
不过几个瞬间,他挣扎着睁开了眼。
少年呆滞了片刻,迷茫地眨了眨眼,垂头就看见自己双手被牢牢捆住。
然后他缓缓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白楹,喉中爆发惊天动地的慌乱声。
“啊——”
惊醒河滩四周悬崖密林中的无数飞鸟。
白楹抬手解了他经脉,让灵气开始运转。
少年更加紧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掳走我们?”
“放心,不会害你们的。”白楹蹲下,盯着少年双眼,“我有些话想问你。”
“……问,问我?”
少年神色坚决,“我,我不会背叛先生的!”
“先生?”白楹:“先生是谁?”
少年心中一慌,他紧闭上嘴,不肯再轻易吐露一字。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别过头。
白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问着:“是不是先生把你们关在竹院中?”
“关?!才不是——”
少年反驳的话刚刚说出几字,剩下的言语被哽在喉中——
先生的确没把他关在竹院。
他在竹院是因为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甘愿追随先生,住在竹院照顾小拙。
可小拙呢……小拙是自愿在竹院中的吗?
他从先生那里甚至没有听过小拙的任何信息。
他不知道小拙原本叫什么,也不知道小拙的家人是谁,更不知道小拙为什么会在竹院中。
白楹目光一扫,就已经看穿了少年脸上的犹豫。
她脸上浮起冰冷的笑意,“怎么不继续说了?你不是被骗来的?!”
“先生才不会做这种事!”
少年激动反驳:“当初先生救下了我,更不嫌我是下等灵根,他愿意教导我功法,让我成为修士!”
“原来如此,你这先生可真是一位大好人……”
白楹声音越发森冷:“但就算你不是被骗来的,你能保证她不是吗?”
少年愣愣地看向白楹口中所指的少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楹心中嘲弄,少年口中的先生肯定与白轼道有关系,他以为的救命恩人,可是把她的胞妹藏了百年——
百年几乎是从不修炼的百姓一生,就算是普通修士,人生又有几个百年?
*
晏缙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鹅卵石上的少女,心中感觉微妙——
明明他从未见过这名少女,可却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还未等晏缙思索出答案,眼前躺着的少女呼吸忽然急促,脸色倏地白了几分。
晏缙皱起眉头,忙蹲下将手搭上少女经脉,发现少女经脉中的灵气有些混乱。
就算不知道白楹和少女到底是什么关系,晏缙也能看出白楹似乎极其在意少女,因此他毫不犹豫唤道:“白楹!”
话音未落,白楹已经朝这边赶来,脚步飞快。
她在询问少年的时候,时时刻刻分出神识关注着胞妹这边。
几乎是在晏缙呼喊的时候,白楹就意识到少女的不对劲。
等她靠近少女的时候,心中更是一紧——
少女脸色苍白,紧紧皱着眉头,她身子蜷缩,极为难受的样子。
白楹将少女扶起,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可惜少女只是眼睑轻颤,并未醒来。
在白楹和晏缙的身后,谢清涯鬼鬼祟祟地试着挣脱绑住双手的绳索——
小拙替他骗来的逃跑机会,他要珍惜!
可无论谢清涯怎么扭动,困住双手的绳索纹丝不动,经脉中刚刚恢复些许的灵气根本冲不开这条诡异的绳。
谢清涯失望,都怪自己才修炼了二十年,要是再多两百年的话,他一定能把这一对歹人制服!
他并不担心小拙——
实在是因为小拙的那些招式他可是太熟了!
谢清涯在心中默念,皱眉,脸色苍白,作出经脉中灵气紊乱的假象,弓起身子……
下一步,就是抖肩了!
果不其然,被女歹人拦住的小拙肩头开始抖动起来。
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谢清涯心中竟然感到一丝丝安慰。
小拙忽然懂事多了,竟然学会了把对付他的招数,都拿来对付这一对歹人了——
在多年前,小拙的胃口大得很。
她辰时吃了面,申时吃了点心,还会在酉时要求谢清涯再做点心。
谢清涯纳闷小拙修炼了多年,辟谷做不到就算了,是如何馋得理直气壮。
因此谢清涯拒绝小拙。
他更想修炼,而不是去和面。
后来等到小拙学会双眼变红的法术,她就会利用与谢清涯双眼对视的机会,来操控谢清涯,让谢清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做点心。
最开始被操控的时候,谢清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神志尚在,可是他就只能看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从酉时做点心做到明月高悬的子时。
整整四个时辰,他就在合面、揉面、拌馅、捏点心、蒸点心中轮回度过。
直到后来被操控的效果散去之时,他腿都站麻了,脑子中嗡嗡直响。
那时谢清涯十分生气,他将手中还未做完的点心摔到案板上,怒气冲冲跨出厨房——
可当他看见昏昏欲睡的少女打着嗝,抱膝歪倒在竹椅上,身前的竹几上只有空荡荡的盘子时,少年心中的气就忽然消了。
他完全没法对着这样的少女生气。
于是谢清涯只能自己留个心眼——
每当小拙说要再吃当天的第二次点心之时,他不会先开口拒绝,而是转过头确认自己与少女不再对视之后,再大声拒绝,“我不做!你别吃了,快去修炼术法!”
但少女竟然也学会了留心眼。
她发现自己要是装病,皱眉皱起脸的时候,就能在谢清涯走过来的时候控制谢清涯。
后来谢清涯不为所动,少女又学会了将脸色在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谢清涯被骗过好几次后,小拙脸色变得苍白也不怎么管用了。
可后来小拙还会做出经脉中灵气紊乱的假象,甚至也会弓起身子喊疼,谢清涯没有一次不被骗。
因为小拙有时被先生惩罚或者练完术法之后,也是一副脸色苍白、皱眉弓起身子的模样,连说痛的力气也没有。
所以谢清涯完全没法放着这样的少女不管……要是小拙是真的不舒服怎么办?
可小拙不会不声不响地将他控制。
小拙会在每次装病之前,将自己想再吃一次点心的愿望表达说出。
她不会问也不问,就直接随心所欲地控制谢清涯去做点心。
到了现在,就算谢清涯被控制,花上一个时辰去做点心,也完全不会生气。
但他不知道小拙装病能不能骗过那一对歹人。
谢清涯远远瞧着,越看越觉得熟悉。小拙肩膀颤动的幅度明显就和每次骗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能起作用吗?
这对男女歹徒不安好心地将他们两人掳走,肯定也不会关心小拙的安危!
谢清涯心中一紧,他们要是发现小拙是骗人的,不会伤害她吧?!
可诡异的是,谢清涯竟然从女歹徒面容上瞧出几分慌乱——
方才言语冷冷的女歹徒蹲下,将小拙拦在怀中。
谢清涯有些不可置信,这女歹徒竟然毫无防备地接近小拙。
他心中蹭得燃起希望,没防备好啊!小拙就有机会控制女歹徒,让女歹徒和男歹徒斗起来,然后他和小拙俩就能趁机逃走!
*
白楹刚蹲下扶住少女肩头的时候,周身轻拂而过的柔风蓦然消失。
最后一缕晚霞的余温消散,天际边泛起墨色。
四人所在低洼的河滩,顿时像被四周悬崖合围的陷阱,岩壁在暮色中泛着紫黑,如同竖起的牢笼。
悬崖上的密林中连鸟雀声都消失无影,方才还静谧安宁的河滩,霎时间带上了凄冷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白楹心中生出警惕,她蹲下查看少女情况,发现少女手腕处经脉灵气有些微奇怪的紊乱,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大碍。
作为修士,经脉中灵气偶有紊乱,通常是发生在修士受伤,或者心境发生变化之后。
多年前白楹在孽火狱中受伤后,经脉中灵气紊乱比少女的严重数倍。
但白楹还是担心少女。
这是她的胞妹,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两人重逢之时,不是现在的模样——
不是突然发生的打斗,不是将人经脉封住之后强行带走。
白楹打起精神,从玉瓶中倒出几颗丹药。
就在这时,少女躺在白楹怀中,挣扎着睁开了眼,与抱着自己的白楹对视。
少女眼中亮起熟悉的红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楹的右手极快地落下,“啪”的一声,盖住了少女正准备作乱的双眼。
丹药滚落在地,陷入鹅卵石缝隙之间。
将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的晏缙:“……”
远远看着,希望小拙成功的谢清涯:“……”
刚准备发动自己能力,就被盖上双眼的小拙:“……”
白楹轻轻舒了口气,自她被“安澜戒”控制过一次后,见过自己胞妹发动同样的能力后,她打从心里防备这种控制人的手段。
虽然她担心自己的胞妹,但也怕装病是胞妹的小小招数——
谁知道真是胞妹的招数。
劈头盖脸被白楹盖住双眼的少女也不干了,她肩膀不抖了,经脉中的紊乱也消失了。
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少女恶狠狠抓住白楹的右手,想要将遮住自己双眼的手移开。
但无论怎么使劲,修长白净的右手纹丝不动。
少女心中慌乱,咬牙使出自己仅会的术法之一——
下一瞬间,自半空中浮现一只两人高的红色婴麟兽,直直坠下,朝着晏缙和白楹攻来。
晏缙持剑挡下攻击。
婴麟兽血红的利齿咬着长剑剑身,与晏缙滞在原地,引起阵阵波动。
以一人一兽为中心,忽然爆发极强的冲击,在这凹处的河滩上荡开。
河滩上的凄冷气息更甚。
白楹遮着少女双眼,看着身前与婴麟兽对峙的晏缙,她心中徒然生出异样之感——
霎时间,以他们三人脚下为中心,鹅卵石忽然下陷,带着河滩的水流也朝着这低处涌来。
白楹揽住少女,刚想跃至半空中,却发现自己身形纹丝不动,反而继续朝下陷去。
少女心中惊慌,被她唤出的婴麟兽消失在原地。
但他们三人好似身陷沼泽的幼童,无力抵抗下坠的命运。
凹陷在瞬间扩大,转眼间已经扩到少年坐住的地方——
“晏缙,那个少年——”
白楹还没说完,晏缙脚尖在鹅卵石上一点,朝着少年飞去,一把抓住少年。
下方的鹅卵石朝着看不见底的深渊落去,众人也随之陷入黑暗。
第125章 石室
远远传来淅沥沥水声。
白楹和胞妹两人被困在一间石壁筑造的地方。
四面的石壁极高,最终向上蔓延没入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尽头。
白楹手中运起力量,朝着石壁攻去,最后发现不管用什么招式,石壁纹丝不动,灵气触碰石壁就被吸入消失。
她拧起眉头,仔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
情——
四人在河滩上时,地面忽然下陷,所有人脚下都出现一股莫名强悍的力量,将四人牢牢吸住下坠。
现在那股莫名力量依然存在,白楹带着胞妹直接向上飞回河滩的计划行不通。
也是这股力量让四周石壁坚不可摧。
白楹心中思忖,这股力量十之八九来自阵法,且世间甘瓜苦蒂,物无全美——
若这阵法困住人和防御力极强,那么它的杀伤力必然不强。
倒也能解释这处凄冷,却不含多少杀意。
白楹转头看向胞妹——
少女蹲在石壁墙角,方才被白楹重新封住了经脉,因此现在又怕又恨地瞪着白楹。
在不知底细的这处,白楹本不想封住胞妹经脉。
但她担心少女又会趁机使用婴麟力量控制她,到时候就真是乱上加乱。
白楹轻声提议:“若你答应不再试图控制我,我就解开你经脉中的封印。”
少女双眼骨碌碌地环视四周,又重新瞪向白楹。
似乎是不相信白楹,也不想答应白楹的提议。
白楹也不勉强,她垂头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白色斗篷。
那是一件鹤羽斗篷。
用料讲究,针脚细密,样式秀美,处处镶银绣花,更是请了锦玉阁在其上用貂丝银线织出防护阵法。
这是百年前,白楹母亲苏如之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辰礼物。
白楹拿着雪白的斗篷,走近胞妹。
少女身子向后一仰,一双杏眼戒备地盯着白楹双手,不知白楹到底要干什么——
然后眼睁睁看着白楹轻轻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
少女一愣,但是碍于自己被封住经脉,不敢有所动作。
温暖的绒毛贴着少女脸颊,雪白的布料衬得少女杏眼如猫一般可怜可爱。
白楹解释:“这里寒冷,你经脉又被我封住,这件斗篷可以让你好受些。”
她看见少女紧皱眉头,双手提起斗篷领口,似乎是想将斗篷仍回给她。
但过了片刻,少女却松开双手,微微偏头与斗篷领口绒毛贴得更紧。
似乎很暖和的样子,少女神情放松许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也没了最开始的剑拔弩张。
白楹心中忽然一软。
她靠着石壁坐下,与少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件斗篷……是我母亲替我做的。”
白楹轻轻挥手,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忽然亮起一簇青色火焰,驱散了黑暗。
她低声继续道:“我母亲叫苏如之,脾气很好,对待我温柔又耐心。”
白楹抬眸看向少女,忍住内心的酸痛,勉强露出个笑:“她……她也是你的母亲。”
“……母亲?”
少女疑惑地蹙起眉,似乎不大理解白楹的话。
“对……母亲是……”
白楹忽然哑声,不知该如何继续解释。
她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被母亲呵护着教导着,可胞妹自出身的那一刻就被白轼道带走,胞妹从未没见过母亲。
白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少女的面容和身影,她甚至不知道白轼道待胞妹如何,这百年来胞妹又是如何度过的……
但好在自己终于寻到胞妹了,她要将胞妹带回白家护住,也不会再让白轼道做任何手脚。
“以后我再细细和你说母亲的事。”
白楹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我叫白楹,你呢?”
小拙将下巴缩在斗篷绒毛中,露出的一双眼睛静静看着白楹,没有回答白楹的问题。
没有得到回答,白楹也不在意,她站起身来,在密闭的石屋中仔细寻找出去的线索。
虽然在石屋中没有危险,但她还要找到晏缙和少年,趁白轼道一伙人没有追上来之前离开此处。
触碰石壁的灵气会被吸入其中,白楹只能靠自己双手细细摸索,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石块。
她在自己和胞妹身上设下防护屏障,然后才重重按下石块。
“轰——”
两人前方的石壁凹下,露出一人宽的缝隙。
白楹站在缝隙旁,朝着胞妹招招手,“走吧,在这里待着也没用。”
少女瞥了瞥四周,似乎在内心思索片刻,到底是一直靠着石壁坐着,还是跟着眼前的人离开。
最终,她站起身,不情不愿地靠近白楹。
两人穿过缝隙,站在一条长长的石壁廊中。
留在石壁屋中的青色火焰顿时灭掉,引得少女回头又多看了一眼。
白楹抓住少女的左手手腕,拉着少女朝前走去。
少女挣扎了两下,发现完全挣脱不掉后,也不再白费功夫。
*
晏缙发现攻击石壁并无什么效果,他将手中的邅行剑插回背后的剑鞘。
此处诡异,杀意没有多少,倒更像要把人困在此处。
一旁的少年十分戒备,虽然方才坠入黑暗之时,是晏缙飞过来将他救下,但谁知道这一对歹徒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他点燃一枝刚从乾坤袋中掏出来的蜡烛,站在石屋中距离晏缙最远的位置,直到晏缙把剑收回,少年才悄悄松了口气。
晏缙忽然转头看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干巴巴应道:“干什么?”
“不干什么,知道你名字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方便些,不用‘你’来‘你’去。”
似乎有些道理。
“我……我,叫谢清涯。”少年犹豫道。
晏缙点点头:“我叫晏缙。”
互通姓名之后,谢清涯胆子终于大了一分,他瞧着自己与晏缙似乎岁数相差无际,且晏缙面容俊朗,不像什么入魔的邪修。
谢清涯鼓起勇气问道:“你,你和另外一人抓我们,到底要什么?”
晏缙思索半响,诚实答道:“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起初只是跟着白楹,莫名其妙间就发展到现在地步……比起为何会这样,他更关心白楹她们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
一听就是假话!
谢清涯顿时更紧张,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算不会读心术,晏缙也能从谢清涯的脸上看出此人在想什么。
晏缙一边仔细查看这间石屋,一边说道:“不用那么害怕,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要将你们两人从竹院带走,但我们并不是什么歹人。”
他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剑,“我是怀剑派的弟子。”
谢清涯瞪大双眼,眼前的人竟说自己是六大门派之中怀剑派的弟子——
真的还是假的?!
谢清涯有事也想过,要是自己离开竹院后,当一名散修未免太过孤独,不如拜入大门派,成为其中的弟子!
况且他是男子,最好还是使枪,泽霄宗就很强;要是用剑的话,去怀剑派也不错。
但眼前的人……真的是怀剑派弟子吗?
谢清涯怀疑此人互通姓名,说自己是怀剑派弟子,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性——
谁家正道修士会不声不响破坏别人大门禁制,闯入竹院,还强行掳走他和小拙?!
但此人可以说假话,自己也可以说假话降低心中的警惕!
谢清涯忍辱负重,勉强挤出个笑,“原来竟然是怀剑派弟子……真是,真是让人想不到……”
晏缙眯了眯眼,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他转头专心探查如何离开石屋。
“对了……”
为了显得自己已经相信晏缙,谢清涯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开口:“对了,那与你一同来的女子是谁?是……是你的姐姐吗?还是你的师姐?”
晏缙身形一滞,他转过头来,一双凤眼看似平静:“我看着很小吗?”
谢清涯不明所以:“……就,就和我差不多啊?”
晏缙移动目光,看着那一张不过十六岁左右的脸庞。
修士从引气入体的那一刻,面容变化就极为缓慢。
若是年幼,则会慢慢长至最为风华正茂的模样,维持许久。若能修炼活到五六百岁,那么模样又会慢慢变老;若是引气入体的时候身体已经年老,那么面容则会停止不变。
晏缙十岁引气入体,后来在怀剑派中度过数年,终于长至十六岁左右的模样。
后来他进入孽火狱,被困在其中百年,几近濒死,生机都几乎冻结,模样就更未改变——
而白楹的时间从未停过,她已经从百年前的少女模样,长成了现在二十岁出头模样,风华正茂。
本来他也该和白楹一起变化。
晏缙收回目光,低头瞧着手下的石块,重重一按,另外一侧石壁上发出“轰”的一声,缓缓出现一道缝隙。
他站起身走到缝隙旁,忽然开口:“她不是我姐,也不是我师姐。”
隔了好半晌才得到回答的谢清涯:“……哦。”
可眼前的剑修不似方才那般和蔼,他神色冷冷,“你以貌取人,迟早会栽跟头的。”
谢清涯迷茫地眨了眨眼,“……啊?”
第126章 猝不及防
谢清涯不情不
愿地跟在晏缙身后走出石室。
眼前剑修的一张脸比腊月春寒还要冷上几分,他也不敢反抗,就怕再被封住经脉——
虽然不管封没封住经脉,他都打不过这剑修,但好歹之前绑住双手的绳索已被卸下。
谢清涯揉了揉手腕,看向四周。
两人位于石道尽端,往后退是回到石室,往前走的通道一眼便能看见尽头,那处只能向左拐,不知最后是什么在等着他们。
石道两侧石壁粗糙不平,壁上渗出滴滴细密的水珠,四周寂静得甚至可以听清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晏缙不愿在此处守株待兔,他提醒谢清涯:“你跟紧些。”
谢清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继续跟着。
他安分地走在晏缙身后,一双眼却忍不住东张西望。
通道昏暗,两道人影走动带起隐约的变化。
关于这里到底是何处,谢清涯脑子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猜想——
也许有某位不知姓名的大能,在这里留下了他毕生所学,既有他自创的功法,也有他找到的孤本心法,同时还留下了大能一辈子搜寻到的罕见法器,世间最为锋利的武器。
谁寻到这个地方,谁就能成为天下第一。
但这里诡异至极,他们一行人仅仅在河滩上停留片刻就被扯入这个地方,看着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所以也有可能是一群入魔修士铸造了这个地方,他们在此残杀无辜,以人命为祭,妄想撼动橿巫谷,释放被关在其中的魔神魂魄。
就像此时此刻,石壁缝隙中就有可能忽然伸出无数只干枯的鬼手,将他和晏缙紧紧抓住,困死在这处,最终被拖入石壁中成为枯骨……
“你在想些什么?”
晏缙凉凉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此处诡异,你还是清心静神,让气息平稳下来为好。”
谢清涯挠了挠鬓发,努力驱散脑海中惊险万分的猜想——
上次下山,他从卖馅料的张大妈的二侄子那里得到了一册话本,话本内容刺激惊险,写的全是一名修士出入世间各处的秘境,每次都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
他的猜想就是从话本里来的。
谢清涯不敢再乱想,也不敢再乱看,他的目光越过晏缙身影,牢牢看向前方——
两人经过了许多岔路口。
谢清涯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石道似乎是组成了迷宫。
他身前的剑修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直觉,每次在岔路口甚至三岔口,剑修停顿几个瞬间后,就能挑出其中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谢清涯十分好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探查到如何走出这迷宫吗?”
晏缙声音毫无波澜:“探查不出。”
谢清涯瞪大双眼,“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每一个岔路口要走哪个方向的?”
“反正要选一条路,觉得该往哪走就走。”
“那……那走错了,要怎么办?”
“往回走,再试另外一条路。”
谢清涯顿时语塞。
他看晏缙在选择岔路的时候丝毫不犹豫,原来只是瞎蒙。
可晏缙这番不怎么靠谱的话一出来,他又觉得
眼前的人说不定真是怀剑派弟子,心中并没有多少恶意……
不行,谢清涯赶紧反思自己的放松警惕——
小拙都还没找到,自己不能相信歹人,说不定这只是他们伪装出的一面!
思绪乱七八糟的谢清涯随着晏缙又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向左一转。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石壁,而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地方——
那是由石壁和隔断石壁的数条通道组成的围合空间,空无一物,只有石壁上挂着红色帷幔和灯笼。
帷幔和灯笼都已陈旧,无风自动。
有些帷幔的下方贴有鸳鸯、并蒂莲等图案的窗花。
石壁每隔一段距离,放着幽幽白光的夜明珠。
谢清涯觉得布置诡异阴森,况且这些都是成亲时惯用的装饰,难道这里还能有人成亲不成?
他向上一看,只看见黝黑的上空。
前方的晏缙一动不动,偏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胆子越来越大的谢清涯压低声音又问:“你在看什么?”
晏缙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唬得谢清涯紧闭上嘴。
隔了好一会儿,晏缙眉眼松动:“之前通道内的石壁不知施加了什么阵法,根本听不见其他声音,在这里却能听见——”
晏缙转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南边,“现在有两道脚步声靠近。”
谢清涯顺着晏缙目光,也一起盯着南方。
不过片刻,两道身影从石道出口出现——
是消失已久的白楹和少女。
谢清涯十分高兴,这下也顾不得有两名“歹徒”在这里,他朝着少女跑去,边跑边喊:“小拙,你没受伤吧?”
白楹身旁的少女也高兴起来,一双杏眼弯弯,越过白楹跑了过去。
白楹倒是怔楞在原地。
小拙……这就是她胞妹的名字吗?
*
晏缙将方才所见所看告诉白楹。
“我们遇见的和你们差不多。”白楹回道。
四人分成两伙,都是从石室中按下机关后,才走到本身就是迷宫一部分的石道末端。
现在所处的空间,应该就是迷宫中心。
晏缙和白楹看法相同——
这么多通道中,不一样有通向外界的石道。
若是从迷宫中心折返,选一条石道走回去,尽头说不定也是一间石屋。
况且通道如此多,难道他们要将这里的石道一条一条地试过去吗。
白楹开口:“不如试着找找阵眼,若能破坏阵眼,这里既不坚固,也无法再控住人了。”
“是个法子……”晏缙应道:“可以试试。”
两人一起商议着,白楹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到一旁的少年少女身上。
晏缙顺着白楹目光看去,“那小子叫谢清涯,刚才听他喊,那少女似乎名为小拙。”
“我也听见了。”
白楹目光落在弯着杏眼的少女脸庞上,跟着她的时候不情不愿,现在倒是高兴。
“白楹,这一路上,我有两个疑惑。”
晏缙将最开始就该了解清楚的问题问出:“你为何要闯入那竹院将两人带走,又
是谁把他们两人深深地藏在岐山秘境中?”
白楹收回目光,与剑修一双凤眼对望。
良久,她才低声道:“与你无关,你就当又帮了我一次。事成之后,以重礼相谢。”
晏缙这才发现,“与你无关”四字,竟然有些刺耳。
“送我重礼?”晏缙反问,“就和在黎铜川中一样?”
“是。”
“可我什么都不缺。你与宫长老也送过我一把趁手的怪剑了,那你下次送什么?”
白楹回道:“一百万上等灵石可以买什么,你就可以要什么。”
晏缙轻轻摇头:“但我只想听你的实话。”
以前的他,不知道实话有多重要,以为瞒住就是好意;以为言语的漠然和决绝的行为,让两人之间再无牵连就是好意。
白楹喃喃道:“……实话?”
两人对望良久,白楹转头避开晏缙目光,拒绝说出实话。
剑修苦涩地弯了弯嘴角。
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异,惹得不远处的谢清涯看了好几眼。
他趁机压低声音,悄悄问小拙:“那个女歹徒没对你做什么吧?”
小拙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肩头的斗篷。
谢清涯眯起眼:“这斗篷上会不会有什么坏术法吧?现在不方便行动,等我们摆脱他们了,就把斗篷扔了……”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小拙比自己厉害,却被封住经脉。只剩自己一个人,既不会解开经脉,也打不过那两人——
怎么个摆脱?根本摆脱不了!
这时,四周的夜明珠微微一暗,昏暗的光线照在破旧的红色帷幔上,映得好似重重鬼影。
灯笼轻轻一晃。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吉时已到”,响彻整个迷宫。
白楹和晏缙心中顿生戒备,却发现自己身体开始下坠——
两人所站石块竟然无声无息下沉,带着两人朝着地底而去!
白楹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瞬间脚尖点地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但那该死的阵法在这里同样发挥作用。
她无法腾飞,只能眼睁睁看着视线中,披着斗篷的少女身影在瞬间缩小。
“小拙——”
白楹声音嘶哑。
*
谢清涯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好好站在石块上的两人,忽然就随着石块沉了下去。
女子沙哑的惊呼让人心悸。
他一把抓起小拙的手,朝着最近的石道奔去。
脚下的石块摇摇晃晃,但两人运气好,避开了掉落下去的石块,重新站到石道中。
看着迷宫中心的石块还在继续下坠,谢清涯惊魂未定,一旁的小拙双眼眨也不眨看着黝黑的下方。
谢清涯回过神来,又拉着小拙继续往后退了一步,才觉得安全。
他重新注意到小拙身上的披风,“小拙,这白斗篷扔不扔?我怕那女子在上面做了手脚。”
小拙愣了愣,反手把斗篷领口拉得更紧一些,不愿意给谢清涯。
谢清涯也不勉强,他打量四周后提议道:“要不我们选一条石道回去吧?说不定尽头不是石屋,可能是一条离开这里回到石滩上的道路。”
“出去之后我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去找先生。”
小拙脸上顿生抗拒,瞪大的杏眼好似控诉看着谢清涯。
谢清涯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心虚,他犹豫劝道:“先生只是对你严厉而已,况且你不是说他愿意不让你学了吗?先生肯定意识到以往对你太苛刻,以后会改变的……”
他挠了挠鬓发,“走吧,小拙,免得先生担心我们。”
小拙眉头顿时紧紧拧起,她生气地转身,不管不顾往前走。
“小拙!”
谢清涯喊道,看见小拙完全不愿停下脚步,他忙追上去。
小拙被封住经脉,乱走有危险……自己的经脉没被封住,要是遇见什么事情,好歹还能顶一顶。
谢清涯刚要追上小拙之时,就看见自己身前两步远的小拙踩住的石块发出“咔嚓”一声。
谢清涯心中一紧,就看见小拙和方才那两人一样,随着石块落下。
……怎么这石道中的石块还会落下去?!
谢清涯心急如焚,不知底部到底有什么东西,小拙经脉被封,十分危险——
他毫不犹豫跟着一跳。
第127章 洞底
白楹抬头望去,上方遥远的洞口处越来越多的石块松动后落下,重重地砸在地面,溅起水花。
她和晏缙所在的下方,四周岩壁泛着幽光,地面积有漫到脚踝的刺骨冰水。
幽静的黑暗中,一座青瓦小院突兀地立在洞底中央。
小院门头下的两盏血红灯笼陈旧破败,无风轻晃,投下的倒影浮在水面,映得门头下好似淌着一滩血水。
晏缙戒备地打量小院,但他身旁的白楹已经抬脚朝着院子走去,带起一阵冷风。
“白楹,等等。”
晏缙追上,抓住白楹的手腕,“先别轻举妄动,不知道这里又有什么阵法——”
白楹眼眸燃着怒意,她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我等不了!”
自四人陷入这个奇怪的地方,已有一个时辰,她不知道白轼道会不会追上,她也不知道经脉被封的小拙在上方有没有危险。
不将小拙带回白家,就不算安全;况且白鸿淮不愿意承认小拙的存在,白家对小拙来说,也不见得安全。
对胞妹失而复得的喜悦,担心路上和未来会发生变故的忧虑,让白楹只想将眼前诡异的种种尽数毁去。
她跨上石阶,将摇摇欲坠的木门推开——
锈蚀的门环晃动,砸在腐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两人看清院中的情景。
院中有一株枯死的树,树下的石桌摆着酒壶,两只酒杯中残留着早已干涸的紫黑酒渍。
院中只有一间屋,雕花木门上贴着“囍”字,似乎是一间喜房。
白楹心中越发烦躁,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装神弄鬼。
她左手握住浮现的青色匕首,右手推开雕花木门。
木门无声滑开,屋内黑沉。
下一瞬间,烛火倏然亮起。
亮起的龙凤喜烛散发着幽幽烛光,百子帐流苏低垂。
床榻上坐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周身妖气冲天。
白楹还没开口,妖倒是先说话了,声音婉转:“是夫君来带我走的吗?”
“夫君?”白楹冷笑:“你夫君是何人,带你去何处?”
妖言语期盼:“夫君是妖带我离开这里的人。”
“这么说,你也离不了此处?”
妖点点头,头上盖头流苏晃动,“是啊,所以这么多年,我都在等待夫君带我离开……”
它一字一顿:“你,是,夫君吗?”
白楹手中的青色匕首重新变成长鞭,她冷冷看着眼前的妖,回道:“不是。”
晏缙无声拔出邅行剑,剑身上灰色锈迹褪去几分。
妖沉默半晌,忽然轻轻开口:“既然不是夫君……那你们,也是掉下来的废物?”
话音刚落,妖物站起身来。
它身体瘦长,远比寻常人高得多。空荡荡的衣袖晃动,落下一物来,咕噜咕噜朝着白楹和晏缙滚去。
是已经化为枯骨的人头。
就算被称作“废物”,白楹神色不变,只有眼底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
她瞥了一眼人头,问妖:“这是掉下来的人?”
“……是啊。”
妖物喃喃:“和你们一样,不珍惜在外面的日子……”
妖物蹒跚地超前跨出一步,脚上缠着的百子帐流苏瞬间被扯下,带得喜床另一侧的物品通通倒下。
是六具骷髅。
其中五具残缺不全,最后一具被妖气环绕,勉强维持着半腐烂的模样。
“果然是食人血肉的妖物。”
白楹的声音徒然冷冽:“你害了这么多人,还想出去?”
“那当然。”
盖头下的妖物痴痴一笑,“……我做梦都想着出去,就算你们会像这些废物一样陪着我,我也想出去……可只要夫君不来……我们都离不开。”
“我们,我们都离不开……”
语气几近绝望。
*
谢清涯疑惑地看着四周——
不远处的岩壁泛着幽光,岩石拱成的地面上有一道四拳宽,两拳深的凹槽,其中水流缓缓淌过。
他转头,看向中央最为诡异的一处竹院。
竹院院子用矮竹篱笆围着,十分很随意。
矮竹篱笆内种的全是竹子,茂密的竹叶挡住了院内的模样。
如何不是他和小拙掉到竖洞底部后看见的竹院,他或许还会夸一句这样的竹院极为意趣……
但现在,能在这种地方出现的竹院,十有八九有鬼。
不对,是一定有鬼。
谢清涯紧张地吞咽,他拉住小拙的手,不让她靠近竹院。
明明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封住经脉的小拙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仍然一脸好奇。
这时,竹院内忽然传来脚步声。
谢清涯拉着小拙后退好几步,可还没等他想好等会是用雷电术还是火云术对付要出现的妖邪之时,矮竹篱笆已经被人推开——
一名绿衣青年瞅着两人,笑得温和:“原来是两名客人,进来坐坐吗?”
有诈!肯定是陷阱!
谢清涯勉强挤出个笑:“不,不用了,我们就不叨扰——”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挣脱小谢清涯手的小拙已经朝着青年而去,几步就跨入矮竹篱笆内。
“……”
谢清涯倒吸一口气,脚步飞快地跟着小拙走进去,藏在衣袖下的左手悄悄结印,就准备等会打个措手不及!
管这个青年是什么来历,他拼了!
……
“来,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还有刚刚泡好的茶。”
绿衣青年笑眯眯地将点心和茶放在小拙和谢清涯身前。
谢清涯忙回道:“多谢。”
一旁的小拙却只是盯着石桌上花花绿绿的点心,没有拿起任何一个。
真是怪事。
谢清涯内心纳闷,小拙可不是那种能在乎“客气”的人,她要是想吃,能把好几盘点心都吃完。
他疑惑地抬起眼,发现石桌对面的青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和小拙。
相顾无言,怪尴尬的。
谢清涯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大哥,你在这处干什么?”
青年一听“大哥”二字,觉得十分有趣。他笑眯眯答道:“我在这里等我妻子。”
谢清涯一怔,“……妻子?你妻子去哪了?”
青年轻轻叹气:“她生气,离开竹院了。”
言语间带着夫妻吵架后的苦恼,但谢清涯却不敢再问。
多问多错,住在这种地方的夫妻,哪里能是正常的?
但青年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感情好,准备成亲的时候,我惹怒她,让她一气之下离开了这里。”
“等她消气完,就会回来……”
青年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我只要在这里等,一直等……她就会回来。”
谢清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到底是生什么气,会这么久?”
青年苦恼地撇了撇嘴,“她愿意和我成亲,却不愿意和我住在这里,但我还是把她带到这里了……所以她很生气。”
谢清涯无语,是个人得知自己要住在这里,恐怕都会生气吧。
青年喃喃道:“可以一直住在在这里,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发现青年神情不大对劲,谢清涯紧张地靠近小拙,肩膀几乎贴着小拙肩膀。
他勉强笑了笑:“是,是挺好的……大哥,我想问问,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我和她还有些事情要做……”
谢清涯想出理由:“对,对了!我们还要去找先生……离开了这么久,我们怕先生担心……”
青年还没回答。
一旁的小拙已经举起右手,狠狠拍向石桌,发出“啪”的一声。
她杏眼瞪着谢清涯,开始松动的经脉中猛地冲出一簇灵气,撞到青年背后的茅草屋木门上。
第128章 事实
木门摇摇欲坠,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青年一眼便知,小拙是不同意离开这里去寻先生。
他温声劝道:“你看,她也不想出去……这里虽然不方便接待外人,可你们两人想要留下来的话,我也可以替你们寻个住处……”
谢清涯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大哥,小拙她想出去的,她只是不愿意……不愿意看见先生。”
“我们,我们真得急着出去!”
青年歪头想了想,“倒是有一法子,能送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他背后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倒下,跟着倒下的,还有木门背后的四具骷髅——
骷髅衣物整齐,白骨森然,却纤尘不染。
小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骷髅。
一旁的谢清涯几乎要昏过去,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衣袖下的左手,结印准备随时动手,嘴里艰难挤出几字:“大哥,是,是你把这些人……”
“是啊。”青年笑得依旧温和:“这些人出不去,又对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求我送他们上路——”
“哎,虽然我已经把他们进入轮回,但下一辈子能不能投胎成人,就看他们结下的因果了……你们也要这样离开吗?”
谢清涯脑袋中“嗡嗡”直响——
什么意思?
这些人原本也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然后请眼前的青年把他们杀了?
这样魂魄就去了据说位于蓬莱仙山中的轮回殿,直接投胎开始下一辈子?
确实是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但也太可怕了!
谢清涯头摇得跟筛糠似的,“不行不行,大哥,这样的离开方式也太——”
“那你们就留下。”
“不行不行,我们真还有事。”
青年温和的面容一沉,眉眼带了一丝厌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双眼中爬上血丝,白皙修长的双手上青筋凸起,圆润指甲蓦然变长,尖端带着一点如墨般的黑红。
方才笑语温然的青年,转眼间浑身妖气冲天。
可惜青年对面的两人都没怎么见过妖。
小拙经脉被封,一双杏眼仍然直直地看着躺在门板上的骷髅;谢清涯修为不高,更没法察觉妖气,他只是隐约发现青年模样不大对劲。
谢清涯好声好气解释:“大哥,不是我们挑剔,而是这两种方法,实在是……我们想活着离开这里。”
青年歪了歪头,一字一顿道:“哦,活着,离开?”
“是啊!”谢清涯猛点头,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小拙,鼓起勇气说道:“我,我还想带小拙吃遍天下,因为她就喜欢美食……所以我准备等自己修为再精进一些,得到先生的准许后,就和小拙动身。”
“所以我们想活着离开这里。”
言语恳切,全是一番真心话,不含任何心眼。
青年本来不耐烦,可听完谢清涯的话后,他双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手指上的锐利指尖无声缩回。
他移动目光,细细瞧着小拙——
被谢清涯称为“喜欢美食”的小拙虽然双眼望着骷髅,手中动作却不停,已经拿着筷子将点心戳碎,就是没往嘴里送一口点心。
看着少女,青年忽然有些心虚,他慢吞吞回道:“那确实……我们这里的膳食,和‘丰美’二字丝毫不沾边……”
这时青年也发现,进门开始就从未说话的小拙身上存在的不同之处。
他看回谢清涯,斟酌说道:“你身边的小姑娘……看起来神志有损啊。”
谢清涯一怔,忙开口:“不是神志有损,小拙她,她只是有些奇怪……但她很聪明的,我偷偷教给她的几个术法,她一学就会……”
谢清涯将往事一一细数。
青年温和点点头,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模样,他感慨道,“确实,以你们的年龄,以后要携手走过的岁月还多着呢……”
他抬手给自己点了杯茶:“不像我,已经研究了一辈子的阵法,若我肯称第一,就无人敢称第二……看尽世间事后,我才安心待在此处。”
谢清涯连连点头:“就是,大哥,你看着就是很厉害的人……”
青年站起身,笑着指了指一侧矮竹篱笆旁的两根竹子,“我们相遇也算天意,你们穿过那两根竹子,就能出去……只不过最后闯不闯得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谢清涯一双眼开始发光,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大哥!”
青年微微颔首,转身走入竹屋内,自顾自地捧着一册书在窗下看起来。
谢清涯笑道:“走,小拙,我们去闯闯看。”
小拙定定看着石桌上碎裂的点心,一字一顿道:“不想,看见。”
谢清涯瞬间明白过来,小
拙是不想出去看见先生,他低声发愁:“不想看见先生,那可怎么办?”
就算不回去找先生,天下之大,他们两人又该去哪里呢?
还是,还是和先生说一说,让先生准许他们两人出门游历吗?
谢清涯僵在原地,小拙也直直地坐在石凳上,看也不看谢清涯一眼。
其实谢清涯清楚,小拙被迫在竹院中跟着先生学习术法,肯定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无论学什么,留在哪里,都要小拙自己愿意才行。
谢清涯想,是他欠先生的救命之恩,不是小拙。
他愿意追随先生,不代表小拙愿意。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颇为郑重:“小拙,我懂了。出去之后,我们先去寻一只灵鸽给先生送信……竹院就在台春城外的山腰上,相距台春城不过千里。而且山腰处竹子长得最好,灵鸽肯定能找到。”
“我会告诉先生,我先陪你去找个安定之处,然后再回来继续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至于你,你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拦着先生继续把你抓回来学习术法的。”
谢清涯挠了挠鬓发,先生既是救命恩人,也算他的半个师父……他拦着先生,算不算不孝呀?
不管了,不管了,先这么干!
谢清涯深吸一口气,问小拙:“你愿意不愿意这么做?”
小拙仰头看着谢清涯,一双杏眼亮晶晶,她重重应道:“……嗯!”
坐在屋内窗边的青年含笑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身影消失在两根竹子后。
他低下头,手执青竹毛笔,在宣纸上细细描绘一道纤细的身影。
在青年手旁有一砚台。
砚台通体为青绿玉石,只有一角处内里泛着一点带红的墨色,颜色竟然与方才青年指尖中冒出的尖端一模一样。
青年发现墨尽,抬手羊毫轻点砚心,蘸上一抹墨。
他动作一顿,忍不住喃喃道:“果然,从自己本体上蘸墨的感觉好奇怪……”
院外石桌上,小拙戳过的点心忽然随风化为几张褶皱的宣纸,就连茶杯也变回一团小小的宣纸。
*
白楹和晏缙一起对付身着喜服的妖物,不过半炷香,就将妖重伤。
瘦长的妖物躺在地面,红盖头早已掉落,露出一张浓淡皆宜的美人脸,但神色透着几分恍惚和癫狂,
妖魔化形之时,惯会参照所见过的人模样。
眼前这张妖物的美人脸,要不就是被妖所食的六人之一,要不就是妖物还没化形时,最常见到的人。
白楹手中力气加大,箍住妖物脖子的青色长鞭倏地收紧。
她几乎是发狠般,一字一顿地逼问:“如何回到上面,又如何回到外面的河滩上?”
妖物痴痴一笑,不顾绞紧在自己脖子上的长鞭,“咳,咳咳,出去?哈哈,我要是知道,我怎么还会在此处……”
她抬起血红的眼眸,喃喃道:“谁都出不去……等我死了,下一个被困死在其中的,就是你们两人……”
话音刚落,白楹手中的青色长鞭猛地溢出火焰,瞬间将妖物杀死。
妖物身形溃散,溢出一阵阴祟之气。
新娘喜服顿时空了下去,只有领口处躺着一只破碎的玉簪子。
看来妖物的本体就是这只素雅的玉簪,只不过几乎碎裂,再也瞧不清原来的模样。
晏缙反手将剑插回剑鞘,他环顾四周,向着白楹靠近几步,“我来翻一翻屋内,看看有没有关系到离开此处的机关或阵法,你先休息——”
他话音未落,白楹握紧手中长鞭,朝着前方狠狠挥去。
墙面上眨眼间留下一道极深的鞭痕,带得整栋小屋簌簌落下尘埃石粒。
看见白楹重新举起手要挥第二鞭,晏缙伸手握住其手腕,“白楹,冷静。就算破坏这里也于事无补——”
白楹胸口急促起伏,喃喃道:“我不该封住小拙经脉,要是他们两人碰见这样的妖……”
谢清涯不过修炼十多年,小拙经脉被封,要是两人碰见这样食人血肉的簪子妖,只怕是凶多吉少。
光一想到那种可能性,白楹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
“不会的,他们不会碰见这样的妖。”
晏缙瞧出白楹的不对劲,他轻声安慰:“只要我们两人找到办法,寻到他们,就不会发生什么事。”
白楹手中的青色长鞭消散,她喃喃道:“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寻到他们,寻到离开此处的机关和阵法,就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脚步不停,绕过晏缙去翻这间喜房内的所有物品——
翻开喜柜,查看铜镜,掀开鸳鸯被,甚至连长明灯,白楹都查看了一番。
每翻动一样物品,白楹就会死死盯着,直到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她会失望地收回目光,去寻下一个物品。
晏缙跟着白楹一起查看,可屋内几乎都被他们翻遍了,也没看出任何线索。
白楹失魂落魄地跨出喜房,她站在小院院子中,逐渐血红的双眼愣愣地看着那一株枯死的树。
晏缙紧紧跟在白楹身后。
如果说方才白楹只是有些不对劲,那么现在她明显是心神不稳。
修士在外,心神不稳容易吸引魔物,更严重者,会被魔物趁机附体,强占身躯。
可白楹为何会如此心神不稳?
晏缙隐约能猜出答案,或许和那两人的身份有关。
他问道:“白楹,为何你……你那么在乎那两人?”
白楹一动未动。
“现在你不愿意说也没事。”
晏缙低声说道,“等我们找到那两人,你愿意说一说他们来历的话,我洗耳恭听。”
“找到……?”
白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你以为真的那么好找吗?”
她猛地转过身,直直望向晏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指,白楹嘶声挤出几个字:“我找她找了那么多年!”
“我好不容易寻到她,趁着白轼道不在把她带出来!”
晏缙凤眼不可置信地睁大。
早在他刚出孽火狱的时候,南奉昭就说过,白楹的父亲、白家上一任家主白轼道,自一百年前妻子陨落后,白轼道闭关不出。
后来白轼道心境不稳,在八十年前已经陨落,新家主则是白楹堂叔白鸿淮。
明明早已经陨落之人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白楹口中?
晏缙心中一沉,怀疑此处还有什么魔物影响神志。
同时他右手结出清心静神的法印,毫不犹豫拍向白楹额头。
但还没触碰到白楹的额头,就被一簇猛然炸裂的青色异火拦住了去路。
白楹瞧着晏缙右手法印,眼底浮上一丝嘲弄,狠狠将人朝后一推。
晏缙踉跄着倒退几步,将被青色异火灼烧到发白的指尖蜷缩藏在掌心之下。
“我很清醒。”
白楹面无表情:“你不是一直,一直,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两人带走吗?”
“因为那位名叫‘小拙’的少女,是我的胞妹。带走她,让她和我分别百年的,就是白轼道。”
白楹双眼漫上血丝:“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实。”
第129章 阵眼
晏缙一直想知道白楹为何要将谢清涯和小拙掳走,可当他从白楹口中得出事实之时,他竟动弹不得。
心中的震惊如同海啸,将他裹挟在其中,一时间忘了呼吸。
直到此时此刻,晏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觉得少女小拙眼熟——
因为小拙与白楹母亲的苏如之前辈有六分相像。
但之前的他是万万没有将看似毫无关系的小拙和苏如之前辈联系起来。
直到白楹说出事实,他才发现小拙与白楹眉眼处也有隐约的相似。
白楹直直地看着院中枯树:“现在你不用再问了,你什么都知道了……”
“……究竟是为何?”晏缙声音涩然:“你父亲为何会这么做?”
白楹眉眼中带着惘然:“……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晏缙此时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岐山秘境对白楹说的那些轻飘飘的话,简直是在白楹伤口上撒盐。
她如何能开心,能自在?
“我被困在孽火狱中的百年……”晏缙不敢想象:“你一定过得很痛苦……”
白楹反问:“痛苦?”
她双眼无神,“倒不如说是麻木,我整日浑浑噩噩,不知岁月为何如此漫长……”
“我以为母亲带着腹中胎儿死了,江长老死了,连你也死在孽火狱中。”
白楹喃喃道:“那时我恨极了苍天,是它将我珍视的人从我身边逐渐夺走……”
“直到二十年前,我得知我胞妹尚在人间。”
“为了借用师廆山法宝,我和宫宁晚达成交易……为了不让其他白家人察觉,我又和祝戚云结为虚假婚约,掩饰这桩交易。”
“只有师廆山门派仙器‘千山万镜’才有可能给我答案,除此之外,天下之大,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寻到我胞妹……”
“我的两次婚约目的全然不同,一次是为了防止你被逐出怀剑派,一次是为了达成我的交易。可相同的是,它们都是假的……”
她神色疲倦:“可世间事本来就是真心真意少,虚情假意多……我也从未看透过我父亲,从不知道他所思所想。”
“就连平日真心待我的堂叔白鸿淮,也不愿意承认我胞妹是活着的。”
白楹抬眼直直望着眼前的晏缙,她喃喃道:“晏缙,我好累……”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这一百年的吗?”
“自孽火狱中逃出来,我养伤10年,但整日整夜都合不上眼,我被灼伤烧得彻夜难安,也怕一闭上眼就梦见逝去的故人……”
“我恨我自己,留不住任何人,也没法报仇。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得知真相,直到二十年前才知道……”
白楹双眼布满血丝,无神地看着晏缙。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晏缙心口炸开,像孽火焚烧他的身躯,又像被魔气凝结而成的尖锥刺穿胸膛。
他恨极了百年前不告而别的自己,既不对白楹说出师父被害的事实,也只留白楹一人抗下所有。
晏缙忽然一动,向前大跨一步,抬手紧紧抱住白楹。
白楹缓缓地垂下头,任由自己把头搁在晏缙肩膀上,疲惫地合上眼。
*
谢清涯和小拙穿过青年所指两根青竹后,周身环境忽然变化——
两人站在一处寂寥荒芜的地方,四周一望无际,自半空垂下一片灰白的雾气,包裹所有。
两人前方,一座足有两人高的坟墓静静竖立。
谢清涯愣在原地。
这就是青年口中所说“你们穿过那两根竹子,就能出去。只不过最后闯不闯得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闯……?
闯过这座坟墓吗?
谢清涯心里发怵,身旁的小拙环视四周后,朝着坟墓凑了上去。
谢清涯不得不鼓起勇气跟上。
两人走近后,谢清涯才看得清清楚楚——
坟墓前的墓碑无字,坟墓也极宽,也不知道究竟葬没葬人,葬得又是何人?
看这宽度,甚至可能不止放了一具棺木。
小拙绕着坟墓,朝后方走去。
谢清涯心中一紧,默念着“不知者不罪”,紧紧跟在小拙身后。
两人走到后方时,才看见坟墓背后有一人宽一人高的洞口。
洞内走势朝下,两步之外就已经漆黑,再也看不清其中的情况。
谢清涯脑中“嗡嗡”直响,这就是他和小拙要闯过去的地方……?
这样凶险,一看就是有去无回的地方,他真得能闯过吗?
就在谢清涯犹豫踟蹰之际,四周微风拂动,他和小拙最开始站立的地方上,忽然出现两道人影——
正是先前随着石块落下的白楹和晏缙。
谢清涯只看见女修的动作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经走到小拙身旁,微红的双眼上下巡视。
似乎是发现小拙浑身只是沾染妖气,但没有受伤痕迹后,女修松了口气。
更奇怪的是,小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女修检查,一双露在斗篷外的杏眼,好奇地看着女修微红的眼眸。
谢清涯内心痛惜,现在他和小拙逃跑的希望完全破灭,不知又要被这两个歹人抓到哪里去。
晏缙一眼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淡淡道:“看见我们没事,你有些失望?”
谢清涯闷闷开口:“我才没希望你们有事……只不过你们一来,我和小拙就……”
就跑不掉了。
他唉声叹气。
晏缙环顾四周,问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谢清涯老老实实回答:“遇见个奇怪的大哥,他说他在等老婆,然后告诉我们来这里,就有闯出去的可能性。”
晏缙打量谢清涯几眼,“奇怪的大哥?现在你和小拙浑身的妖气,恐怕都是在你口中‘大哥’那里沾染的。”
“……妖?”
谢清涯眼都直了,语无伦次:“不,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那个大哥挺好的,虽然有些怪……”
“不管那个‘大哥’是什么妖,他倒没有骗你们……这里的确有异,我和白楹通过一颗枯树后,就来到了这里。”
晏缙凤眼平静:“这里应该会有离开此处的法子。”
谢清涯茫然地点点头,看向晏缙口中名为“白楹”的女修——
白楹拿出法器,注入灵气,催动探查阵眼的银针。
银针转动数圈,最后缓缓停下,指向坟墓背后的通道。
白楹丝毫不意外,“阵眼就在坟中。”
谢清涯:“那……那我们要进入这通道?”
“自然。”
白楹一边应道,一边想替小拙解开经脉,但当她拉住小拙手腕之时,才发现早已解开。
小拙和谢清涯在一起,谢清涯不会解开经脉,那唯一的答案就是小拙自己冲开。
白楹握住少女手腕,低声问道:“是你自己解开的吗?”
小拙似乎不习惯与人接触,她抽出手腕,遮住半张脸的斗篷绒毛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第130章 破阵
四人踏入了坟墓后方的通道——
仅一人通行宽度的洞内内,伸手不见五指,幽暗且带着一丝凉意。
走动的顺序从前到后,依次是白楹,小拙,谢清涯,晏缙。
最前方的白楹轻轻一挥,四簇青色异火浮现在每个人头顶一尺的半空中,照亮了脚下的路和身旁渗出滴滴水的石壁。
小拙此时的经脉运行畅通,但她不像之前试图用姬家血脉力量去控制白楹或晏缙。
一双杏眼聚精会神盯着脚下的台阶,避免自己踏空。
在小拙身后的谢清涯,脸上带着焦急,内心十分纠结——
如果成功闯过,能离开此处是最好的。但出去之后,白楹和晏缙又会把他和小拙抓住。
谢清涯悄声叹气,真是进退两难。
在最后面的晏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浑身灵气隐隐迸发,准备随时灵气化剑。
在四人上方,几簇青色异火始终稳稳浮在半空之中,照亮四周。
小拙看台阶看厌了,抬眼盯着其中一簇异火许久,然后她望向自己的手心。
一簇极为微弱的青色火焰从她掌中冒出,存在不过瞬间,又即刻消散。
小拙拧起眉头,但无论再试多少次,掌心中再也毫无反应。
她收回右手,生着闷气跟在白楹身后。
四人静静地行了半炷香后,周围开始变化——
从前方吹来一阵又一阵的冷冽阴风,像一条条阴湿的蛇从四人身旁滑过。
就连气味中,也掺杂了妖气。
白楹和晏缙顿时明白,他们四人快到目的地了——
目的地中存在阵眼,也有着妖气的来源。
下一瞬间,白楹头顶的异火照亮前方,不再是一步又一步的台阶,而是一处被灰黑雾气包裹的空旷空间,黝黑凄冷。
两具紧紧并排放着的棺木,出现在四人眼前。
棺木表面湿漉漉的,和渗出冰水的黑岩地面别无二致。
白楹神色不变,抬手唤动法器,银针直直指向棺木——
阵眼在棺木之中。
毁掉阵眼,四人即可出去。
收回法器后,白楹右手一挥,棺盖齐齐浮起,露出棺木内的情景——
两具棺木内,各躺着一具尸骨,一眼望去便知尸骨中蕴藏灵气。
更诡异的是,尸骨每一处都刻满古字符文。
白楹舒展五指,青色异火长鞭浮现在她手中。
尸骨中蕴含灵气,那么此人身前必定是修士,照理来说,修士死后**会随着灵气重归天地。
但不知是何人在尸骨上刻有这处庞大阵法的阵眼,让尸骨成为阵法的一部分,无法归于天地。
打碎作为阵眼的尸骨,就能离开此处。
但这处除了尸骨,还有隐约浮动在半空中的妖气。
白楹与晏缙对望一眼。
下一瞬间,白楹手中青色长鞭朝着尸骨卷去。
晏缙右手并拢双指,自半空中浮现漫天剑影,朝着两具尸骨飞去——
但所有攻击没有落在尸骨上面。
棺盖在白楹和晏缙攻击的瞬间,就被莫名力量控制,齐齐挡在两具棺木前方,尽数拦下攻击,被击碎成为横飞的木屑。
两具尸骨中,更为高大的一具尸骨右手攀着棺木边缘,缓缓坐起。
它浑身溢出妖气,显然早已以尸骨为本体成为妖物。
尸骨转头,黑黝黝的眼眶望着身旁棺木中的尸骨——
另外一具尸骨并未成妖,也无妖气,静静躺在棺木中一动未动。
尸骨忽然开口,男声温润,甚至在谢清涯听来,与之前在竹院遇见的那位“大哥”声音有九分相似——
尸骨问道:“为何要扰我们长眠?”
白楹冷冷道:“你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要任由这个阵法将人吸入,困死在其中。”
尸骨转动黑黝黝的眼眶朝向四人,“要怪就怪你们四人时运不好,来了河滩。”
“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白楹目光也带上一丝冷意,“这个奇怪的阵法和你有关吗?”
尸骨颇为自负:“是我所创。”
明明是这具尸骨生前的人所创,这具尸骨成妖在后……妖物以为白骨是自己的本体,自己就是生前活着的人?
白楹不欲和妖物多费口舌,她只想问关键之事:“你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阵法,也害了数人?”
尸骨漠不关心:“与我何干,我只是要和我妻子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那还有其他出去的法子吗?”
尸骨厌恶地吐出几字,“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白楹冷笑,一字一顿:“你的阵法只能入,不能出……你妻子真得想和你在一起?你这个阵法不过是害怕妻子逃走而已——”
“到底是谁在痴心妄想?”
“住口!”尸骨大喊,声音愤怒:“尔等竖子——”
它猛地一挥手,湿漉漉的地面上水光浮动,竟是无数滴水从缝隙中涌出,将这一处空旷之地直接漫到白楹一行人的脚踝之处。
下一瞬间,从黝黑的水面中浮现许多只模样怪异的人形,朝着四人扑来。
晏缙唤出无数灵剑将人形击散,白楹青色长鞭一挥,洒下几乎照亮整个洞穴的异火,将人影焚烧至尽,更将地面的水焚烧至干涸。
但地面下方仍旧不停地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水流。
虽然这处诡异,但其本质还是坟墓。
坟墓位于河滩下方,地凹之处,历来是大凶的坟墓地点,因为容易聚集阴祟力量,滋养妖物。
这尸骨生前既是想困住自己的妻子,也想以自己的身躯蕴养出妖物?
白楹神色不变,挥动长鞭转身击碎人形。
谢清涯也没闲着,双手结印打散一个又一个往这边靠近的人形。
但白楹和晏缙几乎灭去全部的人形,因此他和小拙还算安全。
就在这么谢清涯这么想的同时,两只冷冰冰的手忽然从湿漉漉泛着浅浅水光的地面伸出,猛地抓住他的双脚,吓得谢清涯浑身一激灵。
谢清涯慌忙地结印,一旁的小拙眼中青光一闪,在地面忽然冒出青色火焰烧掉鬼手。
“多谢小拙!”
谢清涯十分感动,心中也有些纳闷——
小拙何时会唤出青色火焰的法术?
而且方才小拙唤出的青色火焰,和那名叫白楹女修唤出的火焰,极为相似。
*
漫天的青色异火几乎将所有地方焚烧,晏缙拿着邅行剑一剑穿过尸骨,将它整个震碎。
在两人的携手下,已经成妖的尸骨落回棺木中,裂成碎片。
四周猛地刮起一阵风,带起所有水滴向上飘去。
白楹和晏缙明白,阵法已经失效,他们终于可以离开此处——
但棺木中妖物只是裂为碎片,并未消散成为妖气……似乎处于某种保护下,让它暂时得以保全性命。
可以预见,这只妖物吸收阴祟力量之后,还会重新恢复。
白楹拉起小拙,朝着上方而去。
改日她再来将此处彻底毁掉,可今天不行。四人已经在此处逗留两个时辰了,她要尽快回到白家。
四人随着向上漂浮的水滴,一起往上飞,终于穿过河水,重新回到河滩之上。
夜幕降临,四周昏沉寂静。
白楹准备直接离开。
这时,谢清涯眨动右眼,看一眼小拙,再用用眼神指向晏缙和白楹——
他在暗示小拙,让她趁着最后机会,随便控制一个人都行,不管是剑修晏缙还是名为白楹的女修,都行都可以!
可小拙却只是偏过头看着谢清涯,慢慢拧起眉头,似乎没有理解,甚至以为谢清涯双眼酸痛。
谢清涯止住眨动的双眼,心中一阵心酸,还是靠自己吧。
一旁的晏缙抬眼看了一眼小拙,低声问白楹:“你把她带回白家之后,怎么办?之前你不是说家主不承认吗?”
白楹弯了弯唇:“白鸿淮不承认,可他其实只是表面精明善于算计,内心并不冷硬……而且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把她带回白家,才是最为安全、最为放心的办法。”
“哪为什么也带着少年呢?”
白楹坦然:“有些事需要问一问他,所以才把他一起带走。”
“原来如此。那我回怀剑派一趟之后,立刻再来白家找你。主要是因为师侄他们一行人不知道我去哪里了……”
“不用。”
白楹望着那双凤眼,“虽然不知道白轼道打着什么算盘,但白家能防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晏缙微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后他也只能勉强点头。
白楹忽然想起两人在枯树下的紧靠,她不自在地转过身,轻咳一声:“走吧。”
她偏头补上一句:“还是你看着谢清涯。”
晏缙凤眼浮现笑意,应了一声。
*
晏缙走向谢清涯,“准备离开此处了。”
谢清涯难受:“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
“你到了就知道了。”
谢清涯唉声叹气,紧皱眉头,极为担忧的模样。
晏缙看了他几眼,忽然说道:“别装了,你把东西收起来吧。”
谢清涯睁大眼睛,“什,什么东西收起来?”
晏缙一招手,一团纸就从草丛中飞了出来,他举着纸团问道:“这是什么?”
谢清涯吞吞吐吐:“一团纸,也没甚稀奇的……”
“你是打算一路上扔纸团吗?好让你口中的先生寻到你?”
谢清涯失望:“那我能成功吗?”
晏缙凉凉道:“不能……现在我御剑带你,你再做些小动作,我就把你打晕了带走。”
谢清涯不情不愿答应。
另外一处,白楹看着小拙,手中异火出现一簇凝结的箭矢,她笑了笑:“你站在上面试一试吗?”
小拙盯着出神,慢慢举起右手,一簇极其微弱的异火出现,可火舌激烈晃荡,形状却没有变化。
小拙皱起鼻子,死死盯着手中火焰——
结果“噗”的一声,灭掉了。
小拙撇了撇嘴,收回手。
白楹愣在原地,胞妹在她面前展现过婴麟力量,现在也在她面前展现了白家异火。
但她内心却十分难受——
继承两种仙兽力量的人,注定会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神志。
白楹想对自己胞妹笑一笑,可内心的苦涩让她几乎露不出笑容。
白楹忍住发胀的眼眶,朝着小拙伸出手:“没关系,虽然现在你不会将异火化形……但我以后会慢慢教你。”
小拙将脖子埋回斗篷中,半晌才伸手轻轻拉住白楹的手。
一旁的谢清涯在心中呐喊——
小拙,不要被这歹人伪装出的和善给骗了!!
*
白轼道站在竹院外,看着满目的狼藉,琉璃似的双眼几乎结冰。
半晌后,他忽然冷冷开口:“你为什么跟踪我?”
在白轼道身后,一缕黑色魔气凝成怙煜的模样。
怙煜摸了摸下巴:“我们才聊到一半,你就忽然消失,我当然关心原因。”
他双眼环视四周,最终落在竹院内:“嚯,你藏住的姬家血脉呢?被人抢走了?”
言语既像惋惜,又像幸灾乐祸。
“你可越来越像人了。只有人,才会越过越松懈,松懈到让自己藏了百年的人消失,哈哈哈。”
怙煜摇头叹气:“这可怎么办啊?你还想要打破姬家怛狱,这不全泡汤了吗?”
话音未落,四周寒光数点,如冰如雷般,瞬间将怙煜的身形击散。
黑色雾气重新凝结,映出怙煜懒散的模样。
他偏了偏头,十分不解:“你现在生什么气?之前我提议携手搅得天下大乱,偏偏你不同意,只想从怛狱救出与自己同胎而生的堕仙。”
白轼道浑身冷冽气息陡然变得危险。
怙煜不以为意,“还不考虑和我合作吗?你只想救出那一只堕仙,可你也不想想,这些修士怎么会允许两只堕仙存在于世上?你们俩不就是两个活活的靶子吗?”
他皱起眉头,痛心道:“难道你也想和我一样躲躲藏藏,不敢露出半点踪迹,常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白轼道置若罔闻,白色衣袍下的右手一挥,破碎禁制上记录的院中发生事情,完完全全映入他大脑,引得琉璃似的双眸微微收缩。
怙煜仍旧喋喋不休:“几百年没有姬家血脉力量加固,姬家怛狱早就脆弱许多。不如就将姬家怛狱彻底破坏,将所有堕仙放出——”
“日后再杀了其他仙兽血脉三家,将他们的怛狱完全破坏,引得世间修士自顾不暇。我们便有大把的时间和大量的盟友去破坏橿巫谷,将所有魔神魂魄放出,让这天下变成仍由我们摘采血肉的炼狱,岂不美哉?”
白轼道久久未动,一双眼望着禁制上显现的四人消失方向。
好半晌,他才从喉中冷冷挤出一字:“可。”
怙煜满意地大笑,他抬手拍了拍白轼道的肩,“好,好,那我们就先从破坏姬家怛狱开始。”【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