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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chapter041一生世。


    唯一对集团公告提出质询的是谢琬音


    大清早,她撑伞冒雪来到喻礼的住处,单刀直入问:“因为什么你要把他调走?”


    喻礼正在吃早饭,这几天她胃口不好,一碗碧玉粳米粥只动了一小半,虾饺只吃了两个,便兴致缺缺放下筷子。


    “当然是有原因的。”喻礼仰起白玉一般苍白的脸,细瘦的脖颈上显出青色的血管,她穿着宽松的针织长衫,透出几分弱不胜衣的消瘦来。


    “您想知道原因吗?”


    她抬眼淡淡问。


    她的眸光并没有别的神采,却突兀令谢琬音打了个冷颤。


    谢琬音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危险的答案,克制住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才是正确的选择。


    “不想。”她缓身坐在椅子上,继续织那件已经织了一半的毛衣。


    喻礼托腮笑了笑。


    她一直知道母亲是整个喻家最识时务的那个人,可真正见识到这一面,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生出几分薄凉来。


    她垂下眼,处理公司邮件。


    谢琬音坐在椅子上织毛衣。


    佣人们将桌上剩余的餐食收拾干净。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一会儿。


    谢琬音开口道:“一会儿我给你一张卡,你把卡给你二哥送过去,算是我的心意。”


    “您为什么不自己送?”


    “他厌恶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琬音一直很清醒,她只是放纵自己沉沦,却并不是一无所知。


    坐了一会儿,喻介臣打电话叫她回去。


    谢琬音回头,希望喻礼能留一留她。


    但没有。


    她的女儿沉静看着窗外纷飞的雪,面容消瘦无血色。


    谢琬音忽然意识到,她其实该关心一下喻礼的。


    她该问一问,怎么瘦的这么厉害?遇到什么难题了?要不要妈妈帮忙?


    但她张不开口。


    在很久之前,她的女儿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并且早早为家族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谢琬音沉默走回她跟喻介臣的住处。


    喻介臣已经在廊下等着了。


    见她回来,他接过她的伞,握住她冰冷的手,“跟礼礼谈了什么,让你这么不高兴?”


    有时候,谢琬音真的痛恨喻介臣有一双辨明世事的眼睛。


    “没什么。”


    喻介臣也不介意她的冷淡,牵着她的手进屋。


    谢琬音坐在贵妃榻上,继续织毛衣。


    喻介臣道:“不用那么着急,注意眼睛。”


    谢琬音说:“不快点织完让你穿上,谢家的族公们还以为我们关系不好呢。”


    这么些年,喻家和谢家一直进行着心照不宣的合作——喻家出枪杆子和钱袋子、谢家负责笔杆子。


    这样互利共赢、守望相助的合作,给两家带来几十年的煊赫繁荣。


    肉眼可见的,这则约定俗成的传统会继续发扬下去。


    喻、谢两族还有千秋万代需要传承。


    喻介臣穿着谢琬音亲手织的毛衣回谢家拜年是绵延二十几年的传统了,这期间从未中断,这一件毛衣,便是喻谢两家深厚情谊的代表。


    喻介臣眸色微深,接过佣人递过的茶盏,淡淡道:“琬音,委屈你了。”


    谢琬音可不会觉得他说这话是表示对她的歉意。


    他是生气了。


    他一直很在意她是因为两家联姻才嫁给他的这件事。


    谢琬音又能怎么哄他呢?


    她就是为了两家联姻才嫁给他的。


    她的哥哥冷冷对她讲,“你既然受了谢家的恩,就要履行应尽的义务。”


    她简直想挠花谢擎山那张伪善的脸,“哦,我受了谢家的恩该尽义务,你呢,我的好哥哥,你难道没有受恩吗?你履行的义务在哪里?你去西北任职便是履行义务了吗?你别忘了,我也是党校的学生呢,你读的狗屁书我同样读过,凭什么你的义务是为国尽忠我的义务就是嫁人?谢擎山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娶何家的小姐我同样不会嫁给喻家的少爷!”


    谢擎山屈服了,开始他半死不活的婚姻生活,而她逃婚未遂,终于还是做了喻家的新娘。


    谢琬音回忆着过去,心底的怒气一阵阵上涌,她放下针线,灌了一大口茶水,险些被呛到。


    喻介臣立刻过来,柔和拍着她背脊,“小心些。”


    谢琬音缓了口气,口吻平常,“你也对邵姐姐这么用心吗?”


    霎时,喻介臣温雅的面具寸寸碎裂。


    谢琬音随口提出的邵姐姐便是喻介臣的发妻,喻景文的生母,被关在精神病院逼疯的邵一曼。


    说来好笑,她跟喻介臣登报结婚的时候,喻介臣还没有跟


    邵一曼离婚。


    室内空气瞬间变得静寂,喻介臣垂下一双状似温和的眼,直到珠帘晃动,阿姨道:“惠卿过来了。”


    谢琬音放下针线,挤出满脸笑意,走出内室去客厅接待儿媳妇。


    喻介臣猜到林惠卿过来的缘由,没有进屋避嫌,跟着谢琬音一起出门待客。


    见到公公,林惠卿诚惶诚恐,话语都说得不利索。


    喻介臣还是从她断续的话里察觉到她的意图。


    ——喻景尧远赴多伦多,喻氏总部的副总职位便空下来,她想让喻景文接替这个位置。


    喻介臣垂眸品茶,“集团任免我插不了手,你该去找喻礼,再者说,你想让景文上位,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在分公司做副总和在总部做副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需要舍弃一些东西,你问问他,他愿意舍么?”


    林惠卿道:“愿不愿意的我也没有问他,我想着任命下来了,景文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反正,他既拗不过父亲,也拗不过妹妹,连她也拗不过。


    喻介臣道:“你让景文到喻礼那里自荐,他如果愿意去,这件事十拿九稳,如果他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你出再多力也没用。”


    他们公媳交流时,谢琬音全程噤声,唇角微微抿着笑,尽职尽责做背景板,佣人端了糕点上来,她捡起一枚桂花糯米糕尝了尝。


    太甜了,咬了半口,她嫌弃放回盘子里。


    喻介臣瞥一眼,拿起她吃剩的半块糕点,慢条斯理吃掉。


    林惠卿神色复杂看着这一幕,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点悲凉来。


    她是为自己的婆婆感到悲凉。


    那个身为喻介臣发妻,生下长子,却被关在精神院逼疯的女人。


    林惠卿回到住处。


    喻景文在卧室哄昕昕睡午觉。


    昕昕被他逗得咯咯笑,缠着让他讲故事。


    喻景文清了清嗓子,刚打算给女儿讲他新买的童话书里的故事,余光便望见门神一样站在门前冷着一张脸的林惠卿。


    见到冷脸的母亲,刚刚还在大笑的女儿瞬间变得乖巧局促,轻轻拉了拉爸爸的袖子,小声说:“我自己睡就好了,妈妈喜欢我独立一点。”


    林惠卿没想吓到女儿,软了软嗓子,“宝贝乖,我不是对你生气。”


    昕昕长舒口气,拍了拍胸脯,做了个“爸爸自求多福”的表情。


    喻景文被墙头草的女儿气笑,给她掖了掖被子,对林惠卿说:“有什么话外面说。”


    林惠卿走到床前亲了亲女儿,温柔说:“放心吧,我们不会吵架的,乖乖睡觉。”


    十分钟后,在听到林惠卿让他毛遂自荐的提议后,喻景文压抑着暴怒,“你凭什么让我去做总部副总?当喻礼的二把手,你嫌我过得太痛快?”


    他生平并没有很大的抱负,有一个温馨的家,不用在外面对别人低三下四,享受喻家优渥的信托,就已经很圆满了,他不明白林惠卿会什么总是得陇望蜀,非要他争权夺利!


    他冷冷想,她是看中他的身份和喻家的地位才嫁进来,一点不在意他这个人,所以才一味要求他跟喻礼争!不然,抱着成为喻家掌家夫人嫁进来的她岂不是愿望落空?


    林惠卿表情倒很平静,“哦,这么说你没有争权夺利的心?你是清清白白的白莲花?那你告诉我,既然你这么清白,为什么要举报父亲举报喻景尧?难道是因为看他们不顺眼?”


    喻景文脸色微红,撇开视线,不说话。


    林惠卿一言难尽,“你真是因为看他们不顺眼才举报的啊。”


    “喻介臣害惨我的生母,我恨他难道不应该!至于喻景尧——”他顿了下,底气不足,“他小时候我欺负过他,他留美的时候我也使了点小手段,我担心他报复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林惠卿消化着信息,揉着额角,心想,如果喻礼是男人,她一定要嫁给喻礼,才不会嫁给这个脑子不中用的喻家大公子!


    长着一张精明的脸,却配一个这么不灵光的脑子!


    不过碍于林惠卿再三的逼迫,喻景文还是到了喻礼的住处打算毛遂自荐。


    天上飘着细密的小雪,撑伞撑久了,冻得他手疼。


    进了屋,他将雨伞扔给温婧,径自坐到壁炉前烤火。


    壁炉上挂着一幅毕加索的话,画上的少女在壁炉火光映衬下,显出几分扭曲的美感。


    喻礼扶着旋梯下楼,“有事?”


    清清冷冷一把嗓子,像别人欠了她几百个亿。


    “老二远走他国,你该高兴才对,怎么这么憔悴?”


    喻礼说:“如果我欢天喜地送走二哥,爷爷和爸爸该觉得我没心肝了。”


    喻景文难得聪明一把,“借口,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你既不会跟陈修和退婚,也不会嫁给梁宗文,更不会掌管喻氏。”


    说到这里,喻景文想起自己过来得目的。


    他得给喻礼提一提他想当副总的事情。


    好歹得提一提,万一她答应了呢?


    他不能让昕昕认为他是个毫无斗志的爸爸。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很低,“诶,你觉得我够不够格当喻氏总部副总?”


    林惠卿到喻介臣那里的消息早早有人告诉她,她也知道喻介臣对喻景文担任总部副总持乐观态度。


    对喻礼来讲,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喻景文能不能担起副总的责任,而在于她要不要卖喻介臣这个人情。


    她抬眸,眸光冷静从喻景文脸上扫过。


    喻景文额上覆了薄薄的汗,侧脸微红,“看我干什么,愿不愿意说一声。”


    喻礼道:“人事任免还是得董事会说了算,不过大哥既然想做,身为亲兄妹,我自然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我会尽力替你走动,促成你的心愿。”


    喻景文听了想骂人。


    有谁不知道,两年前开始,喻氏集团董事会就是她喻礼的一言堂!她还走动!有谁敢在她喻老板面前说一个“不”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喻景文忍气吞声说了个“好”。


    喻景文走了之后,喻礼撑起伞,顶着鹅毛似的大雪,来到喻介臣的住处前。


    无人阻拦,她挑开帘子进去。


    喻介臣在独自对弈,谢琬音在内间午歇,室内静悄悄的。


    喻礼将伞交给佣人,在棋盘另一侧坐下,“父亲想让大哥进总部?”


    喻介臣不置可否,示意喻礼执黑子,“我们下一局。”


    他说:“自家人之间的情谊是最坚固的,我不想你在董事会孤立无援。”


    喻礼勾了勾唇,破开他的围追堵截,棋盘瞬间一片开阔。


    她慢条斯理道:“可是大哥恨我。”


    喻介臣执起的手顿了下,似乎因为棋局的困境,又似乎因为喻礼的话。


    喻礼注视着他微表情,轻而缓补上下一句话,“因为他的生母。”


    喻景文因为生母的缘故恨她——


    那么,对于伤他生母最深的喻介臣,喻景文焉能不恨?


    所以,他真的放心让喻景文掌权推他扶摇直上么?


    这是喻礼来此想告诉喻介臣全部的话。


    她警告他,不要被眼前天伦之乐的温情冲昏头脑,不要想着扶持儿子打压女儿,在他的三个子女中,只有喻礼没有被他种下恨因。


    喻礼走了之后,喻介臣端详下完的那盘棋。


    满盘皆输。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纵容她的成长。


    无论哪一个儿子,都比这个唯一的小女儿好对付一些。


    谢琬音睡醒走出来,衣襟散出淡淡清香,他指尖微顿,丢了棋子,抬眼望过去,语气不由自主放柔一些,“才睡那么一会儿。”


    谢琬音将棋子收起来,鬓发蓬乱,“唔,我担心你跟礼礼吵起来,还好,你们没有吵。”


    喻介臣隔着棋盘握住她的手,承诺似的,“怎么会,我做父亲的怎么会跟自己的女儿斤斤计较?琬音,我会让着她的。”


    谢琬音轻轻点了下头。


    喻介臣摩挲她指骨,柔声问:“今年,晚一些去景山好吗?或者,容我多过去几次看你。”


    谢琬音顿了下,想起喻礼消瘦的背影,说:“当然,我们是夫妻。”


    喻介臣被喻礼撩起的怒气瞬间便消散下去,他笑起来,眉眼间依稀显出年轻时的柔情,“好。”  。


    初五那天,喻礼依约到程宅拜年。


    临行前,谢擎山的专车徐徐停到喻礼住处前。


    他阔步进门,目光扫视在查点礼物的喻礼身上,“我跟你一起去。”


    程泽生是谢擎山的老首长,他登门拜访确实是应该的。


    “怎么跟我一起去?”喻礼还是有些不解,对镜戴耳珰,“您独自登门,更郑重一些。”


    跟她一起,位高权重的谢书记倒像陪衬了。


    谢擎山替她将镜子扶正,“年前我去过一次了,这次主要以长辈的身份看看你未来的婆家。”


    “你爸爸妈妈回谢家了,他们抽不出空,我也是你的长辈,替你考察考察,不算逾矩。”


    喻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们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您不关心,倒关心我的婚嫁了。”


    谢擎山道:“预料之中,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何其厌恶喻景尧,连他的大名都不愿说出口。


    “在宴会,招待完好朋友,二哥就会飞到多伦多了。”


    谢擎山说:“仔细一些,别让他生事端。”


    有谢擎山在场,这场拜访显得正经而严肃,程泽生准备好的婚嫁词没法讲,被谢擎山拉着聊一些家国大事。


    一场刚刚结束的大会便供给他们几个小时的谈资。


    喻礼诧异了下,谢擎山来之前说要考察她未来婆家,来之后,他可一点没摆出娘家人的身份,反而更像一位谦卑的、藏着许多肺腑之言要跟老领导探讨的年轻后生。


    听他谈论起往事,说起曾经的峥嵘岁月,程泽生眼眶微红,攥住谢擎山的手微微颤抖。


    喻礼站在一旁,对这场拜访只评价四个字——喧宾夺主。


    一转脸,程濯脸色带着微微笑意,一副成竹在胸、一切按设想发展的模样。


    她微微眯了眯眼,给他发消息,[出来。]


    程濯收到消息,给喻礼一个稍候眼神,而后对程泽生的贴身秘书说了几句话,秘书保证将他的意思传递给老领导。


    他微微颔首,跟上喻礼的步伐。


    走到门边,步伐微顿,抬手拎起玄关上她的大衣,挂在手臂,抬步走出去。


    外面寂静森冷,程家的宅院不如喻家精巧雅致,别有一分雄浑壮阔。


    喻礼站在四处漏风的亭子里,冷得发颤。


    一眼望过去,这里不是枯败的残荷,就是掉叶的银杏,或者是眼前完全结冰的湖面。


    游鱼费力在结冰的水下游动着,慢慢得游速变慢,沉浸在漆黑的湖底。


    喻礼猜测鱼可能被冻僵了——像她一样。


    下一秒,她被柔软暖和的大衣裹住。


    有人边为她穿衣,边缓声问:“怎么敢穿这点就来亭子里透风?”


    “第一次来,哪里知道你们家的亭子不隔风,池塘也不供暖,鱼都要冻死了。”


    “我们家老爷子奉行勤俭持家,这里的一切,七十年前搬进来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再恢宏雅致的王府,时隔百年之后,也过时了。


    他暖着她的手,“这件大衣还是不够暖和,去我的住处取暖?”


    喻礼瞥一眼室内还在畅谈的谢擎山和程泽生,“长辈还在呢,我们就溜了?”


    程濯道:“再不溜,他们就要说一些不讨人喜欢的话题了。”


    喻礼勾着他的大衣扣子,猜想那些不讨人喜欢的话题应该是“婚姻大事”。


    喻礼挑眉,“怎么,你不喜欢听?”


    程濯摩挲她微凉的内侧手臂,抬眼,“我不想你被勉强。”


    “那你的看法呢?”喻礼仰眸看他。


    程濯垂眸注视她的眼,“你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


    他倾身吻了吻她纤长的眼睫,“喻礼,不要有任何压力,只要你不想,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


    他似乎把事情想得很严重。


    喻礼道:“没有那么多困难,也没有那么多压力。”


    “那还瘦了那么多?”程濯牵着她的手,“我让人在静心堂摆了饭,去尝一尝?”


    喻礼想起她出来的目的,攥住他垂落的袖口,“你跟舅舅商量好的?”


    程濯低下身,清淡的梅花香往她鼻尖钻,“对,谢书记勾走老爷子注意力,老爷子就不会找你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喻礼弯了下唇,为着他的费心。


    “不用花这么多心思,我不排斥陪老人家说话。”


    话题轻描淡写带过去,走到静心堂前,喻礼偏脸说:“你身上的熏香变了。”


    程濯说:“担心你闻腻了,换一种。”


    喻礼笑起来,眉眼间总算有了些鲜活气,“没有,都很好闻。”


    况且,这些熏香的底色都是一样的,带着清冷的味道,似冰原上最洁净无垠的冷风。


    静心堂餐桌上摆放很多菜,都合喻礼的口味。


    程濯洗过手后,坐在喻礼身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给她夹菜,“我夹的菜,都要吃光。”他的目光落在喻礼消瘦的脸颊上,“是温姨太惯着你了,才会瘦成这样。”


    喻礼吃饭确实需要有人监督,她本身的饭量是很小的,每天喝露水也不会感觉到饿,只有被人监督着、强迫着才会多吃一点。


    跟程濯在一起,他确实把她养胖了一点。


    喻礼按照程濯给她夹菜的顺序吃。


    他很有技巧先夹开胃小菜,然后荤素搭配换着夹,期间还不断提醒她喝汤。


    吃了一会儿,身上冒出腾腾热意,喻礼搁下筷子,“差不多了,我一会儿还要去主院吃饭呢。”


    程濯倒没勉强她,接过筷子吃她剩下的餐食,“你一会儿不用去主院,我跟陈秘书讲过了,你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喻公馆。”


    他抬眸问:“我搞定了老爷子,你能搞定谢书记吗?”


    喻礼说:“当然。”她立刻给谢擎山秘书发信息,让他们先回去,而她有专人送回家。


    秘书立即给她肯定答复。


    吃过饭,她在屋子里参观,因为不想走出门吹风,她参观的地点主要是卧室和与卧室相连的书房。


    不过没什么好参观。


    不同于香山橼公寓的精巧雅致,这里的装潢简直可以用“节俭朴素”来形容。


    喻礼怀疑他们刚刚吃饭的紫檀木龙纹透雕餐桌都是从外面搬过来的,因为这张餐桌的精美程度与简素的装潢格格不入。


    唯一算是奢侈的只有书架上的藏书。


    孤本林立,每一本都价值连城。


    喻礼想起程濯那天到喻公馆拜年,携带的礼品便是名家孤本,还有传世字画,喻济时收到的第一刻,就是让人紧急派送到庐山去。


    喻礼拿了几本书抱在怀里,打算找一个柔软的地方坐下——她目光嫌弃掠过藤椅,锁定整个室内唯一柔软的地方——架子床。


    程濯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坐在床侧擦头发,他换了一身素白家居服,整个人显得温润雅致,居家的模样。


    “参观完了?”


    喻礼说:“有你这样的吗?把客人晾着,自己去洗澡。”


    说着,她去嗅他脖颈上的香气,好香,是不同于刚刚梅花香的味道。


    程濯握住她手腕,轻轻用力,她手上拿着的书便散落在绒毯上,另一手揽住她腰臀,把她抱在怀里。


    喻礼脸颊贴着他冷白脖颈,一本正经,“我要看书的。”


    他的指尖按住她的唇,双眸锁住她,“不,你不要。”


    喻礼伏在他怀里笑不停。


    程濯知道她在笑什么,倒不在意,轻轻吻住她白玉微红的耳尖。


    他很克制,在喻礼主动之前,不会进禁区一步,只会用尽技巧撩拨她。


    她苍白的面颊渐渐泛出晕红色泽,清冷的眼眸含水显出媚意,贝齿咬住殷红的唇瓣,气喘吁吁。


    喻礼忍不住贴面吻他,细指去解束缚身体的衣裙。


    程濯不紧不慢回吻她,冷静按住她手指,“我帮你解。”


    他可比喻礼有技巧多了,轻轻一拨,禁锢的束缚弹开。


    他没有摘掉她的衣裙,长指顺着衣衫边缘滑进去。


    喻礼只剩贴在他胸膛喘息的力气。


    不到三分钟,程濯用沾了水的指尖触她脸颊,“好快。”


    喻礼耳尖红透,心脏的跳动声比窗外凛冽的寒风还要剧烈。


    程濯轻笑一声,抱她上床,将她拥在被子里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开始正餐。


    这个时候他是失控的,几乎要摁着她的脊心嵌进身体。


    被被子裹着,喻礼出了一身细密的汗,乌润长发蜿蜒在枕头上,汗湿了。


    痉挛了几次,他终于放过她,端过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喂给她喝。


    他拥她在怀,克制不住吻她潮红的脸,“什么时候搬出去住?”


    喻礼慢慢喝着水,神思都比平常慢一拍,“嗯,祖父到庐山之后。”


    程濯吻她的指尖,“我陪你送老爷子到庐山,再接你到[望海潮]住。”


    喻礼被他吻得脊心发痒,长腿并拢,轻轻抽手,“我好累,再继续就活不成了,别再勾引我了。”


    程濯将她压在柔软的被褥里,长指勾起她一缕乌发,凝视她的面容,“喻礼,你躺在我的床上,就像梦一样。”


    他从没有做过这么好的梦。


    喻礼的心软下来,仰颈吻他鼻梁,“好吧,好吧,你想亲就亲。”


    他摩挲她下颌,嗓音微哑,“我还想做别的,怎么办?”


    他漆黑的瞳仁里,欲潮涌动。


    喻礼抿了下唇,“你得轻一下。”


    程濯含笑“嗯”一声,欺身压下来。


    喻礼是被电话铃吵醒的,铃声被人按断,有人靠在她耳边轻轻说:“是陆特助,要接吗?”


    他身上是清冷的香气,依稀沾了夜露的味道。


    喻礼清醒一会儿,点了下头。


    电话里,陆子衿说:“二公子马上出国,作为下属,我想亲自送送他,希望您准许。”


    喻礼以为他要送到多伦多,“年假结束之前回来就可以,时间不够,我再补你几天假期。”


    陆子衿:“……您多想了,我只想在机场送一送二公子。”


    喻礼说:“你脾气好了不少,要是以前,肯定觉得我在阴阳你,要冷着脸跟我闹一番呢。”


    陆子衿似乎悟出了什么,“我知道,我在您这里不是无可替代的。”


    或许是Andy的存在给他增添危机感,一向桀骜难驯的陆子衿竟然说出这种话。


    喻礼说:“你当然是无可替代的。每个人都是无可替代的。”


    不等陆子衿感激涕零,喻礼又缓缓问道:“二哥这几天一直宴会好友,有没有请你过去?”


    “有的,但我担心——”他担心喻礼吃味,便拒绝了前上司的邀请。


    喻礼道:“我不担心,你去帮我瞧瞧他请了谁,说了什么。”


    她不能让陆子衿认为她是个太过阴狠多疑的上司,巧妙给了理由,“我想平平安安送二哥去多伦多,不想让爷爷和舅舅觉得他是个多事的人。”


    挂上电话,程濯正静静看着她,眼神清和,因为餍足,他整个人都变得舒缓温和。


    喻礼靠在他怀里,透过窗棂,看高挂在漆黑天幕上的月。


    不知是否错觉,今夜的月光都显得温柔似水。


    程濯吻她耳尖,“要回去么?”


    喻礼攥着他领口,透过素白的领口去摸他凸起的喉结,“你想我回去吗?”


    “不想。”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她太好说话,比想象中的她还要温柔。


    程濯扣着她后脑吻住她,不待任何欲念的,唇齿交缠。


    他沉浸在此刻,并贪婪妄想一生一世。


    第42章 chapter042不知道。


    翌日清晨,程濯的座驾停在喻公馆门口。


    喻礼解开安全带下车,手指被人攥住,“嗯?”


    程濯半搂住她,垂眸温和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她还在休假,没什么正经安排。


    “去京郊看看舅舅刚出生的龙凤胎。”


    其实是去参加小孩儿的百日宴,但没收到谢家发来的正式请帖,喻礼便模糊说辞。


    “几点回来?”他勾着她的发。


    喻礼忍不住笑,“你还要去接我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低下头,慢慢吮吻她的唇,“喻礼,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片刻不分离。


    “好啊,你忙完之后去别院接我。”


    她那位小舅妈并没有跟谢擎山住在一起。


    她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京城郊区单独的一栋小别墅里。


    喻礼回到住处时,谢琬音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了。


    她并没有问喻礼昨晚待在那里,目光悠悠在喻礼带笑眉眼扫过,唇角也勾起几分笑意。


    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柔缓,“你舅舅的两个孩子要过百日宴,我总不能不带礼物,我那里没有好看的金饰,你这里应该有,送我两个。”


    谢琬音爱钻石和各种名贵彩宝,对传统的玉石金器并不十分钟意,每到送礼的时候,她总是挑不出足够分量的金器,每每要到喻礼这里打秋风。


    喻礼笑,“早准备好了。”


    她让温婧到保险柜去拿她准备的一对足金金锁。


    谢琬音捏起金锁细细打量,“成色这么好,你不是不喜欢你舅舅的小夫人吗?”


    喻礼道:“总要给舅舅几分薄面。”


    金锁送给谢琬音,她为龙凤胎准备的礼物是一双金镶玉项圈,另外还给那位未曾谋面的小舅妈准备一对足金的镂空绞丝手镯。


    谢琬音看不上眼,“太俗气了。”


    喻礼说:“送礼就要投其所好。”


    抵达京郊别墅已经到中午,喻礼搀扶着谢琬音下车,门口屹立着保镖,见喻礼过来,即刻让开路。


    管家也是喻礼的老熟人,他还是从喻公馆出去的,后来才被谢擎山借到谢家打理内务。


    管家说:“没想到您会过来,书记还在开会呢。”


    喻礼问:“舅舅没打算过来?”


    管家说:“是。”


    说完,喻礼瞟一眼内苑,不算冷清也不热闹,这种气氛,怎么也不该是谢擎山龙凤胎百日宴的规格。


    喻礼进屋,拜会小舅妈。


    小舅妈姓卫,叫卫兰。


    龙凤胎随她的姓,男宝叫卫衡,女宝叫卫郗。


    卫兰见着喻礼似乎有些怕,一直低着眼,不敢直视她。


    她跟喻礼差不多年纪,喻礼一眼看透她心思,把礼物送上,便走得远远的,不叫她害怕。


    来参加百日宴的熟人不多,大多是小舅妈娘家的亲戚,淳朴又老实,规规矩矩待在座位上,并不主动应酬。


    喻礼尝试跟他们搭话,他们立刻便像受惊的鸟儿一样绷直身体,脸色涨红磕磕绊绊回答,像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


    唯一的熟人是谢擎山搭班的太太,她见喻礼在娘家人中格格不入,笑着去挽她的胳膊,“走吧,我也闷呢,咱们娘俩聊一聊。”


    喻礼去瞥一眼谢琬音,见她拿着金锁逗宝宝,放下心,跟着搭班太太说话。


    姜太太说:“不知道你舅舅怎么想的,好好一对龙凤胎随妈妈的姓,这样,谢家的恩泽他们可怎么沾呢?”


    喻礼说:“舅舅不会亏待他的孩子的。”


    姜太太不管问什么,喻礼都游刃有余敷衍过去。


    天边泛起镶着金边晚霞时,谢擎山回来了。


    他先跟姜太太应酬一番,将她应付走,卫兰小心翼翼将自家亲戚送走,屋子里除却需要喂奶的婴儿,就剩四个人。


    谢琬音先发制人,“哥哥,孩子过生日,你怎么就邀这么点人?要不是我记着日子过来,你连跟礼礼都不打算通知?”


    卫兰抿着唇,清水一样的眸子显出焦急神色,“没有,没有,这样就很好。”


    谢琬音无话可说。


    谢擎山嘲讽她,道  :“这样日子,喻礼出席就够了,你过来,除了捣乱还能干什么?”


    谢琬音气得发抖,喻礼捏了捏她指尖,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含笑说:“舅舅舅妈都辛苦了,礼物送到了,我们就先回去?”


    卫兰小声说:“我准备了饭,要不要留下吃点?”


    喻礼还没应话,谢琬音不忍心拒绝,答应,“好啊,正好我跟哥哥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卫兰准备得饭菜自然不如喻公馆准备得精细,但喻礼和谢琬音都吃得津津有味。


    谢琬音将心思全放在吃上,喻礼分出两分心神去观察谢擎山和卫兰。


    他微微蹙眉,似乎遇见什么烦心事,脸色也不好,面容如山般冷峻。


    再看卫兰,坐在他身边,更像一只兔子,恨不得立刻把身体缩进地缝里。


    这跟她预想得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是谢擎山老房子着火爱上可以当他女儿的女人,事实可能不是这样子。


    卫兰对他没有仰慕,只有惧怕。


    谢擎山眼神里也没什么温和色彩,回家这么久,他都没有去看那一对龙凤胎。


    喻景文回家第一件事,可是先把昕昕抱起来亲热亲热。


    吃完饭,谢擎山道:“我让司机送你妈回去,接你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喻礼也看到了程濯发过来的位置坐标。


    她刚想点头,谢琬音拉着她的手,“我跟你一起走,反正他也要送你回家,多我一个也不多吧。”


    谢擎山轻讽,“多大年纪了,还没一个当妈的样子!”


    谢琬音冷笑,“你就有当爹的样子啦?你有当爹的样子就不会一毛不拔让我女儿资助思齐上学!五十步笑百步,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谢擎山闭了闭眼,伸手往外一指,“把她带走!”


    喻礼牵着谢琬音的手,柔声说:“好了别说了,忠言逆耳,舅舅不爱听你说这些。”


    谢琬音嗤笑,“他就爱听忠言逆耳,别人恭维他的话!实话是一点听不得!”


    谢擎山脸色更沉了。


    那辆黑色库里南就停在小院门口。


    程濯站在车旁,长身玉立,清隽如松山明月。


    他微微抬眼看过来,眸底静寂,似月光般疏冷。


    谢琬音留意到,这个年轻人发生变化是从看见喻礼开始,清冷如月色的眸光变得如泉水温和。


    他疾步走过来。


    喻礼还在垂脸回手机消息,蓦然抬眼,他就在眼前了。


    她忍不住笑了下,收起手机,刚想跟谢琬音再次正式介绍一番,谢琬音却摆摆手,“我先上车,有话你们尽量在外面说,到了车里,可不方便了。还有——”她慢悠悠说:“你要跟我坐后座,程濯,你坐副驾驶还可以的,对吧?”


    喻礼道:“妈妈蹭你的车回家。”


    程濯说:“当然。”


    谢琬音留两个年轻人在外面说话,她步伐悠缓上车,坐到后座,座椅和车厢里都是暖腾腾,内里的香氛也是她喜欢的。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专注看着车外的女儿跟旁人亲热。


    她还是第一次见喻礼这样快活的模样。


    喻礼的快活不用人说,从她明亮的眼睛,牵起的唇角,以及倾身贴近的身体,谢琬音就知道喻礼有多么喜欢这个年轻男人。


    她也曾年轻过,当然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的。


    相敬如宾,从来不是爱情的表述词。


    喻礼和程濯没有在外面待太久。


    侧门打开,喻礼坐在后座谢琬音旁边,她见谢琬音在发怔,抬起手在谢琬音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谢琬音回神,望着喻礼明媚的眉眼,实在不好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喻礼再跟喻介臣不对付,喻介臣也是她父亲,她天然有为她的父亲捍卫母亲贞洁的义务。


    她不能让喻礼知道她刚刚在想另外一个男人。


    她慢慢说:“我在想,我今晚要跟你睡在一起。”


    喻礼自然不会不同意,“好,我这就让温婧好好收拾一下卧房,多放一套被褥。”


    有谢琬音在,一路上,喻礼跟程濯没有太多交流,她邀请程濯到喻公馆私会的计划也泡汤,但她还是对夜晚充满期待。


    在等待谢琬音沐浴的闲暇她给程濯发消息:[我已经有二十六年没有跟妈妈睡在一张床了。]


    程濯处理着公务,回消息依旧很快,[原来喻总只在肚子里跟母亲同床共枕过。]


    程濯的视线一直定着在聊天界面,即使开视频会议,他也能分几分心思去回喻礼消息,但喻礼显然不爱打字,发了几条信息后就冷冰冰回他一句,[睡了。]


    处理完公务是凌晨,他依旧没有入睡的欲望,心脏发空,似凉润而潮湿的雨丝。


    静了几秒,指尖在屏幕轻触,[睡了么?]


    她秒回,[没有。]


    下一秒,视频电话拨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玉立的颈,下一刻,她挪正镜头位置,光洁漂亮的脸显现在屏幕里,“你怎么也没睡?”


    程濯清晰感觉到空寂的心脏在慢慢涨满。


    他很思念她,即使刚刚分开不足五个小时。


    他敛眸,显得平心静气,“阿姨不在?”


    他看得清楚,喻礼躺在床上,床侧没有另外的人。


    喻礼道:“被喻介臣领走了。”


    她往上扯了扯被子,绵柔的被子遮住细腻的锁骨,抵在下颌。


    程濯知道她这是入睡前的小动作,他叹气,“看来我有催眠功效,一跟我聊天,你就困了。”


    喻礼眨了眨眼,补充,“不仅能催眠,还能开胃呢,我的胃口都变好了。”


    他勾了勾唇,“所以,喻总要不要提早一点搬过来?”


    喻礼思量一会儿,说:“明天就搬!”


    后天就要上班了,[望海潮]也比喻公馆离公司近。


    程濯:“好,明天我去帮你搬家。”


    喻礼撑着困意,道:“早点睡。”


    她将视频挂断,翻了身,转脸睡了。


    程濯望着暗掉的屏幕,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他一张清冷深邃的脸。


    他冷静看着窗前一轮霜白的月,没有丝毫睡意。  。


    睡梦中,喻礼感觉被人注视。


    她翻了个身,眼睛眯开一条缝,小心翼翼观测。


    清寒月光映照下,床一侧的扶手椅上坐着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他松散坐着,静寂的目光专注落在她脸上。


    喻礼立刻翻身坐起来,长发蓬乱散在腰际,没等坐在扶手椅上的人开口,她风一样跑进浴室,水声淅淅沥沥传出来。


    程濯指尖在扶手上轻点,起身,轻轻在浴室磨砂玻璃门前敲了敲。


    门被移开小小一条缝,只露出她一双盈盈明亮的眼睛。


    程濯垂眸说:“不到五点钟,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喻礼忍耐着,没有用用涂满沐浴露的手臂去碰他,她清了清嗓子,“去床上等我。”


    她唯恐他多想,眨了眨眼,“我只想让你好好睡觉。”


    程濯笑了下,长指捏住她下颌,在她唇上吻了下。


    她刚刚簌过口,口腔里全是玫瑰露的香气。


    他只轻轻吻了下,缓解心底深处蔓延的渴欲,然后松开她,任她把那丝窄窄的缝隙关得严丝合缝。


    平息片刻,他转身走到床前,简单褪了一层衣服,靠在床边软枕上。


    她的床既软又香,绸缎床单细腻柔软,枕边还放着一只巴萨罗熊,他记得上次留宿的时候并没有这只小熊。


    一刻钟后,浴室门轻轻移开,荡出甜润馥郁的香气。


    喻礼几步走过来坐在他腿上,长发在手臂扫过,呼吸泛起痒。


    她盈盈看着他,唇瓣在他喉结上轻轻印了下


    这是她邀请的标志。


    程濯终于俯下身,克制不住去抚她脖颈,吻她的唇。


    喻礼穿着一条着实清凉的睡裙。


    屋内暖气充足,她裸露的皮肤泛起蒸润的红,并不感觉到冷意。


    她埋在他


    胸膛气喘吁吁,声调软绵绵的,“这个点来陪我搬家呀?”


    程濯轻笑,“睡不着。”


    喻礼作势生气,“原来我是陪睡的!”


    程濯说:“我是陪睡的。”他慢慢捋着她发丝,搂住她腰臀,将她裹紧被子里,眸光清润,“我一想到今晚还没有尽到陪睡的义务,便焦心得睡不着,赶快来陪你了。”


    喻礼笑起来,缩进他怀里,“那就睡吧。”她搂住他胳膊,“有你在,我就不用玩具熊了。”


    “嗯。”他手臂箍紧,将她完全拢在怀里,绵密的吻慢慢落下来,并不湍急,像柔滑的雨丝。


    他似乎没想挑起她的欲望,只是借吻来表达思念。


    奈何喻礼是块太容易融化的奶油,她化在他怀里,身体本能往他掌心送。


    这个吻变得越发深,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吻得没有呼吸的余地。


    最终他还是没有做什么,指尖抚着她微湿的长发,嗓音很哑,“睡吧。”


    喻礼瞪他一眼,眸中水光潋滟。


    程濯轻笑揉她后脑,“一会儿还要搬家,继续下去,你确定还能起得来床?”


    喻礼勉强点了下头,拉起被子,掌尖覆在他眼睛上,“一起睡。”


    呼吸间被她的香气浸满,她的手心很软,是最上好的丝绸不及的滑软。


    拥她在怀,很快便催生困意,他轻吻她耳尖,“好。”


    这一觉睡得很沉,温婧走到门前几次,里面都是静悄悄的,便耐住没有敲门请喻礼起床吃早餐。


    先睡醒的是程濯,怀中空落落,那种难耐的空寂感促使他睁眼。


    一抬眼,喻礼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怀里脱身,睡在另一侧,搂着一只熊睡得香甜,她似乎有些热,手臂和长腿裸露在外面,薄被仅仅裹住腰腹。


    程濯绷着脸将那只熊从她怀里抽走丢掉,重新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是不是热?”


    喻礼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你身上太烫了。”


    程濯吻了吻她的脸,将室内温度调低两度。


    他轻柔问:“中午了,要不要起床?”


    喻礼给他的答案是把脸埋在被子里。


    程濯笑了笑,揭开一点被子,露出她白皙莹润的脸。


    “再睡一会儿。”他重新躺下,轻轻拥住她,阖上眼睛。


    喻礼睡足已经是下午。


    窗帘自动升起来,晚霞满天。


    心中并没有浪费时间的懊悔,唇角上翘,显然心情不错。


    程濯从浴室洗漱过,捕捉到她的笑意,“睡饱了?”


    他用了她的沐浴露,身上一股玫瑰花的香氛味道。


    喻礼点了下头,像是完成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距离我上次睡到自然醒已经是七年前了。”


    她跳下床,合腰抱住他,“但我还要好多事情没有做。”


    “比如呢?”


    喻礼仰眸道:“比如我后天要参加亚洲金融峰会,但还没有收拾行李也没有准备发言稿,比如我明晚有一个应酬,直到现在也没准备赴局人的资料……”她洋洋洒洒说了好多事。


    唇角始终是上扬着的。


    程濯垂眸含笑,“但这些,都没有你睡饱重要,对吗?”


    “对!”喻礼深以为然,十分认同,“发言稿可以飞机上看,应酬也可以提前十分钟准备,其他的公务我两个小时就可以搞定了,但下一次我有那么好的睡眠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有那么悲观?”


    喻礼手指勾着他指尖,“如果你陪我的话,这一天应该不久就会到来。”


    程濯笑起来,心底被绵密的甘甜充斥。


    喻礼真的很会哄人,不经意间说得甜蜜话便使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捉住她的手,“我们当然很有时间。”  。


    已经到下午,喻礼的搬家事宜自然不能亲力亲为,程濯安排的人早早就将她日常用品全部搬到[望海潮]。


    吃过饭之后,她牵着他的手在喻公馆消食散步。


    喻公馆林木密植,山水绰约,很有一番观赏价值。


    他们没有走主道,沿着花苑里的蜿蜒小道慢吞吞走,踩在细密规整的鹅卵石小径上,一路花香阵阵,绿木成荫。


    她拉着他到中心湖喂鱼,即使是冬日,湖泊里的锦鲤依旧成群嬉戏,水鸟垂颈在湖中觅食,专注看着湖面上纤长雪白的身影。


    喻礼说:“这里本来没那么漂亮的,我祖父虽然是喜欢读书,但戎马出身,审美其实很一般,园子都是我妈嫁进来之后重新布置的。”她指了指湖心中小块的栖息湿地,“那里本来喂养着黑颈天鹅,是喻董的杰作,据说这种天鹅象征着爱情,我妈觉得俗气,把天鹅捐赠了。”


    喻礼说起父母的爱情故事,言辞温和,神情平静,并没有显出雀跃艳羡之类的情绪,似乎只是随意点评着一条流经到她身边的、不容忽视的河流。


    程濯捏了捏她指骨,“要不要听听程董和梁董的爱情故事?”


    喻礼立即摇头,“我对程董和梁董的过去一直有滤镜,你不要打破这个滤镜,让我一直觉得他们是神仙眷侣就好。”


    “好。”程濯垂下眼,指尖勾起她一缕发丝,慢慢抹到她耳后,“你对婚姻还是很有期待的,对么?”


    这个话题其实有些过了,他们自从交往,从没有谈过婚嫁话题,程濯只是浅浅试探,如果她排斥,他会即刻收回话题,当做什么没有发生。


    喻礼没有回避,仰眸看着他眼睛,“是的,我对婚姻很有期待,而且,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拥有完美的婚姻。”


    至于上一段婚姻为什么失败?


    喻礼理直气壮忽略这个问题。


    程濯眸光微顿,亭廊中吹过的凉风扫清心中飘荡的浮绪,他几乎意识到什么,刚要开口。


    一道阴冷的声音破开寂静宁和的氛围。


    “妹妹原来在这儿。”喻景尧站在廊下,似笑非笑望着眼前一双璧人。


    他消瘦许多,眼下一片乌青,眼神直勾勾盯着喻礼。


    似乎想通过眼神,穿破她身上浅青色的衣裙,直戳到皮肉里。


    喻礼一如既往不喜欢他的眼神,那种黏稠得似乎在翻腾的欲望在他眸中滚动,总让她想起过去的事。


    喻礼一直回避着那些肮脏的过往。


    她不能永远困在痛苦的回忆里。


    她积极往前走,迎接新世界。


    但,随着回忆的湮灭,她对始作俑者的恨意也逐渐淡化,她几乎忘掉,她曾经有多么恨喻景尧。


    如果当年她知道喻景尧并非喻家的骨血,那么被拖到院子里烧掉的就不只是一座架子床。


    回忆上涌,最先埋没心脏终于不再是恐惧,而是痛恨。


    她开口,嗓音清冷,似乎被寒水浸过,“哥哥有事?”


    喻景尧被她隐含厌恶的目光刺到,手指发麻,他第一时间垂下脸,汹涌的气势如潮般回落,闷在地心里,平静的笑,“没有。”


    他一直以为,当年他们只是困囿血缘不能在一起。


    事到如今,恐怕并非如此。


    谢琬音巡着亮光走过来,刚好看见儿女对峙的一幕,她眼神颤了下,下意识想把程濯支走。


    家丑不可外扬,这是他们的家务事。


    “程濯,你辛苦了,先回去,等他们兄妹俩把事情说清楚,我再让礼礼去找你。”


    程濯没有应,目光投向喻礼。


    喻礼攥着他的手,淡淡回谢琬音道:“我跟二哥没有什么好说。”


    有什么好说?


    除非他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不


    然,她不会再像对待亲哥哥一样宽宥。


    这几天,她全想开了。


    折磨自己有什么用?


    她已经做到无愧于心。


    谢琬音怔了下,她从没见识过喻礼这般强硬的态度,她一直温雅而宽和,在董事会闹成一团、董事们上窜下蹦的时候,她依旧如同置身江南烟雨一般,唇边含笑,优雅端丽。


    不等回应,喻礼拽着程濯走开了,丢下一句,“今天我在外面住。”


    谢琬音下意识要为喻礼解释,“礼礼就是这个性子,你别见怪。”


    喻景尧唇边笑意很冷,“您又在装什么好心人呢?礼礼就算性子再不好,也是这个家里对我最好的人,您啊,别挑拨离间。”


    谢琬音一口气堵在心里,眼眶瞬间湿了。


    喻介臣正好赶过来,眉心深深蹙起,冷冷道:“你如果想在多伦多有好日子过,态度就放尊重一点!无论什么身份,你都没资格对她冷嘲热讽!”


    喻景尧扫也没扫他一眼,抬步走了。


    走到花苑中,望着清冷幽怨的月光,他想到自己最好的归宿。


    ——自寻死路。


    那样的话,妹妹或许还会对他有几分怜惜之心。


    他不能接受自己消失在妹妹的回忆里。


    无论是爱还是恨,他都要在她回忆里留下痕迹。


    他给梁宗文拨电话,言简意赅告诉他,程濯就住在香山橼。


    说起来可笑,喻礼和程濯恋爱的消息即将大白于天下,梁宗文却是唯一一个闭目塞听的人。


    他并不知道执着的前妻跟看重的外甥走在一起了。


    他想用梁宗文挑起一个波,转移喻礼的注意力。


    而他唯一的目的——


    深而幽的目光投向后院,投向还在养病的那位喻家唯一的太阳。  。


    梁宗文没有在香山橼找到程濯,他怀疑喻景尧的说辞,揣测他的动机——喻景尧蓄意挑拨他跟程濯之间的关系。


    他勾起唇,已经猜想到喻景尧这么做的原因。


    喻景尧对喻礼占有欲很深,他忌惮喻礼身边环绕着志同道合的青年才俊,每每发现,就要想尽办法将他们从妹妹身边驱走——他把程濯也当做眼中钉。


    很好理解,在京城年轻一代中,程濯的确风姿出众,雅贵无双。


    但他不觉得程濯会喜欢喻礼。


    他何其高傲,不会娶一个曾经属于别人的女人。


    据他身边侍奉的阿姨说,程濯事事都要求最好的,怎么会用别人使用过的东西呢?


    或许他曾经怀疑过,但最终,理性还是战胜感性。


    喻礼纵然优秀,但她跟程濯不是一路人。


    梁宗文再次遇见喻礼是在汀花苑会所里,她在这里有个应酬,他也在这里拜会恩师,两拨人汀花苑在中花园撞见。


    梁宗文喉结微动,目光自喻礼身上扫视。


    她依旧一副冷淡模样,乌发雪肤,穿着一袭秋香色缎面长裙,耳垂上坠着鲜亮的翡翠珠子,微微晃动着。


    两边人互相打招呼,聂院长笑着说:“礼礼好事将近,到时候要请我喝一杯酒啊?”


    聂院长是军事学院第三届毕业生,彼时的军事学院院长是喻济时,他算喻济时半个门生,跟喻家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喻礼弯唇笑,眉眼似雪山融化,显出春晓的妍丽。


    “好。”


    梁宗文一头雾水,待喻礼走之后,他问老院长,“什么好事将近?喻家打算跟谁家联姻?”


    若是喻礼跟梁宗文关系好,聂院长会跟他好好解惑,但显然,喻礼根本没把他放眼里,他也懒得说什么,省得招了这位喻家三小姐的烦。


    他瞥一眼阴沉的天色,拍了拍梁宗文的肩膀,“快下雪了,赶紧回去,省得淋了一头雪回去。”


    跟聂院长话别后,梁宗文给喻礼发消息,[聂院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发出去后,显示一行红色感叹号。


    他又被喻礼拉黑了!


    喻礼应酬完已经是深夜,她按着眉心上车,陆子衿说:“演讲稿已经发给您,明天九点我到香山橼接您。”


    他还不知道喻礼已经换了地方住。


    喻礼拧开自冰柜里拿出的矿泉水,轻轻抿一口,透心凉,神思清醒一些,“我搬到望海潮住。”她说了具体地址给他。


    陆子衿眸光显出讶异,“您跟程先生同居了?”


    喻礼微微点下头,不欲多谈,“我之前让你查的那个人情况如何?”


    陆子衿神情沉重,“他去世了,我只找到他墓园的所在地。”


    喻礼唇线抿直,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陆子衿问:“您为什么非要查一位因故辞职的副总呢?”


    喻礼:“自然跟当年的事情有关系。”


    她没有灰心,偏脸道:“既然他这个人不在了,就把他生前的人际关系表调查出来,有空我要挨个拜访。”


    陆子衿越发好奇,“这是大工程。”


    喻礼道:“不着急,我很有耐心。”


    回到望海潮,程濯还没有回来。


    喻礼换上浴袍到浴室泡澡,半小时后,她穿着睡裙到阳台上看逗鸟。


    香山橼生态园里的相思鸟被程濯移到望海潮,换了环境,两只鸟没有丝毫沉闷,依旧活泼亲人,叫声婉转悦耳。


    她耐心拿出鸟食喂两只馋嘴的鸟儿,听它们清泠的叫声,没有留意门口响动的声音。


    直到淡淡的酒气围住她。


    她转过身。


    程濯垂眸看着她,目光依旧清明。


    薄薄的酒气从他呼吸中散出来,融入四肢百骸。


    “谁那么大能耐,竟然让你喝酒?”


    程濯伸臂环住她不盈一握腰肢,薄唇克制在她脖颈轻吻,“老爷子的旧交。”


    “都上了年纪的人了,还那么能熬夜?”


    “我听了一晚上他们三天三夜不睡觉击退敌军的故事。”他揉着喻礼白玉似薄透的耳垂,“老爷子不能喝酒,程董酒量不好,只好要我来喝。”


    喻礼怜惜抚他的脸,“太可怜了,我去煮醒酒汤给你。”


    “不要。”他扣住她腰身,唇往她薄白的耳骨压,缠绵流连在敏感带。


    喻礼呼吸微乱,伸手要环他脖颈。


    忽然,铃声急促响起。


    程濯先停住,唇克制移开她的脖颈,眸光深深,“是喻董的来电。”他抬步,将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拿给她。


    喻礼靠在他怀里接听,心神冷静下来。


    喻介臣从没有深更半夜给她打过电话,除非遇到塌天的大事。


    第43章 chapter043真相白。


    赶回喻公馆时,后院灯火通明。


    喻礼已经提前了解情况,几步走到面容枯槁的喻济时面前,弯腰告罪,语调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柔和。


    “抱歉首长,是我的疏漏。”


    不待喻济时开口,立在喻济时身后的秘书便疾步往前,轻轻托起喻礼弯起的背脊,“三小姐不不必过于责备自己,首长敏锐,没有服下那丸有问题的药,出问题的人也已经控制住了,深夜叫您过来,主要想请您查清幕后指使人,首长知道,喻公馆形形色色的人,没有谁是您不了解的。”


    喻济时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点点不测,便可能拿走他油尽灯枯的性命,一夜折腾,他精力损耗,已经不大能说出话,他所想表达的意思,都由秘书传递给众人。


    喻礼点了下头,言简意赅立下军令状,“首长放心,天明之前我会查到幕后主使,如果查不到,我便将自己的权力交给其他有能之人。”


    喻济时一双眼睛静若深潭,隐隐露出年轻时在战场之上制敌于千里之外的风姿。


    他简短“嗯”了一声,让秘书将一切资料移交给喻礼。


    目光移向喻礼,沉声:“我希望你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喻礼的心直直往下坠,落到不见底的深潭里。


    从那位换药医生的资料,再到喻济时的只言片语,她已经猜到下手


    的是谁。


    只有他,才会被喻济时形容为“壮士断腕”。


    喻礼脚步虚软往外走。


    程濯站在石阶下等待她,他身形颀长,霜白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显出玉质的温润。


    “怎么样?”他握住她凉沁的手。


    喻礼偏过脸,“帮我找到喻景尧。”


    程濯眸光微顿,瞬间猜想到事情经过和发生缘由,“家丑不可外扬,我会帮你封锁消息,至于找他的事情,交给你来做,我借人手给你。”


    喻礼抬眼,似笑非笑勾起唇,“你也觉得我舍不得对他下手,对吗?”


    她好大的面子,竟然一个一个牛气哄哄的大人物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喻景尧束手无策!


    喻济时是这样,程濯还是这样!


    明明已经查清缘由,明明掌握证据,却不肯干脆利落来上一刀,非要把人押到她面前,让她亲自当那个刽子手。


    程濯无奈,“没有。”


    他伸臂将她揽在怀里,拿出手机发消息。


    他所有动作都落在喻礼眼里。


    她清楚看到他是怎样动用人脉关系,声势浩大找寻喻景尧。


    半小时之后,有人回:[程董,二公子在墓园。]


    待看清具体墓园名字后,喻礼眸光微颤。


    “他怎么敢跑到柳云泽的墓前耀武扬威?”


    程濯像是很了解他,淡淡道:“做得事情越过分,你对他的记忆便越深刻。”


    “他是要演什么情感大戏吗?还已经搭好戏台子了!”喻礼喜怒形于色,道:“我忙得很,没有时间应付跟他演什么恨海情天的戏码,既然已经知道是他做得了,找人把他带回来就好了。”


    程濯劝慰道:“还是手段温和些,我担心二公子会想不开。”


    喻礼气笑了,“你好担心他呀,你担不担心我想不开?”


    “你这么担心他,你去找他好了,我回家里好好睡个觉,你可要完成任务把他带回来。”


    程濯心平气和道:“好,你回去睡觉,我保证把二公子安安稳稳带回来,至于怎么处决,你说了算。”


    喻礼定定看着程濯。


    他眸光不避不闪,清和看着她,温润似无暇的玉。


    过了会儿,喻礼冷笑一声,甩手离开。


    她没走两步,程濯跟上来,搂她在怀里,垂眸哄道:“不要生气,安心回去睡觉,我找二公子只是有私事。”


    他眸间晦涩一闪而过。


    喻礼说:“你该不会要打他一顿吧?”


    程濯没有说出具体答案,长睫微垂,慢条斯理道:“我不会让二公子伤筋动骨。”  。


    收到医生换药成功的信息后,喻景尧便开车到了京郊墓园。


    这地方安静,晚上比白天更多了一份森冷。


    树梢颤抖,婆娑作响。


    若是胆子小的人,晚上来墓园就要被吓破胆,更何况,喻景尧这个凶手还是独身来到被他残忍害死的人墓前。


    迎着霜白的月光,喻景尧懒散踱步到墓碑前。


    墓碑前琳琅满目摆着贡品。


    有香烛、水果还有这家伙生前喜欢的变形金刚手办和香喷喷的栀子花。


    喻景尧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喻礼放过来的。


    之前喻礼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柳云泽的墓前只有几束孤零零的菊花——那是谢擎山的馈赠。


    喻礼总是喜欢在这些细节上施舍她泛滥的善心。


    他冷冷看着墓碑上的黑白人像,心底没有半分悔意。


    他只后悔没有早早知道这件事。


    早早知道这件事,便能早日知晓他这些年在喻公馆受欺压、受冷待的因果,他便能早早预备对喻介臣下手,他的计划便不会被喻礼全盘打乱。


    手机铃声作响,他接听,拨开免提,冷眼听着下属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梢林间飘荡。


    悠悠散开,似牵惹到亡魂。


    下属说:“喻济时没有吃药。”


    他道:“已经把药含在嘴里了,他察觉到不对,吐了出来,又叫了医生过来检查身体,现在喻介臣正在给三小姐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我已经帮您订好飞机,您赶紧离开吧!”


    喻景尧冷淡“嗯”了一声,挂上电话。


    他才不会走,逃离是懦夫的行为。


    他拨电话给喻介臣。


    老头子声音温醇,并没有被今夜发生的事情吓破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胆大,也比我想象得更愚蠢。”


    喻景尧道:“我并没有对喻济时下死手,那味药他吃了几十年了,味道对不对,他一尝便知,我没有蠢到用这么明显的手段害他。”


    喻介臣神思敏锐,一语道破,“哦,那你是想用这招提醒我,即使喻公馆被喻礼打理得铜墙铁壁,你依旧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把老爷子的药换了。”


    喻景尧说:“喻先生,我给你当了那么多年儿子,也曾短暂主理过喻氏集团,我知道喻家这艘航母底下藏着什么脏东西,我不是喻礼,没有那个忠诚度替你们擦屁股,更没有那份良心替你们守口如瓶。”


    喻介臣没说话,听筒里传出他沉稳从容的呼吸声。


    喻景尧霎时猜测到他平静反应下藏着什么样的计划,“喻先生,您现在更想弄死我了,对吗?”他冷笑,“但你怕不怕我死了之后,那些证据立刻出现在喻家政敌的案桌上?”


    喻介臣沉默一瞬,终于拿出跟他平等谈判的姿态,“你想如何?”


    喻景尧仰头望月,月光扫清他脸上的阴霾,他的面孔深邃俊朗,“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审判,除了喻礼。”


    凉风再起时,喻景尧听到汽车引擎惊动长夜的声音。


    他知道是喻礼过来了,牵唇笑了笑。


    他朝隐蔽在暗处的影子摆了摆手,懒散道:“躲着点,别吓着三小姐。”


    保镖们闻言,身形立刻隐匿在深木林丛中。


    有轻缓脚步声踏上长阶。


    喻景尧眸中浮起的笑意立刻消弭。


    他熟悉喻礼,自然听出这份脚步不属于她。


    迎着冷风走到墓地口,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正拾阶而上。


    他抬起眼,眸光清冷淡漠。


    喻景尧冷声,“喻礼呢?”


    程濯缓步走到他近前,垂眸卷起袖口,小臂精瘦白皙。


    他示意身后的保镖到林丛里捉人。


    他淡淡道:“喻礼不会过来,她需要休息。”


    喻景尧嗤笑一声,眯起眼冷冷打量这位清高淡漠的年轻人。


    心底的怒气一阵阵上涌。


    只要想到喻礼在爱着他,心口便像有熔岩在燃烧,灼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痛苦。


    “哦,你很了解她。”


    程濯淡淡回应,“当然。”


    这无异于挑衅。


    喻景尧攥起拳,狠狠一拳朝他打去。


    他需要做些什么,来疏散心中的怒气。


    但程濯不是梁宗文。


    在他拳风未到时,他便早有准备似的轻飘飘躲开。


    程濯冷漠睨着喻景尧,慢条斯理摘掉手表。


    喻景尧皱着眉。


    下一刻,拳头狠厉砸在他脸上。


    喻景尧本就因为那一拳打空闪了腰,猝不及防被他的拳头砸到脸上。


    接下来,这场斗争的节奏便不受他控制。


    程濯修长手指攥住他领口,冷着脸,动作越发从容,清隽面孔上充斥狠厉。


    半小时后,捉人回来的保镖跟在程濯身后待命。


    喻景尧的保镖也脱离控制,赶紧将瘫软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雇主扶起来。


    喻景尧脸上青紫模糊,鼻血和咳嗽出来的鲜血混在一起,狼狈又惊悚。


    程濯慢条斯理戴好手表和袖扣,踩着一地霜寒的月光离开。


    程濯回到[望海潮]时灯已经熄灭。


    他走进客厅,智能感应灯开启,灯光盈满室内。


    垂下脸,他望见泛红的指骨,还有血液凝结的袖口。


    眉心后知后觉蹙起来。


    稍稍教训喻景尧一顿就好,不该留痕迹的。


    他心底也不确定喻礼会不会心疼喻景尧,会不会因为他打了喻景尧一顿跟他分手。


    但他实在生气。


    只要想起喻景尧对她做过的禽兽事就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他抬步到卫生间,脱下沾了血的衬衫。


    在水流下,慢慢揉搓发红破皮的指骨。


    喻礼不声不响站在他身后,长发迤逦在腰际,“你怎么受伤了?”


    程濯身体微僵,慢慢攥紧拳,裸露的肩颈泛上一层红。


    “没睡?”他试图气定神闲伸手抚摸她蓬软的长发。


    喻礼眸光瞟一眼他劲瘦腰腹。


    即使带着目的溜进来,但美色当前,她还是忍不住为色所迷。


    喻礼清了清嗓音,“我以为你不会吃亏的,怎么还伤到了?”


    她以为衬衫上的血属于他。


    微凉柔软的指尖从他身体上摩挲,“哪里伤到了?”


    程濯背脊如窜电流,身体麻得厉害。


    喻礼让他转身,她要看后背。


    程濯依言将流畅紧实的背肌露给她,缓了缓,哑声说:“我没有受伤,二公子伤得更重一点。”


    喻礼心不在焉“嗯”一声,直直盯着他背脊。


    世界仿佛按了静


    音键,她陷入短暂的失聪中。


    通透明亮的灯光下,她直勾勾盯着他肩膀上的疤痕。


    那枚疤痕经过手术淡化,已经没有从前的狰狞可怕,摸上去也是光滑平整,只是留下一点印记。


    平日并不明显,像一枚微微泛红的胎记。


    喻礼却瞬间窥破——那是子弹穿透留下的疤痕。


    过了几秒,在程濯起疑之前,她移开视线,手臂微颤从背后抱住他,脸颊埋在他身上。


    睫毛湿漉漉的渗出泪水。


    程濯心底一慌,“怎么了?”


    他并没有多想。


    当年的疤他做过除疤手术,医生说恢复情况很好。


    他没有闲情雅致欣赏自己后背,自然不知道喻礼会在明亮灯光下对他的身体看出端倪。


    他揣测着,“是觉得我伤了二公子,伤心了?”


    喻礼没有回,眼泪掉得越发厉害。


    程濯即刻转过身,将她按在怀里,慢慢抚摸她发顶,温缓柔和说:“我明天亲自到医院为他赔礼道歉,好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喻礼克制着声调,抬起朦胧的泪眼,“我只是在想,我们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在一起呢?”


    她应该在他救了她的时候就爱上他的。


    闻言,程濯心底一震,几乎以为她要知道全部,最终还是压抑住猜想——过往多年,她对他全无印象,她不会记起他。


    “现在也很好。”


    能得到她的喜欢,跟她在一起,是上天眷顾。


    喻礼松开他,仰起玉白莹润的脸,道:“你该为我们的未来考虑考虑了。”


    程濯腕心发麻,声音泛紧,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显出了紧张,“喻礼……”


    喻礼肯定道:“就是你想得那样。”


    说完,她作势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一切细则,等我从新加坡回来再说。”  。


    翌日,喻礼飞往新加坡。


    公务机上,陆子衿脸上阴沉,“您知道二公子住院的事情吗?”


    喻礼关掉正在阅览钻戒的平板界面,抬眼,慢悠悠说:“您知道二公子给老首长下药未遂的事情吗?”


    很显然,陆子衿并不知道。


    霎时,他的脸像泼了五彩颜料汁似的,青一阵紫一阵。


    半晌,他沉沉叹气,“二公子糊涂!”


    喻礼翻着演讲稿,道:“他很聪明的,那份药我查过了跟爷爷平常吃的药完全不一个口味,药一入口,爷爷就把药给吐了,他这样做就想警醒喻公馆的人,不要轻易惹他,他随时有跟喻公馆最大人物下药的能力。”


    “为什么这么做?”


    喻礼很耐心回答他,“二哥应该是担心自己在多伦多背后中三枪,却被媒体冠以自杀身亡的名头。”


    “驱逐出国哪里有毁尸灭迹安全干净呢?”


    陆子衿不说话了,静默得像被风化的雕塑。


    喻礼看完稿子,道:“帮我订飞洛杉矶的机票。”


    陆子衿动了动眼珠子,“我们没有飞洛杉矶的计划。”


    喻礼又翻开一页文件,垂眸道:“私事。”


    公务机落地新加坡,一行人到酒店休整,到傍晚,参加会前party。


    喻礼计划只在新加坡留三天,三天后,便飞往洛杉矶。


    她让温婧替她推掉大部分应酬。


    温婧小声说:“陈主任想跟您见一面,他是跟着代表团一起过来的,李书记也在。”她指了指蜜色天花板,“就在楼上。”


    喻礼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既然这样,就去见一面。”


    可以不给陈修和面子,但不能不给李贺平面子。


    楼上密布着喻礼司空见惯的便衣,秘书替喻礼打开门,喻礼抬步而入,李贺平端坐在雪茄椅上,身边围坐一圈儿喻礼从小熟悉的叔叔伯伯,陈修和站在李贺平身后,平平静静的,如一幅波澜不惊的山水画。


    喻礼一一寒暄,落座在李贺平右手边。


    李贺平烟瘾大,忍了一会儿还是点了支烟夹在手边,他平和说一句,“喻景尧的事情我都了解了,老首长是怎么打算的?”


    喻礼猛的攥紧手指。


    她不知道是喻景尧给老爷子下药的事情传出去还是喻景尧害死柳云泽的事情传出去,亦或者两者兼顾。


    烟雾中,李贺平面容温和,似乎真是一副亲切得为老首长排忧解难的架势。


    喻礼敛眸,柔声说:“爷爷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就算被这个孙子毒死,也要咬着牙才行,这都是他自己一手培养出的孽畜。”


    李贺平点了下头,“但也不能太过,老首长身边出了这样的事,还好没有出大问题,不然我们也为他揪心啊。”说着,他掸了掸烟灰。


    喻礼点了下头,“您说得是。”


    简单寒暄过,李贺平又跟喻礼商量开春后跟喻氏集团一系列合作事宜,喻礼并没有表现出商人重利的本性,温顺得如一只待宰的绵羊。


    一切停歇,已经到半夜,陈修和跟着喻礼走出走廊。


    在喻礼即将步入套房前,他忽然道:“抱歉。”


    喻礼没有回头,淡淡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理解陈主任的选择,终究是舅舅亏待你。”


    让他转头进了李贺平的衙门,还把喻家的秘辛当做表功的勋章。


    陈修和道:“礼礼,风雨百年,没有哪个家族可以屹立不倒,柳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没有可靠的盟友,只会被人啃噬殆尽,我希望我们彼此都放下一点高傲,为家族想一想。”


    喻礼说:“我衷心希望陈主任可以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夫人,更希望您的岳家是陈家最坚不可摧的盟友。”


    陈修和拧眉,忽然,眉心又松缓,“我知道一些事情,不仅仅关于二公子给老首长下药,还有一些别的。”他偏脸凝视喻礼,“不妨我给你一些关键词,缅甸,柳家,血统。”


    喻礼面不改色,转过身,“我这一生,从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但刚刚跟李书记的谈判,桩桩都亏本,你猜为什么?”她说:“陈主任,想要在京城立足,不仅在于找一个强有力的岳家,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让自己在京城里臭了名声,真的撕破脸了,对谁都不好。”


    陈修和神情复杂,望着她姣好纤细的身影慢慢被绰约的光影抹掉,移入深深大门之中。


    来新加坡之前,他跟家里的老头子发了很大的火,因为老头子把喻家的事私自上报给风头正盛的李贺平。


    老头子拍着他的手,一双宦海沉浮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老三,我知道你的心事,你喜欢喻家那丫头,不得到她你誓不罢休,我这样做,只想拔掉她的靠山,只有她无依无靠了,才能投进你的怀抱里。”


    他鬼迷心窍,真的信了父亲的说辞。


    甚至李贺平叫人遣他一起来新加坡,他也同意了。


    直到把喻礼叫到包厢里,看到她冷厉的眼神,他才知晓,喻礼永远不是通过威逼利诱的强迫同意跟别人在一起的人。


    她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是绕指柔,在旁人面前,她是坚不可摧的战士。


    他永远失去她了。


    回到套房,喻礼简明扼要把今晚发生的事一式三份发给喻济时、谢擎山和喻介臣。


    谢擎山回复得最快,拨电话给她,“你做得很对,现在他风头正盛,我们便退一步,当年你父亲在缅甸的事没那么严重,京中一多半的人家都参与那个生意,股份最多的那个人已经离世,委员会却在他的讣告里还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赞誉。”


    “但,爸爸因为那件事被革职。”


    谢擎山顿了下  ,说:“当年你爸爸的事很复杂,跟那个没关系,跟景文的妈妈有关系。”他不想多谈,这是封存进档案的事情,得五十年之后才真相大白。


    喻介臣回复消息在后半夜,[适当时候,该退就退。]


    喻济时一直没回,上了年纪他需要休息,一般在第二天早上才回消息。


    喻礼丢下手机睡觉,蒙头盖上被子,睡得迷糊的时候,电话打进来,她以为是喻济时,“爷爷。”


    程濯失笑,“睡糊涂了?”


    喻礼坐起来回,“对。”


    “那我挂了电话,让你多睡一会儿。”


    喻礼:“你忍心就好。”


    他当然不忍心。“你的行程是在新加坡待三天,为什么月底才回国。”


    “我在洛杉矶办点事情。”


    程濯点了下头,在记事本上写了洛杉矶三个字,“好,早点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早点睡。”


    喻礼问他,“国内的星星漂亮吗?”


    程濯升起窗帘,坐在办公椅上,侧眸看向旖旎夜色。


    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他语气越发柔和,“是,星星很漂亮,月色也很美。”


    喻礼笑起来,“我这里也是。”


    挂了电话,她突然又有了精神,打开平板看高珠坊发来的钻戒式样,她挑了几个不错的,又忍不住去看婚纱,直到温婧敲门,提醒说:“要睡了。”


    喻礼一点不困,她几步跳下床,抓到在门外还没来得及走得温婧。


    她环臂,似笑非笑,“怎么突然变成大管家,监督起我来了?”


    离国这两天,温婧不仅监督她吃饭,还监督她早睡,从一个事事贴心的秘书,变身健康管理督察长。


    温婧道:“是程先生,他给多加一份工资,要我监督你的吃饭和作息,省得回国又饿瘦了!”


    说完,她小心观察喻礼神色,“您要是不愿意,我立刻辞掉这份兼职!”


    喻礼笑起来,拍她肩膀,“怎么会不愿意呢?我还得让你把这份钱赚得心安理得!”


    说完,她摆了摆手,“睡了,你也早点睡。”


    结束发言后,喻礼没参加会后晚宴,乘专机前往洛杉矶。


    属下办事得力,早早把那位负责人亲属的地址发到喻礼邮箱。


    顺着地址,喻礼独自开车到一栋红棕色别墅前。


    三层小楼建筑,屋顶覆盖一层薄绒绒的雪,像安徒生童话夹页图册中的景象。


    一家三口已经等在入户小径前。


    见那辆红色跑车停在别墅前,一家人立刻走到门口迎接。


    “hi,Yu.”为首的卷发女人招呼道。


    喻礼在读书时用过一段时间的英文名,但在她进入喻氏集团独揽大权后,她唯一的英文名便是她的姓氏。


    喻礼含笑跟他们打招呼。


    为首的女人叫Jenny,是已故分公司负责人跟第三位妻子所生的女儿,旁边站着的是她丈夫,丈夫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女儿。


    Jenny说:“你托付爸爸做那件事的时候,我还在上中学,很好奇大学内部环境,就偷偷跟爸爸一起进去了,然后我为那位先生——”顿了顿,她换了个说辞,“为您的救命恩人拍了张照片,他是我见过最帅最有型的男人,那张照片我一直珍藏着。”说着,她刻意压低声线,躲避着丈夫的视线。


    “我可以看一下吗?”喻礼心跳得很快,攥紧手指。


    “Sure!”


    Jerry让丈夫抱着小女儿到起居室玩耍,她领着喻礼漫步到书房,那张很宝贵的照片被Jerry藏在书架最顶端的书籍夹页里。


    她踩上梯子,攀爬到顶,小心翼翼抽出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


    喻礼仰眸看着她,视线凝在那本厚重书册上。


    心脏不由自主加速。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心跳声依旧震耳欲聋。


    她克制着呼吸,担心任何一点急促的呼吸声都会暴露她不稳的心境。


    终于,Jerry拿着那本书下来,踱步到窗台边的书案上。


    窗外光影弥漫,绿意融融。


    她熟稔找到那一页,缓缓抽出那张照片。


    她回过脸,扬起照片给喻礼,“Yu,你看,就是这张!”


    喻礼依旧站在梯子旁,离得稍微有些远,光影跃到照片上,模糊了原本的图像。


    但她依旧看得那么清楚。


    仅仅一点模糊的轮廓,她便可以勾勒出全部细节。


    轻轻眨了眨发烫的眼,她抬步走过去,任由Jerry举着照片,一遍遍描摹图片中人的面容身影。


    一身黑衣,淡漠桀骜。


    他捏着那张支票,如同拿着一张废纸。


    喻礼几乎可以想象,在负责人离开后的下一秒,他就会将这张支票丢到垃圾桶去。


    原来,他也有这么鲜衣怒马,英姿勃发的时候。


    是她的支票,唤醒他骨子里的高傲不驯。


    喻礼平复着心绪,轻柔问:“可以把这张照片打印一份给我吗?”她说出丰厚的报酬。


    Jerry笑,“sure!”


    她说:“如果你要我送给你我可能不愿意,但打印一张,notbigdeal。”


    喻礼拿着那张打印过的照片出门,冷风吹散她鬓发,她垂下眼睛,心无旁骛将照片夹在手包中的记事本里,抬起眼,打算迈过台阶,眼前一怔。


    程濯站在门外,长身鹤立,眼神清冷看向她。


    喻礼望了眼天空,乌云翻滚,风雨欲来。


    她一点不慌张,甚至不急着跟他打招呼,自顾自迈过台阶。


    别墅门口灌木丛旁听着两辆车。


    一辆是喻礼开过来的红色跑车。


    另一辆是程濯开过来的奔驰。


    喻礼径直走到奔驰前,敲了敲驾驶座车窗,“白秘书,开我的车回去。”


    白秘书惊了惊,瞟一眼上司,见他没有丝毫不愿,利落下车,躬身道:“辛苦喻总!”


    喻礼安然坐上驾驶位。


    过了半分钟,另一侧车门打开,程濯坐到副驾驶上。


    系上安全带后,他倚靠在座椅上,神情清冷,微微阖眸,一副闭目养神的架势。


    喻礼瞟他一眼,放了适合安眠的曲子,开车往比弗利山庄行驶。


    行程过一半,等红灯的时候,本该睡着的人突然开口,“这就是你考虑跟我结婚的原因?”因为她调查到所谓真相,为了报答他的所谓恩情,开始考虑跟他结婚的事情。


    他心思缜密,已经猜到,那天浴室里,她态度变化,必然是在他身上发现蛛丝马迹。


    喻礼没搭理他,开了瓶矿泉水,轻轻抿一口。


    程濯收回帮她起瓶盖的手,缓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迫你,你不用为了所谓的恩情跟我结婚。”


    喻礼垂下眼睫,本该雀跃的心情被他三言两语浇的透彻。她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想结婚吗?”


    还未等他开口,她立刻紧逼着问:“不要问我的意见,遵循你自己的内心,你愿意跟我从法律上确定一生一世的关系吗?”


    她直直看向他,被水润湿的唇嫣红饱满,眼神明澈冷静。


    程濯喉结滚动,避开她的视线,“我的意见不重要。”


    喻礼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她到底是一位多么糟糕的女友,让他在她面前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敢讲!


    第44章 chapter044订婚期。


    喻礼开车回贝弗利山庄。


    听到车子驶入庭院的声音,温婧立刻走出来迎接,但一瞥到喻礼冷冰冰的脸色,她欣喜的眼神从容切换成冷淡,完全忽视掉程濯的存在。


    她帮喻礼将外衣挂上玄


    关,又替喻礼沏一杯热热的红茶,至于程濯,从始至终都被她晾在沙发上。


    喻礼抬了下手,让温婧和其他佣人回去休息。


    温婧瞟一眼程濯,确保他不会对喻礼做出无礼举动后,才蹑手蹑脚离开客厅。


    喻礼起身,到中岛台煮了杯热牛奶,捧着杯子,站在程濯身前。


    他坐在单人扶手椅上,纤长眼睫低垂,眼底下有淡淡青色。


    从京城飞到洛杉矶历时十三个小时,他又不习惯在飞机上休息,应该是累坏了。


    喻礼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喝点牛奶。”


    馥郁清雅的香气浮动鼻尖。


    程濯睁开眼,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底漫出温和笑意,“不气了?”


    “还好。”


    他接过杯子,轻抿一口她精心烹煮的热牛奶,“很美味。”


    这是他过誉,牛奶又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呢?


    喻礼俯身,鼻尖贴着他面容,问:“那,我对你好吗?”


    程濯垂眸望着她的脸,喉结滚动,克制着拥她入怀的冲动,“当然。”


    没有谁比她更好。


    喻礼道:“这么好,你还不愿意跟我结婚。”


    程濯眸光顿住,他平复片刻,斟酌说:“不是不愿。”


    哪里会不愿?他求之不得。


    他只是不想勉强他。


    任何人都不能胁迫她走入婚姻,他自己也不行。


    “你不必为了当年的事,急于走入婚姻。”


    他依旧认为,她想走入婚姻,是为了报恩。


    喻礼直起腰,距离瞬间变得远起来。


    她缓缓说:“我第一次想到结婚,应该是从景山回来之后,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曾经在我的生命里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但我有了结婚的念头,所以我才会坦然得去你家拜访,那个时候我就做好了被你家老爷子催婚的准备。”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在婚姻里输过一次,所以不敢尝试第二次?”她唇角勾起来,琉璃灯光倾泻满身,她夺目到耀眼,她说:“我很敢。”


    “并且,我是因为爱你才想走进婚姻。”她直直盯着他,“难道你不爱我吗?”


    当然爱。


    爱到极尽克制才能压抑住心中奔腾如山洪般的爱意。


    爱到不敢将真实的面目展现到她面前,生怕引起她的不喜。


    爱到不敢将爱诉诸于口,担心她嫌弃这份爱意。


    他避开她的眼神,眸光垂落到手中一杯牛奶中,缓缓道:“当然。”


    他轻描淡写,似乎极尽淡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水晶杯中的奶浆晃出阵阵涟漪。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发颤。


    来自骨缝里的颤意,四肢百骸控制不住发抖。


    终于,他抬起眼,朝喻礼露出一贯温和的、万事尽在掌控的笑容,“喻礼,这是大事,让我想一想,好吗?”


    他没有等到喻礼的回复,她似乎是失望极了,端着一杯红茶,慢吞吞走回楼上房间。


    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弭,程濯撑住扶手起身。


    耳聪目明的温婧从一侧起居室里走出来。


    她抱着平板,倾身指了指浏览界面,“礼礼是真心想跟你结婚的,她已经在挑选婚纱和钻戒了。”


    程濯垂眸,没有出声。


    温婧自觉已经做好该做的,将平板留下,踱步走上楼。


    程濯静静看着平板上璀璨精巧的钻戒,指尖在扶手上陷入得越发深。


    他何尝不知道喻礼是真心想跟他结婚?


    他只是缺少放手的能力。


    他不敢设想,若有一天喻礼厌倦他、想要跟他分开,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不具备与她好聚好散的能力。


    到那个时候,或许连梁宗文都比他做得体面。  。


    温婧踱步推开门,喻礼裹着浴巾从热腾腾浴室出来,她换了一种精油,浑身散发水蜜桃的香气。


    温婧抽了一块大毛巾,坐在她身后,细致为她擦拭发尾上的水滴,“我把你的平板拿给他看了,该说的都说了,要是他还不愿意,您真没必要再给他好脸色!”


    喻礼垂眸处理着公司事务,给下属指明合作方向。


    闻言,她漫不经心说:“您就向着他吧,欲褒先贬对不对?”


    不得不说,喻礼很了解她的老部下。


    要是温婧真的厌恶程濯,根本不会在喻礼耳边提起他,看梁宗文的前车之鉴就是了。


    现在,温婧还是对程濯抱有很大希望的,才刻意在喻礼耳边说他的话说,意在让喻礼记起程濯的好处。


    温婧并不知道自己的欲褒先贬有没有奏效。


    她走得时候,喻礼还专注盯着电脑屏幕处理公务。


    时间到了晚上,喻礼打算将没处理完的工作放到一边,先睡觉休息。


    喻济时的电话打过来,她将手机搁在肩膀上,手指慢悠悠解开捆着长发的素色发带,还没有完全解开,有一双手接替她的工作,原本馥郁甜润的空气突然涌上一丝雪松的清冷。


    喻礼很浅抿了下唇,没有回头,拿起手机,轻盈对另一边“嗯”了一声。


    喻济时显然看到那天她发过去的消息,他并没有述说对李贺平乃至陈家人的不满,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李贺平风光不了太久。”


    喻礼相信喻济时在政治上的判断。


    宦海沉浮几十年,喻济时从未站错队。


    他的话令喻礼拨云见日,“好,我会认真完成李书记交代的工作。”


    喻济时说:“跟国家合作,吃点亏是好事。”


    他没有说太多关于政治的话题,话音一转道:“过两天我回庐山住,你和擎山过来送我。”


    喻礼说:“当然,我明天就回国。”


    喻济时又提起喻景尧,“他伤的很重,短时间去不了多伦多,你找合适的地方让他住进去,到底他还姓喻,不能让他居无定所。”


    喻礼听懂喻济时的言外之意。


    喻景尧的计策奏效,喻济时果然不会把他放逐出国,但喻济时并非没有予以他惩罚。


    从今往后,喻景尧除了冠以“喻”这个姓氏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身为喻家人的特权,并且,以后喻景尧的任何行动都要在旁人的监视之下。


    喻礼回了个“知道了。”


    喻济时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她,就是希望她做他命令的执行者,绝不容许她反驳。


    挂上电话,喻礼所有关于情爱的心都消散了,她依旧没搭理程濯,裹上薄被睡觉。


    在她闭上眼之后,她听到有人关掉壁灯,轻轻躺在她旁边。


    他的气息淡雅却有侵略性。


    喻礼忍不住往一旁缩了缩身体。


    月色朦胧透过纱窗,她很快有了困意。


    半睡半醒之际,听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我没有让二公子伤得很重。”


    喻礼以为是梦,直到他又执着重复一遍。


    喻礼眉心蹙起来,她当然知道!那只是喻济时的说辞,伤重伤轻,不过是他喻济时一句话的事情!


    她翻了个身,直视他,不悦道:“你是没话找话吗?大半夜解释这么愚蠢的问题!”打扰她睡觉!


    程濯勾了下唇,身体往她这边倾了倾。


    他伸手去抚她柔软的发,垂眸看她因怒气而明亮的眼睛,“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的冷战什么时候结束。我担心你一直不理我,只好问个愚蠢的问题吸引你的注意。”


    喻礼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她的生活也不容许她长久将郁气长久储在心里——除非她不想活了。


    “我不知道什么冷战结束,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和好了。”


    她从不因为这些事感到煎熬,自然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跟她冷战这件事黯然神伤,夜不能寐。


    程濯问:“那你现在,还想跟我结婚吗?”


    喻礼沉吟片刻,冷静道:“不想了。”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


    她太富有,对任何事情都不抱有执念。


    感受到他呼吸发沉,她瞥他一眼——即使什么都看不见。


    她慢悠悠补上一句话,道:“即使你现在想跟我分手,我也会从容放手,我这个人很擅长好聚好散。”


    程濯呼吸彻底静下来,昏暗中,喻礼看不清他神色,只感觉他扣着她后脑的手越扣越紧。


    她无声勾了勾唇。


    程濯彻底将她扣在怀里,半晌,他静静道:“我很不擅长好聚好散,尤其是跟你的好聚好散。”


    他说:“喻礼,你要跟我结婚这件事,我当真了,我们回国就准备。”


    喻礼忍不住“哼”了一声,伸腿踹他一脚,“你想结就结?


    而且你这是什么语气,皇上下旨的语气!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主隆恩?”


    程濯原本压抑的心境又被她弄得松缓,他失笑,额头抵在她面上,心情变得很好。


    “是不该这样讲。”


    他轻声细语,学着宫廷剧的语调,说:“奴才求殿下跟奴才成婚,如果殿下愿意,奴才一生一世感念殿下的恩德。”


    他这样清润的好嗓子一本正经说这样话,说不出的怪异,喻礼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我只听过宦官是自称奴才的,你怎么也自称奴才?”


    程濯并不恼她这样的戏谑,“我是不是,你不是最清楚吗?”他吻她敏感的耳尖,声音越发低柔,“殿下要不要奴才伺候?”


    喻礼点了点下颌,骄矜道:“可。”


    他伺候得太好,喻礼上飞机后困倦得扣上眼罩睡觉。


    温婧拿着轻薄柔软的毯子,打算替喻礼盖上,手还没有伸过去,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便抬起,拿过暗红色羊绒毯,轻轻替喻礼盖上。


    温婧坐回自己的座位,暗瞟一眼清隽如玉,霁月清风的男人,在工作群里发,[复宠了。]


    一溜水的[收到。]


    从此之后,程濯在喻礼身边的待遇又回到巅峰水准。


    下飞机后,喻礼赶赴喻公馆,程濯也得回程宅看望自己的祖父。


    分别时,他说:“下午见。”


    喻礼道:“下午我在庐山。”


    程濯伸手替她扶正头上的贝雷帽,在她玉立鼻尖吻了吻,“我也在庐山。”


    他掖好系在她颈上的围巾,“我家老爷子跟喻首长是邻居。”


    喻礼心情不错,“好啊,下午见。”


    程濯扣住她的腰,低眸看她,“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喻礼耳尖微微发烫,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下。


    在喻公馆外,她还是有些矜持的。


    程濯用力抱了抱她,“下午见。”


    喻礼点了下头,脚步轻快回到喻公馆。


    谢琬音在门口迎她,刚好撞见这一幕,唇不由自主弯起来。


    她看向女儿的装扮,发觉自从跟程濯恋爱之后,女儿的衣衫也越来越浅,穿衣风格都变得多样鲜活。


    不像之前,清一色的衬衫长裤。


    “回来了。”


    喻礼朝谢琬音走过去,唇边笑意未收,“稀奇,竟然在家里遇见您。”


    从前,谢琬音虽然过年时下山,但很少留在喻公馆里,她人缘好,总有数不清的朋友邀约,很少像今年这般,清清静静留在家里。


    谢琬音道:“人老了,跑不动了。”


    “哪有。”喻礼挽住她胳膊,说:“您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一样。”


    谢琬音说:“心老了。”


    岁月已经把她的棱角磨掉了,她再也做不出只为跟喻介臣怄气便东跑西跑不着家的事情了。


    现在她留在家里,不为喻介臣,只为两个孩子。


    “你二哥住院了,你有没有去看他?”


    喻礼笑意微敛,说:“正打算去呢。”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把爷爷送到庐山,我再回来去医院。”


    谢琬音道:“到时候咱俩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他对我也没好脸色。”


    喻礼说:“他不给您好脸色,您也不用给他好脸色。”


    “那怎么一样?我亏欠他呢。”


    她不爱喻介臣,更不爱喻介臣的孩子,从喻景尧出生到长大,她心底一直藏着恨意。


    她知道喻介臣在怀疑什么,她偏偏不澄清,还要借谢家的名望强硬拦着他做DNA,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


    果然,喻介臣深信喻景尧不是他的孩子,一直冷待折磨他。


    对此,她冷眼旁观,甚至暗暗痛快。


    折磨喻介臣的孩子,仿佛为她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她想开了,开始忏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喻介臣在垂花门前站着,刚好听到谢琬音说得这句话,他踱步走过来,沉声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有他们对不起你。”


    谢琬音很看不惯喻介臣的装模作样,淡淡道:“对啊,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你了。”


    喻介臣并没有辩驳,唇边笑意越发深,“说得对。”


    喻礼没在他们身边久待,轻快回了后院。


    她在佛堂里虔诚敬了三炷香,又安安静静抄了会儿地藏经,听隔壁有了声响,才起身拜别佛祖,到喻济时的卧房里去。


    行李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喻济时正跟谢擎山交代着什么,一转眼瞥见喻礼,闻到她身上的檀香味,笑道:“不容易啊,我们家三小姐也对佛祖有敬畏之心了。”


    他顺势道:“既然三小姐也对神佛有敬畏心,改天替我去潭拓寺上一炷香。”


    喻礼笑,“您不怕旁人举报您大搞迷信活动?”


    喻济时说:“就是因为怕,才在家里布置佛堂啊。”


    他精神不错,能跟喻礼畅聊十几分钟不带喘息,不是过年有客来访时病恹恹的模样。


    喻礼有些诧异,但没有表露。


    谢擎山看出来,侧耳说:“这是老首长的明哲保身之道。”


    喻礼瞟一眼没有被秘书搀扶、气宇轩昂的喻济时,轻轻吐槽,“老狐狸。”


    谢擎山诧异瞥她一眼。


    这样的俏皮话喻礼从前可没讲过。


    心底对程濯的偏见微微淡了些,“程濯把你伺候得不错。”


    喻礼纠正,“我们是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谢擎山笑了一声,他觉得是伺候就是伺候。


    喻济时前往庐山养病是京城一年一度瞩目的大事,被他荫蔽过得官员为老领导送行,喻济时谢绝大张旗鼓的护送,轻车简从上路。


    一路陪他去庐山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得意门生——谢擎山。


    另一个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喻礼。


    抵达庐山,金乌西垂。


    喻济时心情不错,告诉司机,他打算徒步上山。


    喻礼侧脸对司机说:“把车子停在盘山公路前,我跟舅舅陪着首长,你们带着行李到山上休息整理。”


    庐山云雾缭绕,山清水秀。


    喻礼跟谢擎山一左一右搀扶着喻济时。


    警卫伫立,遇见他时,庄严敬礼。


    喻济时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养病的时候是三十年前,疗养院还没有建起来,我跟汪琦就住在山上的小院里,一家四口,虽然清苦一点,日子过得倒是很不错。”


    庐山疗养之后,他便毅然投身波云诡谲的政治漩涡里,再住进去,已经是鬓发花白,丧妻丧子之后。


    喻礼很少听喻济时提起过去的温情。


    喻济时一直冷酷寡情,他是最严密的政治机器,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勾起他一丝恻隐。


    她支起耳朵听得很专注,听着喻济时说着那些苦难岁月中的可贵的愉悦,突然,谢擎山拍了怕她肩膀,坚毅脸上扬起笑,“程总!”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行人。


    程濯、梁桢还有被他们两个搀扶着的程泽生。


    程泽生甩开搀扶他的两个人,湿润着眼眶,朝喻济时颤颤巍巍走过来,“老首长!”


    喻礼忍不住抽搐唇角。


    程老不愧是政界有名的“影帝”,眼泪说来就来。


    喻济时也丝毫不逊色,眼眶瞬间红了,“小程!”


    寒暄过后,之后的路,便是两个老头互相搀扶,眼泪涕零说着过去的峥嵘往事。


    快走到门前,程泽生叹了口气,“首长跟我缘浅,还好咱们的后辈缘分深啊。”


    斗了半辈子,可不是缘浅么?


    他转过头,温煦道:“礼礼,还满意我们家程濯吗?”


    这几乎要破开窗户纸了。


    梁桢眼神一顿,蹙起眉头。


    喻济时没有搭话,眼神朝喻礼看过来。


    喻礼挽住喻济时的胳膊,滴水不漏回,“程家的人哪里有差的?您让我评价您家的公子,真是抬举我了。”


    程泽生笑道:“我可不是让你评价品行,再说了,他对其他人好算什么好呢?对你好才是真的。”


    喻济时说:“他们小辈的事情他们自己做主,咱们这


    样老的入土的,别瞎掺和他们的事,省得让他们烦!”


    程泽生道:“他们小辈还是年轻稚嫩,有些主意得让咱们给他们拿呢。”


    喻济时说:“我这个孙女可厉害着呢,整个喻家,谁敢惹她呢?我跟她爸爸见她都跟老鼠见猫似的,她的主意我可不敢替她拿。”


    “再说了。”他瞟一眼清绝挺拔的程濯,笑道:“礼礼被家里惯坏了,一点不会伏低做小,你们程家可是千年氏族,规矩那么多,她可受不住,把你们家闹翻天就不好了。”


    程泽生道:“我一向不爱给小辈定规矩,他们爱怎么过是他们的事,我就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担心他们磨磨唧唧的没时候把正事定下来,想着能推就推一把。要是真成了婚,礼礼的规矩就是程家的规矩,她想做什么,我绝不阻拦。”


    喻济时没想到程泽生这么执着,在官场上,他这个老对手一直以察言观色著称,现在倒跟瞎了眼似的,一门心思非把他优秀的孙子推销给他。


    回了住处,喻济时咣咣喝了半杯水。


    跟程泽生说了半小时的话,比他徒步上山还要累。


    他纳罕,“他孙子是娶不着媳妇吗?非得缠着你不放?”


    喻礼矜持说:“我们在恋爱。”


    喻济时蹙起眉,“……所以你愿意跟他结婚?”


    喻礼又矜持点头,像一捧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喻济时一口气憋在心口,“那你不早说!我以为你不愿意!”


    他以为孙女挽住他胳膊是缺乏安全感,希望他替她撑腰,没想到她愿意!


    “那你挽住我胳膊干嘛?”害得他跟程泽生斗智斗勇半小时。


    喻礼低下脖颈,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我是害羞……”


    看她这幅作态,喻济时一阵瘆得慌。


    他歪头看她,“三小姐,您藏得也好了!”


    谢擎山打圆场,道:“既然礼礼愿意,结婚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喻礼叹气说:“我愿意没用,有人不愿意的。”


    没看程泽生推销得热火朝天,程濯却跟锯嘴葫芦一样么?


    谢擎山侧脸看她,“放心,他愿意的。”


    他垂眸喝水,慢条斯理说:“程濯看你的样子,非常不值钱。”


    晚上谢擎山飞回京城,喻礼留一夜,隔天回京。


    到晚上,陪喻介臣吃完饭,喻礼回到自己安寝的卧室。


    一水儿的红木家具,窗帘却是暗绿色,色彩交融在一起,显出一种奇异的庄严。


    她挑开一线窗帘看月亮,月照当空。


    她想知道此时此刻程濯在做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来,心湖泛起波澜,垂目看见来电人,微起波澜的心境瞬间荡漾起来。


    他声线清润,“还没睡?”


    喻礼故作平静,“嗯。”


    他嗓音里带起笑意,“既然没睡,那刚刚做什么?”


    喻礼侧眸望着明润的月光,音调变得低了些,“我看着月亮,在想你在做什么。”


    程濯声音一顿,再开口,声音里似乎在克制什么。


    他轻轻说:“喻礼,我们在看同一轮月亮。”在想同样的事情。


    “喻礼,我去看你,好吗?”


    喻礼佩服他的胆大,竟然敢在层层把守之下深夜来看她。


    不过她自己的胆子更大,她用内线电话致电警卫室,让他们看见程濯放行。


    不一会儿,警卫室打电话给她,“三小姐,程公子已经进来,我们没有放行。”


    喻礼:“……他有遁地术?”


    警卫:“……应该是飞天术。”他说:“程公子是翻墙进来的。”


    喻礼有些后怕——门外守卫的那些可是荷枪实弹的战士。


    万一看走眼,后果不堪设想。


    还未回神,窗棂被人敲响,不紧不慢。


    透过朦胧光影,依稀望见那人在灯下修长清瘦的影子。


    她疾步走过去,环臂合腰抱住他。


    程濯失笑,回抱住她,垂眸轻柔问:“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是她一贯的习惯,遇到难解决的问题,总表现得有些黏人。


    喻礼仰起脸,灯光笼罩住她眉眼,将她面上的每一寸都照得清晰明了。


    她眼眸里的疼惜那么清楚,“当初,你挨了一枪,应该很痛吧?”


    他微征,半晌,轻轻抚摸她的发顶,说:“一点也不痛。”他询问,“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问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问起这个话题呢?


    因为她刚刚很心疼今晚还没有被子弹打伤的程濯,进而想起四年前真真切切挨了一枪的他。


    因为开始爱他,他过去受得伤都变得令她生怜。


    她后知后觉关心过去的他,在晚了四年之后。


    程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扣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低声说:“当年,我巴不得跟你扯上关系。”


    他庆幸是自己挨了一枪,而不是她身边的某个保镖。


    更庆幸他及时挨了一枪,那枚尖锐的子弹没有伤到她。


    “那你还不告诉我。”那么想跟她扯上关系,却对过去的事情避而不谈。


    “因为你并不喜欢我。”既然她不喜欢他,说出这些事情未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在确信梁宗文出轨前,他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拆散他们的心。


    他远走出国,将一切都交付给命运。


    “那你也可以追求我啊。”为了给他创造机会,喻礼连三观都可以暂时抛却。


    程濯眼眸凝笑,“喻礼,没有经你允许的追求是骚扰,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他吻了吻她额心,试了下她手心的温度,“好了,我们到里面说。”她的手太冰了。


    “好。”喻礼勾着他手指进屋。


    隔壁有老人在,他们当然不会做什么,但只是安安静静拥着她入眠,便被温柔愉悦感充盈心脏——以至于他后半夜处理繁复的宗族关系时都舒展着眉眼。


    过往经年形成的暗疤尽数被她抚平。


    他如此感谢命运。  。


    回到京城,首先约喻礼见面的是梁桢。


    梁桢订下的地方是汀花苑——满京城都知道,这地方属于喻礼。


    在自己的地盘见面,喻礼赴约时,心情自然而然比在其他地方见面多一分放松。


    包厢里,梁桢低垂着脸,垂眸看着杯底的茶叶,指腹摩挲着薄薄的白釉瓷盏。


    ——她有心事。


    这是喻礼的第一反应。


    喻礼坐下来,脸上绽放一个几乎可以成为柔和的笑容,“您找我有事?”


    望见她这一张笑脸,梁桢心头的堵塞奇异消解一些。


    美人含笑总是动人,而且——


    美人既然对她露笑,说明并不是特别讨厌她——当年,她对逼迫她结婚的程泽生可是笑不出来的。


    喻礼跟她当年处境或许不同。


    梁桢眉头不自觉舒展起来,浅浅啄了口茶水,清幽透骨,赞道:“这里的茶真不错。”


    喻礼说:“您走得时候,让老张替您包上两斤。”


    这一声“您”听得梁桢心头舒畅,她唇角弯起,愉悦点头,“行。”


    直到离开,梁桢都没有透露这场约会的目的,但她不动声色打听了许多喻礼的喜好。


    一开始,喻礼微微警惕,后来察觉到她的真实意图,喻礼便从善如流,把喜欢吃的、喜欢玩的事情都告诉梁桢。


    喻礼送梁桢出门,即将走完蜿蜒连廊,梁桢突然道:“你不介意我替你们操持婚礼吧?如果你介意,你可以推选其他适合的人操持,但我得要一个观察席。”


    喻礼笑着说:“当然。”


    梁桢松口气,又道:“那我先悄悄准备着?”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喻礼能跟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以后,“情如母女”这个词也可以形容她跟喻礼了。


    喻礼含笑,“好!”


    关于梁桢悄悄准备婚礼的事程濯过了几天才知道。


    他回到梁园,管家告知他去后院库房,梁桢在那里等他。


    走进库房,光线透过月漫纱温柔垂进来。


    梁桢站在保险柜前,挑选合适


    的凤冠。


    梁家是前朝的皇商,手里积攒着不少从皇宫里流落出的好玩意,但梁桢手心里托着的那座凤冠,对于梁家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程濯微眯了下眼睛,又瞥一眼紫檀长条桌上已经被挑选好的珠宝首饰,其中一件件翡翠,绿满盈翠,晶莹剔透。


    其中最紧要的是一件翡翠透雕屏风,是前朝的贡物,价值连城。


    他心里有了章程,在黄花梨圈椅上坐下来,若无其事问:“您跟喻礼商量过了?”


    梁桢下意识“嗯”一声,后知后觉,她又微微摇头,“你讲什么,我听不懂。”


    程濯已经在她简短的神情变换间寻到答案,指尖轻点扶温凉的木质扶手,他垂眸含笑,“喻礼很信任您,把婚礼交给您操持。”


    梁桢知道瞒不过他,托着紫檀首饰盒走过来,“那你再努力一点,今年让喻礼进咱们家的门。”


    程濯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梁桢道:“我知道,礼礼说了才算,我也不会勉强她。”她将托着的盒子递给程濯,“我送给礼礼的见面礼,一些小玩意,你见到她时交给她就行。”她叮嘱,“这是我做长辈的心意,我不要她回礼哦。”


    程濯将盒子接过来,掀开看了看,道:“正好我也要给喻礼送礼物,就加在您这一份里,算您的心意。”


    梁桢倒是很欣赏程濯这样对人好却不表功的态度,她语气温和一些,“好了,说了高兴的事,也得说些值得考虑的不那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她抬起脸,认认真真看向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就很有主见的儿子,“你舅舅那里,你怎么打算的?”


    第45章 chapter045他主动。


    梁桢的问话似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在程濯心底掀起任何波澜,他捻着一串翡翠念珠,漫不经心说:“顺其自然。”


    梁宗文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梁桢语重心长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就算你看不上他,早做打算总是好的。”她瞟他一眼,“他身边有不少你的人,给他们稍稍下指令,让他忙碌起来,礼礼身边就清净不少。”


    梁宗文身边确实有不少他的人。


    梁宗文身边最信任的肱骨便是他早年插进去的钉子。


    不过他并不打算用这些人去主动攻击梁宗文——他在梁宗文身边安人的初衷是为喻礼监视他,并不是对他出手。


    程濯慢条斯理道:“在跟这些情敌的关系里,我倾向于做受害者,不会主动对他们出手。”


    当然,如果他们伤害到喻礼,他不吝于千百倍的偿还报复。


    梁桢从来都说不过他,当然,她也懒得劝说他。


    她的世界很大,丈夫和儿子只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好吧,祝你幸运。”临走时,梁桢真诚说:“当然,我还是很感谢你能把喻礼带回家做我的儿媳。”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惊喜。


    惊喜程度不下于官场上明争暗斗的喻济时和程泽生握手言和。


    程濯以一贯的温润疏离回复母亲,“多谢。”


    梁桢对他的态度司空见惯,如果有一天他对她扬起笑脸,那才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往常话说到这份上,他们母子两个就该各回各家了。


    尤其是,程慕云的身影在照壁若隐若现。


    见母子俩的谈话终于结束,程慕云慢悠悠从照壁后走出来,他含笑说:“阿濯有了归宿,你总算可以放心了。”


    梁桢不冷不热怼他,“放心,就如同你一般,我从没有为儿子操心过。”


    程慕云一点不恼,他就喜欢妻子怼他。


    妻子是理性至极的人,只有对亲近的人,她才会发发小脾气。


    “来做什么?”梁桢抬眸问。


    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中午了,陪我一起睡午觉。”


    梁桢:“就这么点事儿,也值得你从程宅跑过来找我?”


    话虽然这么说,梁桢还是被程慕云牵走了。


    程濯留在库房里,静静看着他们相携的身影离开。


    他抬眼望着正午的阳光,垂眸拨电话。太过明亮的阳光刺得近乎头晕,他的语调依旧温柔和缓,“在做什么?”


    喻礼在病房里,侧面坐着谢琬音,正耐心低头削苹果。


    靠在病床上,脸上淤青未消的是喻景尧,看她要出门接电话,目光直直掠过来,嗓子里滚过笑意,“跟谁打电话呀?还特意跑出去接,就这么怕人听?”


    喻礼本想避人接电话,闻言,本来抬出去的腿又缓缓收回,她重新坐到椅子上,对程濯道:“在医院。”


    她的语调并不柔和,甚至带着几分故作矜持的清冷,但她的神情显得那么专注温暖,如果面前放着一盆太阳花,此刻,太阳花的枝叶一定舒展开——因为她的神情那样明亮愉悦。


    喻景尧很久没有望见这样的喻礼,有些迷恋,但更多的是嫉恨,怒火在胸腔滚滚沸腾,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熔岩。


    他被这种明亮灼烧,眼珠结出蛛网般的血丝。


    他克制不说半个字,漆黑目光直勾勾盯着喻礼瞧,唇边依旧带笑,眼神却冷得如深涧浸水的石子,“打完了?”


    喻礼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东西,“我要走了。”她是给整个屋子里的人说得,并不额外通知他。


    喻景尧微笑着问:“程先生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需要你这么着急回去?”


    喻礼说:“一点小事。”


    “小事也至于回去?”


    喻礼抬眸看着他眼睛,温柔的、若有所指说:“对于我在意的人,一丁点小事便是大事,对我不在意的人,再大的事落到我的眼里也是小事。”


    不愧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最知道怎么伤他的心。喻景尧的心被刺得汩汩流血,忍着抽痛感,带着僵硬笑意目送她离开。


    她更加恨他了——在得知他有意对喻济时动手之后。


    喻景尧深刻意识到——喻礼从来不恨喻家。


    幼时她跟他讲过的那些话,不过是逗他开心的笑果。


    她跟喻济时、喻介臣、谢擎山从不是阶级敌人,他们是一同战线的战友。


    真正与喻家为敌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出了病房,喻礼沉舒口气。


    手臂撑在走廊窗前,眼眸怔怔看着窗外浓艳绿影。


    她还是做不到,心底毫无波澜对喻景尧说难听的话。


    谢琬音从病房走出来,转身关上门,她手上空荡荡,显然没打算直接跟喻礼回去。


    喻礼转过身,换了一副平和温柔的面孔,“您不打算回去?”


    谢琬音说:“我再待一会儿,他情绪不稳,我好好劝劝他。”


    喻礼说:“辛苦您了。”


    谢琬音道:“确实挺辛苦的。”


    在大彻大悟收拾好心情准备好好对待儿女的时候,她还是难以对喻景尧生出一分怜爱,真是硬撑着待在他身边讲好话,折磨程度堪比跟喻介臣相处。


    好在喻景尧不会对她说一些软绵绵的情话,她稍微好捱一些。


    “你有什么劳烦我做得事情么?”


    她从喻介臣那里知晓喻济时想找个地方把喻景尧控制起来,这件事喻礼如果觉得为难,她可以搭把手。


    “你想好把你二哥关在哪里了吗?”


    喻礼轻轻颔首,“想好了。”


    就在此地。


    没有她的允许,喻景尧此生都办理不了出院手续,他这辈子都会禁锢在这间小小病房里。


    她不打算多费口舌劝说,而是画地成牢。


    谢琬音问:“哪里?”她觉得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喻景尧好好养一养。


    喻礼说:“等二哥出院再告诉您。”


    她微笑说:“在牢里待了两年,二哥身上的陈伤不少,得好好养一养。”


    谢琬音拉住喻礼的手,“谢谢你为你二哥拖延时间。”


    喻礼垂眸望被谢琬音交握住的一双手,看起来很干净,细白如玉。


    她想起幼时在后院里悄悄跟喻景尧一起骂喻济时的时光。


    她言辞凿凿痛骂喻济时是阶级敌人、专制暴君,他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谊,在他治下,


    所有喻家人只有义务而没有权力!


    她早晚要跟二哥一起推翻喻济时的暴政。


    现在,她已经跟喻济时是一条战线的了。


    原来,她从不痛恨权力,只是痛恨,自己没有成为那手握权柄之人。


    她一直是虚伪的人。


    真是辜负了这样一双看着这么干净的手。  。


    坐上回[望海潮]的车,温婧告诉她说,“董事长确定会出席开年董事会。”


    今年开年董事会最关键的议题是集团管理层换届,最受瞩目的位置是集团副总,集团里各位董事们都磨拳擦踵,跃跃欲试推举自己人上位,而喻景文也在候选人名列之中。


    温婧忧心忡忡,“您说,董事长会不会支持大少爷上位啊?”


    喻礼道:“不管如何,我都会大哥投支持票。”


    温婧:“您真打算推大少爷上位?”


    她对出现在喻礼身边的任何权力竞争者都抱有十足警惕,即使喻景文完全不是喻礼的对手。


    喻礼让她放宽心,“我很了解董事长,他会一票否决的。”想起什么,她唇角笑意微深,“我一直没有探究过大哥生母的过去,这几天让人查了查,倒是很有意思。”


    她说:“他的生母,就是阻碍他前进的那一颗最大的雷。”


    温婧道:“以我对董事长的理解,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规矩按您的设想办事。”


    喻礼并不担心,“放心,无论他出哪一张牌,我都有对策。”


    自从三年前,她彻底接管喻家,喻介臣手上的任何一张牌,都无法动摇她的位置。


    至于其他的——


    无非是毛毛雨而已。


    喻礼回到[望海潮],程濯还没有从梁园赶回来。


    她褪掉衣服,简单在浴室冲澡,护肤后,从衣帽间里挑一条青绿睡裙穿上,刚刚系上衣带,便听到门开的声音。


    她想了下,没有急着出去,慢悠悠拿起发带将蓬松长发扎起来。


    还没扎完,他已经走进来,抬手轻轻一抚,摇摇欲坠的发带轻飘飘垂落,如瀑墨发松散垂坠。


    他低头,嗅着她的颈,“好香。”


    喻礼刚想跟他介绍一番刚刚入手的桃子味护肤品,唇便被堵住,腰身被人揽起,整个人扣折在床边的暗色沙发上。


    程濯垂眸静静看她,神情依旧冷静克制,眸底欲色翻滚。


    喻礼看不清他眉眼间的欲色沉沦,“你连上床都等不及了吗?”


    她支起身,雪白脚尖轻盈在他腰腹勾了勾,并没有其他意味,她这次回来,真是单纯陪他睡午觉。


    “抱我到床上去。”她伸直手臂。


    程濯没有去抱她,而是抬手握住她纤瘦白皙的脚,指尖轻轻在漂亮的脚踝摩挲。


    晦暗眼神顺着裸露的小腿,到裙摆遮掩的更深处。


    他将她轻轻扣住,折起。


    她是被人采撷的一枝翠嫩的桃花。


    被人慢条斯理摩挲花枝,进而,吮吻花蜜。


    未束的柔软长发在沙发上摇曳轻荡。


    到最后,他还是把她抱回床上,按照最传统的姿势,舒缓而深入占有她,喻礼终于有了力气说话,潋滟水润的眼睛轻眨,喘息问:“……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不怪她这么想,因为在床上,他还是偏保守那一款,很少跟她玩新花样。


    程濯没有答,吻她潮红的面颊,“刚刚有没有不舒服?”指腹在她薄白的颈部皮肤游移,勾起一阵阵发痒的心火。


    喻礼纤长浓密眼睛轻颤,细长手臂环住他脖颈,凑在他耳边说:“继续。”


    她气息很甜,蒸润出桃子的馥郁香气。


    程濯重重抚过她脸颊,克制着,说:“想停的时候告诉我。”


    喻礼最终也没有说“停”,她已经没有张口的力气,唯一能做的是张唇喘息。  。


    接到来路不明的电话时,梁宗文的第一反应是挂掉。


    但因为事关喻礼,他还是默默听完对面通话所有内容,记下时间和地点。


    他想把这件事当做不见痕迹的流云,不要放在心底,但到了时间,他还是整理衣衫,抬步出门。


    目的地在一家私人造型设计室。


    造型师们正准备整装起航,见梁宗文进来,几个化妆师面面相觑,“您怎么过来了?”


    她们认得他是谁。


    以前在[裕园]喻总服务时,她们曾经见过这位梁先生几面,知道他是喻总的前夫。


    梁宗文沉默站着,并不出声。


    他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只是被一通电话引诱着走到这里,甚至他不知道给他拨电话的是谁。


    几个姑娘打算让他离开,她们要出发去[望海潮]了。


    梁先生傻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有偷窥前妻做造型的癖好?


    Lily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打算送走这位不速之客。


    梁宗文整了整衣襟,打算告辞离去——或许只是个恶作剧,他犯不上难为一些姑娘们。


    正当此时,玻璃内门推开,造型室负责人推门而入。


    看见梁宗文,脸上堆满笑,“您来得正好,我们要出发了辛苦您跟在我们的队伍里。”


    梁宗文心底闪过一丝疑虑,“我认识你,是喻礼让我过去的?”


    负责人脸上挂着笑,什么没有说,心底在暗暗骂人。


    不知道二公子在抽什么风,非要让她把梁宗文塞到造型师队伍里,悄悄把梁宗文送进[望海潮]。


    负责人心底一片灰暗,已经提前写好遗书——她已经猜到喻总会弄死他了。


    但如果不答应喻景尧,她今天就得被喻景尧弄死。


    早晚都是一条死路。


    晚死一天是一天。


    她长叹一口气,伺候梁宗文坐进阿尔法保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望海潮]开去。


    到了楼层,三梯一户,梁宗文心底已经凉了起来——他知道这里,这是程濯的住所。


    步入式衣帽间里,摆放着女人精致的鞋履还有鲜亮的长裙。


    他咽了咽喉咙,“我来见喻礼,你们带我来这里看什么?”


    负责人沉重摇头,“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人生无可恋想:这位梁老师真是棒槌,答案都这么明显了,他难道猜不出来?还是他耳聋了,这桩风靡京城的恋情,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轻轻敲门,门便开了。


    负责人心底暗暗祈祷,开门的不要是喻总!


    只要不是喻总开门,她就能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颠倒乾坤。


    双开装甲门从内打开,还没望见人,一缕甜润的香气先涌入鼻尖——负责人的脸木了。


    这瓶尾调甜桃的香水还是她前天亲自送过来的,亲自搁在衣帽间冰柜里。


    若在平时,自己挑选的香水被喻总临幸,她绝对会喜不自胜,但今天——


    她宁愿来开门的是那个笑面虎小程总!


    不过最失态的远不是负责人。


    队伍最前方站着的男人已经僵化了,他像老宅门口风化掉的石狮子,每一刻,都有扑簌簌的灰尘从身上落下来,而他身上的温度也在飞速发散。


    他已经冻僵了,连唇角都勾不起,无法对喻礼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喻礼也不需要他笑。


    她裹着浴袍,长发垂腰,目光清冷自梁宗文身上扫过,停留一瞬,眼神落在站在梁宗文身后的负责人身上,“你们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


    如果不一起,梁宗文根本进不来这栋楼!


    负责人却不敢这样说,尤其是在喻礼衣衫不整的情况下,“我们也不知道,乘电梯的时候,刚好遇到了。”


    她低着头,脑袋要埋到锁骨里去。


    喻礼并不相信负责人错漏百出的解释,“在跟我之前,你是二哥的御用设计师,比起我,你更听他的话。”她低下眼睛,给负责看顾喻景尧的人发消息,还没编辑完,便听到一道艰涩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怎么在这里?这是程濯的房子!”


    喻礼没想到梁宗文反应这么慢——或者说,他在故意装傻,她抬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舅舅,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梁宗文踉跄着站不稳,伸手扶住玄关柜。


    喻礼神情


    依旧平静,她不觉得被前夫撞破是什么天大的事情,甚至,她温吞开口,用柔软的语调逼迫梁宗文给出回答,“舅舅,您来这里有事?”


    梁宗文说不出话,眼神失焦般怔怔看着喻礼。


    看她被浴巾包裹住的身体,皮肤上浅淡的吻痕,还有顺着发尾点滴落下的水珠。


    那些水珠好像落在他心里,泛起湿润的潮意,堵得他说不出话,“为什么?”他艰难开口。


    喻礼不喜欢回答旁人的问题,谈判桌上她一直是咄咄逼人的那一方,但今天她没有咄咄逼人,直接祸水东引,“不明白的事情去问喻景尧,是他引您到这里来的,一些问题,他会比我解释得更清楚。”


    说完,她示意负责人进来,忽然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


    是程濯。


    他缓步步自走廊走过来,手臂挂着一件披肩。


    他一出现,本就紧绷的氛围更加剑拔弩张。


    梁宗文像定死在原地一般,直直杵在大理石地板上,眼神幽暗盯着程濯,似乎要通过眼神掀起他的骨骼。


    造型师团队的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化成灰,随着流动的风吹走。


    她们低垂着眼,不敢窥探任何一丝关于雇主的隐私。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氛围里,程濯不以为意,旁若无人帮喻礼披上披肩,长指慢条斯理捻住她潮湿发尾,“不是累了吗?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喻礼的脊背也有些发僵,顿了会儿,她解释,“不知道怎么了,梁先生突然来了这里。”


    她裹住披肩,细长手指拢住领口,“既然是你们甥舅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说着,她不待程濯回应,扫一眼低头当鹌鹑的造型师团队,“进来吧。”


    她像一阵风似的,匆匆吹回房间。


    造型师团队诸人松了口气,立刻亦步亦趋跟着她进门。


    门口瞬间只留两个人。


    程濯收回凝视喻礼背影的视线,目光静静落在梁宗文脸上。


    他不打算跟梁宗文多说,只是道:“舅舅,我跟喻礼打算结婚,两家的亲戚都知道这件事,我的母亲已经在准备喜宴。”他温和问:“舅舅,您打算做这个唯一反对的人吗?”


    他语调温和中不乏威胁。


    梁宗文脑子很乱,听不出威胁,艰涩问:“什么时候?”


    “是她主动还是你主动?”


    “当然是我主动。”他并不避讳自己对喻礼的觊觎,“一开始去裕园,我便是别有所图,我一直爱她,只可惜没什么机会,好在您出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当然要握住。”


    梁宗文终于反应过来,拳头紧紧握住,身体因愤怒而不住发抖,他克制着自己的本能,“那些照片是你传到网上的?”


    程濯道:“如果您没有做,我当然没有那份机会,不是吗?不论是我还是喻礼,都没有逼迫您跟周小姐交往,您对周小姐的好都是自发的,我只做了信息传播者,真正制造新闻的人,是您。”


    梁宗文咬着牙,说不准是因为背叛或者因为欺骗而痛苦,他抚着胸口,近乎恶狠狠盯着他。


    程濯平静诉说事实,“舅舅,就算没有我,喻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您心底知道的,自从离婚那一刻开始,您跟她就永远结束了,与其是其他人,还不如是我。”


    他慢条斯理道:“舅舅,以后我会跟喻礼一起,为您养老送终。”


    梁宗文紧抿着唇,努力使自己回归理智,他喘了几口气,勉力镇定着说:“你说得对,没有你礼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这段时间,我抽不出时间陪她,多谢你陪她。”他咬着牙,自暴自弃说:“我们虽然离婚,但还是朋友,你以后应该不会吝啬到不给我跟礼礼相处的机会吧?”


    程濯平静笑了,“当然,您是长辈,我跟喻礼总是会跟您长久相处的。”


    梁宗文重重点了下头,仓促说:“我要加喻礼微信,你让她通过一下申请,等我有时间,我请外甥媳……妇吃饭。”


    说着,他故作潇洒走开了。


    程濯走回房间,喻礼的造型刚刚做完一半,见他过来,身边围绕得造型师们立刻散开,很有眼色退离卧室。


    喻礼穿着繁复长裙,长发披散着,素着一张脸,眼眸漆黑乌亮,“怎么,你斗嘴还没斗过梁宗文?我以为你会赢的。”


    她本不该为此担忧,但瞧程濯的神色并没有大胜归来的得意,反而显得沉凝。


    闻言,程濯笑一笑,眉心舒缓,道:“我们两个没有争吵,你也不是什么战利品,没有什么胜利或失败一说。舅舅从来不是阻碍,我在想——”他指尖勾起喻礼垂坠的长发,轻轻捻着,垂眸遮住眼底汹涌的波澜,“二公子费了一番周折让舅舅到这里来,有没有什么其他用意呢?”


    “有啊。”喻礼说:“他在像我展示他的力量。”


    她不疾不徐说:“我跟二哥的人脉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一些他用过的服务团队我也在用,譬如说这个造型师团队,又或者是公关团队,即使在我的总裁办,也有不少是二哥的旧臣。”


    “他猜测我会对他下手,特意敲打我。”


    程濯抬起眼,似乎不经意问:“为什么不剪掉这些另有心思的枝桠?”


    “没必要。”喻礼道:“这个圈子总共就这些人,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情把人全部裁干净,而且,他们也都是聪明人,不会一直被二哥利用,我需要收服人心,而不是把人心往二哥那边推。”


    程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往下说,他知道在关于喻景尧的事情上,喻礼坚定得可怕。


    他轻描淡写换了个话题,道:“今天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以后不会有其他莫名其妙的人来这里。”


    直到程濯走出门之后,造型师们又重新涌回来,负责人站在喻礼身边继续忏悔,“以后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喻礼道:“二哥手里有你什么把柄,告诉我,我替你处理干净。”


    负责人小心翼翼靠在喻礼耳边,轻声说了。


    喻礼点了下头,“好了,现在这个把柄属于我了。”


    负责人:“那以后我就完全属于您的管辖了,您可要好好护着我!”


    喻礼说:“我尽力。”


    晚上是商务晚宴,喻礼压轴出场,她只在大厅内短暂站了站,便抬步去顶层包厢。


    包厢里坐着喻景尧,经喻礼同意,他今晚有短暂透风的机会。


    喻景尧瞥一眼明艳照人的妹妹,端起茶,“看来我安排的一出好戏没有打搅你的好心情。”


    喻礼穿着繁复的素色绸裙,她理了理裙摆,轻缓坐下,“我该感谢哥哥,您有很多种方法警告我,却选择最温和的一种。”


    喻景尧定定看着她,从她静如秋水的眼睛,到精致丰润的唇,忽然笑起来,“你是一点也不喜欢梁宗文了,才会觉得这个警告不痛不痒。”


    喻礼轻抿茶水,没有接话。


    喻景尧道:“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他目光暧昧在她脸上扫,轻悠悠道:“就赌你对程濯的爱情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喻礼放下茶杯,道:“我不会打任何赌,更不会拿自己的爱情做赌注。”


    喻景尧挑眉道:“如果跟你打赌的是程濯,你应该乐意之至。”


    喻礼道:“你总是对我有很多误解。”


    言下之意,就连程濯也无法打破她的原则。


    喻景尧笑意微敛,“是啊,我一直看不懂你。”


    半小时前,他还觉得她恨他,现在又不那么觉得了。


    喻礼起身,不打算说太多,“你不需要看懂我,你只要记得,我会护你平安。”


    喻景尧猜到她对他的处置,直身攥住她手腕,克制着在她细滑手腕上摩挲的欲望,他低声问:“如果我的身份早早大白,你会不会爱上我?”


    不要太早,就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很依赖他,如春水般依偎在他身边,她骄矜撒娇,做作的很可爱,霸道要求他只守着她一个人。


    喻礼很直白回,“会,前提是你放弃跟我竞争喻家”


    喻景尧唇角僵硬了下,“就因为这个?”


    他们多年感情,比不上一份继承权?


    喻礼缓缓抽开他紧攥着她的手,说:“这个就是关键。”


    “可惜你不舍的。”她缓声道:“就如同,你宁愿花功夫警告我,也不愿低下头向我服软。你不会愿意放弃喻家继承权,因为你不愿意把命运的缰绳递到我手上。”


    她直视他,眼眸透亮,“而我,跟你一样。”


    在离开之前,喻礼抽走喻景尧夹在领口的录音笔,还有平板中


    的云端上传资料。


    她轻易输入密码,流畅删掉音频痕迹。


    最后,她用似曾相识的语调道:“二哥,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这句话,六年前,喻景尧亲自说给喻礼听。


    喻礼偷偷跟在喻景尧眼皮子底下跟梁宗文恋爱,被他抓到,喻礼扔狡辩说她跟梁宗文只是朋友,他扯着唇,眼神冰冷,“礼礼,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喻礼走出包厢之后,喻景尧垂下脸,拿出手机,轻轻对手机听筒里的人说:“听到了么?只要我稍微低头,她就会选择我,我没有输给你,只是输给自己的骄傲,而你呢?”他浅笑说:“如果不是你处心积虑,就算折断骄傲,跪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程濯冷漠挂上电话。


    尽管他知道喻景尧的话属实。


    喻礼给喻景尧找寻的最后归宿是让他坐上远洋飞机。


    喻礼没有亲自去送他,不过飞机在多伦多落地时,负责监视喻景尧的人给她发来消息。


    是一张照片。


    他站在舷梯上,巨大的夕阳在他身后落下。


    晚风吹拂墨发,给他赋予一层难得的意气风发之感。


    喻礼衷心祝愿,他能在多伦多过上平静安稳的好日子。


    她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近乎三分钟,这是足够她批阅完一份公务邮件的时间。


    程濯缓步走过来,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顿,似乎刚刚留意这张被喻礼久久凝视的照片,“拍得很好。”


    喻礼没看出他神情异样,点头赞同,“确实不错。”


    说完这句话,她意识到空气有些沉冷,程濯的眸光正直直落在屏幕上——她反应过来,立刻合上电脑,将那张照片掩盖在漆黑屏幕之下。


    她起身,朝他笑了下,“我去洗漱。”


    程濯轻轻握住她手腕,抬眼,“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喻礼诧异了一下,她有结婚的意愿,却缺乏对婚姻进程的具体思考,她没想到订婚会来得这么快——


    她指尖比了下,“太快了,开完董事会之后,这几天我很忙。”


    她确实很忙,以至于梁桢送来的礼物到现在她都没有打开,不过她还了一份重量十足的礼。


    他勾了勾唇,道:“这么忙,却有时间跟舅舅喝咖啡。”这么忙,也有时间给喻景尧装修房子。


    瞧,他们只要稍微低头,她便有无限的柔情给予他们。


    他嫉恨得骨缝发痛。


    喻礼总算琢磨出一点他在兴师问罪的感觉。


    “去那边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偏头看他,“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第46章 chapter046他爱她。


    程濯蓦然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太过得寸进尺,似乎是喻礼对他太过包容,不知不觉喂大他的贪欲。


    她要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从来轮不到他来置喙。


    他敛眸,瞬间又变得平静温润。


    “没有什么需要谈得。”


    他俯身,慢慢抱住她。


    她在他怀中,这种饱满充实的感觉,无声无息抚平他的燥郁。


    他将自己说服,温凉的吻落在她面颊,“不要在意,是我无缘无故发疯,抱歉。”


    喻礼诧异瞥他一眼。


    他眉眼微垂,静而温和看着她,似乎真的无事发生,“怎么了?”


    喻礼轻“嗯”了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


    一点点疑惑而已,这一点疑惑,不值得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刨根问底。


    第二天温婧来[望海潮]接喻礼上班。


    走过空寂走廊,望见正在餐厅用餐的两个人。


    程濯抬起眸,语调温和跟她打招呼。


    温婧笑着点头,目光扫向垂眸吃饭的老板。


    老板用餐的动作依旧一如既往秀气而斯文,她却觉得有些奇怪。


    临走的时候,望见中岛台没有拆的礼物包裹,温婧多问一句,“谁的礼物没有拆?”


    喻礼看过去,记起这是前天梁园送来的礼物。


    掂了掂重量,里面是沉甸甸的盒子。


    “拿到车上拆。”


    黑色宾利后排,喻礼垂眸专注看报表。


    温婧小心翼翼将包裹割开,露出内里温润内敛的小叶紫檀木盒。


    打开锁,掀开精巧的内盖,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温婧偏头笑,“喻总,您的回礼回轻了。”


    喻礼的目光移到紫檀木匣子里,眸光微顿。


    是她太粗心了。


    她将梁桢特意送给她的礼物误认为是世交之间年节的正常走动,却忽略了,她此刻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程濯的女朋友。


    温婧小心翼翼从盒子里取出一件蟠龙纹翡翠透雕玉佩,“喻总,这物件比您的1326号藏品还珍贵呐。”


    所谓1326号藏品,便是喻景尧当年送给她的那一枚白虎吊坠。


    喻礼从温婧掌心里拿过那枚翡翠玉佩,触感温润,放在眼前细细观赏,她几乎立刻便有了判定。


    “我订的那块表还没有到?”


    跟程濯在一起后,喻礼曾在品牌总部订过一枚男士机械表,私人订制,全球无二。


    按以往的惯例,几个月的制作期,以喻礼的权限,早该拿到那枚表。


    温婧说:“您不提我都把这件事忘了,那块表最近才到,我让人搁在京西花园了。”


    喻礼说:“把表拿到我的办公室。”


    停车后,她捏着那枚价值连城的吊坠,缓步上楼。


    开年之后,喻氏集团除了要开董事会,布局刚刚接下的政府项目,还要继续去年的合作项目。


    开完早会后,项目总监说:“BOSS,一会儿您得批给我外勤。”


    喻礼先答应下来,多问一句,“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要亲自走一趟?”


    项目总监笑,“我去给Centrl集团送合同,以前派个助理去就行了,但现在,程总的地位水涨船高,我得好好拍马屁,让程总在您面前多说我两句好话。”


    喻礼垂眸笑了笑,“不用你拍他的马屁,你的好话我已经听到了。”


    回到办公室,一则私人电话越过重洋打过来。


    喻礼接听,喻景尧很少在电话里说一些废话。


    不过今天,喻景尧让喻礼失望了。


    她问:“多伦多分公司出事了?


    喻景尧回得是,“你有没有跟程濯吵架?”


    慢了半拍,他听到喻礼的问题,气得笑起来,“好妹妹,你做个人吧,我昨天刚到,你今天就要我去公司报道?你是黄世仁转世怎么着?”


    喻礼静了下,回他上一个问题,“我们没吵架。”


    喻景尧笑,“他挺有耐性啊。”


    他没隐瞒喻礼,直接了当道:“那天我们在包厢谈话的内容,我已经完全说给程濯了,倒不是我八婆非要给他说什么,我们那天讲话,我一直在给他通电话。”


    “谁让你摸到我的录音笔,却没摸我的手机?”


    喻礼没摸他手机的原因很简单——手机放在他裤袋里,她怎么可能去摸他的裤袋?


    喻礼平静道:“哥哥,你真的很喜欢搞一些小动作。”


    喻景尧笑得愉悦,“就怕你们的感情因为这样的小动作分崩离析。”


    “除了这些,我还跟他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他很坦诚,他了解喻礼,知道一些事情坦诚说出来便会大大削减她的愠怒,而且,种子已经种下,就算他把实话告诉喻礼,他们的矛盾也不会有丝毫缓和。


    喻礼跟程濯之间是原则性矛盾——两个同样高傲的人注定不能长久。


    就算程濯会短暂低头,他会低一辈子吗?


    梁宗文不就是前车之鉴?


    他使这个小手段只是想告诉程濯,谁在喻礼心里都不是特殊的,他不是,梁宗文不是,他程公子更不是。


    喻礼的爱人从不是非谁不可,只要满足她的需求,会所里的公关也能做她名正言顺的男友。


    “我告诉他,我只要低一低头,你就会跟我重归于好,而他如果不是费尽手段,你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不得不说,喻景尧说得是


    实话。


    在程濯住进[裕园]之前,喻礼确实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喻礼握住手机的指尖发紧,她知道喻景尧这样的话会影响到程濯。


    说话最忌讳的是七分真三分假。


    喻景尧说得那七分很真,假的那三分便也显得格外真实。


    喻景尧循循善诱说:“喻礼,你需要一个永远仰视你匍匐在你脚下的爱人,这样的人你或许可以找到,但绝不会是程濯。”


    “你为他想一想,他一个天之骄子,天天在你身边低声下气,你忍心吗?与其到最后面目全非,不如好聚好散。”


    喻礼打断他的话,“二哥,你是在心疼程濯?”


    喻景尧语重心长,“不仅我自己心疼他,我也想让你心疼他,你不能让他面目全非呐。”


    喻礼淡淡说:“可惜了,我谈恋爱从不在意对方的想法,我找男朋友是为了自己快活,对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要是他腻了、烦了像梁宗文一样不伺候了,可以啊,我随时找下一个,世上多的是年轻貌美又不想努力的年轻人。”


    喻景尧:“……”


    他听不出喻礼说得话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


    尤其在隔了一层电话情况下,他无法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他沉舒口气,打算放弃对她的步步紧逼,故意露破绽给她,“我可怜他。”


    喻礼毫不留情怼他,“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他可没有可怜你。”


    喻景尧:“……”


    即使早已预料,他还是被堵得心口疼。


    缓了缓,他说正经话,“喻礼,他怎么想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


    他都不舍得让喻礼委曲求全,程濯也配?


    喻礼勾了勾唇,回:“当然。”


    挂断电话之后,她给项目总监打电话,“那份合同我替你送过去,你在公司好好休息。”


    项目总监立刻应下,并殷勤道:“我跟您一起过去,鞍前马后,我也能为您做不少活儿呢。”  。


    喻礼过来得时候,程濯正在会客室跟梁宗文谈公务。


    即使因为喻礼,他们甥舅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僵硬,但在商言商,在公司里,面对面的时候,他们还是能维持隐隐的平静状态。


    当然,程濯与梁宗文的平静内容完全不同。


    程濯的平静犹如风过无痕。


    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姿态闲适仿佛在庭院里赏花。


    而梁宗文,则是火山喷发前的平静。


    这座火山距离爆发,只需要一个引子。


    这次过来,梁宗文是来跟程濯交接中汇集团的工作,他打算从中汇集团辞职,上手的工作被梁桢批复,自然而然落到程濯手里。


    程濯垂眸翻阅文件,随意问:“舅舅怎么想起辞职?中汇还很需要您。”


    梁宗文简直被他颠倒是非的模样气笑,也不知他以前是怎么瞎了眼,觉得他算一位品行高洁的君子!


    他指鹿为马的模样简直跟喻礼一模一样!


    他冷冷道:“我倒是没觉得中汇需要我,需要你才对。”


    他已经想明白,什么让程濯跟在他身边学东西都是狗屁!


    他哪里是真的想学东西?他就是想跟在他身后跟喻礼接触罢了!


    梁宗文阴阳怪气说:“之前在中汇的时候,我去哪个项目,你跟哪个项目,现在我走了,没人跟你抢了,你可以好好在集团里发光发热了,就是不知道这么重的担子你挑不挑得动,就算挑动了,喻礼也不见得会喜欢一个公务缠身你男朋友!”


    程濯翻阅文件的动作微顿,修长指尖捏住雪白纸张,迟迟没有翻动,他微微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光的冷色。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平和,“舅舅,工作时间,我们只谈工作。”他神情温雅,似乎只是好意,但眼底的眸光分明是冷淡的,他在警告。


    梁宗文笑了,“哦,我说到你痛处了,对不对?笑到最后才是赢家,你不一定能赢。”


    他起身,先一步离开会议室。


    门打开,门外站着位意想不到的人。


    梁宗文被她冷厉的眼神镇住,下意识垂下眼睛。


    她穿着一双裸色浅口高跟鞋,长裙下,一截纤细莹白的小腿若隐若现。


    梁宗文缓了缓,解释,“我来跟程濯交接工作。”


    喻礼点了下头,扬了扬手里的合同,“我也是。”


    梁宗文沉舒口气,劫后余生。


    他忘记了,办公室的隔音一流。


    他跟程濯讲的话喻礼怎么可能听见?


    她刚刚那种冷厉的眼神不是对他的。


    没瞧见她刚刚对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么?


    她还主动对他做了动作——她朝他扬了扬文件。


    梁宗文将自己劝服,立刻伶俐将他交接工作的原因说出来,“我已经向董事长递交辞呈,以后你不会在中汇集团见到我了。”


    喻礼不知道这件事,微微挑眉。


    梁宗文察言观色,猜测她可能是在疑惑,于是说理由,“喻礼,我想做让你开心的事。”


    至于引起他重大改变的原因他没有说,他留着下一次跟喻礼见面仔细跟她讲。


    喻礼:“那就祝你离职快乐。”


    梁宗文点了下头,一副体贴模样,“那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程总还在里面等着呢。”


    想了想,他关切说:“我们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你生气吧?”


    喻礼:“……”


    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什么时候,梁宗文也学会这一套?


    喻礼还没说话,她身边的黄允文便忍不住为少东家开口,“我们程总最是宽宏大量,当然不会生气!”


    喻礼倒是觉得黄允文大话说得有点早。


    她已经看见程濯了,他的脸色怎么也不能说是“愉悦”,反倒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沉冷。


    她本来是为了哄他才过来的,没想到门前遇见梁宗文,被梁宗文火上添油一番,矛盾又升级加剧了。


    喻礼揉了下额角,抿着唇抬腿,步伐显得沉重。


    梁宗文添油加醋,“你别害怕,作为长辈,他如果欺负你,我会为你撑腰的。”


    喻礼扫一眼他一向端正严肃的脸,真是难得,他也能进化成佞臣。


    梁宗文挑拨离间差不多,转过头朝程濯淡淡瞥一眼,整了整衣领,阔步离去。


    等他彻底离开,程濯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他穿得颇为正式,双排扣戗驳领暗色西服,领口系着暗蓝色领带,雪白袖口上别着一枚矜贵的珍珠袖扣。


    他眸光沉静看过来,一时之间,喻礼竟然辨不出他的情绪。


    脑中无意识现出喻景尧的话——他是天之骄子、性格高傲。


    喻礼对这件事一直没有正确认知——程濯在她面前姿态一直谦和俯从。


    现在,在他工作时过来,她才准确意识到,他是程家少东,金尊玉贵,天生具备目空一切的高傲。


    她日常所见的他,是他刻意收敛了姿态的模样。


    她这样想着,目光中很容易透出距离感。


    程濯走过来,微微俯身。


    两人的距离霎时拉近。


    他眼睫低垂,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煦,“怎么亲自过来了?”


    所有犹疑烟消云散。


    甚至,喻礼觉得喻景尧的话是危言耸听。


    程濯又不是他梁宗文,怎么可能会被三言两语挑拨?


    他没有这么缺乏安全感。


    如果黄允文不在场,喻礼会说一些甜言蜜语,但既然有外人在,她清冷克制道:“处理公务。”


    程濯敛起眸,轻轻“嗯”一声,“辛苦了。”


    他们一起步入办公室,项目总监和黄允文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办公室门轻轻闭合。


    两个小时内,除了公务,他们没有谈任何私事。


    本来是有机会的。


    送完合同,再简要说一些合同细则,送走黄允文和项目总监,剩下时间喻礼便有机会开口跟程濯聊一聊私事。


    讲完细则,黄允文和项目总监都要离场时,程濯忽然抬了抬手,他的秘书又送上一份被修改完善过的策划案,于是,本该


    走得人留下,两拨人流畅转入下一个话题。


    所有事情议完,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


    喻礼心底的话只好留在午餐讲。


    程濯又开口留人,“陈总,不如一起留下来吃饭?”


    项目总监陈总看一眼喻礼,俯身问:“BOSS,您要留吗?”


    喻礼瞥一眼程濯,见他一副绅士又温和的模样,似乎真心实意打算留陈琦跟黄允文吃饭。


    她冷淡理了理裙角,起身,“当然不留。”


    程濯垂眸,还未对此话做出回应,喻礼下一刻淡淡开口,“我要跟男朋友一起吃饭。”


    他眉心瞬间舒缓,紧绷一上午的心弦放松。


    喻礼这句话说出口,另外两个人立刻识趣走了。


    “我以为你不想留。”他牵住她的手。


    以为她不想留,才找借口请项目总监留下。


    喻礼:“不想留我为什么来这里?”


    “不是为了公务么?”他抬手,掌心慢慢拢住她尖俏下颌。


    喻礼仰眸说:“你以后可以自作多情一点。”


    程濯笑了笑,伸手将她拢在怀里。


    一起到会所吃饭时,喻礼还是没有说出解释的话。


    甜言蜜语说得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也只是空话。


    她深知,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甜言蜜语都是空话,重复这些空话,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


    而他心底也不会相信。


    只不过他面上应该会摆出一副相信的、被感动到了的姿态。


    饭吃了一半,喻礼到卫生间补妆,刚步入走廊,身形被一个人截住。


    “喻总,救救我!”


    她长发凌乱披肩,脸颊潮红,眉眼瞧着很熟悉。


    喻礼向来不把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


    她手腕被女人紧紧攥住,一股不寻常的灼热感从她掌心一阵阵涌上来。


    喻礼微微眯了眯眼,依旧没认出她是谁。


    她抽出手,“怎么回事?”


    她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在圈内,这家会所一直有不干净的传闻,只不过被人花大价钱压着,没暴露到公众里。


    今天之所以选这家会所吃饭,是因为这家会所饭菜口味一直不错,而且,没人敢乱在她头上。


    喻礼还没问清发生什么事,一撮人已经堆过来。


    为首的那个满身桀骜,眼神阴冷盯着喻礼身后的女人,“还以为你能找着什么救星,结果就找了这么一个女人。”他眼神缓缓在喻礼身上划过,轻笑道:“很不错,我不介意你们两个一起来。”


    喻礼没认出眼前人是谁,眼前人应该也不认识她。


    今天过了,他应该就认识她了。


    她神色淡然,似乎是对虚无的空气说话,“好好收拾他,不要打得太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和他的扈从已经被便衣保镖围住,接着是重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们被捂着嘴,空寂走廊上,没有任何声音流露出来,只有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声响传递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女人看着走廊溢出的血,眼神颤抖,“喻总,够了。”


    喻礼盯住她,“我认识你?”


    女人脸色一瞬苍白,她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虚弱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听过您的大名……”她立刻垂下头,拳头因恐惧紧紧攥着,唯恐被喻礼认出。


    如果喻礼认出她是谁,应该就不会帮她了。


    程濯过来时,走廊已经被清扫干净,血腥气也被香薰掩盖,他目光淡淡从喻礼身后的女人扫过。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查清一切,“他们是青帮邀请过来的客人,后续的协商完全可以省掉,直接报警就好。”眸光定在颤巍巍的女人上,他微微眯了眯眼,沉缓说:“一会儿还要劳烦周小姐跟警方说明情况。”


    喻礼微微蹙眉,回眸瞥向恨不得缩在地缝的女人。


    周晴牙齿都在打颤,“喻总,我……”


    在向喻礼求助之前,她完全没想到喻礼会以这样的雷霆之势处理一切。


    此时此刻,比起感激,她更多是惧怕。


    天哪,她竟然招惹过这样的女人!


    喻礼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说:“很聪明,知道该找谁来求助。”


    周晴如释重负,眼底涌出真正的感激,她靠近一些,想跟喻礼说什么。


    在她的手要触及喻礼手腕时,程濯淡淡开口,“舅舅听说了你的事情,很担心,他现在就在过来的路上。”


    周晴将碰未碰的手立刻缩回去,一低着头缩成鹌鹑,生怕勾起喻礼的新仇旧恨。


    “我……我跟梁先生好久没有联系了。”


    喻礼并不打算听她讲太多话,淡淡道:“一会儿见到了,你们可以再叙叙情。”  。


    梁宗文来得很快。


    但在会所看见周晴的身影时,他仓促的步伐蓦然沉重起来,他几乎是一步步挪过去,完全不敢向喻礼那边看。


    “怎么回事?”他色厉内荏问。


    他匆匆想结束这一切,半点不想在会所多待,尤其是在周晴面前多待。


    刚刚警察来过,要说的话周晴已经跟警察说了一遍,面对梁宗文的质问,她垂着脸,细声细气把事情重复一遍。


    原来刚刚那个领头的男人是周晴新找的“男友”,正好是恋爱纪念日,男人约周晴来会所吃饭,没想到他直接在酒里下了药,想直接强迫她,她不想接受,破门而逃,跟喻礼求助。


    说着,周晴眼睫轻颤,心底阵阵发苦。


    在遇见那么多男人后,她才知道,梁宗文对她有多好。


    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像他那么好,对她事事操心,不求回报。


    说完之后,她微微仰起脸,直直看向梁宗文,眼眸微湿,荡漾含情。


    梁宗文心底有些触动,面上毫无表情。


    他不能指责喻礼,皱眉看向程濯,“她的事,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周晴心底一刺,额头低垂。


    程濯慢条斯理道:“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舅舅跟周小姐有旧,她现在受了磋磨,心情不佳,而舅舅最会怜香惜玉,我以为您会愿意过来——”顿了顿,他叹气说:“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喻礼坐在程濯身边,慢慢喝着杯中的红枣参茶。


    她对程濯的话没有半点表示,静静坐在室内,如一幅漂亮的端景画。


    梁宗文抿唇,高大身形微微佝偻,“喻礼,你又要判我死罪吗?”


    喻礼不知道那个“又”来自哪里?


    她抬眸,不耐烦说:“分清楚场合好吗?这里不是你演琼瑶剧的地方。”


    她起身,侧眸看向程濯,“我们走吗?”


    程濯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握,“当然,我们换个地方吃午饭。”


    梁宗文叫住喻礼,说:“这里不是演琼瑶剧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好吗?那天你答应我,会跟我好好谈一谈。”


    他说得那天是喻景尧出国前一天,他在喻景尧那里知道一些事情,跑过来跟喻礼验证,喻礼自然不会跟他多讲,敷衍一句,有空再说。


    他记到现在。


    喻礼按捺住脾气,勉力温和,“你还是先安置好周小姐,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路穿过走廊,喻礼急促的步伐微微放缓,她的手还被程濯牵着,但一路上,她似乎忘记程濯的存在。


    甚至没有前进的目标,她只是急于走出那个包厢。


    程濯冷不丁想起喻景尧的结论——只要他们微微低头,喻礼便会毫不犹


    豫宽恕他们。


    这条结论已经在喻景尧身上得到证实,所以下一个,该轮到梁宗文了?


    他开口,语调温润一如从前,“你因舅舅伤心?”只是目光审视在她面上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喻礼停下脚步,蹙眉,“你是故意说错误结论来气我吗?”


    “倒也不是。”他修长手指抚摸她面颊,指腹在软滑的皮肤上顿住,眸色微深,“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好说个引子。”


    “你确实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喻礼暂时抛开梁宗文的事情,愤然从早上的事情开始说,“我早上接到喻景尧电话,他告诉我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便急着来Centrl哄你,我还带了一块表,算赔罪礼物。”不过解释没说出口,腕表也没送出去。


    程濯垂眸,飞速在脑中分辨,早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哪一件属于“她哄他”的范畴。


    顷刻,他眉心舒缓,含笑,“喻总辛苦了,我已经被你哄好了。”


    怪他不细心,没有及时分析对她的微表情,原来她对他这么上心。


    喻礼及时打住他的发散思考,冷淡说:“我还没有开始哄。”


    程濯:“……”


    他立刻从善如流说:“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我已经感受到你的用心。”


    喻礼:“……”


    她停顿一会儿,轻轻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哄你也没有对你解释吗?”


    程濯并不想承认他在她心中并不重要这个事实,他好脾气说:“你当然有自己的原因,没关系,我都理解。”


    喻礼冷笑,“你真是有做佞臣的天赋。”怕不是她说地球是方的他都会点头赞同!


    “这是我的荣幸。”他将她拥在怀里,似乎不打算停她继续解释,刚刚的三言两语已经把他哄好,扫去一身沉寂。


    喻礼气性消下来,靠在他胸膛,慢吞吞说真心话,也是困扰她一早上的话。


    “二哥说,你跟我在一起一直受委屈,我想了下想,他说的也对,你这样的高姿态却一直伏低做小,确实受了委屈,但我暂时没有没想到解决方案——”


    她还没有说完,程濯刚刚和风旭日的眉眼已经变得凝霜覆雪,他神色清寒,眼神很凉。


    她蹙眉,“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程濯用了极大忍耐力才听完这一番由喻景尧灌输给她的歪理。


    几乎从她说起“受委屈”开始,他便耐不住性子。


    他沉声:“喻礼,我从没有觉得受委屈,更没觉得伏低做小。”


    喻礼并不信,“又在哄我。”


    程濯没证明他并没有哄她这件事,直截了当说:“那你知道,我从六年前就喜欢你了么?”


    喻礼脸上的其余表情慢慢褪去,诧异得很明显。


    程濯伸手抚住她面颊,柔和说:“好吧,就算真像二公子说得那样我在你身边伏低做小,你知道这个伏低做小的机会我筹谋了多久么?”


    是一千多个日夜,一千多个想着她夜不能寐的日子。


    喻礼心底颤了下,仰起眼睛,“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可惜她全无印象。


    “我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要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推开我了,好么?”


    他抚摸着她长发,心底想着,他哪里是喜欢她呢?


    他爱她。


    爱到灵魂都因她重塑。


    喻礼点了下头,“我也很喜欢你。”她真诚说:“以前我交男朋友,从没有想过为他们改变自己,我只为你想过。”


    她整整思考了一上午,在跟他分手和改变自己之间纠结很久,饭都没有好好吃。


    “辛苦你了。”程濯并不领情,“下次不要那么顾念着我了,你永远可以把我当男公关玩,但——”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他不舍得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喻礼猜测,“但要给你安全感是吗?”


    程濯吻了吻额心,垂眸望着她,声音很轻,“永远不要冷落我。”


    第47章 chapter047亲一下。


    比订婚来得更急切的,是喻氏集团董事会。


    阔别三年,喻介臣再一次出现在顶层会议室里。


    他坐在正中,朝过往公事的同仁微微颔首,之后缓身落座,温和的目光落在喻礼身上,“时间差不多,开始吧。”


    喻礼担任会议主持人,有条不紊宣读董事会各项流程,公布最后的协商决定。


    董事会上,出现的大部分议题都已经提前商议好,利益划分的均等,会议上,并不会出现犹疑不决的事情,董事们脸上更没有多余的表情——大多事在董事会前就尘埃落定了。


    只有一件事还有微微悬念——总部副总的人选。


    喻礼依次宣读三位候选人。


    在念到“喻景文”时,坐在会议室中的喻景文本人微微挺直脊梁。


    他今天打扮得很庄重,酒红色衬衫搭配深蓝色条纹领带,腕上一枚百达翡丽光艳夺目,他挺直身体,露出天生的傲然的神气。


    三位候选人依次被投票表决,每位董事都有一票表决权。


    喻礼和喻介臣稍微特殊一点,除了一票表决权,他们父女俩还具备其他董事们所不具备的一票否决权。


    在喻介臣一票否决喻景文当选集团副总的决定时,全场讶然。


    唯一波澜不惊的只有喻礼。


    她拿起桌上准备的矿泉水微微抿一口,嗓音被水润过,清泠动听,“董事长一票否决生效,排除喻景文,我们继续进行下一轮表决。”


    喻景文背脊挺得僵硬。


    他宁愿一票否决他的是喻礼。


    既然他从不想让他做副总,为什么要给他希望?


    董事会结束后,喻景文在地库里截住喻介臣。


    喻介臣身后跟着保镖,见喻景文来势汹汹,保镖立刻反手将喻景文扣在墙上。


    直到他手臂骨头快被摁断,喻介臣才大发慈悲抬了抬手,轻飘飘说:“好了,他是我儿子。”


    保镖立刻躬身,从善如流道歉。


    喻景文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歉意。


    他相信,下一回见了这个保镖,他还是会这样桎梏他。


    他更相信,这个保镖对他的所作所为绝不会映现在喻礼身上。


    喻景文没有把心思长久留在保镖身上,目光恍惚看着喻介臣,“爸爸,我是您的儿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在问此时此刻被保镖桎梏,又在控诉董事会上的彼时彼刻。


    喻介臣笑了下,眼尾露出很浅的纹路,温和反问,“景文,我是你的爸爸吗?你当年为什么非要举报我?”


    喻介臣跟喻礼不愧是亲父女,永远具备一句话把人噎死的能力。


    见喻景文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微笑着说:“这就是我一票否决你的原因,我不想真的因为你而入狱。”


    喻景文抬起眸,轻轻说:“您明明知道,递给我证据的是老二。”


    喻介臣语调依旧温和,“哦,所以你想跟老二一起到多伦多过日子。”


    喻景文当然不想,听出喻介臣的威胁,他立刻牢牢闭上嘴,艰涩说:“没有,我不敢。”


    喻介臣缓缓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抬步离开。


    在喻介臣心里,只有聪明有能力的人才有成为他孩子的资格。


    喻景文此时,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喻介臣回到喻公馆时,天上飘起小雨,司机撑起伞,遮住自天顶倾泻的连绵的雨丝。


    喻介臣伸手接过伞,眼神轻瞥过左右。


    他是话少的人,左右身边人便练就炉火纯青的察言观色的能力。


    此时此刻,他们接收到信息,立刻退离。


    他们知道,喻先生跟夫人相处的时候,是不喜欢左右有人的。


    谢琬音言而有信,说要多陪他,便迟迟没有回景山上去,进门之前,他在窗棂外,望见她透在窗户上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他久久凝望她,直到有人走出来,他才收回视线。


    以为是谢琬音,他表情都调整得柔和一些。


    没想到是喻礼。


    她们母女走路的姿态都很像,摇曳生姿,似风中轻颤的兰花。


    喻礼来喻公馆拿一些东西,遇到谢琬音,便在荣禧堂坐了一会儿,见喻介臣回来,她抬步想走了。


    喻介臣看着她,“我有话跟你讲。”


    他刚刚解决她的心腹大患,她会给他一些时间。


    喻礼果然点下头,随喻介臣回到内室。


    谢琬音见她回来,笑起来,“真稀奇,你竟然还没待腻歪。”


    喻介臣在她身边坐下,说:“何止呢,她还想留在荣禧堂睡觉。”


    喻礼眸光微微一顿,少顷,顺着喻介臣的话点下头,含笑问谢琬音,“妈妈收留我吗?”


    谢琬音:“当然!”


    吃过晚饭后,喻礼看见喻介臣的秘书暗暗将他的枕头和被子放入主卧,而喻介臣本人正坐在藤椅上,陪谢琬音看电视。


    谢琬音不喜欢看电影和歌剧,她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新闻,明明是开口问身边人便可以得到的信息,她非要准时蹲点等在电视前,从电视上看早已知道的真相用另一种形式报道出来。


    谢琬音耐心看着,直到看到谢擎山出现在镜头内。


    她乏味关掉电视,侧过脸跟喻礼吐槽,“装模作样。”


    喻礼轻笑应和她,“我觉得也是。”


    喻介臣独自坐在临窗禅椅上,唇角含笑看着谢琬音和喻礼一起吐槽说话,直到喻礼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望见喻礼立刻起身接电话。


    他猜到来电人是谁,唇角的笑慢慢淡下去,不冷不热说:“他这么黏人啊。”


    谢琬音转脸道:“你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不也是一样黏人?”


    喻介臣脸色不变,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住了。


    谢琬音提起的这段“恋爱”自然不是喻介臣与她谈得,经历过这段过往的女主角叫邵一曼,如今已经仙逝了。


    喻介臣当年爱邵一曼很深。


    这么多年过去,谢琬音依旧清晰记得喻介臣的博士论文结尾:


    [Dedicatedtotheloveofmylife——yiman]


    献给此生挚爱——一曼。


    邵一曼出身平平,但学术造诣高深,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博时,她跟喻介臣结识,很快坠入爱河。


    喻介臣博士毕业时,应该是他们爱得最深的时候。


    所以,他这样淡漠的人在论文结尾写下这样露骨肉麻的话。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谢琬音觉得有些冷,好在有人为她披上薄毯,抬起眸,她望见喻礼温柔而明艳的脸,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今晚我们一起睡?”


    喻礼摸了摸她的脸,说:“好啊。”


    喻介臣双手交握,静静看着她们母女两人离开。


    客厅瞬间就空了。


    他垂眸,起身抬步,走到喻礼留宿的屋舍外。


    灯光昏黄,窗纱上柔和映出她们的影子。


    喻礼很警醒,几乎喻介臣一到,她就察觉到。


    她轻拍谢琬音的手背,“爸爸在外面。”


    她刚想说,让她去应付走喻介臣,却见谢琬音已经起身,她侧过脸,问喻礼她刚刚丢下的披肩到哪里去了。


    喻礼找到在柜子里的披肩,为她裹上,“晚安。”


    谢琬音点了下头,抬步朝门外的喻介臣走去。


    喻介臣抬眸看着谢琬音,唇角勾出从容笑意,他丝毫不惊讶她会朝他走过来。


    微凉的雨丝飘飘荡荡,喻介臣为她撑着伞,半边肩膀被打湿。


    另一手牵着她,一路朝花厅走去,“夫人,我们聊一聊过去的事吧。”


    谢琬音并不想听,他从不做赔本买卖。


    他聊了过去,她势必也得把以前过往剖析出来。


    她的过去可比他珍贵多了。


    “算了吧,我喜欢往前看。”


    喻介臣说:“当年我之所以找到你,是梅先生托人告诉我的。”


    梅先生便是谢琬音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她的外语老师。


    他还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梅若寒。


    “我知道。”谢琬音并不惊讶。


    她低下头,蜷曲长发遮住面颊,“是我让他去报信。”


    喻介臣并不知道这件事,微微眯了眯眼,“你并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是的,谢琬音是可以吃苦的人,她从小在南疆建设兵团长大,又跟着父亲在十年浩劫被监禁控制,有什么苦是她吃不了的呢?


    只是她舍不得。


    梅若寒跟她不一样,他花了二十年时间才从西南边陲的小镇考进京城去,她不能让他过一辈子遮遮掩掩郁郁不得志的生活。


    他那一双握笔的、写文章的手,不能耗费在庄稼地劳作里。


    “我厌倦了京城里的生活,可以毫不犹豫舍弃去山村过苦日子,可是他不行,他还没有好好享受过。”


    她想让他看看她看过的、已经厌倦的风景。


    那对他来说,还是新奇的、珍贵的。


    喻介臣没有继续讲话,他得消化一会儿。


    谢琬音凝视他,说:“你不用跟我解释你跟邵小姐的故事,谁没有一段过去呢?”


    她笑,“孩子都那么大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怪肉麻的。”


    喻介臣没有任何能力撼动谢琬音的心神,她对不在乎的人,一直无坚不摧。


    他也没有能力让她在乎他。


    她喜欢的一直是梅若寒那种霁月清风、为国捐躯的人。


    是从梅若寒驻外开始,她养成每天看新闻的习惯。


    自从梅若寒去世,她再也没有看过国际新闻。


    每次看新闻,她只看前12分钟,因为当年的第13分钟,广播总台播报梅若寒庄严殉国的讣告。


    那年之后,她搬到景山上住。


    今晚的谈话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只是披了满身夜露回房。


    走到客房前,喻礼在门口站着,眸光莹莹看过来。


    谢琬音惊喜,“你没走?”


    喻礼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我打过报告了,留一夜。”


    喻介臣任她们娘俩亲近够,沉声说:“一会儿,你过来一趟。”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去了。  。


    喻介臣交给喻礼的任务是让喻礼去安抚喻景文。


    他坐在书桌后,神情冷肃,“坏人我已经做了,之后便该你去充当好人。”


    喻礼答应得很痛快,“好。”


    本来,他不说,她也会做。


    喻介臣点了下头,问:“有人告诉我,你在查景文妈妈的事情,有这回事吗?”


    喻礼凝视他眼睛,柔和说:“是,我总不能让旁人一直误会爸爸,觉得您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喻介臣缓缓点头,又问:“这件事,你告诉你妈妈了吗?”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犯蠢,喻礼最是嘴严,这样的事,她怎么会跟旁人讲?


    喻礼说:“您想让她知道吗?”


    喻介臣没有回应,他不知道。


    他清楚,无论知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谢琬音对他的态度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她的心早就完整交给那位在摩加迪沙殉职的人。


    喻礼灵巧转移话题,“爸爸,我打算跟程濯结婚,您对我有什么嘱托吗?”


    喻介臣想了想,“既然定下来就好好过,分的时候别闹太难看。”


    程濯毕竟跟梁宗文不同。


    他是有家世的人。


    即使是喻家这样的地位,要得罪程家,也得掂量掂量。


    “我跟梁宗文都没有撕破脸,跟程濯就更不会了。”喻礼说:“他是体面人,就算


    有那一天,也会好聚好散。”


    喻介臣但笑不语。


    以他一贯的眼光看,程濯大抵很难成全她的期待。


    他没有再嘱托什么,天晚了,他要回房间休息。


    夫人会在房间等他。


    喻礼回到客房,空荡寥落。


    她并没有问谢琬音去了哪里。


    她早有猜测。


    佣人说:“夫人到主卧去了。”


    喻礼早知道是这样,也没有太失落,洗漱过后,蒙上被子睡觉。


    客卧跟[望海潮]的卧房截然不同。


    一架雅致端丽的紫檀木架子床,四周藕荷色帷幔垂落,严严实实遮住所有亮光。


    室内静悄悄,除她之外,听不到任何一丝人声。


    喻礼在阔大床上躺了一会儿,轻嗅着空气弥漫的檀香气,失眠中心底浮上一些别样的期盼——她总觉得,她不该独身躺在这里,身边该还有一个人。


    她想了下,探身拿到搁在床边柜上的手机,划开屏幕,拨了个熟悉至极的电话。


    他接得很快,声音清和温润,“还没睡?”


    喻礼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困意弥漫,那颗晃晃悠悠没有着落的心顷刻沉淀下来。


    她好心情问:“在做什么?”


    “工作。”顿了顿,他慢条斯理,“顺便想你。”


    喻礼瞬间气性上来,拉长音调,“原来是顺便想我啊——”


    程濯轻笑,声音清沉透过听筒传过来,在空寂无声的夜晚,透着撩人欲醉的味道,“很想你,去接你回来,好吗?”


    喻礼确实想回去,又觉得有些麻烦,转念又想,麻烦男朋友不算麻烦,“好吧,你来接我。”


    程濯放下批了一半的文件,降下车窗,眸光看向天际被阴云遮住的月亮,唇角含笑,“麻烦喻小姐从喻公馆走出来,走到门外,你应该就能看到我了。”


    “你早就到了?”


    “不早。”他说:“文件还没有批完。”


    喻礼出门的时候,没有人敢拦她——这就是大权在握的好处,她做得任何决定在地位低于她的人眼中都显得无比正确。


    走出门外,天空旷远,她一眼看见停驻在桂树旁的黑色劳斯莱斯。


    桂花的香气顺着夜风绵密拂过来,她脚步轻快走过去。


    风吹云动,遮蔽在乌云后的月亮缓缓露出半张脸,倾泻出柔润光辉。


    喻礼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尤其是望见站在车旁的程濯之后。


    而这样的日子,在婚后,她还会享受很久。


    直到他们的感情消失殆尽,彼此因岁月打磨变得面目全非。


    在她跑过来时,程濯已经张开手臂,下一刻,他轻松将她抱在怀里。


    他垂眸望着她在月光下清澈透亮的眼睛,喉结微滚,“要亲一下么?”


    喻礼真的受不了他每次一本正经问这种问题,就像在床上,一本正经问她要不要更深一点、更重一点,彼时,喻礼给出的回应都是无比肯定的。


    恰如此时此刻,她仰颈贴住他的唇。


    程濯缓而用力扣住她后脑,更深的吻她。


    撬开齿关,唇齿交缠。


    他的气息很清雅,令她记起荣禧堂博古架上那一盆素冠荷鼎。


    她环住他脖颈,认真说:“这几天,我谨慎思考过一个问题。”


    程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依旧沉浸在情潮的余韵中,鼻梁轻蹭她脸颊,指腹难耐摩挲她下颌,低哑道:“喻礼,我们在接吻。”


    喻礼笑了下,“那你要不要听我讲话?”她的唇被吮吻得润红,眼眸明润潋滟。


    程濯克制着,叹气说:“当然。”


    他将女王大人抱进车里,为她解开厚重的外套,拧开一瓶加热过得矿泉水,待她喝了几口,专注温和看向她,“好了,您可以开始您的议题。”


    喻礼被伺候得很舒服,眨了下眼,“你这么郑重,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的想法了,怕说得不合你的心意。”


    程濯倾身,气息逼近,“喻礼,我每天都是这么郑重,你只记得现在一刻么?”


    喻礼又笑起来,轻啄他的唇,“那天你说,你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我,对吗?”


    程濯眸光顿了下,轻“嗯”一声。


    她轻轻问:“那你怎么不追我呢?”


    她那个时候跟梁宗文是暧昧期,还没有谈婚论嫁,要想撬墙角,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对你的学长还有一点印象。”


    她记起那个据说是为了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车祸身亡的男生。


    她记得在食堂里偶遇过他几次。


    身为他师弟的程濯,她却一次也没见过。


    程濯显然不愿意思考这种可能性,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指腹温柔在她指骨上摩挲,“这样就很好。”


    他如此充实满足,不想因过去微妙改变丧失如此美好的现在。


    喻礼了解他想法,徐徐说起下个话题,“那枚翡翠透雕玉佩真是梁董送给我的吗?”她笃定看他,“一定是你送给我的!”


    他总是喜欢假借别人的名义送礼物给她。


    每年生日,喻礼总会收到数量庞大的礼物,除了重要人总给她的,其他不胜枚数的礼物她总是随意搁在喻公馆库房里,束之高阁,只有回礼的时候,才会打开当年的礼单,回送价值相同的礼物。


    只是有些礼物,她却总也找不到回礼的机会——他不标名姓、没有住址,似乎只是简简单单将礼物送到喻公馆送她礼物为她庆生,并不苛求她的回礼。


    名字都是假的。


    从前,喻礼从没有深思过这个人是谁。


    现在,喻礼心中隐隐出现一个人名。


    程濯。


    程濯不承认,若无其事说:“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


    喻礼轻哼一声,“我自己记得就好了,我会回礼的。”


    程濯说:“可不可以让我选一下回礼?”


    喻礼说:“当然。”


    他漆黑眼眸看着她,微微含笑,“把你画给舅舅的那幅画送给我。”


    那幅画至今还藏在京西花园里。


    但再也不对外展出。


    喻礼还是第一次带外人来京西花园。


    这里一贯只作为她的藏宝库,除了秘书助理外,很少有她的亲近人涉足,就连她自己也不常来。


    今日闭馆,京西花园里不是往日人流如织。


    她牵住他的手,缓步走到后院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展厅里,“里面都是我的画。”


    喻礼自认自己作画水平一般,之前那幅画之所以拍出天价,也是名声大于实际。


    她不喜欢把自己的作品展览出去——自己的雕虫小技不配占用参观者宝贵的浏览时间。


    作品一概放在后院。


    推开门,画作摆放在密闭的玻璃罩中,摆满整间房室。


    画作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


    喻礼一直不把当年她送给梁宗文的那幅画放在心里。


    她真的画了很多幅画——有一整间房放着她画给各种人物的画像。


    她画给喻景文的肖像就多达二十一幅,更不要提她送给喻景尧、谢琬音、喻介臣还有喻济时的画像。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想不起来送给对方什么礼物,便花费一下午挥毫泼墨,到生日那天,当成礼物送出去。


    这间屋子里的画作只是十中之一,还有更多的画没有展览出来,只是简单装裱,搁在库房顶箱柜里。


    自从学画开始,她不知道已经画过几千幅画,送给梁宗文的那一幅,也不过是她某日某时的一时兴起。


    程濯显然是第一次知道喻礼有这么多画作。


    送给梁宗文的那一幅,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在各种画作前流连,看完之后,似乎漫不经心问:“怎么没有二公子的?”


    喻礼说:“他都拿走了。”


    她画给喻景尧的画最多,但一幅没留下,都被喻景尧以“画上是他画就属于他”的歪理邪说拿走。


    喻礼从橱柜里翻到那幅名为[初见]的画,“确实是我拍卖回来的,倒不是我多么珍惜,就是不想让人借着我的名头搞事。”


    她送出那么多画,没


    有一幅流入市场。


    有约定成俗的规定在那里——她送的是情分,不掺杂任何经济价值。


    要是真遇到难事,不得不拍卖这幅画,也不用到拍卖行里去,拿着画到喻公馆找她,她自然会帮忙。


    只有梁宗文没有遵守这个规定,他把画随意拿给他母亲欣赏,然后拿到拍卖行拍卖。


    她知道,他母亲并非贪那一点钱——她只是想显摆她的权威。


    她意在告诉喻礼,你就算是喻家高高在上的三小姐又怎么样?嫁给她儿子,就得对她这个婆婆伏低做小。


    喻礼如果是委曲求全的人,自然打落牙齿和血吞,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很可惜,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她直接以非法盗窃他人财物罪名把梁宗文母亲告上法庭。


    因为这件事,她跟梁宗文婚后第一次争吵。


    他说她太绝情,一点面子不给他母亲。


    喻礼不搭理他,坚持起诉。


    后来是梁宗文捏着鼻子补全拍卖款,他冷声冷气说,从此再不会要她一幅画,她喻总的大作他要不起。


    那个时候,他们的婚姻就隐隐出现裂痕。


    即使知道这幅画没有那么重要,程濯依旧妥帖细致收起那幅画,喻礼仰颈说:“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幅?”


    程濯垂眸,“我记得你这段时间很忙。”


    喻礼道:“蜜月的时候画,那时候我肯定有时间。”


    程濯的心“咚”一声敲开,因为她是如此轻描淡写讲起婚后。


    她已经在设想过他们的婚后了。


    他克制着,拢住她腰肢,在她发旋落下轻轻的吻,哑声,“好。”  。


    喻礼跟程濯的订婚仪式在梁桢的操持下,稳步推进。


    谢琬音加入后,更是突飞猛进。


    为了避着喻介臣,她常常开车到梁园跟梁桢商议事情。


    梁桢跟她很合得来——只要她想,她可以跟世上任何人结成异父异母的亲姊妹。


    订婚场所早就订好,在京城郊区的一套庄园别墅里。


    那天来的人会很多,为京城交通着想,他们精心挑选这么一个与世隔绝交通顺畅的地方。


    而且,这里隐私性很好。


    喻家和程家默契得不想把仪式搞得太大。


    只是在邀请客人名单上犯了难——私心里,梁桢一点不想请梁宗文母子两个。


    但提起梁家,他们两个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梁桢不想让亲家觉得自己绝情,便仔细问起谢琬音的意见,“您觉得该怎么办呢?”


    梁桢似乎很为难,“并不是厌烦,就是担心他在席上惹出事情。”


    谢琬音肯定说:“他不敢的。”


    这样的论断并不是她自己下的,而是喻礼。


    喻礼跟梁宗文结婚前,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桃色危机,那些谣言甚嚣尘上,谢琬音看着那样的事迹都手指发抖,喻礼只轻飘飘扫一眼,笃定说:“假的。”


    她蹙眉,“这么相信他?”


    喻礼含笑,“他不敢的。”她讲,“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个胆小鬼,你告诉一个秘密给他,他只会严严实实揣在怀里,半点不透给旁人,倒不是他善良,因为他胆小到不敢承受秘密泄露的半丝风险。”


    “这样很好,我半点不用担心他在大事上背叛我,但有一点也很不好——”她蹙起眉,似乎有些忍不了,“有时候,太蠢一点。”


    但她只能挑选这样一个丈夫。


    她要做的事情不能有一点风险——她万万不可能信任一个绝对的聪明人,她不能接受枕边人将刀横在脖颈上。


    梁宗文恰好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他如此胆小,怯于拿刀,甚至连拿刀的心思都不敢有。


    在风声鹤唳的时候,梁宗文确实是绝好的伴侣,喻礼完全不用花心思应付他,她将心思完全放在自己的所图上,但风微浪稳时,梁宗文的缺点便无限放大——他们的婚姻危机一触即发。


    听到谢琬音这样讲,梁桢在订婚宴邀请名单上,毫不迟疑加上梁宗文和他母亲的名字。


    梁宗文收到邀请函,气极反笑。


    他生硬扯了扯领带,握住领带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给喻礼拨电话,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喻礼,我要见你。”


    他声音很沉,硬生生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喻礼难得郑重一些,微抬手,打断正在汇报下属的话,“有事?”


    她的声音清冷动听,让人想起松竹在凉风中轻轻颤动的声响。


    梁宗文躁动的心微微缓和,他爱她,不能对她发脾气。


    “为什么请我?你料定我不会在你的订婚宴上大闹一场,对吗?”就像她料定,跟他结婚后,他会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有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有心的人看?


    喻礼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以梁桢的缜密,订婚宴不会出任何问题,所以从没过问过订婚宴具体流程细则。


    没想到她会请梁宗文——


    这对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


    喻礼难得缓声,“我在工作,你稍等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梁宗文的心蓦然软了,腔调软和体贴,“不用太着急,你慢慢忙,一会儿我把地点发给你。”


    喻礼说:“好。”


    正在汇报的下属殷勤扬起笑意,“喻总,您有事忙?没关系,我等您回来继续汇报。”


    喻礼说:“你继续。”她抬起眼,递给下属柔和却具有威胁力的眼神。


    汇报完,脊背密密麻麻布了层细汗,却不舍得走,作为分公司下属,觐见天颜的机会可不多。


    她思索着说一些体己话,想了想去,也就大公子的事值得汇报,“喻总,大公子已经几天不来上班了,他身份特殊,我们不好意思催,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喻景文在喻氏投资就是一个好看的吉祥物。


    具体产出是没有的,只是摆设,反正事事有精明强干的属下去做,他只负责表面光鲜。


    她并不关注喻景文为什么不到岗,这只是一个给大BOSS搭话的机会罢了。


    喻礼眉心微凝,“你倒是提醒我了。”


    这段日子太忙,她都忘记,喻介臣曾经交给她一个任务——安抚喻景文。


    她说:“你要是有空,陪我到大公子家里走一趟。”


    下属:“当然,当然!我随时有空!”


    她把这视为一步登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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