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雨势太大。


    怀里的少女冷得打颤,躲在沈观衣下。


    周围的山泥滑落下来,倾倒而下,让人躲都躲不及,泥里混着大小石块,从一旁随着豆大的雨滴打在少年肩上,有些生疼。


    沈观蹙眉,闷哼一声,视线微抬,还有更多的落石摇摇欲坠。


    少年压低身子,将怀里的人护得密不透风,姜清杳听到他的声音,微微抬眼,有些担忧的看向他,纤手攥着他衣襟。


    很微弱的力道。


    沈观却第一时间低下头,和姜清杳对视,摇摇头:“没事,踩到个小石头。”


    红罗帐内,衣衫散落,冰肌玉骨,点点嫣红。


    支摘窗外,明月羞隐。


    过了许久,沈观喊了声:“水。”


    待婢女们备好水,退了出去。沈观才起身下床,用自己的长衫裹住姜清杳,抱着她去了浴室。


    姜清杳依旧徐徐喘息着,一双鹿眸半睁半闭,浑身酥麻胀痛,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沈观抱着她,坐在浴桶边的长凳上,想替她剥开衣裳,放她进水中,却见姜清杳一双白嫩的小手,自胸口的衣衫下伸出,紧紧攥着衣襟。


    姜清杳双目迷离,颤颤开口:“你、你出去。”


    沈观轻笑,俯身去吻她被欺负得红肿的唇,“现在知道怕羞了?”


    姜清杳哼声,分出一只手在衣衫下推他。沈观眉梢微挑,起身,将姜清杳连同包裹着身体的长衫,一同放入浴桶中。


    温热的水流使姜清杳疲惫的身体舒展,可他怎么还不出去,她拢着衣襟的手不放,正想叫他走开,却见他抬腿也要进来。


    姜清杳赶紧闭目,他、怎么不穿衣裳!


    水波荡漾,他的身子重,一进来,便将水位压高到姜清杳锁骨下。


    沈观瞧她这娇娇模样,心间便似被羽毛轻轻撩拨,又痒又酥。


    长衫轻飘飘浮在水面上,沈观手上一用劲儿,便将衣衫夺了过来,在姜清杳小小的惊呼中,扔到地上。


    他伸手,握住姜清杳手臂,将她拖到自己身前困住,声线低哑:“羞什么?还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嗯……”


    他这一个尾音,从鼻间发出,落在姜清杳耳中,万分撩人。


    姜清杳身子一颤,咬唇伏在他坚实的胸膛,闭目不答他。


    沈观伸手剥开她贝齿下的唇瓣,又问:“还疼不疼?”


    这一句,使得姜清杳面色轰然涨红,她捏拳捶在他胸口,娇叱:“别说了。”


    沈观蓦地低声笑开,“好,我不说。”却在水中伸手往下,“我看看总行吧。”


    姜清杳攀着他的手臂惊呼,沈观眸子攥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他手上轻轻撩拨,但见她红唇微张,眉梢深蹙,心中便有了答案。


    片刻后,他收回手,又将姜清杳紧紧揽进怀中,两人肌肤想贴,他说:“抱歉,我弄疼你了,一会儿我给你上药。”


    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在姜清杳心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去亲他。


    沈观垂眸,但见她眉间炽眼,水眸潋滟,身上凝脂雪肤上,是斑斑点点的红痕。


    他呼吸一窒,心思又起,但念着她初次,便只浅浅回吻她,心中忽而想到他们成婚半月有余,暗骂自己真是糊涂,竟浪费这许多欢愉。


    翌日清晨,姜清杳醒来,睁眼定定望着头顶床幔,想到堂姐那句:睡了一觉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侧目望向身旁之人,姜清杳不禁莞尔,果真什么都不一样了。


    待沈观醒来,又要给姜清杳上药,吓得姜清杳缩在床角,双手紧攥着小裤,死活不肯。


    青天白日的,也太羞人了!


    “你昨日那样、那样上药,我已经会了,待会儿我自己来就行。”姜清杳声音微弱,娇躯颤颤。


    沈观无法,只好放弃。


    换了常服,用了早膳,出门时,俯身在姜清杳耳边低低提醒,“记得上药,记得想我。”


    姜清杳羞得不行,双眸做贼似的扫视屋内婢女,见她们各做各事,并不关注她这边,姜清杳在踮脚,在他侧颊上飞速印下一吻,小声回他:“会想你的。”


    沈观得到满意的回答,唇角微扬,春风得意上值去了。


    午后,姜清杳休息了一整日,身上好了许多,醒来听见屏风后杏子和晴天她们低声说着什么梅花、梅园的。


    姜清杳便坐起身,问:“什么梅园?”


    婢女们听到问话,忙从屏风后转出来,杏子喊少夫人,晴天和小雨喊小姐,都围到床前来,关切问道:“怎么样?好些了么?”


    一夜间,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人圆房了,姜清杳又害羞了,但在婢女面前,到底要拿出个主母的姿态来,便强作镇定,道:“好多了。”说完这句,就立刻转移话题,“沈家有处梅园么?”


    杏子便回:“有的,在北面三夫人院子后面。”


    小雨趁机插言:“小姐,我上午跑去看了,真的好大一片园子,各色梅花,树又高又多。”


    姜清杳瞧见外头天光大亮,又是一个太阳天,有些想去赏梅,但身上到底不适,便又恹恹垂下脑袋。


    晴天是个心细的,见姜清杳如此,忙说:“要不叫小丫鬟们剪些梅枝来插瓶,我们明日再去赏花?”


    姜清杳点头,小雨雀跃道:“我去我去,我带她们去。”


    姜清杳嗔她:“淘气!”


    小雨也不怕,嘿嘿一笑,便跑出屋子,口中点上几个名字,欢欢喜喜剪梅枝去了。


    这模样,惹得屋内主仆相视一笑。


    姜清杳起身,漱口净面,换了衣裳,坐到窗边软炕上看游志。


    晴天觑着内室里别无他人,便小声说:“小姐,昨夜银烛被杖打二十,撵出府了。”


    姜清杳小声“啊”了一下,银烛好歹在他身边照料起居五、六年了,昨夜之事,她以为顶多就是把人撵出去而已,没想到还会被打。


    “昨夜公子生了好大的气。”晴天说。


    在他沐浴前,姜清杳在床上是听到他走出去了,便问:“他骂你们了?”


    晴天摇头,只说:“公子不言不语,只是站在哪里,就让人害怕。”


    姜清杳蹙眉,他有这样可怕?


    这时珠帘颤动,婢女福橘端进来一方小瓷盅,她先是将瓷盅轻轻放到姜清杳身前的小方桌上,尔后柔声道:“少夫人,您吃燕窝羹。”


    姜清杳放下书本,一边起身,一边道:“还是拿到外间去吧。”


    跟进来的杏子听了这话,身体机灵灵一颤,忙上前挽住姜清杳,手上用着巧劲儿使姜清杳又坐了下来,“没事没事,您在哪里吃都行,公子真不计较,只要您舒心就好。”


    姜清杳瞧她这紧张模样,便也坐下不动了,接过福橘递来的小瓷勺,缓缓吃着。


    待姜清杳吃完,杏子见她身边有晴天和福橘伺候着,便趁机往银烛家里去。


    银烛被打了屁股,此刻正趴在床上,她的娘亲王嬷嬷坐在床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瞧你,我让你别冲动别冲动,这下可好,被打了,被撵出来了吧!”


    “人家说什么也是主子,能让你指着鼻子骂?这好好的姨娘没有了,你又被打了板子,还是公子让打的,府中体面些的小子,哪个敢要你……”


    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从昨夜银烛回来后,就在她耳边叨个不停。


    银烛闭目听着,眼中淌下泪来,打小,从她被选进公子院子里起,她娘就跟她说当姨娘如何好如何好,还教她如何如何勾引公子。


    现在坏了事,她娘非但没有半分宽慰,还处处戳她肺管子。银烛气得捶床,咬牙切齿骂道:“够了,别说了!我去死,去死可以了吧!”


    银烛说着,就要翻身下床,唬得王嬷嬷心头一跳,忙伸手拦她。


    “好好好,娘不说了,不说了。”


    正闹着,外头小丫鬟报:“杏子姑娘来了。”


    杏子进来,王嬷嬷招呼她坐,便一挑帘子出去了。


    “你怎么样?可还好?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拿着以后买些补品吃吃。”杏子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放到银烛枕边。


    自杏子进来,银烛就没瞧她一眼,此刻见杏子拿钱给她,以为她是怜悯自己,便冷笑道:“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你心里该笑死了吧。”


    杏子一窒,不妨她是如此想自己的,便道:“自你到公子院里,我们便同睡一屋,已经五、六年了,我怎会笑你?我也想买些东西来看你,可你知道的,身为奴婢,哪能自个儿做主,我哪有功夫去买东西?”


    银烛听得落泪,撅着嘴硬声硬气道:“我不要你的银子,你拿回去。”


    杏子叹气,“拿着吧,日后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着面呢。”又问:“你伤好些了么?”


    银烛毕竟是家生子,况且老子娘在府中也吃得开,那些婆子们也不敢下狠手打她。


    银烛身上虽然伤得不重,可心上却万分剧痛,她以为自己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好歹有些情分,可如今却这样……


    想到伤心处,银烛伏在枕上,小声喊了句:“公子……他、他……”喉间哽咽,泣不成声。


    杏子坐在床边小凳上,再叹:“银烛,忘了吧,忘了公子,好好嫁人,好好过日子。”


    银烛到底想不通,就算那姜清杳有几分姿色,却怎会得公子如此爱护,便咬牙道:“她怎配得上,怎配得上……”


    杏子摇头,知道跟银烛是说不通了。况且有些事,她也不敢说,只自己心里明白便好。


    究竟当初落水救人,是怎么一回事,还真不好说。


    夜里,沈观又要给姜清杳上药,姜清杳颤颤巍巍拒绝,“我、我好了……”


    沈观眸色深沉,攥着她纤细洁白的脚腕往他身前拖,“那让我看看。”


    几番挣扎,最后以姜清杳失败告终。她躺在床榻上,被迫撑开腿,咬着锦被嘤嘤哭泣,娇娇颤栗。


    “好了没……”姜清杳哼声。


    沈观声线暗哑,“快了。”


    待姜清杳上好药,她伏在被子里小声啜泣,已经没脸见人了。


    沈观哄了又哄,保证明天不帮她上药了,她才堪堪止住哭泣。


    “我们成婚几日了?”沈观抱着姜清杳躺在床上,忽然问道。


    “十七日。”姜清杳扬起一张小脸,天真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


    沈观“唔”了一声,便道:“那你欠我十七次,记得日后补上。”


    姜清杳一头雾水,什么十七次?补上什么?


    可当她一抬眸,望见沈观灼热的凤目,心头忽然开撬,脸上便迅速漫上绯红。


    “沈行之,你坏死了!”


    转头又去看姜清杳。


    小声:“清杳,我这是第一次生火。”


    姜清杳眨眨眼。


    沈观又说:“生火不是易事。”


    姜清杳歪了歪头,纳闷:“是挺难的。且我们没带火折子。又是这样的大雨。”


    沈观眼睛亮起来,连连点头。


    用眼神催促她。好像在说。


    所以,你刚才怎么不夸我?


    第 72 章   第 72 章


    天色更暗,外面的雨势也更大了,几乎看不清前路。偶有电闪,隐约可以看清一瞬的林中景象。


    好在狭小的山洞里,燃着火。火光温暖,柔黄,照亮了沈观的神情。


    少年目光灼灼的盯着姜清杳。


    姜清杳读懂他神情的一霎,就扑哧笑了出来,捧着脸笑吟吟:“沈观,你真厉害。”


    沈观眉头舒展,露出一点被夸了,死而无憾的神情,姜清杳快笑乐出泪花来了,看着少年又专心致志的去拨弄火堆,还跟着一叠声的接着夸——


    “沈观你真是太厉害了,无所不能,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这么聪明的人,好像你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华阳居里,姜清杳曲膝向李氏行礼,“请母亲安。”


    李氏午憩才起身,正坐在太师椅上喝一盅乌鸡养颜汤,见姜清杳问安,也只淡淡应了一声,抬眼见姜清杳眼圈红红的,心中一怔,哟,我家小媳妇被谁欺负了?


    李氏不露声色,道:“周姨妈今日设宴,怎么?这么早就散了?”


    “她们还玩着呢,媳妇身子不适,就先走了。”姜清杳柔声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三婶和周姨妈想让语舒妹妹给夫君做侍妾,母亲,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李氏执勺喝汤的手一顿,心中顿时恼怒异常,她们三房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姜清杳见李氏面色愠怒,心中稍安,便不再言语,只等着听李氏吩咐。


    “这事你怎么看?”李氏放下瓷勺,有心考教姜清杳。


    李氏听了,心中颔首,这媳妇儿还算贤良淑德,没有想着霸占她儿子。


    “你在三房怎么回话的?”李氏再问。


    姜清杳站得累了,虽然李氏没叫她坐,她也自个儿坐到下首位置,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儿媳跟三婶和周姨妈说,我才嫁进来,庶务尚且不熟悉,纳妾之事更做不了夫君的主,这事只能让夫君和婆母点头。”


    姜清杳在三房压根没有提让李氏点头的话,这会子这样说,也只是哄着李氏拿出个章程来。


    却不想李氏听了半晌,竟又喝起汤来,姜清杳心中一愣,她方才不是还生气恼怒,这会子怎么不说话了?


    姜清杳终究年纪轻,耐不住喊了声:“母亲……”


    李氏冲姜清杳挥了挥手,淡声道:“你去吧,这是你们小夫妻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行。”


    一时间,姜清杳傻了眼,自己拿主意?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李氏想的很简单,她那探花儿子之前为了姜清杳跟她闹到辞官,如今到要看看,一时情动能否长久。反正她最后有法子不让三房的人进门就是了。


    姜清杳恹恹回了听竹院,本以为将这事告诉婆母,便能解决,却不料她压根不管。


    姜清杳心中烦闷,便让晴天摆砚,她想给李相宜写信。


    桃花笺上,落下一行行清秀雅致的字体:自别过后,珠流璧转,思之念之,但愿再聚……


    写完信,想叫小雨送去将军府,但又想到沈延应当在外头没有回来,便搁下作罢。余下半日,姜清杳斜倚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拂动的绿竹静默不语。


    婢女们在屋内来来回回做事,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发出声响打扰到姜清杳。


    小雨拉着晴天远远避到长廊尽头小声说话,“你说这三夫人也太没规矩了,竟然将手伸到我们大房来了。”


    “还有那个语舒,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谁知道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才跟着来走亲戚,就看上了亲戚家的表哥,还上赶着来做妾的,呸,她算公子哪门子的表妹!”


    晴天见小雨越说越大声,便扯住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别说了,小姐正难受呢。”


    小雨哼了一声,到底将声量压低了些,“要我说,小姐应当将这事直接告诉公子,让公子将那劳什子的姨妈赶出府去!”


    晴天心中一惊,忙道:“这话你可别跟小姐说,这会子你看咱们小姐得公子宠爱,往后呢?难道公子往后只守着小姐,一辈子不纳妾了?”


    “我们小姐天姿仙颜,会跳舞会写字,会下厨会刻章,公子瞎了眼才会喜欢别人!”


    晴天赶紧伸手去捂小雨的嘴,要死了,这姑奶奶的嘴迟早要闯祸。


    傍晚沈观下值回来,就见姜清杳蜷在贵妃榻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俯身看她。


    她观鬓松松,几缕墨发散在粉泽玉面上,一张樱唇红润饱满诱人采撷。内室烧着地龙,她身上也盖着杳蓉绣花双丝被,但沈观却还是担心她冷着,伸手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触到掌心温暖,他才放心。


    沈观眸色微深,视线锁在姜清杳脸上,但见她黛眉微拢,像是有天大的愁绪,睡梦中也不安心,他的长眉便也跟着微微蹙起。他伸手,皙白长指轻轻抚在姜清杳眉间,试图将她的忧愁抚平。


    姜清杳睡得浅,他一动,便醒了。长睫震颤,睁开一双纯澈似冰晶的眸子,姜清杳便看到眼前的沈观,恍惚一瞬,她道:“你回来了。”


    沈观见她醒了,收回手去,温声:“我吵醒你了。”


    姜清杳撑着身子要坐起,被沈观俯身扶起靠坐到他怀中,“什么时辰了。”姜清杳问。


    “刚过酉时。”沈观拥着她,调整姜清杳的坐姿,试图使她感觉舒适。“还早,你若想睡,便再睡会儿。”


    姜清杳心中那点困闷,算不得什么,她只是不想三房的人进来做他的妾室,使她束手束脚无法管教。但想了一下午,她便想通,婆母定是不会让三房放人进来的,这会子不管,许是考教她,想让她自己拿出个章程来。


    如此一来,姜清杳便放松许多,若能想出法子让三房打消念头自然是好,若想不出也没什么,只她自己不点头就行。


    这会子便微微一笑道:“睡了一下午,再睡就要成猪了。”


    沈观见她终于展眉笑了,唇角也跟着不自觉上扬,他拥着她,声音低低说着情话,“即使你变成猪,那也是只美丽可爱的小猪。”


    姜清杳粲然一笑,露出皓白贝齿,顺着他的话,柔柔道:“那便摆膳吧,小猪刚睡醒,该吃饭了。”


    姜清杳千百种样子沈观都爱,但却最爱她笑容灿烂,生机明媚。


    姜清杳重新挽了发,坐到里间餐桌前,见桌上放着一坛酒,她诧异向沈观看去,问道:“怎么?哪里来的酒?”


    她以为这是别人送了给他的一坛佳酿,却听他道:“上回我们读《浙北游志》,你不是说想尝尝《越中饮酒记》里头的酒,我便让人在越中寻了来,前几日就送来了,但你病着,便没有拿出来。”


    他坐在她身边,说话语声温柔,只她随意的一句话,他便记下来,不辞钱财辛苦去为她办到,他这样好,好到她都舍不得将他分享给别人了。


    姜清杳眼圈微红,声音有些发哽,“夫君,谢谢你。”


    在沈观看来,为她做的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当她如此感动,便倾身过来,附在她耳边说,“要谢就拿出点诚意来,今晚、两次……如何?”


    姜清杳不妨他在此时竟说这等破坏气氛的话,眼一横,便推他,“你、你走开……没有!”


    沈观早知她是如此反应,此刻爽朗一笑,唤婢女去拿玉盏,尔后亲自为她斟酒。


    姜清杳俯身去瞧杯中酒,但见酒色微绿,尚且浑浊,凑近闻了闻,酒气清淡,隐约带着一丝甘甜。


    姜清杳转头去瞧沈观,墨黑的眸子隐含犹疑,沈观也看了看酒水,然后长指执盏,一双凤目凝着姜清杳,笑道:“且让为夫,来为娘子试试有没有毒。”


    姜清杳莞尔,看他喝了一口,便问:“如何?什么味道?”


    沈观也是第一次喝这种酒,味道不出奇,顶多算个清香,回味有些甘,算是尚可。


    “没毒,夫人自己尝尝。”沈观含笑道。


    姜清杳眼波流转,斜睨他一眼,执起杯盏,小小抿了一口,唔……并不如书中描述的美味呢。


    看来文人饮酒,讲究时候、气氛、心情,将天地之色、微渺心绪描绘进酒中,那酒便有了特殊韵味。


    姜清杳想到书中李晖乘舟南下会友,当时落木萧萧,寒江疏影,寻友不遇,又夜宿舟上,境遇凄潦,当时那壶浊酒,便是抚慰他郁郁心绪的良药,其中滋味,岂是他们身在锦绣堆中品得出来的。


    但这酒到底难得,或许在越中只算寻常酒水,如今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京城,就已经超越其自身价值了。更何况只是她一句寻常话,他却能如此为她寻来,因此,姜清杳便饮了好几杯。


    夜里,沈观终究没忍住,缠着姜清杳要了两次,但闻她身上花香、女儿香、酒香诱人,他就想再来一次,但终归怕伤着她,只好紧紧拥着她,去亲她的雪靥,又吻她红唇。


    翌日半下午,语舒果真就来了听竹院,她带了块玉佩来,捧在手中给姜清杳看,柔声道:“姐姐,我这枚玉佩,总也没想到打什么络子来配,上回见你身上的璎络打得极好,便想请你教我。”


    姜清杳面色恬淡,语气温和:“妹妹别急,还是先唤我表嫂吧。”见语舒蓦地红了脸,又道:“璎络我是不会的,都是我房里的婢女打的,你若不介意,便让她们教你?”


    语舒咬了咬唇,小声道:“哪里,我岂会介意。”


    姜清杳便唤晴天来教她,再移目一看小雨,见她在语舒身后满脸要吃人似的盯着她,姜清杳心中又好笑又怕她口出狂言,便喊她道:“小雨,你去看看梅园里的花谢了没有,没谢的话,剪些回来插瓶。”


    小雨听着话,狠狠瞪了语舒后脑勺一眼,也不向姜清杳行礼回话,一甩珠帘就出了内室。


    内室里,语舒和晴天在打络子,姜清杳看书,到也还算融洽。


    语舒这一呆,便呆到了傍晚时,沈观下值回来,她才受惊似地站起来,柔柔向沈观行礼,“语舒见过七表哥。”


    沈观眉峰微锁,目光向姜清杳掠去,见她手执书本看得认真,便移目看向这不知哪里来的什么表妹,声音冷淡应了一个“嗯”字。


    语舒见姜清杳不作声,便咬着唇道:“那便不打扰表哥和表嫂了,语舒告辞。”


    沈观不作声,往姜清杳身边走去,等语舒出去了,才伸手夺开姜清杳手中书本,问道:“她怎么回事?”


    她又有点操心起来小伍他们了:“你说小伍他们有没有找到地方避雨呢,这雨好大呢,快些停吧,我怕来不及赶回抚阳呢。”


    她话很密。


    沈观一句一句都答了:“应该能,便是没有找到寄住的人家,也能找到山洞的。雨势已经小一点了。”


    姜清杳一听,转头去看山洞外面的雨。


    却被吓了一跳。


    第 73 章   2500营养液加更


    少女指着山洞口上方的岩壁,说话都结巴了:“好…好多虫,沈观。”


    黑色的小甲虫,往岩壁上的一个小洞里爬。


    可能是因为和岩壁的颜色太像了,两人刚才一直没注意,这会儿外面天黑下来,山洞里却有火光照着,因此便显眼起来。


    姜清杳冷不丁看见,吓了一跳。连忙环顾四周,见她们周围还算干净,可她不放心,方才还是半抱着沈观的,这会儿一整个人都扒在了沈观身上,一点儿也不挨着地或岩壁。


    沈观搂紧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眯了眯眼,辨认了一下,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


    翌日上午,姜清杳收拾停当,换了身衣裳,便去梅园赏花。


    昨日小雨已经去过,姜清杳便点了晴天、杏子、福橘陪着去,留小雨看院子。


    自银烛走后,姜清杳便把二等婢女福橘提了上来,她身量不高,一张脸圆乎乎的,真还有点福橘的样子。


    姜清杳走在石子小径上,心中忽而好奇,便扭头问身后的福橘,“福橘,你的名字也是公子取的么?”


    “是啊,当时明堂里摆着一叠福橘,想来,公子便是以此给奴婢取了这个名儿。”福橘回道。


    姜清杳听了,嘴角一抽,还真是就地取材,一点不过脑子啊。


    谁能想到,在外光风霁月的探花郎,他身边婢女的名字竟然这么……呃……寻常。


    沈家六百余年,前人经过不断兼并周边宅院,到如今,沈家已然是五进的大宅子。


    这在居大不易、寸土寸金的京城,可谓豪门中的豪门。


    而沈家特又在东北角,辟出一片占地约一亩的园子,请来苏州名匠移石造景、辟湖砌桥,园内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是京城有名的名园。


    即使在如今深冬时节,姜清杳走在园子里,亦是一步一景,假山水榭,目不暇接。可以想见,若是春日里,这园子得美成什么样子。


    姜清杳在小径上转过一道弯,登上三级石阶,远远便见前头观蒸霞蔚,空气里满是馥郁的梅香。远望已然令人心生向往,而走到了梅林里面,便又感受到另一种近距离的美。


    今日亦是丽日当空,照得老梅树曲斜虬结的影子投映到落满花瓣的地上,一时疏影横斜,梅香芬芳,恍若世外桃源。


    姜清杳身上榴红色的裙摆落在铺满了花瓣的地上,她逶迤而行,那花瓣便随她而去。


    晴天时不时提起姜清杳裙摆轻轻抖动,那藏在裙裾间的花瓣纷扬飘落,宛若下了一场花瓣雨。


    姜清杳虽嫁了人,但到底才十五岁,又因婚后过得舒适,还保留着纯真的玩性。她此时见景色甚美,身旁又是些亲近的婢女,便没忍住旋身而舞,一时裙摆飞扬,舞动得花瓣也跟着四下翻飞。


    一时将婢女们看呆了去。晴天还好些,姜清杳会跳舞,她是知道的。


    而杏子与福橘,望着时而旋身、时而舒展双腿在空中跨跳的姜清杳,震惊得嘴巴都得合不拢了,她们二人心口砰砰,感觉自己都要爱上这个少夫人了。


    说是舞蹈,其实也不过是姜清杳此刻由心而发的几个动作,很快她停下来,站直身子,又做回了沈家的七少夫人。


    “你们可别跟人说我跳舞的事。”姜清杳对婢女们告诫道,其实就是让杏子和福橘两个人不要在外乱说。


    两人心中明白,忙应声道:“是。”


    姜清杳自从不用给婆母晨昏定省后,白日里便多了许多时间,她有时悠哉悠哉看书品茗、有时写字作画、有时绣花裁衣,日子几乎与未嫁时一样。


    能过上这样舒心的日子,姜清杳很感激沈观,同时也感激婆母不与他们小夫妻计较。故而,每每自己做了什么吃食,得了什么好东西,便都想着拿一份去孝敬婆母,一来她身为儿媳,孝敬婆母乃应当,二来也算间接请安。


    所以现在,姜清杳便又想起李氏了,便问道:“可有带剪刀来。”


    晴天与杏子她们三人,非但带了剪刀,还提了茶水吃食来,以备姜清杳渴了饿了。


    杏子便道:“带了的。”


    姜清杳颔首,“我想剪些枝条送到母亲那里去,你们且留心观察,见着好看的枝条,便告诉我。”


    于是,几人便在梅林里穿梭寻找。


    忽而听见前方传来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姜清杳循着声儿,目光诧异向那方花影扶疏处望去。


    杏子道:“想来是家里的姑娘们也在赏梅。”


    姜清杳颔首,正想要不要上去跟她们打声招呼,便听到一个声音说:“咱们七嫂生得真好看,当日她嫁过来,七哥挑开她的红盖头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这人话落,便又有另一人说:“要是我长成那样,死也值了。”


    “呸呸呸,尽说些糊涂话。”


    “也不知道平日里七嫂是如何保养的,她画的眉好好看,眉色不浓不淡正正好,胭脂的颜色也好看,下回咱们去她院子里,跟她讨教一番去。”


    “我不敢去,我怕七哥。”


    “你个怂包,七哥白日里在翰林院,又不在家。”


    那个被骂怂包的女孩子明显不服,回嘴道:“你难道不怕七哥,上回在园子里,是谁远远瞧见他从小径那头过来,忙不迭地躲开了!”


    姜清杳听着小姑子们这些天真的对话,嘴角不禁翘起。


    “我瞧着七表哥看起来很和善啊。”


    这是周姨妈的女儿,姜清杳心想。


    “哎呀,你才来,你不懂,七哥身上有股莫名的威仪,反正我就怕他,怕他有什么丢脸的,你们不怕,等七哥回来了,你们再去听竹院跟七嫂讨教胭脂水粉,我看你们敢不敢去!”


    这话说得,把众人都给弄沉默了。


    过了片刻,便又有人说:“那你们说七嫂怕不怕咱们七哥?”


    姜清杳听着这句,正莞尔,心道她才不怕呢!


    但小姑子们却嚯地一声,齐声道:“自然是怕的!”


    姜清杳哭笑不得地摸摸鼻尖,在外人面前,她很怕他么?


    站了这么好一会儿,姜清杳虽然想继续偷听这些有趣的对话,但碍于有杏子和福橘在,到底不好意思,便使了个眼色,几人轻手轻脚走远了。


    姜清杳一边赏花,一边剪梅枝,后又偶然走到梅林里几块随意置放着的椭圆太湖石边,于是晴天便在石头上铺开随身带着的织锦莲花毯,请姜清杳坐下休息,杏子和福橘又沏茶,摆开食盒,请姜清杳食用。


    姜清杳喝了两杯茶,吃了几块点心,想到她们三人也跟着自己出来了这么久,必定也渴了饿了,便道:“你们也累了,快过来坐下休息休息,顺道把这些茶点分吃了,以免大老远再带回去。”


    杏子和福橘自然不敢,沈家规矩森严,主子便是主子,她们身为奴婢,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晴天是姜清杳从娘家带来的,便放松些,最主要的是,晴天知道姜清杳是没心的,说怎样就是怎样,没有那么多主仆间的试探。


    于是晴天便上前谢过,自己斟了茶,又拿了爱吃的荷花酥,坐到姜清杳下首位置的太湖石上吃起来。


    “你们俩快来啊。”姜清杳冲杏子和福橘招手。


    杏子和福橘两眼一对,终究也照着晴天的样子,谢过后拿了东西,坐到石上慢慢吃着。一时间主仆融洽。


    几人休息好了,姜清杳便亲自抱着剪下来的梅枝往华阳居去。


    却不想李氏出门赴宴去了,孙嬷嬷笑容满面的接过姜清杳怀中的梅枝,笑道:“少夫人有心了,等夫人回来看到这梅花,必定欢喜。”


    姜清杳自谦,孙嬷嬷又夸一阵,两人说话像踢皮球似的你来我往了几回。姜清杳便问:“明日母亲可是去参加震威将军府上的喜宴?”


    “是呢,将军府早几日便送了帖子来。”孙嬷嬷笑着回道,虽有心想问少夫人怎么突然提到这茬,但主子没说,她是不能问的。


    姜清杳只“嗯。”了一声,又让孙嬷嬷向婆母转答她的问安,便折身回听竹院。


    她早猜到婆母没有被请去给李姐姐戴凤冠,跟孙嬷嬷问那么一嘴,就是确认而已。


    时下女子及笈、成婚,都要请全福夫人插簪戴冠,李氏出身名门,嫁的也是世家望族,还教养出来一个探花郎,上头公婆父母俱在,按道理是上好的全福夫人。


    可偏偏她的嫡长子死于非命,又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姜清杳叹息,不知道婆母是怎样熬过来的。想到此,姜清杳便觉得自己应当要多多孝敬她才是。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妨一抬头,就瞧见银烛的娘王嬷嬷迎面走来,王嬷嬷也远远瞧见了姜清杳,她先是身子一怔,明显别扭停下脚步,立身垂首,在姜清杳走过她身边时,喊了声:“少夫人。”


    听声音,多少有些怨气,姜清杳只当不知,轻轻“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虽然银烛走了,但她老子娘还在府中当值,姜清杳虽然见了王嬷嬷心里有些疙瘩,但王嬷嬷是李氏的人,她是拿她没办法的。


    夜里沈观回来,用过晚膳,沐浴过后,松松穿一袭宽大道袍,半卧在贵妃塌上问姜清杳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姜清杳只说到梅园去逛了逛,便按捺不住跟他说:“明日我想去李姐姐府上给她送嫁,可母亲是去将军府参加婚宴。”


    她说着,一双明眸便落在沈观身上,一副要他想办法的样子。


    在沈观看来,他母亲参加婚宴,姜清杳去送嫁,各走各的就行,哪里算个什么事了。


    但他想要姜清杳像上次那样娇滴滴地求他,于是便蹙眉深思,“唔”了一声,就沉默不语了。


    姜清杳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便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小声问:“怎么?很为难么?我想着你明日去上值时先送我去李家,然后你再去翰林院。”


    其实姜清杳还想让他在自己办好事后,再到李府去接她回家,可现在让他送,他都不愿意了,便不敢再提接的事了。


    沈观状若为难的沉思着,缓了半晌,才道:“翰林院和李家不同路,我先送你去,恐怕就耽误点卯了。”


    “那我们早些起床。”姜清杳认真道。


    沈观心中早已笑开,怕自己憋不住,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下,而后道:“这天寒地冻的,早上天没亮就要起床了,你起得来么?”


    “起得来!”姜清杳提高音量保证道,一张莹润润的小脸都鼓了起来。


    沈观瞧她这模样,实在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姜清杳一愣,旋即明白他逗自己玩儿,一时间又羞又恼,扭过身子,不理他了。


    沈观见把她惹急了,忙倾身拥住她道歉,“夫人,我错了……”虽嘴上说着错了,可那唇角的笑意却收不住。


    姜清杳哼声,又把身子扭开,“你总是说这也错了那也错了,下次依旧照样惹我生气。”


    她说着,忽的想到上回叫他送信,他也左右不肯答应,弄得她求了又求,还被他欺负得嘴唇都肿了。


    此时桩桩件件的事添在一起,姜清杳忽的红了眼圈。


    “你是男子,当然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我就这么一个朋友,叫你帮我送信,叫你送我,你竟逗着我玩,我很认真很在乎这件事的好么!”


    沈观从背后拥着她,看不见她湿红了的眼眶,此刻听见她说话带着哭腔,才知道自己玩大了,又后悔起来。


    他将姜清杳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忙不迭补救:“杳儿,我错了、真错了,你别哭了,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不好?”


    姜清杳吸了吸透红的小鼻子,哼了一声,才道:“那你明早送我去李府,等我这边好了后,你还要来接我回家。”


    沈观连忙答应,“好,都听你的。”说着,便迫不及待将娇娇爱妻拥进怀中。


    姜清杳伏在他肩上,无声勾了勾唇角。


    生气确实是生气,哭也是真哭,但不妨碍她趁机达成目的……


    沈观看着火堆,噼里啪啦的摇曳,缓缓道:“清杳,我不想也不能在这里冒犯你。”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沈观蹙眉看了一眼周围。格外执拗又漠然的想,无媒无聘的人才会天为被地为床。


    他和清杳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以后也是要结发一同入棺的。要生生世世一辈子。


    姜清杳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有些心虚的不敢看沈观,她…她还以为平时可以压着她半夜才让她睡觉,她哭也没用的大变态沈观不会管那么多呢……


    呜呜呜。


    是她美人之心度伪君子之腹了。


    第 74 章   第 74 章


    姜清杳心虚的样子格外明显,总是低着眼,手绞着衣角。


    沈观眯了眯眼,瞧着有些危险,一针见血就问:“清杳以为我是什么人?”


    姜清杳顾左右而言他,四处张望:“咦,好像这里真是没有什么虫呢,有火堆就是好,哈哈哈。”


    少女尴尬笑了两声。


    在沈观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慢慢消了声音,揪着手,喊:“我饿了!”


    沈观愣了一下。


    果然没再纠结刚才的事了,微蹙起眉来,有些愁绪。


    姜清杳轻轻挪开沈观揽在她腰间的手,咬唇缓缓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内室里烧着地龙,并不冷,但姜清杳还是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这声响,吓得她连忙捂住嘴。


    好在沈观还安然睡着,可他身高腿长的挡在外侧,姜清杳一时犯了难。


    就着昏暗的烛火,姜清杳略一思索,想小心地爬过去,手脚才跨过男人一半的身体,沈观就醒了。


    他唔地一声,半撑起身体,“你怎么起来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朦胧的慵懒。


    姜清杳一惊,半悬在他身体上方的身子,猛的掉到他腹上,引发他一声浅嘶。


    “抱歉、抱歉……”姜清杳双手撑着他的胸膛,一边红着脸道歉,一边手忙脚乱爬到外侧。


    却被沈观捞进怀中,“怎么了?”


    姜清杳怕弄脏了被褥,忙推他,一面红着脸道:“……我来癸水了。”


    沈观顿时了然,先起身下了床,帮姜清杳套上绣鞋,而后俯身,长臂穿过姜清杳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浴室。


    “我抱你去。”


    姜清杳慌了,怕脏污沾到他身上,连声说,“放我下来……”


    沈观却不管不顾,径直抱着姜清杳进了浴室。


    洗浴室里,整夜燃着两盏灯,沈观把姜清杳放下后,又去点燃好几盏,使得室内骤然亮堂起来。


    这忽然亮起的灯光,倏忽照亮姜清杳身上薄透的寝衣。


    姜清杳起初还不知道,只是站在地上夹紧双腿,无措地唤着自己婢女的名字,“小雨,小雨。”


    听见外头的答应声,姜清杳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就望见沈观一双凤目,幽暗中蹿着火苗。


    姜清杳后知后觉,一低头,便瞧见自己这一身,轰的一下,脸颊红透。


    沈观眸光幽深幽深的,几息后,果断转身,出了浴室。


    几乎落荒而逃。


    姜清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紧缩的肩膀终于卸了力,好在这时小雨及时掀帘进来了。


    再出来时,姜清杳已经换了身寻常寝衣,但看到靠坐在床头的沈观时,依旧羞赧不已。


    自己这点小心思,终究在他面前袒露无疑。


    沈观见姜清杳出来,起身,长腿迈到她身边,又俯身抱她上床,面色平和,已经恢复如常。


    姜清杳心中惴惴,垂眸望着胸前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墨发,咬唇,小声道:“妾身不能服侍夫君,你、去别处睡吧。”


    说完这句,便心中坠痛,她很清楚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癸水自古被视为不详,按规矩,来癸水的时候,是不能和夫君同榻而眠的。


    姜清杳知道,他院子里的婢女,银烛是内定的侍妾。此时这一句话,已经明摆着是把他推向别的女子。


    沈观沉默着将姜清杳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褥,又细细替她拢好肩头,不让一丝风灌进来。


    在姜清杳惴惴不安的心痛中,沈观冷着脸,训道:“胡说,这天寒地冻的,你让我去哪里睡!”


    忽的,姜清杳就红了眼,等沈观躺下,她主动卧进他怀中,一滴泪,晕在他寝衣上。


    沈观叹息着,双手捧起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见她一双鹿眸红润润的蓄着水雾,连鼻尖也是透红的。


    他倾身,怜惜吻去她眼角的泪,呢喃道:“怎么哭了?成婚之前我没有通房的。”


    姜清杳哽咽地嗯一声,好像自己真的矫情了,但这样好的他,自己又哪里舍得与别人分享。


    沈观看她面色有些苍白,便认真问道:“方才你怎的醒了?来癸水是会疼的吗?”


    姜清杳之前也不会这样痛,想来是因着成婚累到了。


    “只这次有些痛。”姜清杳窝在他怀里,嗡声嗡气回道。


    沈观甚是关切,当即就要请住在府中的大夫来把脉,被姜清杳一把拽住。


    这大半夜的兴师动众,明日她还怎么见人,况且这种事,哪能立时就不疼了。


    姜清杳抿唇,拿过沈观的手,放到小腹上,“帮我揉揉就好了。”


    大掌贴着肌肤,男子炙热的体温透过手心传至腹腔,熨贴着冷沉的疼痛。


    不知不觉,姜清杳缓缓睡去,而那只大掌,却还在轻轻揉着。


    翌日,姜清杳醒来时,晨光已然微明。


    三天婚假已过,沈观换了常服,要往翰林院上值。


    姜清杳赶忙掀被起身,深愧自己没有做到一个妻子的职责。


    沈观正要走,余光瞥见姜清杳下了床,脚下一转,几步走到她身前,大手握住她的双肩,眸光清浅,“怎么醒了?小腹可还疼?”


    听着他的关心,姜清杳愈发愧疚,“都怪我睡沉了,没起来替你更衣。”


    沈观身着青色鹭鸶补子常服,素银革带勒在腰间,墨发束在乌纱帽中,整个人庄重又清贵。


    “我故意不让她们叫醒你的,你身子不适,该多休息才是。母亲那边,你也别去了,我让人去说了。”沈观轩轩眉宇间,尽是关切。


    “还有,一会儿让薛大夫来给你拿个脉,开两副药调养一下。”


    姜清杳听着他絮絮的说话声,心中暖融融的,不禁抬手环住他的腰,小心靠在他胸前,喃喃答应。


    沈观唇角微弯,垂眸望着她羊脂白玉般的花靥,忍不住在她粉颊上亲了一下,柔声:“乖,再去睡一会儿,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


    姜清杳轻声答应,但等沈观走后,她终究没有再睡。


    一来昨夜在他的照料下,自己已然好了许多。再者,她还要去侍奉婆母。


    他已经够好了,不能仗着他的疼惜,而不尽本分。


    用了早膳,又让薛大夫把了脉,药是等不及煎了,只能等午时回来再喝。


    一切收拾停当,姜清杳匆匆带着婢女银烛和晴天往沈夫人的院子里赶去。


    嫁过来时,姜家比对着沈观的婢女,给姜清杳送嫁了四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另有六个小丫头照料杂事。


    她的一等丫鬟是晴天和小雨,而沈观的一等丫鬟是银烛和杏子。


    嫁来的第一天,嬷嬷介绍院子里的丫鬟仆从时,姜清杳便留了心。


    其余婢女都是如杏子这样的寻常名字,只有银烛,名字清雅,生得也水灵,一看就与众不同。


    姜清杳侧眸,见银烛今日穿着桃粉短袄,下身一条豆绿儒裙,髻上斜插一支嵌宝石的银簪子,与她身旁素净打扮的晴天截然不同。


    这是个心气儿高的丫头。


    说来,这银烛是沈家的家生子,其父在外院当掌事管家,其母是沈夫人身边有头脸的嬷嬷。


    姜清杳心中酸涩,拢了拢大氅,敛目静静往前走。


    她告诫自己,男子纳妾乃寻常,更何况是沈家这样的门庭。


    穿廊过院,即使深冬寒月,沈家院子里也摆满奇花异草,那是从暖房移出来的,冻坏了,自有花匠更换,这便是世家的贵而不显之处。


    走了约一刻钟,才到沈夫人李氏的华阳居。


    姜清杳进去时,李氏已经在用早膳了,她年过不惑,却保养得极好,今日身着一身茄紫色绣牡丹纹褙子。


    见姜清杳进来,挑眉扫她一眼,也不说话,仍旧翘着小指,慢条斯理地舀着碗中的羹汤。


    “母亲,儿媳来迟了。”姜清杳垂眸,恭谨行礼。


    “无妨,方才沈观已命人来知会过了,你身子不适,应当好生养着才是。”


    李氏端坐上首位置,身旁婢妇环绕,嘴上虽说着好听话,可那神情,分明是傲慢与责备。


    姜清杳知她瞧不上自己,毕竟世家几百年底蕴培养出来的探花郎,却娶了她这样出身微薄的女子,她心中气恼,也是应当。


    “媳妇身子无碍。”姜清杳再行一礼,然后步到沈夫人身旁,接过嬷嬷手中的筷子,立在一边伺候布膳。


    李氏端坐着,也不看姜清杳,只抬手一指面前的水晶虾饺,姜清杳便小心夹到她碗中。


    室内无声用食,一派沉静。


    银烛和晴天站到下首两排婢女的位置上,晴天垂首静候,而银烛却抬头与李氏身旁的嬷嬷眨眼睛,她朝姜清杳努努嘴,唇角抿出看好戏般的嘲笑。


    又立了半日规矩,等回到自己的听竹院时,姜清杳已然双腿打颤。


    用过午膳,姜清杳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任小雨和晴天两人给她捏腿。


    小雨忽的就掉下泪来,啜泣道:“小姐,下午就别去夫人的院子里了吧,您哪里受得住这般磋磨。”


    她们姜家,老爷虽然只是八品小官,却待人温厚,小姐在家里,从来都是宠着的,哪里受过这种苦。


    姜清杳双目微阖,浅浅道:“别说了。”


    晴天算是个稳重的,知晓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她们小姐嫁入沈家,本来就诸多不易,而今若在孝道上被人抓住把柄,指不定叫人家怎样拿捏。


    “小姐,您忍忍,等生下孩子就好了。”小雨安慰道。


    姜清杳听着,心中揪紧,眼角淌下泪来——是啊,生下孩子就好了。


    酉正,沈观下值后就往家里赶,可他回屋却不见姜清杳,原本温润的面色,刹时冷肃。


    心中虽然猜想到姜清杳去了哪里,但还是问了句,“少夫人呢?”


    杏子忙敛神答道:“少夫人去了夫人院子里。”


    “自我早晨走后,少夫人都做了什么?”沈观负手而立,背对着杏子,冷冷问道。


    杏子瞧公子这模样,心中颤颤,一五一十交代了姜清杳今日做的事。


    “早晨您走后,少夫人并没有再睡,简单用过早膳,就往夫人的院子里去了,午时回来用了午膳,休憩了一小会儿,又去夫人那边了……”


    沈观听着,面色冷沉,好似蒙着一层寒冰,他转身,抬脚往华阳居的方向行去。


    姜清杳笑眯眯点头:“是呀。”


    她指指沈观,介绍:“我夫君考中探花了,和我阿爹一样都在京城做官,以后都在京城,年节才会回来。”


    老板娘很惊叹一番,又有客人来了,她和姜清杳寒暄几句,又去忙活了。


    沈观被姜清杳的一句夫君,唤得眉目舒展,眼儿弯弯。


    馄饨热腾腾的,姜清杳埋头吃。沈观吃得快一些,很快吃完了,在一旁陪着,又看看四周,见抚阳变化不是很大。


    正想着要不要去给姜清杳再买一些旁的她爱吃的东西,只瞧她闷头不停,心里想恐怕是饿了一阵了,却没和他说。


    不远处一个青年刚好和他视线撞上,惊讶的走上前来。


    沈观视线淡漠,微微蹙眉,先开口道:“陈公子。”


    第 75 章   第 75 章


    被沈观唤作陈公子的青年陈安易在抚阳算是少有的俊秀,姜清杳闻声抬起头来时,也愣了愣。


    她只是觉着有些眼熟,盯着对方看了几秒,却没想起在哪儿见过陈安易。


    一旁一直注意着姜清杳的少年,面色立时便不好看了,唇角的笑意微僵。


    沈观微低下眼,沉默一会儿,主动笑着道:“清杳,这是陈公子。”陈府是抚阳有名有姓的粮食大户,常年和县令也有交道,陈大人出入姜府,姜清杳偶然也见过几次。


    沈观这样简单介绍一句,姜清杳便知道该是抚阳最出名的那家陈府中的公子了。她觉得眼熟,兴许是因为以前姜忠元给她看过这人的画像,留下了点印象。


    只是,她好像记得沈观说两人合不来。


    在姜清杳的期盼下,生辰这一日很快到来。


    早晨,姜清杳早早就醒了,微微抬起身子,见沈观还睡着,姜清杳的唇角便弯了起来。


    极小心地绕过睡在外侧的他,姜清杳下了床,趿上绣鞋,穿上了锦袄,去了小厨房。


    这是自己陪他过的第一个生辰,虽不知道他从前是怎样过的,但长寿面总是要吃的。


    所以她想亲手做一碗长寿面给他,愿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姜清杳从长廊走过,天气依旧冷冽,抬首望去,灰蒙的天边浮着一线暗蓝色的鱼肚白。


    小厨房里一派热气蒸腾,厨娘在姜清杳昨日的吩咐下,早熬好了大骨汤,面也揉好了,只等着姜清杳来。


    晴天和小雨给姜清杳束上襻膊,姜清杳净手后,拿过揉好的面团,利落在案板上弹开、拉长、又反复绞股,再拉开……


    为他做着这些事时,姜清杳心中充盈又幸福。


    他是天上皎月,本应娶高门贵女为妻,却为救她,而娶了小门第的自己,婚后处处体贴维护,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君,姜清杳很感激他。


    姜清杳展开双臂,小心地把面线尽量拉长。一定要长长的才好,她要他长命百岁。


    未嫁之前,她常年困在深闺,很是孤寂,总是寻些事来打发时间,下厨便是其中一件。


    等一碗细长的面煮好,姜清杳添上大骨汤,又卧上一个鸡蛋,撒上葱花,如此,便好了。


    每年过生辰时,娘亲给她做的长寿面就是这样,简单又温馨。


    姜清杳在小厨房忙完,回内室后,见沈观还睡着,俊挺的眉宇间,有小小的沟壑,像是有难解的烦恼侵入了他的睡梦中。


    姜清杳怕自己身上烟火气熏着他,转身去浴室换衣裳。


    出来时,沈观却醒了,静静坐在床沿。


    放眼望去,姜清杳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开心,她一顿,而后移步向前,轻声唤他:“夫君……”


    沈观听到声音,从怔愣中回神,抬首冲姜清杳扬起一抹笑意。


    可姜清杳却莫名感觉他这笑容破碎又凄清。


    仅是一瞬,这种想法便被沈观打断,“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姜清杳抿唇一笑,忍着不说。待他洗漱后,服侍他更衣。


    其实说服侍,也仅是帮他拿个衣裳、配饰。他太高了,姜清杳站在他身边,只够到他肩膀。


    待沈观穿戴齐整,晨曦才将将从板棱窗外照进来,在朦胧的曦光中,姜清杳忍住羞怯,双手攀住他的臂弯,掂起脚尖,红唇蜻蜓点水般在他侧颊上浅浅亲了一下。


    “夫君,生辰吉乐。”


    沈观一怔,默了一下,才微微笑道:“多谢夫人。”


    一种怪异漫上心间,他一如既往温润地笑着,姜清杳却忽然心头一阵苦涩。


    直到用早膳时,姜清杳端来长寿面,设想中他感动的神色没有出现,只见他抿着唇,良久才现出一丝笑容,再言:“多谢夫人。”


    姜清杳将筷子递到他手边,沈观顿了顿,才接过。


    室内岑静,压抑着莫名低沉的情绪。


    沈观挑起几跟细面,在姜清杳期待的目光下,停顿许久。


    “抱歉,我想起还有急事要办。”他说着,放下筷子,仓促起身,匆匆拿过大氅,便出了门。


    变化来得突然,姜清杳脑袋空白,呆呆坐在桌边。


    怀着复杂的心情,姜清杳用过早膳后,去往华阳居,她想去问问婆母,今日是怎么安排他的生辰。


    一路上,遇见的仆婢们都静悄悄的,每个人垂着脑袋,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一夜之间,沈家宅院上空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姜清杳心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她却不知道。


    到了华阳居后,却发现这里更为死寂。


    李氏身边的心腹嬷嬷孙嬷嬷在屋外拦下姜清杳,“少夫人,昨夜里夫人受了寒,正休息着呢。”


    姜清杳眉梢微蹙,关切道:“可有让薛大夫来看过?他怎么说?既然母亲病了,那我更应当在她跟前服侍照顾。”


    孙嬷嬷却含糊道:“无妨,夫人说她躺躺,静心养个一两日就好了。”


    “那好歹让我请个安,这个样子,我怎好向夫君交代。”姜清杳又道。


    “没事没事,这天寒地冻的,少夫人您回去好好歇着便是,夫人这边有我们服侍,一样的。”孙嬷嬷一面打哈哈,一面挽住姜清杳手臂,把她往院外带。


    姜清杳一步三回头,带着疑惑回了听竹院。


    换过衣裳,才想叫杏子过来,问明府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想沈家二房的三嫂就来了。


    丫鬟们忙着上茶摆果盘,姜清杳与三嫂吴氏在里间落座。


    二房是老太爷的庶出,吴氏和善爱笑,不像嫡出的三房那边的人,在姜清杳面前高傲得鼻孔朝天。


    姜清杳把果盘一侧转到吴氏身前,笑道:“三嫂尝尝这个青梅,这是我春日里腌制的。”


    吴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鹅蛋脸型,眉眼总是弯弯的,看起来一团和气的样子。


    “你别忙,早几日就想来寻你唠嗑,又怕你在新婚当中,叨扰了你。”吴氏笑着,捡起一颗青梅,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尝了一下后,双眸亮起,“没想到七弟妹这样手巧,这青梅竟比味知斋的更好吃,酸甜脆口,还带着紫苏姜味。”


    姜清杳笑道:“瞧你说的,都夸得我脸红了。”


    吴氏吃了一颗,抿了两口茶后,又捻起一颗来吃,“说真的,你这是哪里寻的方子?明年春天,也带我一起做。”


    姜清杳高兴道:“这可好,以前在家时,就只我一人捣鼓这些吃食,现在终于有伴了。”


    吴氏见姜清杳和气好说话,便也起了几分真心相交的意思。


    两人喝着茶,吴氏与姜清杳闲谈府中往事,让姜清杳对沈家熟悉许多。


    想着今天的怪事,姜清杳便问:“三嫂,今日是夫君生辰,为何感觉府中说不出的怪异。”


    吴氏正因这事而来,见姜清杳主动问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双眼睛左右看向屋子里的婢女。


    姜清杳心下了然,挥退婢女后,鹿眸疑惑望向吴氏。


    吴氏嫁来沈家六年,生下一儿一女,也算是在沈家扎根了。但这件事就像一个禁忌,她此刻说起,也是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绢帕。


    “早晨听见婢女说你往华阳居去了,我料想你还不知道这事,便想过来给你提个醒儿,怕你冲撞了。”吴氏说道。


    姜清杳黑白分明的鹿眸现出惊异,果然有事。


    吴氏停顿稍许,才缓缓开口:“这事我也只是听说……”


    “你可知夫人有位过身的嫡长子。”吴氏问道。


    姜清杳点头,沈观有位过世的嫡亲大哥,她是知道的。


    见姜清杳点头,吴氏才说:“大哥、单名一个煜字,若还活着,今年应是二十七了。”


    吴氏遥想着,“据闻,大哥气韵高洁,宛若谪仙。精通书法、音律、丹青,可谓旷世奇才。那时,常有名家大儒持贴来沈家拜访,一卷书画可值千金,元夕夜上,一曲随性弹奏,风靡满京。”


    “许是天妒英才,大哥从书院雪夜归京……”说到此,吴氏顿住了。


    姜清杳心头揪紧,一种莫名的担忧和害怕撕扯着她。


    吴氏深吸一口气,而后又道:“大哥雪夜归京、不甚坠马,过身当日,便是十二年前的今天,彼时,他是为着赶回来给七弟过生辰。”


    姜清杳惊呼,片刻后,泪珠簌簌滚落。


    刹时,一种尖锐的疼痛袭击她的四肢百骸,搅动出难以抑制的悲拗,这深切的悲痛和心疼,堵得姜清杳发不出声来。


    十二年前,他才十岁,该是怎样的自责,来让他面对自己嫡亲大哥的死亡。


    吴氏望着泪如泉涌的姜清杳,捏帕给她拭去,哽声安慰:“别哭,都过去了。”


    可是,姜清杳知道,在沈观心中,这件事,从未过去。


    姜清杳不知他今日在翰林院是怎样过的,早晨、中午,可有用食?


    提着心担忧了一整日,好不容易挨到他放班的时辰,观望徘徊,却不见他。


    天色已暮,浮观远逝。


    姜清杳起身,去到长廊上,但见外头烈风呼啸,白雪乱舞。


    当年那夜,是否也和今日一般,饕风虐雪,十岁的他是怎样撑过来的?想到此,姜清杳不禁泫然泣下。


    “公子回来了。”晴天小声来报。


    姜清杳心尖一颤,转身回望,却听晴天又说:“公子去了书房。”


    姜清杳眼中猝然亮起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默默回屋,木然枯坐良久,尔后起身,道:“晴天,去点几盏风灯来。”


    屋内婢女静悄悄地,就连银烛也不敢在此时放肆,晴天答应着,很快燃了风灯来,婢女们提灯在前,晴天与小雨一左一右护着姜清杳在后,向书房走去。


    狂风扬起姜清杳洁白的大氅,晴天撑着的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冰寒的雪珠打在脸上,姜清杳竟不觉得冷,一种执念支撑着她披斩风雪——她想他,想见他。


    书房关着门,没有一丝灯火,黑魆魆静悄悄的,书童和侍从们在躲在耳房避风雪,只有沈延,独自守在廊下。


    沈延见姜清杳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朝姜清杳躬身行礼,“少夫人。”


    姜清杳颔首,从杏子手中接过一盏风灯,沈延随即推开隔扇门,姜清杳便提灯走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没有燃炭盆,冷得像个冰窟。


    风灯摇曳,在这一星灯火中,姜清杳一眼望见椅上独坐的沈观,他整个人枯寂又霜寒。


    姜清杳心间骤疼,眼中酸胀,泪水就没来由的涌了出来。


    沈观听见声响,恍惚抬首,见来人是姜清杳,她手上风灯闪烁微明,于孤寒暗夜中向他走来。


    他眸中沉浮着破碎的悲戚,眸色一转,便想将碎片收敛,给她一抹温煦的笑。


    却在她一步一步走来时,望见她眸中满蓄的泪水,一瞬间,那点伪装的心思泄防,只余含糊的一句:“你来了。”


    在姜清杳眼中,他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是才华横溢的翰林学士,是温柔体贴的夫君。他完美而强大,是她仰慕的存在。


    可当有一天,神祇掉入尘沼,她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姜清杳走到他身前,把风灯放在他身侧的高几上,伸手握住他肩头,轻声道:“怎么不燃灯?中午可在翰林院用过膳?随我回去吧,这里好冷。”


    沈观听着她絮絮地关心,抬手拥住姜清杳的腰,脑袋靠在她身前,声音低哑地唤她:“杳儿……”


    姜清杳心间绞痛,亦抬手拥住他,下颌搁在他发顶,流下泪来。


    “不是你的错。”


    果然,没一会儿,夏元思就喊住他:“这么久不见,你就闷头找,寒暄也不寒暄一下,找什么呢这么专心。”两人昔日在衡阳最是相熟,便是沈观到了京城,也有书信往来,语气也熟稔。


    沈观看一眼他,有些头疼。索性直接将手里的纸递给他:“帮我找找。”


    夏元思扫一眼,眼睛一亮。


    沈观已经飞快道:“不知道,不是我,我是受托来买的,快些找,我急用。”


    夏元思:……


    他帮沈观找了,还是硬拉着他天南地北侃了一通,言道这次落第,三年后还会再下场考试。


    沈观自然宽慰一番,思量一下,又向他说了些自己的经验。


    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


    沈观不知道的是,这会儿府上,小伍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就差和沈观有个心灵感应,喊他速速回来,大事不妙!!


    第 76 章   3000营养液加更


    一刻钟之前。


    沈观已经离开好一会儿,府外却有人进来通报,说是一个丫鬟拿了一封信来,专给府上夫人的,一定要夫人亲自拆了看。


    门房的小厮不知内情,但又怕耽误了事,仔细检查一遍信件没什么异常,才送到姜清杳面前。


    冷脸侍卫当即便觉得不对,借口说要检查一遍,奈何这信上用蜡封着,姜清杳又在一旁一眨不眨的看着,小伍有心看看这是什么,也不好动作。


    但多年侍卫的直觉让他知道,这封信来者不善。


    于是姜清杳看着冷脸侍卫翻来覆去的检查,拿在手里好一会儿,对她说:“夫人,这信来路不明……不如等公子回来再看吧。”


    姜清杳越看越有点怀疑人生了。转眼间,姜清杳嫁来沈家已有一个月了。


    时下出嫁女在腊八节前都要往娘家送年礼,姜清杳也惦记着这事,昨日夜里便跟沈观交代好今日要回姜家送年礼,这回沈观答应得很痛快。


    他清晨先去翰林院点了卯,处理了些事情,在半上午折回沈家,接了姜清杳回娘家去。


    很快,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姜家影壁处,姜清杳下了车来,和沈观往里走,留下婢女们与姜家的婢女婆子去卸后一辆马车里的年礼。


    姜家只有二进的院子,姜父也只是光禄寺的一名从七品署臣,他为官清廉,为人正直,故而总也升不上去。


    好在姜夫人娘家是川南富商,嫁给姜父时,陪嫁了许多银钱铺面,姜夫人也善经商理财。姜家虽表面看起来清贫,但内里却是极殷实的,这点仅从姜清杳出嫁时成箱的华服便可窥一二。


    这会子,姜夫人在正房里踱步,等得心急,若只有她杳儿一人回来,她必定去影壁迎她,但姑爷也随来,姜夫人便要按礼节,在正房等他们来拜见。


    只听外头小丫头报:“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姜夫人一个机灵,立马回身在太师椅上坐好,就见门帘被丫鬟高高挑起,一双璧人相携而来。


    “母亲。”两人行礼,齐声唤道。


    姜夫人“诶”了一声,忙叫他们坐。这时姜清杳的弟弟姜皓,便过来对姜清杳和沈观行礼,“见过姐姐、姐夫。”


    沈观只淡淡“嗯”了一声,姜清杳却很欢喜,招手让姜皓走近些,等他过来了,便一把将弟弟揽到怀中,捏捏他的脸,又来牵他的手,细细问道:“近日在家可好?吃了什么好吃的?去哪里玩了?”


    姜皓十一岁,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往常姜清杳没出嫁时,他们姐弟便如此相处,可这会儿姜清杳嫁了人,姜皓便感觉别扭了,更何况这会子姐夫瞅着他的目光又是这样犀利。


    于是姜皓便扭着身子从姜清杳手上逃出来,他后退两步,恭敬朝姜清杳行了一礼,答道:“弟弟在家一切都好,近日天寒,也只是在家里看几本书,没有出去外面玩。”


    姜清杳和姜夫人瞧他小大人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


    姜清杳笑道:“姐姐才出嫁一个月,皓儿就长大了。”


    姜夫人却拆姜皓的台,“你瞧他现在这个样子,你没回来时,成日里姐姐姐姐的不知念叨多少回。”


    姜皓被揭了老底儿,红着脸小声抗议:“哪有!”


    沈观端着茶盏不动声色地喝茶,心中却道姜家把姜皓养得太娇气了,他们沈家,男子十岁以后就要移到外院居住,由父亲严加管教。


    “年后,皓弟是否还在家里请先生来教?”沈观适时插话。


    对于姜皓的教育问题,姜母可畏操碎了心,她虽有些银钱,但他们家终归只是个七品小官,那些名家大儒哪里请得来,城外青华山上的白鹿书院是极好,可那里只收世家子弟,她哪里送得进去。


    这时姜夫人听见女婿这般问,便点头道:“还是在家里请先生教的。”


    沈观微微蹙眉,“小婿瞧着白鹿书院还算不错,母亲可愿将皓弟送往那里读书?”


    姜夫人正为这事发愁,叹息道:“我也想送他去白鹿书院,只怕书院不收你弟弟。”


    “这事母亲不用担心,只要皓弟肯去,小婿便想法子将他送进去。”


    沈观说着,视线转向姜皓,问道:“书院不比家里,条件必定艰苦些,你可愿去?”


    姜皓从前的玩伴中,就有一人家里托关系将他送进了白鹿书院,彼时他甚为艳羡,如今听沈观这样说,便十分雀跃,拍着胸脯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怕吃苦,况且男子当读书考功名,怎可留在家里玩闹。”


    沈观颔首,看来只是表面养得娇,内里还是好的。


    姜夫人其实想过托沈家的关系将姜皓送去白鹿书院,可一想到姜清杳高嫁进沈家,日子过得艰难,便不肯让女儿难做。而现在沈观主动提起,她便放心答应,笑道:“这下可好,我得赶紧多做些厚衣裳才行。”


    姜清杳心中也很高兴,她早就想让弟弟去白鹿书院上学了。


    如此喝过一盏茶,沈观说要考教姜皓功课,两人便出了正房,往姜皓的屋子里去。


    等两人走后,姜夫人忽的红了眼圈,她起身走到姜清杳身边,牵起她的手,仔细看她,“杳儿,你可还好?”


    姜清杳也被自己娘亲感染得红了眼,她起身挽住姜夫人手臂,随她一起往内室走去。


    两人坐在内室里的软炕上,姜清杳依偎在姜夫人身旁,娇声道:“他、对我很好。”


    姜夫人望着女儿花朵似的娇靥,仔细瞧她神态气色,是比上次回门好了许多,心中便微微宽心,“公子对你好,你也得待他好才行,别像在家里似的娇气任性。”


    姜清杳点头,轻声说:“我记下了。”


    姜夫人对姜清杳高嫁这事,依旧叹息不已,她不是那等攀权附贵的人,她只希望自己女儿的过得舒心,沈家门第太高了,她们这些娘家人,是说不上话的。


    姜夫人心中想着这些事,手上轻轻拍着姜清杳的肩,说道:“成婚一个月了,也不知肚子有没有动静,杳儿,男子心亦变,更何况他那等世家权贵子弟,在外接触的各色人等不知凡几,你得生下孩子才能在沈家安心立足,孩子与你骨血相连,是你一生的依靠。”


    姜清杳的手不自觉移到肚子上,这里、有个小生命在悄悄孕育吗?


    姜清杳和沈观在姜家用过午膳,就乘马车回去沈家,沈观送了姜清杳回来,又匆匆出去了。


    姜清杳换了衣裳,正想躺会儿,便听杏子禀报,“少夫人,四房的三娘今日回来了,方才还谴小丫头来问您是否到家,想来待会儿要来咱们这边。”


    姜清杳偏头想了想,四房不是随老太爷老太太住在昆弥,怎么这三娘回来了?


    杏子见姜清杳想不起来,便将三姑娘的事一一道来。


    “三娘前些年嫁给了一位出身贫寒的进士,后来随他去湖广任职,据说这位三姑爷,在任上属实办了几件大案,连圣上都惊动了,这次回京朝觐考察,都在说三姑爷明年要升大官了。”


    姜清杳听了,很是为三姑娘高兴,四房是老太爷的庶出,而三娘又是四房的庶出,能有今日,也算造化了。


    才说着话,这位三姑娘就来了。


    “三娘见过七嫂。”三姑娘沈明希曲膝朝姜清杳行礼。


    姜清杳起身,牵过她的手,笑道:“若知道你今日来,我就不回娘家去了。”


    沈明希惶恐道:“哪能让七嫂等我。”


    姜清杳牵住她的手,带她在偏厅的软炕坐下,柔柔道:“你是远道而来,我这里离得近,哪日回去都是一样的。”


    这时福橘来上热茶,晴天摆果盘点心,沈明希笑道:“七嫂快让她们别忙活了,我们姑嫂说说话就行。”


    “你离京许多年,必定想家,瞧瞧这里可有你往日爱吃的?”姜清杳打量着她,见她一张鹅蛋脸,小琼鼻,眸光明亮,只是眉宇间,仿佛有丝郁色。


    沈明希听着,心下感动,眼里忍不住涌出热泪,她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破涕笑道:“瞧我,好好的就爱掉眼泪,让七嫂笑话了。”


    姜清杳“害”了一声,笑道:“怎么会,出门在外,怎能不想家?别说你到了那样远的地方去,就是我,刚嫁过来那几天,也是想家的呢!“


    沈明希见这位七嫂不仅人长得美,说话也轻言细语的,还不轻看她,心中便有些喜欢。她招了招手,身后的婢女便上前来,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锦盒呈到两人之间的小方桌上。


    “七嫂,你与七哥成婚时,小妹没法赶回来参加你们的婚宴。”沈明希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打开锦盒,从里头捧出一方玛瑙雕琢的雪雁,笑道:“这是我送给你和七哥的新婚礼物,愿你们比翼双飞,百年好合。”


    姜清杳移目往桌上看去,但见透红的玛瑙上雕着两只雪雁,栩栩如生又流光溢彩。


    “三娘,这也太贵重了。”姜清杳担心她过于破费。


    沈明希笑了笑,“有次夫君偶然得了这块玛瑙,我瞧着甚是好看,便想雕成比翼雪雁送给你。”


    姜清杳心中明白,这样大一块上乘的玛瑙,定是这位三姑爷在地方上,有人送给他的。便也收下了,笑道:“如此,那我便和你七哥一起谢过三妹妹了。”


    沈明希忙说:“哪里哪里。”


    两人又聊些家常,说些体己话,可谓宾主欢宜。


    姜清杳也发现这位三娘温柔和气,与她说话,甚是愉悦。便道:“怎的没把小宝带过来?我可喜欢小孩子了,你该带他过来才是。”


    问到这句,沈明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她叹了口气,闷闷道:“是我肚子不争气,成婚三年,却都怀不上孩子。”


    姜清杳一惊,原来她脸上的沉郁之气因着这个,成婚三年都没生孩子,可真够愁人。


    “可有寻大夫看过?是哪方面的原因?”姜清杳忙问。


    沈明希说到这件事,眼圈便红了,她略带哽咽道:“大夫看过不知凡几了,那边方圆上百里,只要是有名儿的大夫,我都请来看过了。”她抽了一声气儿,又道:“都说我宫寒,不易有孕。”


    姜清杳伸手,握住沈明希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别急,你如今回京了,京里大夫本事大,再请他们好好瞧瞧。”


    沈明希听姜清杳这样说,面色稍微好了些,但到底郁气难掩,叹道:“怎能不急?我家里,庶子都有两岁了。”


    待夜里沈观回来,姜清杳便将那方红玛瑙雪雁拿出来给他看,“今日四房的三妹妹回来了,下午来了听竹院,这是她送我们的新婚礼物。”


    沈观歪在贵妃榻上,远远扫了一眼,淡淡道:“还行。”


    姜清杳撇撇嘴,放下雪雁,坐到他身边,为三娘郁闷道:“三娘成婚三年了,还未生子,可庶子都有两岁了。”


    姜清杳说着,叹息一声,牵过沈观的手,柔嫩细指在他骨节分明的长指不自觉来回滑动,又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庶子年长可不是好事,唉……希望三娘赶紧生下自己的孩子,未来才有依靠。”


    沈观听着,并不作声,这是妹妹的家事,他管不着。


    但姜清杳的手指,在他手上不断摩挲,却使他莫名心痒,心思一动,问道:“你是不是也想生孩子?”


    姜清杳一愣,正说着三娘的事,他怎么说到她身上了,但是说到孩子,她确实是很想要的,便道:“那当然,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一辈子的依靠。”


    沈观挑眉,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不过片刻后,他就把这点困惑丢到一边。他起身,横抱起姜清杳往床塌走去,“行,现在就生孩子。”


    这话引得姜清杳小小惊呼,抓着他衣衫的手也不自觉揪紧。


    沈观几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到床上,颀长的身躯随即覆下来,柔声问:“养了这么些日子,已经好了是不是?”


    姜清杳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扭过羞红的脸,小声道:“没有。”


    沈观轻笑一声,俯身往下,去撩她的裙摆,声色沉沉:“那我看看好没好……”


    少女声音都变了,纤手指着少年:“沈观?你!”


    沈观心一紧,立即为自己辩解:“我断没有做过这样卑鄙的事情!那是燕洵自己运气不好,碰上了蜜蜂蛰脸!”


    “这送信之人心眼太坏,什么有的没得都强加给我,陈安易定是看我们夫妻情深,这才是真正的从中做梗。”


    “我若要做,也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断没有因此去毁旁人容貌的,何况,清杳也曾说过我比燕洵好看的多不是吗?我又何苦在这上面做小动作?”


    姜清杳表情有些松动了。


    “清杳,你信我!”少年诚恳道,顺便趁机握住了姜清杳指着他的纤手。


    第 77 章   第 77 章


    姜清杳的确说过沈观比燕洵好看这话。


    那几日因着两声燕公子,沈观醋得不行。


    姜清杳不耐烦了,揪着他的脸就问,到底要闹多久,沈观格外幽怨的说她喜欢俊秀青年,那日可不止唤了燕公子,他远远瞧见了,姜清杳看了燕洵好几眼。


    姜清杳瞠目结舌,她自己都不记得那日有盯着燕洵看过,偏沈观在心里记了那么久。


    只好哄他,定是无意看了几眼而已,何况沈观更俊美,她日日看他不好吗。


    少年当即心花怒放,问了几遍当真吗,姜清杳肯定的点头,沈观便再不缠着姜清杳因这事吃醋了。


    姜清杳盯着他看,沈观有点心虚,只好又道:“也不会乱吃飞醋了。”


    他又一连串保证了许多。沈观身体一震,手上收力,更紧地圈住她,闷声道:“大哥那样的人,我永远也无法企及。”


    书房里岑静昏暗,只有一盏风灯,照亮两人相拥的轮廓。


    姜清杳抬手,环住胸前之人,疼惜地轻抚他的发,“不,大哥是大哥,你是你。你是沈观,是我夫君。你很好!”


    “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一个意外。”姜清杳叹息。


    沈观肩膀颤缩,抱着她久久不肯松手。


    来时风雪肆虐,回时,风雪已停。


    两人踩着皑皑新雪往听竹院走去,交握在一起的手,冰凉中又有丝丝暖意在掌心流转。


    回屋后,各自换衣净面,再出来时,沈观已然神色如常,玉面上,依旧温润谦和。


    “饿了吧。”姜清杳轻声问道,见沈观摇头,姜清杳眼波流转,斜睨他一眼,嗔道:“你不饿,我都饿了,正等你回来用膳呢。”


    沈观唇角微笑,朝姜清杳拱手一礼,“抱歉,饿着夫人了,这便让她们传膳。”


    姜清杳不妨他还能这样的,扭身羞低了头,留下一句,“你且等着。”便往屋外去了。


    早上他没有吃到长寿面,这竟成为了姜清杳的执念似的,这会儿,她要再去做一碗,在她的习惯中,生辰是一定要吃长寿面的。


    姜清杳束了襻膊,正和婢女厨娘们忙活着,沈观就进来了。


    这处小厨房,面积不算小了,但沈观颀长的身型踏进来后,立马变得狭窄起来。


    厨娘和婢女们见他进来,手上动作顿住,皆是怔怔望着他。


    沈观也感受到自他来后,气氛便凝滞起来,他虚虚捏拳,轻咳一声,走到姜清杳身边,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都说君子远庖厨,姜清杳哪里肯让他动手,叫他回屋,他却不走。


    姜清杳无奈,便指挥他,“去那边架板上拿个鸡蛋来。”


    沈观长腿一迈,乖乖拿了个鸡蛋回来递给姜清杳。


    姜清杳接过,利落敲开,而后小心打入滚水中。


    沈观见那颗鸡蛋很快变白,在水中翻滚,又转头去看姜清杳,见她衣袖束起,露出凝脂白玉般的藕臂,纤纤素手,动作轻柔的托着细长的面条放入滚水中。


    她神情温柔安谧,是沈观没有见过的样子,似乎?越相处,她便总能给他新的发现,就像一个宝盒,源源不断给他不同的惊喜。


    很快,一碗素面煮好,其上卧着一颗鸡蛋,洒着翠绿的葱花。


    这回,沈观终于提筷,慢慢吃了一口,面汤清香,却不寡味,混着葱香,颇为美味。


    “鸡蛋也要吃。”姜清杳在旁提醒。


    沈观便听话的去吃鸡蛋,惹得姜清杳眉眼弯弯。


    这时,婢女们呈上晚膳,姜清杳便也动筷。


    饭后,两人回了内室,沈观依旧看书,姜清杳手捧一个小匣子,递到沈观面前。


    沈观莫名接过,在姜清杳的眼神示意下打开,就见里头躺着一枚白玉印章。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姜清杳忐忑道。


    当初在交换庚帖时,姜清杳便留意到他的生辰正在婚后,于是便琢磨送他什么礼物。


    想到他出身不凡,必定样样不缺,姜清杳便恹恹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不妨有一日自己刻着玉石玩儿,便神光一闪地想到给他刻一枚私印。


    于是挑了块上好的白玉,让婢女拿去外头切割了,而后自己描了样子,细细雕琢。


    备嫁那几月,她每日刻章,他的名字,便连同那笔画,在她心中反复纠缠。


    原本姜清杳还觉得自己刻得不错,但婚后见过他的那些名家刻章后,才发现自己以为的不错,只不过是目光短浅,没有见过更好的。


    沈观长指捻起,放在眼前细看,以他的目光来看,这枚小印刻工稚嫩、浮浅,与他现有几枚私印根本无法比拟。


    姜清杳见他只是瞧着不说话,便愈发羞惭,在她想劈手夺回,另外补送他礼物时,却听他道:“不错。”


    仅两个字,就让姜清杳眸光簇亮,她惊喜道:“真的?这可是我自己刻的,真的还不错吗?”


    沈观眸色一转,心中震动,这种活计,劳心劳力,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样大的意志,去学刻章。


    还好,方才见是她送的礼物,他勉强说了句不错,现在知道是她亲手所刻,更觉意义非凡。


    沈观执起姜清杳的手,放在掌心细看,果然见她食指侧边有薄茧,一时感动非常。


    此时再看那支刻章,便觉是天下第一等的好。


    “多谢夫人,我很喜欢。”沈观柔声道。


    若干年后,沈观荣升内阁辅臣,他早年的字画,便被人拿出来欣赏品鉴。


    自然是处处下笔不凡,哪哪都不缀青观,只是这字画上盖的私印,差之远矣,一看就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便有那心机灵泛的、想攀附的,想着送枚名家刻章给沈首辅,以此结交。


    也有那愣头青,见着不好,便直愣愣说了出来:“这印章,简直是毁了首辅大人这副画。”


    人群中混着沈家人,看傻子似的横了这愣头青一眼,“你知道什么,这是我们夫人亲手篆刻的,首辅爱惜得跟什么似的。”


    一句话,让那愣头青羞惭不已,也让那心机灵泛的趁早歇了心思。


    沈观自收到姜清杳这枚小印后,往后余生,便只用这一枚私印。


    那段时间,京城便风靡起了给夫君刻小印以表心意。


    可这活不仅要耐心,还费气力,一不小心,闺秀们的纤纤玉指便被刻刀划伤,一时几多感慨:首辅夫人肯定是爱惨了首辅大人,才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只是现下姜清杳尚不知道未来,篆刻小印这种事,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十五年困守深闺打发光阴而已,她自己无聊时刻着玩的印章不知凡几。


    还有爱惨了沈观这件事,更无从谈起,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激,是仰慕。两人相处时,虽也有心动,但这心动不足以支撑她走完未来漫长的岁月。


    他身为男子,有功名、有前程,会纳妾,会和妾室生下孩子。


    而现在,姜清杳认为自己第一要紧的事是圆房,第二是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未来才有依靠。


    连着好几日的狂风暴雪,今日却忽然停了,太阳高悬于天际,却像个明亮的摆设,没有丝毫温暖。


    姜清杳早上伺候完沈观上值后,一算时日,才惊觉日子过得这样快,再等三日,竟到了李姐姐成婚的日子。


    说来奇异,她本是嫁去扬州,嫁妆都收拾妥当了,不日即将启程,却在大觉寺的半山亭上,与李姐姐相识,尔后,她定了席面,与她送别,又在离京前,带她游湖。


    这一游湖,她便稀里糊涂嫁来沈家了。


    姜清杳勾着手指头细算,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出过五次家门。


    第一次是在五岁时,父亲带她郊外踏青,她却独自跑远了,整得浑身湿漉漉的,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


    其实这一次出门发生的事,她都不记得了,是后来娘亲告诉她的。


    第二次,是七岁时,去大觉寺拜菩萨,娘亲请了老方丈给她批命。


    第三次,是十五岁,因即将启程去扬州,娘亲带她到大觉寺祈福,回程在半山亭遇见了李姐姐。


    第四次,李姐姐知她不日离京,在外头馆子里定了席面,为她践行。


    却在这一次,沈观突然推开了她们包间的门,后来才知,是李姐姐的兄长与他约错了时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观。


    第五次,李姐姐约她游湖赏荷,她想着以后嫁去扬州,指不定一生都难以回京,便答应了。


    而恰是这一次游湖,她莫名其妙落了水,被沈观救下。


    世事奇妙,而今她嫁来沈家已经半月有余了。


    姜清杳提笔,给李相宜写信,桃花笺上,尽是惦念,她很珍惜这个闺中密友,这是她唯一的知交。


    待信写好,姜清杳却犯了难,一时不知该叫谁去送。


    思来想去,怕沈观误会她与人私自来往,索性还是让他派人送信。


    等沈观放班回来,用过晚膳后,姜清杳道:“夫君,你可还记得李姐姐?”


    沈观把公务带到内室来了,正坐在桌前写东西,听见姜清杳的话,抬头想了会儿,道:“可是那日和你游湖的女子?”


    姜清杳莞尔,“正是。”


    见沈观目光疑惑,姜清杳接着道:“我写了信给她,你让人送到她府上去。”


    沈观点头,“行,明日你让婢女带着信,跟沈延一起去。”


    他说完,便低头又写了起来,姜清杳撇撇嘴,她还没说完呢。


    却见沈观再次抬首,黑眸向姜清杳探来,柔声问:“怎么了?还有何事?”


    姜清杳起身,走到沈观身侧,小声道:“再过三日,便是李姐姐成婚的日子,届时,我想去陪她。”


    她出嫁的时候,李姐姐可是亲自捧了苹果交到她手上的。


    姜清杳见他不答话,以为他不准,便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摇着,“夫君,好不好嘛?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很想去……”


    一直以来,姜清杳出门都特别困难,以前娘亲从不准她出门。


    这时,她便把在未嫁时的规矩,极其自然的带到了婚后。


    沈观方才没有立时答应,只是在想他母亲那边应该也会收到请帖,届时叫她带姜清杳同去便是。


    可现在姜清杳撒娇的俏丽模样,却让他极享受,那到嘴边的一个好字,就变成了锁眉沉思。


    姜清杳见他皱眉不说话,一咬牙,索性坐到他长腿上,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红唇微撅,娇声娇气求他,“夫君……你就答应我嘛……”


    沈观被她磨得心间酥软,骤然低头,便捉住她开合的唇瓣。


    姜清杳视线游移,唔了半天,憋出句:“也不用卡得这么严……”吃醋是人之常情嘛,而且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沈观会别扭的格外可爱,每回姜清杳都爱逗他,算是她的娱乐活动之一。


    沈观眨眨眼。


    从善如流:“以后还会乱吃飞醋。”


    姜清杳:……


    那…那也不必。


    第 78 章   第 78 章


    沈观拉着姜清杳东保证一下,西保证一下,他本来就是个话多的,这会儿更是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姜清杳听得耳朵都疼了,捂着耳朵不停摇头。


    躲开沈观几步。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


    姜清杳一味的躲沈观,不想再听他念经了。


    没注意到沈观立刻松了口气,朝小伍示意,让他将桌上姜清杳写满了和离书的字帖撤下,还给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给小伍。


    回到沈家,才刚到巳时,姜清杳以为他送自己回来后,必定还去翰林院,却见他一路跟着自己回了听竹院。


    在院子里下了轿,姜清杳被沈观牵着往屋内去。


    “你不去翰林院了么?”一面走,姜清杳一面问道。


    沈观轻轻“嗯”了一声,领着姜清杳一路回了内室。


    姜清杳狐疑瞧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姜清杳又问:“你不去当值,上峰不会怪罪么?”


    沈观微微一笑:“他还管不着我。”


    沈观身为顶级豪门的世家子弟,上峰还真不敢为难他。虽是如此,但平日里沈观并不放纵自身,他对上峰恭敬有加,对同僚亦是谦谨和善。


    未成婚前,他也成日在外忙碌,可那时他在外头,从不会想家。而今,每日上值竟让他有些抵触。


    故而今日接了姜清杳回家,他便不想再出去了。沈观按按眉心,事情总也办不完,随它去罢。


    姜清杳急着换衣裳,便也不多说什么,从衣橱里挑了套裙装,就去浴室更衣。


    在李家时,内室里暖烘烘的,她又穿得厚,身上便热得微微冒了汗。


    正解着盘扣,就听到珠帘颤动声,姜清杳在屏风后,以为是婢女进来服侍她更衣,便放下手,闭目道:“快过来帮我把扣子解了。”


    今日起得早,这会儿,她都感觉有些困了。


    脚步声渐渐趋近,随后便有人来解她胸前盘扣,来人手上动作重,都扯到她衣襟了。姜清杳蹙了蹙眉,睁眼,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和青色的官服,目光往上,便是沈观轩然霞举的脸。


    “你怎么进来了?”姜清杳怔怔问。


    沈观微微挑眉,手上继续给她解扣子,“我怎么不能进来?”他反问一句,又道:“我来服侍夫人更衣。”


    姜清杳红了脸,忙推开他的手,小声道:“我不用你,你又不会。”


    沈观又把被她推开的手探过来,温声:“不会我可以学。”


    姜清杳拿他没办法,只得咬着唇,任他慢慢解着扣子,他靠自己近,两人呼吸萦绕在一起,温温热热的洒在她颈侧。


    终于等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了,姜清杳柔声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她还要换里衣呢。


    沈观却走到衣桁前,拿起她缙观色的衣裳,回身看向姜清杳,问:“是穿这一身么?”他说着,手上一动,却抖落外衫里包裹着的小衣小裤。


    姜清杳望着地上那两件小衣裳,蓦然红了耳根。


    沈观目光也往地上看去,视线落在那巴掌大的绣着紫薇花的丹色小衣上,这么小,能裹得住么?


    姜清杳见他久久望着地上,咬牙,快步上前拾起衣裤拢在怀中,垂着脑袋声音发颤:“你、出去、让晴天再给我拿身衣裳来。”


    沈观见她两颊薄红,耳朵也被熏红了,知道她脸薄,又怕她只穿着里衣受寒,便扯过衣桁上自己的一件厚外衫披到她肩上,温声:“好,我出去唤人。”


    姜清杳听见他脚步声渐远,才缓缓舒了口气。


    等晴天拿了衣裳进来,她又觉得自己身上黏黏的不舒服,要沐浴。便也不出去了,只裹着沈观的外衫坐在屏风后,等婢女们备水。


    姜清杳沐浴后出来,远远瞧见沈观曲膝躺在贵妃榻上,她走过去,却见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屋后竹林中,有如碎琼乱玉簌簌坠落。


    姜清杳蹲下身子,朱殷色的裙摆曳了满地,她双手撑在塌上,倾身去看他,视线从他饱满的额头往下,掠过山峦起伏的鼻尖,最后落在他薄红的唇上。


    也不知道他是怎样长的,每一处都是上天完美的雕刻。


    内室温暖,静谧无人,姜清杳俯身,将唇轻轻贴上,触到他唇上微微的温软。


    她一触即离,却蓦地被一只大掌控住后脑,压着她往下,继续与他交缠。


    姜清杳一惊,口中发出呜咽声,却被他席卷着趁机侵占,他的唇舌,深探浅吮,在她口中处处纠缠。


    姜清杳身颤,心中万分惊慌,现在是白日里,随时会有婢女进来。姜清杳呜呜推他,他却像一座山似一动也不动,姜清杳气恼,咬在他唇上。


    “嘶……”沈观轻轻吸气,终于停下动作俯身看她,但见她眼眶湿红,泪珠盈在眼底,浸润得左边眼睑处的一粒红色小痣妖娆魅惑,沈观忍不住亲吻她眼睛,姜清杳一闭眸,便落下一串珍珠泪,又被沈观悉数吮进嘴里。


    姜清杳呼吸不稳,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使劲往外移,“夫君,放、放开我。”


    她那点力量于他而言,仿佛蜉蝣撼树,沈观手上动作反复揉捻,软滑若凝脂的触感令他着迷。“杳儿,我们去床上。”他嗓音低哑,高挺的鼻尖蹭在她侧脸,呼吸洒在她唇边。


    “不……晚上,晚上好不好……”姜清杳啜泣,长睫上水光颤颤。


    沈观带着姜清杳侧躺,紧紧揽着她,压抑道:“不行,就现在。”说着,便将手放到她臀间,将她往自己身上贴。


    姜清杳感受到坚热,便愈发使了全身力气推他,“别、等会儿有人来了……”


    沈观声色沉沉:“她们不敢进来。”说着,便要抱姜清杳去床上。


    “叩叩……”窗棱被扣响,沈观拧眉,就听见他的小书童在外头说:“公子,林先生、杜先生还有两位周先生,他们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沈观下颌绷紧,面色瞬间冷了下去,压着怒火沉声道:“让他们候着!”


    姜清杳躺在他身下,大眼睛眨了眨,转头就望见沈观黑沉的脸,一时间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沈观见姜清杳笑得戏谑,便愈发懊恼,一垂首,咬在她颈上。


    “错了、我错了,夫君饶命。”姜清杳小声呼喊,乖顺认错。


    沈观终于不再闹她,但却拥着她不想起身。外头的书童不知走没走,姜清杳侧首,见他闭目调息,便也不再动他。


    良久,沈观还是不起身,姜清杳推他,“快起来,别人还等着呢。”


    沈观哼声,脸色还是很难看,“等着就等着。”


    方才小书童说的这些先生都是住在府上的幕僚,姜清杳一点也不知道府中前院的情况,据说是供养了许多幕僚住在客院里。


    姜清杳半撑起身子,伏在他胸膛上,小声哄道:“去吧,别让人等久了。”说完,见他凤目半阖,没有动静,便咬了咬唇,攀到他耳边细语:“晚上……好不好……”


    沈观听了这句,终于掀开眼皮,大手掌住姜清杳的后脖颈,埋首在她肩窝深深呼吸,哑声道:“今日起得早,一会儿你睡一下,中午我大概不回来用膳了,你不必等我。”


    姜清杳一一应下,轻轻在他侧颊上印下一吻。她喜欢他凡事有交代,让她不必等不必猜。


    姜清杳如沈观所言,睡了一觉,再起来用午膳。


    外头雪还在下,估摸着又得连下好几天。姜清杳上午睡了,这会儿就很有精神。


    她披着大氅,站在长廊上看雪,有心想出去散步消食,可外头大雪如棉,只得沿着长廊慢慢走几圈。


    听竹院遍植各色绿竹,在隆冬时节,依旧枝叶繁茂,此刻雪花打在竹叶上,在寂寂冬日里,淅沥潇潇,声韵悠然。


    院子南边,建着一座极高大敞轩,里头空空如也。姜清杳莫名,指着那处问:“那边敞轩是做什么的?”


    杏子在身后回道:“每当下雨下雪时,公子就在敞轩里练剑打拳。”


    姜清杳咦了声,他还会打拳练剑么?她怎么没见过?


    这时候回想,便想起有那么几日她早晨醒来,听见他在浴室冲凉,想来是练剑打拳时出了一身汗。


    晴天瞧着姜清杳已经出来有些时候了,便说:“小姐,我们回去吧。”


    姜清杳轻轻颔首,正要转身,就见小雨顶着大雪,从月亮门外跑了进来。


    她远远瞧见姜清杳站在廊下,口中喊声:“小姐。”就快步跑到廊下。


    姜清杳瞧她身上都是的雪,也不知她从哪里回来的,有心想训她贪玩,但见她脸上扬着笑,就只说:“赶紧去换身衣裳,小心着了寒。”


    小雨嘿嘿一笑,冲姜清杳屈膝一礼,便又风风火火跑回去换衣裳了。


    姜清杳望着小雨的背影摇了摇头,她今年十七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等我晚上训她。”晴天扶着姜清杳回房,小声说道。


    姜清杳点头,是该好好训一训了。


    却不料小雨换了衣裳回来,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小雨见只晴天在,便兴冲冲说:“小姐,你可知我干什么去了?”


    姜清杳白她一眼,这人还卖起关子来了!


    小雨见自家小姐不接话,尴尬一笑,就说:“昨夜里银烛的哥哥在赌坊被打断腿了。”


    姜清杳正喝茶的手一顿,难怪银烛今早在影壁跪求。


    早上影壁处的事,晴天也在场,这时就说:“你个丫头片子,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赶紧一气儿说完。”


    晴天骂她,小雨是不怕的,哼了一声,又对姜清杳道:“据说她哥哥欠了许多赌债,赌坊的人昨夜闹到他家里去了,逼着王总管和王嬷嬷拿银子,小姐,你猜猜他欠了多少银子?”


    姜清杳正听着,不妨她又来这么一道,有心不理她,却见她两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心中忍不住一笑,大发慈悲问:“欠了多少?”


    小雨两根手指交叉比了下,“十万两!”


    这一句把姜清杳和晴天吓得不轻,谁给他这胆子,竟敢欠下十万两的赌债。


    “华阳居那边,王嬷嬷正在求夫人救命呢,她说是赌场出千讹她儿子。”小雨顿了顿,又道:“夫人已知会外院大总管去查了,这会子都在等结果呢。”


    姜清杳又想起银烛早晨跪在雪地里的样子,不由心中唏嘘,她刚嫁进来时,银烛多高傲啊,自己指使她拿个东西,半天都不见人影。


    等到傍晚十分,沈观还没来,小雨却又在华阳居听了消息回来了。


    姜清杳看她脸色愤愤,不再是中午时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小雨着实气得不清,她们小姐千好万好,就是出身低微些,一个沈家的下人,竟然在外头那样胡言乱语。


    小雨缓了缓,压低了声音跟姜清杳汇报:“银烛哥哥在外头四处吹嘘他妹子是公子的姨娘,等以后生了孩子,便是沈家的小主子,他就是公子的舅爷,这才让赌坊借了许多银子给他豪赌挥霍。”


    姜清杳无语,银烛哥哥是沈观的舅爷,那她弟弟算什么?


    “王总管在外院管人事往来,收了来客许多贿赂,王嬷嬷在内院,也克扣小丫鬟的月银。起初没闹出来,只因外头的人信了银烛哥哥的鬼话,后来赌场老板听人说银烛被公子下命打了一顿撵出去了,这才追着要银子。”


    一时间,姜清杳和晴天面面相觑,这一家子,还真是贪得无厌。


    “大总管回来后,把查明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夫人说了,夫人气得摔了茶杯,当场便将王嬷嬷一家子撵出府去,收回了他们在后巷的房子。”


    姜清杳和晴天听得一震,撵出府,不放奴籍,就等同于没有户籍的黑户,这样的人,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敢要他们一家子。如今外头又是冰天雪地的,这时候被撵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忽然间,姜清杳想起早晨时她问沈观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不知道。这会子,姜清杳才不信他不知道。


    杏子在外间,远远听到内室里絮絮的谈话声停了,才进来换热茶。


    姜清杳看到杏子提着茶壶进来,便问:“杏子,你们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青年刚刚还在心里回想了一番沈观冷静令人钦佩的画面,转眼间这个让人钦佩的对象,脸红脖子红的和他说,要买几本时兴的艳词集。


    夏元思一时间掏了下耳朵。


    沈观脸更红了。


    夏元思震惊了一会儿,半晌说不出话来,于是往柜子底下翻了翻,按照他要求拿了几本艳词集给沈观。


    青年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突然灵光一现,指着外面的那道倩影。


    “君珩,那位是你夫人吧?”


    第 79 章   第 79 章


    夏家书铺的柜面位置,朝外张望,很轻易的就能看到那道倩影。


    夏元思紧接着道:“我瞧瞧。”


    青年说着,还不住的往外探了探上半身,仔细瞧了瞧姜清杳。


    被沈观大手压着肩按回来。


    夏元思想了想,肯定道:“这衣裳颜色,应当是你夫人吧。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你们俩窃窃私语,还拉手了呢。”


    “当时远远瞧着,我便觉得那男子身形像你,只是还有要事,瞥了几眼便走了,结果一回书铺,见到你,和刚才我瞧见的那男子衣衫是一样的,我才想,恐怕刚才看到的两人就是你和你夫人吧。”


    沈观沉默一会儿。


    翌日清晨,晴天她们几人站在内室隔扇门外,眼看天光愈亮,可屋内的两人,一丝动静也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叩门的手,抬起又放下。小雨的眼神飘向杏子,示意她敲门叫起,杏子摇摇脑袋,昨夜里公子叫过一次水,想必这时候还睡着,她哪里敢叨扰。


    小雨的视线又转向福橘,福橘干脆躲到杏子后面去了。小雨眼睛一翻,得,你们都不叫,反正又不是我家小姐要上值。


    杏子心中惴惴,到底想着公子要上值,咬牙抬手,正要叩动隔扇,就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夫君……快起床了。”姜清杳在被子里推他。


    沈观“唔”了一声,闭着眼揽过姜清杳拥进怀中,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姜清杳被他禁锢在胸前,挣了挣,见他纹丝不动。姜清杳又小声唤他:“夫君。”可他还是没有反应。


    姜清杳无奈,小手攀着他臂膀,皓白小脚在被子里蹬着他结实的长腿,借力踩着往上拔高自己的身体。


    沈观“嘶”声,她的脚往哪里踩!


    拧着眉,沈观睁开幽潭似的黑眸,就见姜清杳蹭上来的小脑袋。


    姜清杳侧躺,与他四目相对,微微一笑,便在他眼中望见带笑的自己。她柔声说:“夫君,早安。”


    晨曦晓露,她在他怀里醒来,柔柔对他说早安。沈观但觉这一刻恍惚一生,往后的每个朝暮,她在他怀中入睡,晨曦又从他怀中醒来。这等寻常,便已足够。


    沈观满足地喟叹,倾身吻在她额间,此生,别无他求。


    “夫君,该起床了,还要去上值的。”姜清杳柔声提醒。


    沈观叹息一声,将身体平躺,抬手捏了捏眉心,念道:“这个值班,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按道理,他只是在翰林院里负责史料整理修撰,不该如此忙碌。可今年朝觐考察,官员调动频繁,各方势力都在角逐关键位置。太子那边又经常请他去参谋政事,而沈家也想抢占名额,趁机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


    所以沈观要时常在外,监听情报,望风转舵。


    姜清杳难得见他如此惫懒,像个孩子似的,她嫣然一笑,蹭过来趴到他胸前,轻声哄道:“乖啦,快起来了。”


    沈观揽着她的软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身将脑袋埋进她颈窝,她身上混合着柔和清淡的花香与温软的女儿香,使他莫名沉醉,特别是在情动时,气息愈浓,便使他总想拥着她。


    “温柔乡、英雄冢,杳儿,我中了你的毒了。”沈观轻叹。


    姜清杳一愣,轻笑出声,“瞎说!”


    沈观贴着她颈项皮肤,深深吸气,而后抬起头来,目光聚在姜清杳脸上,温声问道:“还疼不疼了?”


    昨晚他已经尽量温柔了……


    姜清杳不妨他每次都要问这个,红着脸小声嘟嚷:“你别问了。”


    “还疼是不是?”


    在他灼热的目光下,姜清杳垂眸颔首,是有些疼的……


    沈观再叹,她也太小了。


    姜清杳十五岁,还是青涩少女,而他,二十有二,已然是成熟男子了。


    外头的婢女们,等了许久,才听到两人脚步声,四人忙进去内室服侍。


    出了新婚的首月,姜清杳终于不用每日穿红了,她换上一袭嘉陵水绿色竖领对襟长衫,外罩桃夭观肩,雪靥红唇,清新娇媚。


    沈观还是第一次见她穿除了红色以外的衣裳,此刻打眼一瞧,那目光就定在她身上移不开了。粉白黛绿,盛颜仙姿。


    在他幽沉的目光下,姜清杳心悸又心慌,每次这样那样之前,他的目光便像这时候一样焦灼地锁住她。


    姜清杳别过脸去,抬手轻轻拢了拢观鬓,对晴天问道:“早膳备好了么?”


    晴天答:“好了。”


    姜清杳便自顾说一声:“好,正好我饿了。”说着,看也不看沈观,逃也似的出了内室。


    “哎哎、扶稳了、慢些、慢些……”


    上午,姜清杳关在内室,只准晴天一个人跟着,让她辅助自己下腰练柔软。


    姜清杳身着舞裙,修长的腿紧紧绷着往上抬,因为没有把杆,只能让晴天扶着进行高踢腿的动作。


    嫁来沈家这么久,她都没有做过身体柔软训练,这会子练起来,就感觉身体很僵。


    一套动作下来,累得姜清杳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她喘息着从地毯上起身,坐到贵妃榻上。晴天及时端来茶水,小声道:“小姐已经好久没练了,缓着些才是。”


    姜清杳咕咚咕咚喝下半盏茶,叹道:“可惜没有把杆。”


    在姜家时,姜夫人特意给姜清杳辟出一间舞蹈室,里头各项器具,皆是比照梨园舞室来装置。


    晴天没有接话,这里是沈家,不可能让小姐辟一间舞蹈室,况且,作为沈家未来主母,也不应跳舞,这不是世家主母该有的行为。


    姜清杳正要说备水沐浴,就听外头小雨在跟人说话,过了片刻,小雨进来禀道:“小姐,周姨妈今日设宴,方才谴婢女过来请你。”


    姜清杳蹙眉,问道:“还请了哪些人?”


    “据说家里的主子们都请了,只是咱们夫人应是不去的。”小雨答道。


    姜清杳想了一想,只道:“备水。”


    待姜清杳沐浴后换了衣裳,便带着晴天和杏子往三房的院子里去。


    途中遇见同样被请去的嫂嫂和妹妹们,说周姨妈做席面是为着答谢沈家对她们母子的照料。


    还没到三房院子里,就远远听见丝竹管乐声,沈家的姑娘们纷纷紧走几步,口中笑问:“姨妈还请了戏班子来么?”


    进了院子里,才发现不是戏班,而只是请了戏班里几位弹曲儿的姑娘来。


    周姨妈被沈家姑娘们围着,口中笑道:“姨妈也想请戏班子来,咱们好好热闹一天,可一来我们这边地界有限,摆不开。二来,这天寒地冻的,怕你们在外头看戏冷着冻着。”


    一时间大家进了屋子,姜清杳以前没有来过三房,现在打眼一看内里装饰,可谓奢华。


    众人厮见行礼,三夫人和周姨妈一左一右挽着姜清杳,关切问她上次的病情,姜清杳还是那句解释:“夜里受了寒,现在已然大好了。”


    这时姑娘们闹着行酒令,也要将姜清杳喊去,姜清杳以大病初愈为由,婉拒了。


    大家放过姜清杳,又来扯姜清杳身边的语舒,语舒也找了个理由推了过去,始终陪在姜清杳身边。


    待众人的酒令玩到最兴起时,三夫人来喊姜清杳,“杳儿,我这边得了一匹胭脂色的烟观纱,你看看做成什么样式的衣裳好。”


    姜清杳面上笑颜不变,心中却道:来了。


    几人进了内室,三夫人装模作样拿出那匹烟观纱问了姜清杳几句,姜清杳也配合她给了些意见。


    婢女来上热茶,几人落座,姜清杳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着。


    就听三夫人清了清嗓子,对着姜清杳笑道:“语舒来了这些日子,文文静静的,跟谁也没有多话的,这会子瞧她跟你到相生。”


    周姨妈趁机道:“是啊,我看你俩到是相处得极好。”


    “杳儿,不若让语舒留下来陪你,也好与你做个伴。”三夫人一双丹凤眼,直直瞅着姜清杳,笑意满满。


    不等姜清杳答言,周姨妈就说,“语舒,还不来见过姐姐。”


    话落,语舒便捧着茶盏,走到姜清杳身前,举杯行礼,柔声道:“姐姐,请喝茶。”


    这完全一副行妾礼的模样,使得姜清杳心中一咯噔,还以为她们多少算个文明人,怎知如此不讲礼数,是了,三夫人和周姨妈既看不起语舒,也瞧不上她。


    姜清杳不接茶,任语舒曲膝行着礼,目光满是疑惑地望向三夫人和周姨妈,愣愣道:“这、这是作何?”


    三夫人笑道:“你放心,语舒性子柔,一向不争不抢的,让她帮衬着你,未来才不会吃亏。”


    姜清杳知道她说的是与妾室斗法,问题是她现在屋子里一个妾室也没有,斗什么法?


    周姨妈见姜清杳不接话,又道:“杳儿,姨妈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内宅里没个自己人,是不成的。”


    几人说话间,语舒始终半曲着腿,这会子双腿发颤,已然站不住的模样。


    姜清杳心中既气又怒,只听说婆婆往儿子屋里放人,可这沈家到好,一个婶娘、一个不知哪门子来的姨妈,就敢往侄儿房里塞人。


    姜清杳说着,嘤嘤而泣,“我是极喜欢语舒妹妹的,也想让她帮衬着服侍公子,可我是真的做不了主啊,现在若领了语舒妹妹回去,公子喜欢到还好,不喜欢了,将人打发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你们也知道,公子向来说一不二,不留情面的。”


    三夫人和周姨妈本想压着姜清杳喝了敬茶,语舒就算是沈观的妾室了,不妨姜清杳这样一哭,说得竟有几分道理。


    “语舒妹妹也是在府中的,平日里多去听竹院走动,以语舒妹妹的人品长相,公子不定自己喜欢了,也就皆大欢喜了。”姜清杳捏着帕子拭泪道。


    等终于从三房出来,姜清杳脚下一转,就拐去了华阳居。三房也是老太爷嫡出,三婶又争强好胜,总想从大夫人手中抢去中馈大权。


    若婆母知道三房要在她儿子屋里放妾室,必定不准。


    姜清杳小声:“别呀,我刚出了点汗。”


    她脑袋蒙在薄毯里,这样热的天,身上也捂出一点汗来的。


    少女红着脸想从他怀里挣扎下来。


    沈观抱着她不让,还压着她的腰让她更紧的贴近自己,凑在她耳后吻,又吻了吻她晕粉的颈间,压着声音:“等会一起。”


    姜清杳还是躲开,纤指抵着他的唇瓣,小声:“不是呀,你……你不觉着脏吗?”她出了一身汗呢。又是这样的大热天。


    沈观愣了一下,转而闷笑,仿佛她说了什么很好笑的事。


    少年凑到她耳边也小声几句:“傻清杳,怎么会脏?往常每夜里不都是这样吗?”


    他说得是每回姜清杳累极睡过去,香汗涔涔,都是他替她擦洗的。


    姜清杳红了脸,突然想起来,自己本来是为什么临时起意,要这样捉弄沈观了。


    第 80 章   第 80 章


    夏日的天很蓝。


    院子里有蝉鸣、风声、树叶被吹动的欶欶声。


    屋里有少女的低吟,少年的闷./涥。


    还有沈观哑着声音,掬着那团雪,咬着姜清杳的耳朵娓娓念着词。


    他压低了声儿,咬着她的耳朵,净往她耳里说一些让姜清杳脸红得厉害的浑./话,且他从后抱着她,感受到她的紧张,笑起来,眉眼间更餍足。


    姜清杳回身想堵他的嘴,不许他说一些羞人的词。


    少女恼道:“你这坏毛病从哪儿学的!”


    冬月初八,雪后天晴。


    姜清杳和沈观在这一天归宁后,申中时分返回沈家。


    车行辘辘,混着市井喧嚣传入姜清杳耳中,车厢里,姜清杳微微偏头,明眸偷偷瞥向身旁的人。


    因着今日回门,沈观也同她一样穿着绯衣,此刻一束阳光从飘荡的车帘空隙斜照进来,勾勒出他峰峦挺俊的侧颜,神姿明秀,仿若梦幻。


    姜清杳不由恍惚,她嫁给他,也好似梦一般不真实。


    不过是离京前,闺中密友相约的一场游湖赏荷,她在湖心小舟上摘荷花,却稀里糊涂落了水,又恰好被他救起。


    姜清杳虽长在深闺,却也听说过探花郎沈观的名头,他出身世家望族,光风霁月,朗艳独绝,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


    京中爱慕他的世家贵女,不知凡几,据说有位公主还想招他为驸马。


    当落水之事传出后,几多女郎银牙咬碎,说她心机甚重,故意当着沈观的面跳入湖中,引得她们心善的探花郎来救。


    姜清杳自知配他不上,便在他来求娶时,提议认他为兄长,也算全了落水之事。


    从此他娶高门贵女,她嫁扬州读书人,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他却说:“姑娘妍姿惠心,沈观一见倾心。”


    想到此,姜清杳忽地就有些委屈,他不是一见倾心?为何又不与自己圆房?


    又想到娘亲的那句:“你要主动些……”


    姜清杳便更是为难,这种事,要她如何主动?


    “冷不冷?”


    突来的声音,打断姜清杳的胡思乱想。


    沈观微微偏头,一双瑞凤眼,专注地凝着姜清杳。


    “在想什么呢?”他温声问道,伸过手来,大掌覆住姜清杳置在腿上的双手。


    姜清杳指尖微颤,想到自己的心思,脸上忽的一片热烫,慌慌垂眸,喃喃道:“没、没什么……”


    好在,马车渐渐放缓速度,旋即停了下来,外头婢女说:“公子、少夫人,到府上了。”


    姜清杳暗暗舒了口气,率先起身,却被沈观在身后拉住。


    他先姜清杳下了马车,长身玉立站在骏马旁,在满院皑皑雪色中,朝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姜清杳害羞地抿唇,在仆从侍女们的目光下,垂首,轻轻拢起绯红广袖,将柔夷置到他骨节白净的大手上。


    沈观掌心温暖,长指攥着姜清杳葱白小手,稍稍用力,领着她下了马车。


    换乘小轿,回到听竹院后,沈观换了身青澜色圆领袍。


    “你要出去么?”姜清杳站在桌边,绞着手指问道。


    沈观轻轻嗯一声,抬步就要走。


    姜清杳心下一紧,忙追问:“你、几时回来?”


    沈观转身,目光疑惑朝姜清杳探来,几步走到姜清杳身前,执起她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怎么?夫人有何事?”


    姜清杳心跳忽乱,含糊道:“没,就是想问你回不回来用晚膳?”


    姜清杳话音刚落,便见沈观薄红的唇角微微上扬,幽深似一泓清潭的凤眸攥着她,仿佛将她看穿。


    “我出去办个事,一会儿就回。”


    姜清杳讷讷地应声,直到他出了房门,衣袂消失在转角,才舒出一口气。面对沈观时,她总是倍感压力。


    休息片刻,换了身衣裳,姜清杳便往沈夫人的院子里去。


    向婆母回禀了归宁诸事,又照料其用完晚膳,出来时,天色已然暗黑。


    一阵寒风平地刮来,灌得姜清杳浑身冰凉。


    婢女小雨赶紧替姜清杳拢紧大氅,又仔细给她戴好绒帽。


    “公子回来了么?”姜清杳偏头问道。


    小雨小心挽着姜清杳手臂,轻声答道:“还没有,沈延刚刚回来禀报了,说公子今晚在渝州馆与同年用晚膳,让您不要等他。”


    姜清杳颔首,绣鞋踏到雪上,发出吱吱闷响,她说不清心里的空落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冷。


    小雨回头,见身后跟着的婢女离得有些远,便小声抱怨:“小姐,你一到夫人那边,她便要你站规矩,尽做些下人的活,分明是有意为难……”


    姜清杳听着吓了一跳,忙低声喝止:“小雨,休得胡言。”


    跟在身后的婢女中,可是有大半沈家的人,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那还了得。


    小雨被训得低下脑袋,可是脸颊却气鼓鼓的,显然不服气。


    姜清杳确实累了,可她出身低微,高嫁至如此的世家豪门里,面对婆母的百般挑剔,也只能忍着受着。


    她抬头,暗观在灰蓝的天空中翻卷,眼看风雪欲来。


    姜清杳眼底忽然一涩,或许,生下孩子就好了……


    回到院子里,姜清杳便吩咐婢女去煮醒酒汤。


    室内地龙烧得旺,姜清杳脱掉大氅,换了身衣裳,又坐下喝了半盏热茶,这才感觉身子缓和了些。


    这时,婢女晴天和杏子把饭菜呈了上来。


    姜清杳右手执箸,望着桌上热气蒸腾的六菜二汤,忽然想到这是她自嫁到沈家以来,第一次一个人用膳。


    正吃了不多会儿,沈观就携雪夜寒风回来了。


    姜清杳忙放下碗筷,起身去伺候他脱大氅,被沈观抬手制止了。“别来,我这边风寒。”


    旋即,他自己一边动手解了大氅,一边抬首问:“怎的这时候才吃饭?”


    姜清杳瞧他面色冷白,眉峰拢着,似是不愉,以为他在外头约见同年不痛快了,便试探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碰见了同年?”


    沈观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子,净脸洗手后,才到姜清杳身边来,“我不是让沈延回来跟你说不要等我用膳,你怎的这样晚才吃饭?”


    姜清杳心中一怔,原来他是因为自己晚吃饭而生气么?


    “我去母亲那边了……”


    姜清杳话音刚落,顿觉他气息骤冷,待展眸细致看时,又发觉他并无异样,面色一如往常般温润。


    “公子,醒酒汤来了。”婢女银烛的请示,打破两人间的对话。


    沈观摆手,并不用醒酒汤,反而执起姜清杳的手,同她一起坐下。


    “拿副碗筷来。”他吩咐道,又说:“原是去翰林院拿道折子,回来时凑巧遇着他们,便一起吃个饭。他们明日还有公务,所以早早就散了。”


    姜清杳耳边是他细细的解释,鼻间嗅到他身上微凉的酒气,整只手被他的大掌拢在手心,温热的暖意就从指间渗透进心田。


    姜清杳唇角微扬,那一点独自用膳时的怅惘,在他的陪伴下,无形消弭。


    夜里沐浴时,姜清杳站在衣橱前,红着脸思量许久,最后挑了件珊瑚色的薄衫。


    出浴后,姜清杳望着铜镜里玲珑起伏的身子,一时间,面色通红,到底羞得不行,又穿了件厚外衫,才敢出去外面。


    沈观正坐在圈椅上看书,听见声响,抬眸望去,便见姜清杳娇靥透红,水眸潋滟,眼睑下一点红痣,使得原本纯澈的一张脸,变得炽艳妩媚起来。她弯着天鹅似的颈子,怯怯立在珠帘边,在花烛摇曳的光影下,宛若一朵孱弱柔软的杳蓉花。


    沈观眸色几番沉降,而姜清杳却垂着一颗小脑袋,颤声道:“你、你去吧。”


    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姜清杳终究没好意思给他看这件撩人的寝衣,咬唇脱下外衣,躲到被子里去了。


    还是新婚内,内室里依旧满目飘红,在龙凤雕花喜烛的照耀下,姜清杳羞极了,玉指扯过大红的多子多福锦被,盖住头脸。


    沈观从浴室出来,走到床边,见被子下轻微隆起,枕上却只露出半个墨色小脑袋,不由得哑然失笑,俯身,长指拨开被褥,露出姜清杳一张憋红了的娇靥,“顽皮,小心窒着了。”


    姜清杳抬眸,一双水汪汪的鹿眸对上他清冷的凤目,四目相对间,气氛刹时暧昧。


    姜清杳慌乱地撇开眼,颤声:“夫君、熄灯罢。”


    沈观知她害羞,微微一笑,起身熄了近处所有的烛火,只留下远处的两盏夜灯,在黑暗中散发昏朦的橙光。


    室内很快昏蒙一片,姜清杳直直平躺在被子里,双手交叠,抚在自己心口,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令她有些呼吸困难。


    床幔被人放下,忽的,床榻下沉,沈观躺了下来。


    姜清杳瞬间怔住,像木雕一样,僵硬着被沈观揽进怀中。


    男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姜清杳颈侧,她呆呆地一动不敢动,双手抵在胸前,隔开两人贴近的身体。


    沈观未有其他的动作,只是抱着她,缓缓轻拍她的后背,一下下安抚她的羞涩与惶恐。


    姜清杳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放软了身子,左手也浅浅搭到他腰间。


    如此过了良久,姜清杳听着他渐趋平缓的呼吸声,心下发懵,双眸在昏暗中眨了眨,他、怎么不动了?


    出嫁前,姜清杳也曾私下问过堂姐,成亲是怎么回事儿。


    可堂姐却只隐晦地说:睡了一觉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仿佛天地变色一般的话语,让姜清杳百思不解,她和沈观已经睡了两个晚上了,可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她还是很怕他。


    新婚第一夜,他只在自己额间亲了一下,就说睡觉。


    第二夜好了一些,他牵了自己的手。


    现在是第三晚,他抱着自己睡,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姜清杳胡乱想着,却不知自己的长睫像扇子一样,一下一下刷在沈观颈子上,使他心痒。


    沈观无声叹息,温声:“娘子,快睡吧……”


    姜清杳小脸埋在他颈间,糯糯地喊他:“夫君……”


    暗夜里,沈观深吸一口气,倏忽垂首,薄唇便捉住她柔软的唇珠。


    姜清杳心尖剧颤,脑袋瞬间空白,连呼吸都窒住了。


    片刻后,沈观身体后撤,继续拥着姜清杳,一如既往地轻抚她后背。


    只有稍微沉重的喘息声,泄露些许心思。


    姜清杳不明所以,双手抵在他胸膛,迷朦唤他:“夫君?”


    “乖一些,睡觉!”沈观嗓音暗哑,大掌拢住姜清杳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前。


    姜清杳心跳如鼓,砰砰地撞击胸膛。她害羞又心慌,到底不敢再做什么,内室里忽的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心跳声,长久怦然,又渐渐趋于平静。


    半夜里,姜清杳被疼醒,迷迷糊糊睁眼,便感觉身下涌出一阵熟悉的湿黏。


    姜清杳有些懵怔,新婚第三日,她便来了癸水……


    沈观一向考虑的很周全。她只把一些要带去京城的东西收拾出来就好了。


    翌日姜清杳起了个早。


    回了姜府,先是把姜忠元叮嘱过要带的东西让侍女整理出来,装在一个大箱匣里。沈观一直在旁陪着,不怎么说话,只听姜清杳的吩咐做事。


    小伍在一旁偷偷看着,觉得自家公子如果转行当侍卫,应该也能干得不错,话不多活干的还好。


    姜清杳把姜忠元的院子,屋子和书房还有堂屋都看过一遍,又让人单独拿了一个精致的装箱,把姜忠元格外叮嘱过他那套宝贝的不得了的紫砂茶壶单独装起来,以免磕碰了。


    整理完这些,已经好几个大箱子了。


    小伍联系了抚阳的镖局,请了车队在外面等着护送。都是些侍女,搬不动这些。小伍便和几个小厮一起合力搬出去,沈观出去和镖局的人叮嘱一些事。


    几个姜府的侍女见他们走了,才对着姜清杳说:“小姐,我一直觉得姑爷眼熟呢,好像以前总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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