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春联


    ◎“给个痛快”◎


    从叶家回来,谢景珩正开门。


    江浔突然问他:“今年不贴春联吗?”


    他顺着江浔的目光看过去,门框上的旧春联有些褪色,不记得是哪年他心血来潮写的了,几年没换过,因为他以前不在这边过年。


    谢景珩收回目光,转着轮椅进门,“好几年没贴了,不贴了吧。”


    “辞旧才能迎新,用旧的寓意不好。”


    “那过两天买了换掉。”


    “你写一幅新的吧。”


    “……”净给他找事儿,谢景珩直接驳回,“不想写。”


    “那我写?”江浔无所谓地答道。


    谢景珩想起他那屎壳郎爬的字,揶揄了句,“你,要不还是算了吧,你那字放门口能镇年兽,比门神还管用。”


    “那你写。”江浔把话题绕回来。


    “写不了,大晚上别给我找事儿。”谢景珩边说,边把迎到门口的猫抱起来。


    江浔撕了旧的,把那沓褪色的红纸轻轻折好,才关门进来。


    他挡在轮椅面前蹲下,提起他腿上的猫,“给啾啾的窝写幅对联,申港那个项目给你。”


    谢景珩眯了眯眼,还能这样呢,诱惑力还是挺大的,“真的?”


    “真的。”


    “成,去书房。”


    他以前教江浔写过书法,没教成个什么,而且毛笔他好久没碰了,应该写不了多好。


    想不通江浔为什么执着。


    江浔主动从书柜里拿出笔墨纸砚,柜子里多是各种宣纸,“家里有红纸吗?”


    “有吧…”谢景珩想了片刻,“上层应该有大张的,你自己翻翻。”


    江浔踮起脚在最上层找到巨大张的红纸,撒着碎金,和门口贴的老对联是一样的,大概好多年没用过。


    “这个要多大得自己裁,你想写多大?”谢景珩转了转手上的裁纸刀,递给他。


    猫房子不大,江浔站在书桌边,裁了三张小长方形,又裁出几张小正方形。


    谢景珩磨了一小点墨,提笔问他:“写什么呢?”


    江浔显然没仔细想过,拿手机现搜了一个。


    因为是给啾啾的,谢景珩把字写的圆润饱满了些,不费太多力气。


    江浔伏在桌边看他。


    他左手撑着轮椅稳住身子,右手悬腕,幸好是写小字,写大字他怕手肘都悬不住。


    上联“猫肥家润万事兴”


    下联“猫顺肚圆家中宝”


    横批“啾啾的家”


    谢景珩搁下笔,看来看去还是不满意,软绵绵的,没一点筋骨。他伸手想把纸团了重新写,被江浔拦下了。


    “挺好的,这样就行!”江浔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把握住他手腕。


    “……好是因为你看不懂。”谢景珩对他的鉴赏能力十分质疑。


    “没事啊,啾啾也看不懂,对不对?”


    “喵——”


    啾啾跳上桌子,歪头坐在他面前,也不知道在喵什么。


    “教我写个福字吧,小的,给她。”江浔毕恭毕敬递给他一张小方纸。


    谢景珩看他态度好,纸小小的也可爱,但还是忍不住鼻孔出去冷笑一声,“不教,纯示范。”


    教的时候他不学,不教了他又上赶着。


    谢景珩写了张小福字,也感觉写的不好,他放下笔,拿胳膊肘怼了怼江浔,“再裁一张,重新写。”


    “挺好的,不用重新写。”


    “看的明白好坏吗就说好?”谢景珩嘲讽道。


    “魏晋行体?”


    谢景珩有些惊讶,“一个字儿就能看出来,你不会蒙的吧?”


    江浔拿走了他桌上的福字,不置可否。


    江浔稍微研究过,以前他对书法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在谢景珩教他写字那次之后,看到这方面信息会想到谢景珩,也根据印象,对谢景珩书房里那些字有了大致的认知。


    江浔自己转了转他的书房,和记忆里没太大差别。


    书桌一侧对着的墙上有一副隶书的“观自在”,盖的不是谢景珩的章,但具体章上的字他也认不出来。


    “你信佛吗?”江浔突然问。


    “不信啊。”谢景珩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随即看见他对着那副字,很快明白。


    “我爸送我的,他晚年信一点,不过送我这副字应该不是梵语‘观音菩萨’那个意思,可能是自省?自渡?”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让我自己悟来着,我还没悟明白呢,他就走了。”


    谢景珩神色有些惆怅,他撑在轮椅上的身子太单薄,江浔看的发愣。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说,“也可能,就是希望你‘自在’的意思。”


    “也许吧。”谢景珩勾了勾嘴角,“能帮我找找有没有金墨吗?在刚刚那个柜子里。”


    江浔其实想问他累不累,累就不写了,但看他有兴致,还是没说什么帮他拿了。


    金墨的质地和墨水完全不一样,更像油漆。


    谢景珩自己裁了张大点的纸,换了支毛笔。


    写字儿这事儿,有时候越认真越不是那么回事,谢景珩写得身上都有点发汗了。


    “哪不好看?有什么区别吗?”江浔指着他写了几次的同一个“春”字问他。


    “……有。”


    谢景珩把写废的纸拿开,展了张新的,“我没让你陪我写,也不是给你写的,困了自己去睡。”


    “不困。”是怕你累了,江浔随手在他的废纸上画了只小猫头像,“你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那就不起了,明天我又不上班。”


    “早上不起床会错过早饭。”江浔幽幽地说。


    自从那次胃出血后,江浔对他的吃饭过于上心了,尤其是早饭,不吃早饭确实容易胃疼,但是他也确实早起不来。


    “我起得来,我吃完早饭回去睡。”


    谢景珩被他一打岔,笔下的字没顾得上用心,反而写得更好了些,多了几分随性。


    “丽日和风春意满,花香鸟语物华新。春和景明——”


    “嗯。”


    其实没什么大寓意,只是感觉他和江浔都六亲缘薄,写那些家和人旺的对联不合适,干脆就盼“春和景明”吧。


    他写字的时候上身略微前倾,一只手撑着椅子,腰背都是绷着的,收笔乍一放松,腰上突然疼了一瞬直不起来,他慌乱地想扶桌子,却一把被江浔握住手。


    江浔看他嘴唇白那一下就知道他肯定又疼了。


    他把轮椅手刹松开,转过轮椅让他面向自己,半跪在他面前。


    谢景珩额头抵在他肩上,深呼吸了几次没说话。


    “这次疼的厉害?”


    谢景珩抵着他肩摇摇头,说话还带着喘息,“不是,有点突然,过一会儿就好。”


    江浔也没辙,手覆在他腰上只敢轻揉,静静等他这“一会儿”。


    “最近没复健?”


    “嗯。”


    “年后我和你去?”


    “……不用,我自己会去,年前太忙了。”


    江浔等他疼过一阵,才扶他起来,“到床上躺着,我帮你做做拉伸?”


    平时江浔给他按按腰就算了,他这腰确实出问题的频率太高,经常坐都坐不稳,江浔搭把手不算越界。


    可是,到床上,拉伸腿,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浔要抱他,谢景珩不情愿地推了推,“不用,你管的越来越宽了。”


    江浔半跪在地上,一手勾着他腿弯,另一只手护在他腰上,僵持着没动,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青予不也这样吗?”


    “什么意思?”和叶青予有什么关系?


    “他也会抱你、关心你,都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我不可以?”


    “不是吗?你在想什么?”江浔状似不解,看得谢景珩一时无话。


    “按一下吧,别疼起来,明天一诺来吃饭。”


    江浔真的,越来越会拿捏他了。


    谢景珩突然想起提出质疑,“……你会吗?”


    “会。”


    “我先把笔洗了,现在不疼。”


    “我一会儿洗,放回原位。”


    ……


    江浔专门找医生学了一点理疗手法,康复训练也学了,但训练谢景珩肯定不愿意让他插手。


    按摩和拉伸也更好操作,松松筋和关节,至少能让他舒服一点,少神经痛几次。


    但没想到稍微拉伸一下,谢景珩就这么疼。


    他学的时候帮不止一个患者做过拉伸,不管患者双腿是不是有知觉,拉伸都会疼,他不清楚这种疼是什么样子。


    更没遇见有人疼到这种程度。


    他一开始毫不怀疑自己的学习技术,以为是谢景珩疏于复健太久,越久越疼,越要及时拉开。


    但现在,他怀疑可能真的是自己学艺不精。


    江浔握着他的腿,隔着睡裤也能感觉到,那双腿又长又直却没有一丝生气。


    谢景珩感觉不到,却被疼痛折磨得没法。


    他自始至终没讲话,手却忍不住抓紧床单,手背上骨头凸起,快要刺破冷白的皮肤,薄薄的眼皮也被疼痛染得发红。


    好像他们第一次做完,谢景珩力气耗尽陷在床上,但挑眉看他的时候像只傲气的小猫,直白又讽刺地说他技术太烂。


    只是这次,谢景珩把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别皱眉了,疼不是你手法问题,我自己身体不行。”


    江浔手上一动,他疼得发颤,江浔动作再次停住,把他的腿平放好。


    江浔忍不住想帮他,手却堪堪悬在他身侧,不知道该落在哪,不知道他哪里疼,他搞不明白,“不是说…没感觉吗,为什么这么疼?”


    谢景珩掀起眼皮看他,没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像他解释不了神经痛,疼痛流窜在脊背里,看不见摸不着。


    他用疼得发虚的指尖碰了碰江浔无处下落的手,“继续做吧,做完就不疼了,给个痛快,别折磨我。”


    江浔做完,力气耗尽的还是谢景珩,疼痛太消耗人精力。


    他给谢景珩盖好被子,再进去送水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水杯没叫他。


    第二天也没叫他吃早餐。


    有时候江浔自己都搞不清楚该怎么才能让他好,谢景珩的身体哪哪都脆弱得让他心惊胆战,当吃早饭和多休息谢景珩都需要,他无法衡量该顾哪头,也不能强迫他兼顾。


    32   除夕


    ◎“会……开心吗”◎


    以前过年谢家人也不多,谢景珩妈妈走的早,家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但是谢景珩小时候一个人比一屋子人都闹腾。


    等谢景珩十几岁懂事了,谢承钧已经和许桐姐结婚,过年那几天家里多了许桐姐张罗,氛围明显不一样。


    再后来有了谢一诺这个小豆丁,和谢景珩正好玩到一块儿去,从那么大点,谢景珩就带着她净干捣蛋的事儿,谢一诺也是黏他,一见他就“叔叔”“叔叔”的跟着跑,一个年过来下好不热闹。


    后来,许桐姐除夕那天都带一诺回娘家那边。


    今年也是。


    许桐姐问他今年去哪边过,还去叶家吗,他说就在自己家。


    “那二十九晚上一起吃顿饭,我带一诺去你那边,包顿饺子,小除夕嘛,热热闹闹的。”许桐姐在电话里说。


    “行,不过我这边还有个朋友,他…不回老家过年,就住我这儿了。”谢景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陪一诺在游乐场玩的那个吗?”许桐问。


    “嗯,你听她说了?”


    “哎哟,她可念叨了好几天,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照片我也看了,确实帅,不怪她念叨这么些天哈。”许桐姐笑着说。


    “她那天…没吓到吧?”


    “没什么事,不过确实有点危险,你和江浔是朋友还是…商业关系?”


    许桐姐问的很微妙,谢景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谢景珩试探性问,“姐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我又不是不看新闻!”


    这就更难解释了,“我和江浔是朋友,认识四五年了,网上都是乱传的。他和咱们一块儿吃,行吗?”


    许桐稍微放下点心,“那一起吃呗,正好让我见见,这事跟一诺说了她准高兴。”


    “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轻信外人。”


    ……


    “啾啾!!”


    比江浔更具有吸引力的事物,是小猫。


    一诺一见到啾啾眼睛都亮了,捧在手心看着,吧唧亲了一口。


    抱上就不撒手,走到哪带到哪。


    许桐姐和江浔在厨房准备饺子,谢景珩闲的发慌。


    “一诺——你有了啾啾,都不和叔叔玩了!”


    “玩,但是我要带着啾啾一起玩。”小姑娘摸着猫一脸享受地说。


    “带着她能玩什么?”


    “玩……我们玩桌游吧!啾啾是裁判!”


    “行吧。”谢景珩撇撇嘴。


    不过桌游,现在流行狼人杀、阿瓦隆之类的,谢家老宅有的是,他这边连副跳棋都不一定有,谢景珩在电视柜里翻了翻。


    “只有大富翁你玩不玩?”


    “不要,好幼稚。”


    “嘿,你还嫌幼稚,来真钱的,玩不玩!”


    “什么叫来真钱?”


    “你如果赢了,我把游戏纸牌都给你换成现金!”


    “那今年压岁钱还有吗?”小姑娘鬼灵的一点亏不吃。


    谢景珩大手一挥,“两码事。”


    “玩!”


    两个人先一块儿研究了一遍游戏规则,然后把地图在茶几上铺开,功能卡都摆好位置,谢一诺说啾啾是银行行长,要把“钱”都放她那里。


    谢一诺也是运气好,一开局,好几次掷骰子都是火车站、自来水厂、电力公司这种地方,能买的都让她买了,谢景珩过一次就交一次路费,给谢景珩激起了好胜心,越玩越认真,两个人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馅和面都好了,有人来包饺子吗?”许桐姐在厨房喊。


    “好,姐,这就来!”谢景珩头也不抬地回。


    谢一诺也没空回,她在祈祷自己抽到一张好的“命运牌”。


    许桐看半天没人来,和江浔说,“我去看一眼他俩。”


    谢一诺和谢景珩两个人都围着茶几,一人手里一堆票子,表情还挺严肃,“哟,你俩这战况激烈呀!”


    “啊?姐,没事,一会儿就结束,我快赢了。”


    “叔叔你别高兴那么早,明明是我快赢了!”


    ——“继续。”


    ——“该你掷骰子了。”


    两个人同时说。


    许桐看笑了,“你俩玩吧,不用你俩包了,等着吃就行。”


    ……


    谢景珩发现这游戏,还是运气成分大,他竟然玩不过谢一诺。


    谢一诺前期房产多,后面过路费越滚越高,谢景珩在交了一万四过路费后彻底破防。


    “不玩了!”


    “好哦——我赢喽——”谢一诺抱着猫转了好几圈。


    谢景珩愿赌服输,点了点谢一诺的“钱”,是真多,他点了点自己身上的现金,根本不够,不过至少是有点的,他该庆幸自己前几天取现金了。


    “现金就这么多,其余的支付宝转你。”


    “谢谢叔叔!”谢一诺小手一挥、一弯腰,给他来了个王子礼。


    做完拿着钱就往厨房跑,谢景珩在客厅能看见那边,谢一诺把钱给江浔了,谢景珩大为震撼。


    江浔也一脸震惊,“给我?”


    “对呀,我赢的,我送你!”谢一诺臭屁地说。


    “哎你这孩子,什么意思啊就给,叫江浔哥哥,别没大没小的。”许桐在旁边,挡着也不对劲,让她给也不对劲儿。


    “谢一诺!不许给他!”谢景珩隔着老远喊。


    “他有的是钱,你不许给他!”江浔钱比他可多了去了,还拿他的钱给江浔。


    “你过来!”谢景珩凶道。


    小姑娘根本不怕他,屁颠屁颠跑回来,谢景珩掐住她肉乎乎的小脸,“为什么给他?”


    谢一诺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谢景珩从轮椅脚踏板中间把小孩拉进来,按在怀里,“嗯?说不说?”


    谢一诺知道叔叔身体不好,不敢真的乱动。


    “我喜欢江浔哥哥呀。”


    谢景珩乐了,“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知道,喜欢就是,我想穿婚纱和他结婚!我要让江浔哥哥做我老公。”


    “等你长大了能结婚,他都是老头了。”


    “那怎么办?”谢一诺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那怎么办?”谢景珩笑着当小复读机。


    谢一诺看着厨房里的江浔和妈妈若有所思,“那让江浔当我的爸爸可以吗?”


    谢景珩气得差点没背过去,虽然童言无忌,但是他真有点生气,谢景珩把小孩从怀里放出来,让她在自己面前站好。


    “还记得你爸爸是谁吗,我哥对你不好、还是爱你不够?”


    “记得呀,我记得爸爸,爸爸爱我,我也爱爸爸。”


    “那为什么说刚才那种话,爸爸可能会……难过的。”


    谢一诺眨巴着大眼睛,坚地说,“爸爸不会难过,就算我有新爸爸,爸爸也还会爱我,他会开心,因为有人也像他那么爱我。”


    谢景珩愣了愣,“会…开心吗。”


    谢一诺扑进他怀里,小短胳膊抱住他,“会的!”


    “只要做让你自己幸福的决定,爸爸都会开心!”


    “你俩腻歪什么呢,洗手吃饭!”许桐姐喊道。


    ……


    谢景珩咬了一口饺子,“好香啊,咸淡正好,不过这味儿我没吃过,你们创新了?”


    “嗯好香好香!”谢一诺也跟着说。


    许桐笑了笑,“嘴真灵啊,我们俩把各自的配方融合改进了一下。”


    江浔偏过头看着他,“少吃点,饺子对胃不好,尝尝味儿就行。”


    “江浔说的对,小珩,都是自家人不用非给我们面子,胃溃疡可不是小事儿,得仔细养着,你别不上心。”许桐姐干脆把他面前的饺子盘都拿远了,换了道清蒸鲈鱼,还给他盛了碗汤。


    他打电话那天,许桐姐还对江浔充满戒备,让他小心点,怎么一起包了顿饺子全让江浔收买了。


    “怎么有人这么大了还爱告状呢。”谢景珩接过汤吹了一口,对吃不到美味饺子着实感到遗憾。


    许桐点点他脑袋,“少贫嘴,他对谁好谁心里清楚。”


    ……


    这一年除夕过得异常平和。


    一点都没有过年的热闹,但是江浔在,冰箱永远是满的,他话不多,可屋子里多了点人气儿,总是好的。


    有猫在也很好,尽管名义上是江浔的猫,但是江浔只管喂食和铲屎,和这小东西亲近不起来。啾啾也发现有的人类冷漠难以接近,再被谢景珩时不时开俩罐罐收买一下,现在已经把江浔抛到脑袋后了。


    年夜饭,两个人很默契的没提任何伤心事儿,也没人对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刨根问底。


    统共就两个人吃饭,江浔却也做了不少,好在菜量小,还都是谢景珩爱吃的,两个人基本上光盘了。


    江浔收了碗筷放进洗碗机。


    谢景珩发饭晕,把自己挪到沙发上躺着不想动,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app放春晚,当个背景音听。


    啾啾也刚吃完饭,坐在地上舔毛。


    啾啾长得飞快,已经四斤重,体型比成年猫小点,大概处于猫的少年期,小狸花长开了又挺拔又神奇,彩狸有对了几分漂亮。


    “啾啾,啾啾……”谢景珩躺着朝地上的猫伸手,啾啾大致已经能懂是在叫她,抖了抖毛,走过来贴他的手。


    谢景珩顺手把啾啾抱到身上,暖暖的毛茸茸,刚好垫着手腕刷手机。


    江浔也没回房间,收拾好餐厅东西,走过来坐下,也靠在沙发上,两个人隔着点距离,各看各的手机,到小品了就看两眼电视。


    耳边只有春晚的节目声和很远处微弱的爆竹声,竟然,也不是很冷清。


    “嗖、嗖、嗖、噼里啪啦……”窗外突然炸起一串烟花。


    谢景珩撑着上身坐起来一点,这个位置看,烟花被挡住一角。


    “过去看看?”江浔扶住他胳膊帮他坐起来。


    谢景珩望着窗外,“在这看就行,烟花在哪看都一样。”


    江浔不由分说得把他抱起来,“不一样,那边清楚。”


    从阳台上能看见一朵朵完整的五彩斑斓的烟花,不断有光点冲进夜空,炸开星火,把周围的黑暗瞬间照亮,又缓缓消散。


    啾啾竟然不怕烟花声,谢景珩一手勾着江浔脖子,一只手还在撸肚子上的猫,“你说这是在哪放的?”


    “永安区,和兴北路那块吧,兴贸大厦那个楼旁边?”


    “我也觉得,离市中心那么近,这得罚三千块钱不止。”


    “你在市中心放过?”江浔笑着问。


    “我在家门口放过,罚了我一千五。”


    江浔低头笑出了声。


    来看烟花前,江浔说阳台没关窗户冷,给他裹了件外套。


    谢景珩松开勾着江浔脖子的胳膊,从外套内兜摸出一个红包。


    “别笑了,送你的。”


    江浔愣了下,“红包?”


    “压岁钱。”


    “给我干什么,我过完年二十五,不是小孩儿了。”


    谢景珩以前也是给的,刚认识的时候,江浔才十九,完全算不上大人,他觉得自己该给。


    谢景珩想了想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还是能收到的。”


    “压岁钱是压邪祟的,图个吉利。就几张,统共也没个块儿八毛的,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你也别看不上。”他以前可不给这么少,不过以前他也没给过现金红包。


    红包封面是他前几天自己写的字儿,他看江浔喜欢。


    “拿着吧!”谢景珩知道他抱着自己没手拿,直接放进他睡衣胸前的兜里。


    烟花放了小五分钟。


    这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33   冷炎


    ◎“可他偏偏要人真心。”◎


    十点多,谢景珩上床准备睡了,突然听到窗户那有细碎的声音。


    一会儿一下,好像是……小石子砸上玻璃。


    这不应该啊,他住这小区安保很好,大半夜也不会有小孩在外面玩。


    谢景珩起了身鸡皮疙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床看看。


    他拉开窗帘,一眼看到院子门外有个红毛。


    冷炎?


    “喂!江浔呢?”冷炎隔着一个小院,双手捧成喇叭朝他大喊。


    ……


    找江浔,他就不能打个电话?


    “江浔在家吗!听得见吗!!”红毛还在喊,不仅他听得见,估计邻居也听得见。


    他想给冷炎打个电话,突然发现没他电话,于是打开窗子,“不在家,你别喊了。”


    “什么?”


    谢景珩没他那么大声儿,冷炎没听清。


    谢景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要不进来说,我给你开门?”


    他不太确定冷炎有没有听清,反正冷炎没再说话,他下楼来了院子大门。


    冷炎大概喝了点酒,谢景珩嫌弃得看了他一眼,“江浔不在,你俩没电话吗?什么年代了来人家门口喊?”


    “他不接啊!”


    不接就是在忙。


    “找他干什么?”


    “喝酒。”


    就这点事儿,谢景珩感到无语,直接就想回去,被冷炎拉住胳膊。


    “哎哎,别走啊,你陪我喝吧!”


    谢景珩气笑了,“谁给你的脸啊,让我陪?”


    “江浔。”


    “……”


    “不喝,放手。”


    “不放。”


    冷炎死拽着他胳膊,声音听得他肉麻,“你陪我嘛,你和叶青梨熟。”


    原来是叶青梨的事。


    “你和叶青梨怎么了?”


    “走,上车!”冷炎一看有戏,里面开心了,推着他就走。


    “我回去换件衣服!”


    ……


    “我们小区你怎么进来的?”谢景珩坐上副驾驶才狐疑道。


    “我车这么好,谁敢不让我进?”


    “……”这小区安保还是不行,势利眼。


    冷炎来到大学城附近,找了家小清吧。


    这个点清吧里人还不少,看模样大部分都是学生。


    冷炎自顾自地闷了口酒,“昨天元宵节,我说去一起拜访她爸妈,她死活不让,我家庭学历能力样貌有哪点拿不出手吗?”


    谢景珩挑眉,“你想见父母?你都想结婚了?你俩不是才谈了……十个月?”


    “你怎么知道?”


    “叶青梨说的。”


    冷炎充满敌意地瞪了他一眼,“她这都和你说。”随即却有些落寞,“可是我喜欢了她八年。”


    谢景珩惊了一下,“你和江浔一年毕业,同岁吧,你高二就喜欢她?”


    “嗯。”


    “喜欢八年都没追?什么意思,暗恋?”


    “嗯……明恋,没追上。”


    谢景珩插了一块果盘里的西瓜,没说话。他突然对冷炎刮目相看,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八年都追不上、还能坚持喜欢八年,一瞬间竟然觉得江浔也挺好追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她说我是小孩子,我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谈恋爱、和你手挽着手出席各种场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她说她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冷炎的眼睛黑白分明,真诚,委屈,不解,看向他,灼热得烫人。


    他大概是在问叶青梨。


    可能叶青梨面对这样的目光,也说不出话吧。


    谢景珩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垂下眼,“我觉得,她要的东西,和你要的东西不一样,她给不了你,你也给不了她。”


    “可是我什么都不要啊,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谢景珩笑了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冷炎并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想找人倾诉,“我因为她才努力学习,考了和她同一所大学,也因为她读的金融专业、去的美国,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谢景珩皱了皱眉,“她不希望你为了她做任何牺牲,更不希望你因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这对你们两个都不公平。”这一点谢景珩可以笃定。


    “你现在做这些,已经太过了,太不成熟。”


    冷炎像是被戳中了痛点,突然语气急了,“我喜欢她,把她规划进我的未来有错吗?”


    “你们都这么想吗?”


    “把别人的爱当负担?”


    “你对江浔不也是吗?你以为不把他牵扯进来他就能放心不管了吗?”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她,这不是牺牲也不是付出,她只要存在,我就会成为这样的我,你们不明白吗!”


    冷炎说得谢景珩发愣。


    “做什么在你们看来都是幼稚,你们大那几岁就一辈子有理了!”


    冷炎不再看他,一个劲儿的喝闷酒,鸡尾酒度数不高,可他一个人喝了七八杯,谢景珩没拦着。他在想冷炎说的话,好像并非全无道理,可是他无论站在自己的角度、还是站在叶青梨的角度,都不能接受对方这么做。


    还有冷炎突然提,江浔不能不管,他怀疑江浔有事瞒着他。


    谢景珩也忍不住喝了两杯。


    直到冷炎喝醉。


    谢景珩给叶青梨发消息让她来接人。


    刚发完江浔给他打来电话。


    江浔到家发现他不在,“怎么还没回来,在加班吗?”


    “我和冷炎在酒吧,一会儿叶青梨送我回……”


    “在酒吧?”江浔感到意外,声音都提高了。


    “冷炎非拉着我喝酒,具体回去再和你说吧。”


    “哪个酒吧,我去接你。”


    “也行,刚好,你直接去接叶青梨一起来,让她把冷炎的车开回去,我现在告诉她。”


    “嗯,位置发我。”


    江浔载着叶青梨,车跟着导航驶进大学附近的一条商业街。


    他扫了一圈,就看见谢景珩和冷炎坐在窗边位置。


    灯光昏暗,谢景珩靠在轮椅上正抽烟,坐姿懒散,把轮椅坐出了真皮沙发的气势。


    桌上摆着一排鸡尾酒杯,地上还放了一打没喝完的科罗娜。


    冷炎还握着酒瓶子,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已经醉了。


    “喂!”叶青梨一巴掌拍在冷炎后背上。


    “呜呜你来接我了……你终于来了……”


    冷炎站起来把叶青梨抱个满怀,他人高马大,像个不知道自己体量的大型犬,把叶青梨扑的一个趔趄。


    “能走吗?”


    “能啊!”


    冷炎说着,拽着叶青梨往旁边桌子上撞。


    江浔眼疾手快把两个人拉住了。


    江浔也给冷炎后背来了一巴掌,“你跟谢景珩聊什么了喝成这样,大晚上折腾什么?”


    “我俩谈心,你不懂。”冷炎朝江浔竖起中指,随即被叶青梨敲了一记爆栗。


    谢景珩看乐了,顺手掐了烟,“先走吧,结完账了,你俩扶着他吧,我没喝醉。”


    “胃疼吗?”江浔问。


    “不疼,只有这杯是我的。”谢景珩指了指一堆杯子里的一个空高脚杯。


    江浔和叶青梨架着醉鬼,找到冷炎的车,叶青梨说放心她自己能搞定。


    谢景珩停在江浔车旁边等他。


    “滴滴。”


    江浔一边走一边开了车锁。


    “喝了多少?”


    “真就一杯。”


    江浔走过来把副驾的车门打开。


    “能自己上吗?”


    谢景珩看着车座犹豫了一下,“啧,你就不能开个底盘低的车?”


    江浔低声笑了一下,“能,另一台车今天限号,我过段时间把这辆也换了。”


    虽然不想让他喝酒,但谢景珩还是喝点酒更可爱,更随心所欲,不防备他,也知道求助,让他想起以前。


    谢景珩原本就该这样,被别人帮也该心安理得,所有的好就应该是他的。


    江浔抄腿弯儿把他抱上去,顺便替他整理好双腿系上安全带,轮椅收进车后座。


    抱完觉得不对劲,掀起他裤脚,就在睡裤外面套了条外裤,“就穿这点?”


    “什么?不冷,下了车就是酒吧。”


    江浔把掌心贴上他小腿,不用江浔说话,他也知道肯定是冰凉的。


    “……”


    “穿裤子很麻烦的好吗,他大半夜叫我。”


    江浔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腿上。


    “晕的话和我说。”江浔递给他一瓶水。


    谢景珩点点头,撑着手臂提了下身子。


    “冷炎今晚找你干什么?”


    “为情所困,”谢景珩悠悠地答,“他是来找你的,你不在,非要让我陪他喝。”


    “下次别理他。”


    谢景珩被江浔毫不留情的语气逗乐了。


    “怎么了?不是你朋友吗?嗯……冷炎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为什么会和他做朋友?”


    “他……”江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叛逆的富二代,一起住了两年,发现他实际上还挺好相处的,”江浔斟酌着说,“而且……善良、热情、真诚。”


    “真诚……”谢景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谢景珩开口道,“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叶青梨会真的喜欢他。叶青梨比我工作早,虽然家里支持但也不是这行的,她是自己创业,年轻小姑娘要是想自己闯出条路来,不知得踩多少别人挖的坑、见多少肮脏事儿。”


    “她和谁谈恋爱我都不意外,但是没想到能和冷炎纠缠这么久。”


    “叶青梨顶多能做到喜欢他,”谢景珩停顿了一下,“可是冷炎偏偏要人真心。”


    江浔愣了一下,一瞬间甚至怀疑谢景珩是不是点他呢。


    他偏头看了一眼谢景珩平静的侧脸。


    “你不觉得吗?”谢景珩问他。


    江浔没回答,“给他俩想那么多干什么,都一点了,下车回去睡觉。”


    谢景珩也确实累了,加上喝酒,今天一天坐了得有九个小时。


    腰疼。


    但是下车是从高处到低处,要简单一点。


    “能自己下?”


    “能。”


    谢景珩说完手臂抖了一下,一屁股坐歪了,拽了下身子,没支起来。


    江浔心里一惊,立马把人扶住了,“腰一点劲儿用不上了?”


    “嗯……”谢景珩心虚地声音小到快听不见。


    江浔直接把人抱进屋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有种小夫妻一起蛐蛐外人的感觉


    34   吵架


    ◎“拼个鱼死网破就有意义吗!”◎


    “谢总,捷达新车发布会上的xc26系列和我们正在研发的动力模式几乎相同,他们的电池组管理系统……用了锐新给我们的部分专利。”研发部当面把电脑递给他,上面是临时整理的电子版资料。


    谢景珩翻着文档,脸色凝重。


    另一台电脑上还放着捷达新车发布会的实时直播,办公室里一时间安静,只能剩下直播声音和风声。


    风声呼啸,震得窗棱微微作响,小冰粒霹雳吧啦砸在玻璃上,是不伦不类的雪花里夹着的霰。


    过年的时候人们说今年是暖冬,暖冬不下雪,却在来年寒春下了。


    谢景珩把笔记本电脑推过去,“拿回去吧,叫上法务部一起,先把所有细节整理清楚。”


    技术部的人出门时,外间总裁办的人都忍不住看过去,又克制着把目光收回来,隐隐躁动。


    出了这种大事,整个云驰的气氛都隐隐约约不太安定,楼下办公室的员工们也在偷偷看直播,没几个人工作。


    谢景珩捏了捏胀痛的手骨,继续盯着发布会直播。


    赵启亲自登台,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捷达xc26的动力系统是具有开创性的,将900伏电池包做成碳化高压平面,集成率高达87.6%,在节省电能耗的同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电池的安全性……”


    主持人坐进驾驶舱启动车,准备展示电力系统运行。


    台下突然传来观众的惊呼,赵启的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导播赶紧将画面切到全景,却看见展台上的概念车冒出白烟,车底部甚至掉落几颗火星。


    赵启顺着观众的目光回头,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谢景珩握住隐隐发抖的右手腕,点击鼠标把车的部分放大,底盘电池组起火。


    画面很快被切过,聚焦到故作镇定打圆场的主持人身上,主持人微笑着解释只是意外。


    台下的交谈声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概念车在主持人讲话期间被切断电源挪走,发布会进入下一个环节。


    但直播收音里不断传来衣料摩擦声,现场大概有些混乱。


    谢景珩的眉头并没有松开,突然产生不好的猜测。


    “喂,张总监,泄漏的几项专利整理出来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我现在发您。”


    谢景珩收到详细的比对报告,浏览了一眼,都是锐新用于这次合作的。


    “这三项专利的注册时间帮我查一下。”


    “好,我现在查,去年的6月15日,都是……同一天。”


    江浔和他签对赌协议的同一天,不是云驰和锐新签约那天,是他们私下签那次。


    “好,你们工作继续,但是告诉公关部那边什么都不要动。”


    谢景珩挂断电话,靠在轮椅背上,吐了口气。


    会是江浔故意的吗?


    他从来没防着过江浔,在合作公司信任的情况下,锐新向合作文件中混入虚假专利数据并不是一件难事。


    如果研发数据是锐新那边故意泄漏,那捷达发布会是纯粹的意外吗?是他们自作自受?


    江浔……从签约当天就迫不及待算计他吗?


    谢景珩打了个寒战,因为变天发疼的腰突然变成刺痛,密密麻麻像钢针扎一样。


    他趴在桌子上忍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调整呼吸。


    不过几分钟,助理给他发过来一张截图,锐新能源官方发布了《关于新型电池技术被盗的严正声明》。


    谢景珩切到社交媒体,“捷达盗取锐新专利权”的词条已经挂上热搜了,谢景珩点进文件原图。


    声明说,锐新能源此次用于与云驰合作的专利中,发现技术异常扩散,已启动法律程序。


    后附了详细的泄漏专利内容,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没有提到捷达,泄漏内容细节却字字句句都直指捷达这次新车发布会。


    作为合作方,锐新能源发布声明也没有给云驰放出任何风声,除了一句“用于与云驰合作的专利”,甚至可以说刻意把云驰摘得干干净净。


    电光火石之间,谢景珩突然有个新的猜测,他好像知道江浔想干什么了。


    他抖着手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他必须当面问问江浔。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但是再不走以他的身体状态就走不了了。


    雪粒劈劈啪啪打在车窗上,雪天路滑,车速快不了。


    谢景珩不知道江浔在不在公司,锐新前台说江总不在,他没说什么,直接上了锐新顶层,一路畅通,竟然没人拦着。


    江浔不在办公室,张秘书也不在,留在办公室的秘书是一个谢景珩不那么熟的女孩。


    “江总不在,他今天外出工作了。”秘书边跟着他边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江总没说,您有事的话,等江总回来我可以和他说,让他去找您。”


    “不用,我在这等他回来。”


    秘书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为难。


    “江总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秘书看他脸色惨白,身体明显不舒服,“您看要不您还是回去等?”


    “我说了不用,我就在这儿等。”谢景珩声音不大,却透出骇人的压迫感。


    秘书不禁咽了口唾沫。


    她在总助办公室也挺长时间了,偶有几次接触,她都觉得谢景珩脾气更好,笑起来好看,会和下属开玩笑,不像自己家老板整天冷冰冰。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谢景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比江总有过之无不及。


    秘书默默退出去了。


    但是不大一会儿,她接了杯温开水,深呼吸几次,攥着拳头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大着胆子进来。


    她觑着谢景珩的脸色小声说,“谢总,热水。”


    “嗯。”谢景珩示意她放那儿。


    她又给自己在心里喊了一次加油,“谢总,您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和我说,您、您要是不舒服我送您去医院也成。江总可能在开会我联系不上,但是江总的意思是,只要您来的时候一定照顾好您,您也别为难我。”


    小姑娘脸色战战兢兢,紧张地看着他。


    谢景珩用指节抵了抵太阳穴,“有暖贴吗?”


    “有有,我给您拿一个!”


    也没什么用,他就是不想让小秘书觉得没照顾好他,老围着他转。


    小秘书拿来暖贴,贴心得调高空调温度才走。


    谢景珩用一只手和牙撕开暖贴,隔着衣服贴在自己后腰上,正贴在感知平面附近,平面以上隐隐发热。


    腰上疼,手上也疼,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时候他就真不明白了,这破身体一到天气变化就疼成这样,情绪激动了也疼,到底他妈的什么毛病。


    江浔一直不回来。


    就像秘书说的一样,他也联系不上江浔。


    第一次,他打江浔电话打不通。


    捷达发布会后不到半小时,江浔就敢发声明,再给他几个小时他是不是打算直接上诉了?


    不管江浔是不是因为他,上诉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江浔能走到今天饭又不是白吃的,捷达不是赵启一个人的,他背后是整个赵家,这点道理他江浔难道不懂吗?干什么非要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景珩想不明白。


    他摸不清江浔想干什么,也管不了江浔,但是不能让事态真的那么发展下去。


    他迅速联系了赵盈,赵启的姐姐,赵盈对赵家的事其实更有实权,却没得到太多实利,控股大头在赵父和赵启那里,经常是到头来还是要给自己的混蛋弟弟收拾烂摊子。


    比如今天这种烂摊子。


    赵盈没想到谢景珩会联系她。


    赵盈的声线干脆利落:“我也认为锐新没有必要这么做,就算扳倒捷达,对他们而言也是弊处大于好处。但是我联系江浔了,他坚持上诉,你应该去劝他,而不是说服我去放过他。”


    “我不是想说服你,只要你先压住锐新那边,我有其他办法。”


    赵盈听完他的方法,静默了一瞬,“好,我同意。”


    谢景珩松了口气。


    江浔给他回过来电话,他刚才打的电话次数多,江浔回电话时语气有些急。


    谢景珩的语气毫无波澜,事情发展到现在,反而没那么让人焦心,“有事找你,我在你公司。”


    “那你回家等我,我不去公司直接回去。”这大雪天,他怕谢景珩神经痛。


    “不用,你过来吧,我就在你办公室。”


    “好,我很快就到。”江浔能察觉出,谢景珩不是很开心,大概还有些生气,具体发生的事谢景珩估计已经能猜个七八分了。


    他知道谢景珩不想让他这么干,不让他查车祸,不让他和赵启作对,就算开诚布公地聊,谢景珩也会告诉他时机不是现在。


    但是他忍不了了。


    一场车祸害死谢景珩的哥哥,要了谢景珩半条命,幕后真凶逍遥法外,反过来把车祸罪名推到谢家头上。


    他凭什么忍的了?


    这次发布会事故和偷窃技术罪名起码能让捷达受重创,赵启手底下的其他房产项目他也有所参与,一个都跑不了。


    就算赵启背后有赵家,以他现在的资本,虽然不一定全身而退,但足以和赵家抗衡。


    ……


    江浔进门到时候,看到谢景珩安静坐在轮椅上,指节抵着额角。


    听到门开的声音,才慢了半拍一下子抬起头。


    谢景珩眉心微蹙,唇色比平时白,望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江浔见他没讲话快步走过来。


    谢景珩想说的可太多了,只是听见声响猛地抬头,血压没跟上,眼前一瞬间看不清,脑袋嗡嗡的。


    江浔一担心就伸手往他腰上摸,摸到他贴的暖贴,“又疼了吗?去休息室躺会儿。”


    谢景珩按住他想抱自己的胳膊,“锐新今天发的声明什么意思,你打算起诉捷达?”


    江浔保持半跪在轮椅前的姿势没动,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希望,没有把话挑明,“嗯,普通的专利技术泄漏,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谢景珩不信他这一套,“你早就察觉到了捷达那边的动作,故意给他们虚假专利,让他们出事故,对吗?”


    江浔怔了片刻,“对,但只是正常的技术防盗,是他们,自作自受。”


    “正常的技术防盗。”谢景珩低声重复道,只觉得好笑,“诱导他们盗取缺陷技术,卡在发布会制造意外,这得在捷达收买不少眼线吧。”


    “退一万步讲,你和捷达无冤无仇,就算他们刚好窃取到了用于防盗的专利技术,你有必要搞他们搞这么狠吗?跟赵家结仇对你有好处?”


    江浔回答不了,“这是锐新和捷达之间的事,和云驰没关系。”


    谢景珩冷笑一声,“特地把云驰摘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这句‘没关系’是吧。”


    说到这儿谢景珩更来气,江浔背后做这些事儿,一丁点都没让他知道过,他这两年在生意场上栽过不少跟头,看惯了尔虞我诈也学聪明了不少,可他没把这些“聪明”用在过江浔身上。


    在商业关系上他对江浔有直觉般的信任,一开始他觉得江浔感情上过不去想给他使点绊子,可他从来没觉得江浔会真的害他,也不曾想过,江浔这样欺瞒他。


    “就算你擦着边没违反公司间信息共享协议,布了这么大个局,连我也瞒着,为什么?江浔,我扪心自问,你回来之后,不论那个狗屁协议签纸之前还是签之后,在公司的事上我从来都没有防过你,你看不出来吗!”


    谢景珩一生气,身上跟着疼的厉害,腰腹用不上力气,他用手撑上轮椅椅面,把腰腹卸了力。


    江浔扶住他腰,给他顺着脊背,“我不是故意瞒你,我……”


    “你怕和我说了我不让你干。”


    江浔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紧抿唇线没有回答。


    “不是说和我没关系吗!”谢景珩一下子推开江浔,把轮椅后撤几分,他语气笃定,“车祸的事你也查了吧。”


    江浔干脆不再藏着掖着,“我就是查了。他们自作自受才有了今天,怎么了,都到走这一步了,你还想拦着吗?”


    谢景珩发现江浔和冷炎一个毛病,非觉得自不量力的付出就是爱,就是不成熟,这么点事儿还怎么着都说不通了。


    谢景珩疼得头晕眼花,闭眼缓了一下才开口,“江浔,你到底怎么想的,拼个鱼死网破有意义吗?”


    江浔冷着脸,看他疼得心里发酸,可就是天天看谢景珩这样,他才恨赵启,他根本不只是想搞垮什么捷达,他恨不得把赵启亲手杀了、千刀万剐了。鱼死网破又怎么了?


    看他不说话谢景珩也来气,“你能不能掂量掂量赵家是什么人,人家在黑白两道混了多少你知道吗!你江浔才活了几年,别人叫你一声江总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谢景珩一口气说完,气得胃也发疼,胃像被人捏着,一捏痛一下,他腰本来就使不上劲儿,手一松开想按胃人就往下歪。


    江浔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他抱住,谢景珩头抵在他肩上,疼得气都喘不匀。


    江浔抱着怀里发颤的人,不敢吵半句,软了语气完全是在哄人,“别生气,进去躺会儿行不行,休息会儿再说。”


    “不行……就在这说,都是我说的,你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江浔不想和他说,只想把他摁到床上躺着。


    但他一抱,谢景珩就挣开。


    “我说了我不去!”


    江浔看着冒火,他就不明白了,话在哪不能说,谢景珩非得这么作践自己身体,“躺会儿怎么了,疼成这样你就好受了?”


    “我疼不疼用不着你管。”


    两个人都瞪着对方,谁也不让。


    突然江浔俯下身,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上手抱起他。


    谢景珩根本逃不开,手上再怎么推都不管用,半个身子都无知无觉、一动不动,就只能被江浔圈在手里。


    谢景珩一下子就急了。


    “我不去,放手,我说放手你他妈听到没有!”谢景珩第一次挣扎地这么厉害,江浔停在半路没有继续走。


    “放我下去!你他妈别老仗着我站不起来抱我,你就是欺负人!你放手!”


    江浔也来了气,咬着后槽牙极力忍耐着,“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要不要休息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决定!你要我休息我就要休息?”


    “那不休息,进去躺着说不行吗?话不是只能坐着说,我又不是想把你怎么样。”


    谢景珩突然冷笑一声,“江浔,不会把我怎么样?你话说的太轻巧了。我是个半身瘫痪的残废,你现在把我抱进去门都不用关我爬都爬不出来!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谢景珩的话跟刀子一样刺得他心脏生疼,江浔咬紧后槽牙,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转身把他送回去。


    江浔还没放下他,谢景珩便推了他一下,把自己摔进轮椅里。


    江浔双手攥上轮椅两侧的扶手,逼着他对视,眼睛带着淡淡的猩红,“谢景珩,你生气了就使劲儿作自己,一跟我吵架就拿身体说事儿,一次两次往我心窝子里扎刀子,你就有意思吗?”


    谢景珩没说话,摔下来的时候腰被窝了一下,他半天直不起来,也挪不了位置,手撑着椅边,疼得牙都快咬碎了。


    江浔只是看着,忍着,并不帮他。


    突然,江浔松开扶手,转身锤在身后的桌子上。


    “操!能不能别他妈疼了。”


    江浔背对这他。


    谢景珩却看见他眼泪砸在桌面上。


    办公室里安静到只剩下谢景珩忍痛的喘息。


    过了很久。


    江浔转过身,只剩下眼尾淡淡的红,“休息室床头的抽屉里有药箱,里面有止痛药。”


    谢景珩蹙着眉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随便你。”


    说完他像忍无可忍了一样,疾步走出办公室,门“嘭”地一声被砸上。


    ……


    谢景珩整个人卸了力,抖着手臂抓紧轮椅,堪堪没让自己滑下去。


    江浔公司几百号人,他不想这副样子被看见。


    最终还是进了休息室,翻出药箱里的止疼药吃了。


    休息室听不见呼啸的狂风,却能看见窗外雪片被风卷住四处扫荡,纷纷扬扬。


    窗子下面就是一张床,就在身侧,可他清楚自己转移不上去,只能用手肘撑着膝盖,低头闭上眼,硬挨过去,等止疼药生效。


    谢景珩脑子很乱。


    江浔的办公室,他自己摔门出去去了,这都什么事儿……


    刚才吵了半天到底吵的什么,全让他猜中了,如何呢,江浔说出个什么了,一句没反驳,没解释。


    认识江浔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因为原则问题吵架……


    到底怎么吵的?


    都是情绪上头,什么问题了没解决,谁也听不进去谁,全白吵。


    艹。


    ……


    不大一会儿,休息室门突然打开,江浔怒气冲冲地冲到他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抱起放在床上。


    然后再一次“嘭”地摔上门。


    只留下谢景珩,看着震动的门发愣。


    35   冷战


    ◎“田螺姑娘”◎


    直到谢景珩离开,江浔都没再回过办公室。


    他回家发现江浔也不在。


    他不知道江浔是不是回自己家了,也不想知道。


    谢景珩把自己从轮椅里挪到床上,累得衣服都不想换。


    又想躺下,又嫌外衣不干净,挣扎了一番还是把衣服脱了。


    睡衣也不好穿,他把自己脱光了,看着自己的身体愣了一会儿。


    瘦到只剩下软肉的双腿,无力的腰腹,他连穿条裤子都要蹭半天,江浔照顾他不嫌麻烦吗。


    如果要在一起,滚到床上,插进去他都抬不起腰,看着他拖着动不了的半个身子,江浔不嫌恶心吗。


    江浔是为了他吗,值得吗。


    “喵——喵——”啾啾突然进到卧室,冲他叫。


    谢景珩皱起眉,“干什么,什么意思,你找江浔吗?”


    人和猫语言不通,啾啾只是蹭他腿,他没知觉,动不了,看得心烦意乱。


    江浔人不在还留只猫围着他,一个劲儿叫,烦死了。


    等等!


    江浔不在,没人喂她。


    谢景珩闭了闭眼,补了四片止疼药才开始给自己穿睡裤,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本来就疼了一下午,吃止痛药休息才缓过来点,这会儿药劲儿快过,他能上个轮椅都够呛。


    又像跟身体较劲儿,又像是自暴自弃,谢景珩一下摔进轮椅和床之间。


    艹!


    江浔能不能滚回来把自己的猫喂了!


    谢景珩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没人看他,他没什么好丢脸的,疼就疼吧,他也不着急,反正有地暖也不冷。


    啾啾好像有些急,一个劲儿拿头拱他。


    “你急什么啊,晚吃几分钟饭怎么了!”


    “我还没吃呢,我都没急。”


    “你急也没用,着急我也站不起来,我这儿往下根本不会动你明白吗。”


    ……


    爬不上轮椅,爬不上床,他要不爬出去呢。


    哪个可行性高一点?


    再躺一会儿算了。


    ……江浔,真不回来吗。


    明天过后他估计真不会回来了。


    谢景珩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别想了。


    早就该走了。


    江浔回来后解离症状再也没出现过,可能是那次和他妈聊开了吧。


    这么不明不白住一起,是谁的私心还说不清楚呢。


    ……


    上次吃的止痛药就快失效,刚吃的又还没起效,谢景珩腰上开始又疼,他从床头柜拿出护腰带上。


    谢景珩把双腿拢到胸前摆正,像复健时学的那样蹲起来,向后抓住轮椅,靠手臂力量把自己往上拖。


    一松手腿就歪歪斜斜把人往下拉,他试了好几次,反反复复,才把臀部拖到椅面上。


    腰腹没力量,最后直起身对他来说很难,谢景珩缓了一阵儿,最后手臂猛地发力把自己拉上去。


    他上肢力量本来就不行,勉强能自理,在江浔回来之后更甚,被抱多了,复健时练的那点肌肉都没了。


    谢景珩叹了口气,把两条腿捞到踏板上。


    啾啾用的自动喂食器,只是今天桶里的猫粮都吃完了。


    谢景珩找了半天才找到猫粮放哪,颜色大小不一的袋子有好几种,有一些好像是也不是猫粮,冻干和什么粉之类的。


    他不清楚啾啾现在吃哪种,还是混着吃。


    扒拉几个猫粮袋子看了看,功能好像有点差别,不过好像区别不大?


    谢景珩刚才太用力胳膊还是抖的,但是在啾啾殷切盼望的注视下,从柜子上随便挑了一袋,颤着手给她撕开了。


    一袋猫粮也挺沉的,想倒进喂食器,结果用一只手拿不动,用两只手他坐不稳。


    谢景珩抓了一把直接放进啾啾碗里。


    啾啾激动地围过去嗅了嗅,不吃。


    “喵——喵——”啾啾抓着他裤子爬到他腿上。


    一人一猫对视。?


    谢景珩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不吃呢??


    不吃江浔买这个干什么???


    ……


    谢景珩回到柜子前,把每种猫粮搜了一遍,挑了袋子最贵的开了,给啾啾抓了一把。


    很好。


    干饭很积极,脑子没问题。


    不过看起来脑子也没有很好,啾啾拱着碗吃,吃一口掉一地,活像个小推土机,把谢景珩看笑了。


    他也不知道啾啾该吃多少,等她不吃了他才不再喂,又抓了几把放进喂食器,应该够她明天吃的了。


    谢景珩把剩余的猫粮放回去,决定给自己找点吃的。


    白天胃有点疼,和江浔吵的时候气的,现在不疼了,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药把胃痛也止了。


    江浔来之前冰箱基本上是空的,早饭起不来吃,午饭在公司解决,晚饭让餐厅送过来。


    印象里江浔开始做饭后,冰箱一直是满的。


    谢景珩打开冰箱一看,食物饮品码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但是没有速食,更没有开袋即食。


    最终,他挑了块儿牛排拿出来。


    牛排是冷冻的,他隔着包装袋放进热水化了一会儿。


    虽然这不应该,但是他拿牛排就是为了快点吃上。


    撒胡椒海盐、喷油、大火微焦、放黄油、改小火。


    五分钟做完。


    谢景珩尝了一口。


    确实……不太好吃。


    但又不是不能吃。


    谢景珩挣扎着又吃了几口。


    算了,还是放弃吧。


    不吃了,就这样吧。


    他把自己折腾到床上,看了看时间,这就快十二点了,像他这种身体情况,稍微干点什么事情,都要耗费好长时间。


    谢景珩躺在床上只想……但愿明天顺利。


    ……


    江浔早上来过一次,在谢景珩醒之前。


    他进卧室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侧卧着缩成一团,睡得无知无觉,却无意识皱着眉头。


    谢景珩脚露在被子外面,江浔过去想给他盖好,走近一看,白皙的脚背上有几块儿红痕。


    他轻轻把被子撩起来,掀开裤角儿,小腿上也都是磕碰的淤青。


    江浔看得来气,也心疼,就一晚上,折腾成这样。


    他一看就知道谢景珩根本没处理过。刚磕碰后不冷敷,所以淤青面积很大。后期也没热敷,他腿上血液循环本来就不好,到现在伤处还是红紫色。


    江浔犹豫了一下,看时间离他起床还有一会儿,拿热水袋把伤处给他敷了一遍,喷上药。


    确实是没感觉,无论江浔怎么碰他的腿,谢景珩都感觉不到,也没有醒的意思。


    江浔眸子暗了暗。


    他把药放在床头显眼的地方才离开,但愿谢景珩自己会喷。


    走出卧室门,他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江浔又折回去,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跪在床侧按了按他的腰。


    腰上肌肉僵得厉害,他从下往上揉开,碰到手术疤痕靠上的地方时,谢景珩哼唧了一声,想往他身上缩,又移动不了。


    江浔看他就要醒,迅速揉了几下,从床上起来。


    “……江浔?”


    “我来拿东西,你睡吧。”江浔说完转身就走。


    谢景珩刚睁眼人还有点发懵,等他走了,才低声说了句“哦……”


    睡不着,时间也不早。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床头有一瓶云南白药,后知后觉,空气里已经有云南白药的味道。


    江浔已经给他喷过了。


    等他把自己挪上轮椅,江浔已经走了。


    桌上留了早餐。


    谢景珩没见到啾啾,不知道江浔是不是把猫也带走了。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啾啾还在,在吃饭。


    自动喂食器里补满了新的猫粮,有几个袋子被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压着一张纸,写着猫粮、鱼油、冻干和各种粉的吃法。


    谢景珩笑了一下,这小东西真是挑食又娇气,还挺难养活。


    他也没再改密码,因为今天过后江浔也不会再来。


    ……


    所有人都没想到,游离事件之外的云驰直接起诉了捷达,随后才发布声明。


    云驰指控捷达前采购经理违规接触启航供应商名单,并举报其工程师时索取竞业协议范围外信息。


    避开了核心技术泄漏的锚点。


    捷达紧随其后发布了详细的技术比对,表明自己并未盗取专利技术,也承认了云驰的指控,对涉嫌事件的员工进行公开处罚。


    在赵家给媒体方施压后,网络舆论风向的转变也很迅速。


    锐新也没有坚持起诉。


    两天之内,捷达的危机,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谢景珩可以肯定,江浔生气了。


    他联合赵家,让江浔耗费那么久的计划破产,江浔生气理所应当。


    他以为江浔不会再回来住。


    但是,江浔回来了。


    准确来说,是每天来又每天走。


    桌上每天早上都有新的早餐,不管谢景珩会不会起来吃。猫粮会被补满,猫砂也被清理。


    江浔像个田螺姑娘。


    谢景珩几乎没有碰见过他,直到一天早上,谢景珩特地早起在门口守他。


    江浔看见他只愣了一瞬,然后越过他,把饭放在餐桌,一句话没等他说,“嘭”地关门走了。


    就好像饭不是给他吃的。


    谢景珩摸了摸鼻子。


    江浔的东西也并没有收走,那天早上他说来拿东西,也不知道拿了什么。


    谢景珩也没动他的房间,也没让每周来打扫的阿姨动。


    江浔并没有完全离开他的生活,但是他仍然感到不适应。


    房子变得空旷,三层也太大了。下班后没有人等他吃晚饭,加班回来屋子里一片漆黑。


    习惯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是几个月的相处,江浔完全地渗透到他的的生活中,房子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了他的痕迹。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挽回还是戒断。


    就这么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不过他也没让江浔的心思全然白费。


    云驰没有立即把内鬼都揪出来,而是借机放了假消息。


    他干脆做实了和锐新决裂的传闻。夸大研发支出,隐藏现金流,故意推迟应付账款,等供应商催款,制造资金短缺的假象。


    果然,很快,消息被透露出去,媒体的□□涌现,云驰的股价暴跌。


    他不想让江浔插手,除了不希望江浔被暴露在明面上,也有时机未到的原因。现在矛盾已经激化,不如直接干票大的-


    谢景珩办公桌上放着一封黑色烫金的请柬——京华天成拍卖行。


    今晚七点。


    赵盈邀请他过去。


    拍卖行在京市远郊一隅,据说合八卦方阵,京华园内山水石设计精巧,寓意五行流转、生生不息。


    拍卖会前有预展,谢景珩对古玩没兴趣,也不想费心这种场合的社交,独自停在一幅书法前。


    “文征明的《金粉福地赋》,谢总喜欢?”赵盈留着一刀切的干练短发,一身暗红色西装,摇着酒杯走到他身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利落。


    谢景珩暂时摸不清她的态度,不过赵盈找他肯定不是来讨论藏品的,“喜欢,赵总邀我来拍卖会,果然有好东西。”


    “可是我也喜欢,怎么办?”赵盈弯腰凑近玻璃柜,冷光映在她脸上,她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


    谢景珩将轮椅向后退了点,歪头绅士一笑,“那我当然不会夺人所爱。”


    赵盈直起身,脸色缓和,“赵启找我借了高息短期融资,股份都压上了,他下的血本。”


    谢景珩点点头,晃着红酒杯,带着势在必得的姿态,“好,接下来,赵总坐等收利就成。”


    赵盈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似乎饶有兴致,“有意思,我真以为江总投资是想养小金丝雀呢,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金丝雀这种话,谢景珩顶多在网上看看,知道圈子里有人乱传,第一次有人当着他面说,还是他反驳不得的人,谢景珩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


    赵盈的目光直白地他脸上扫了一圈,心说幸好,谢景珩漂亮又聪明,当金丝雀多可惜。


    她看够了才收回目光,“好心提醒你们两个一句。赵启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背后有赵老爷子撑腰,就算你让他栽个跟头,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被十倍百倍报复回去。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劝你别动他。”


    赵盈语气冷淡,确是实打实的提醒。谢景珩正色望向赵盈,碰了碰她的酒杯,“谢谢赵总,敬你。”


    说完,把红酒一饮而尽。


    36   交易


    ◎“陪我睡一晚。”◎


    赵启打算恶意收购,趁股价低迷大量买入云驰的股票,企图获得云驰的控制权。


    但谢景珩留了后手,高息可转债都在自己人手里,只要股价再跌一点,触发转股价重置条例,可转债持有人可以获得十倍比例的股权,赵启的股票被稀释,收购计划就会全打水飘。


    如果这时他为了买股借的短期融资还不上,抵押给赵盈的股份就无法收回……


    谢景珩不断引他加注,等的就是那一刻。


    谢景珩一开始也不是百分百有把握,万一赵启拆东墙补西墙能还上融资,这次顶多算重创,不至于让他在赵家失权。


    这半个月,他和江浔几乎没见过面,但对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甚至过分默契。


    江浔之前布的局远比他想象的大,而且并没有收手。这期间赵启手底下的其它项目也不太平,房地产项目频频爆雷。捷达的海外市场也被锐新封锁,赵启的后路被一下子切断……


    现在他确实有了百分百的把握。


    ……


    几乎是转股价重置条款触发前夕,赵启派人来找他,要和他见面。他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见。可惜赵启也不是傻子,知道他不见,迷晕了接他下班的司机。


    伪装的人和他的司机身形很像,谢景珩上了车才察觉,后悔为时已晚。


    可是车门未关,从车后方上来两名保镖模样的大汉,谢景珩意识到察觉早了也没用。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赵启还敢用第二次,谢景珩浑身戾气几乎压不住。


    “赵总请您过去谈事情,您拒绝他才出此下策,请您听话跟我走。”其中一名大汉拿绳子捆住他手腕。


    谢景珩冷笑一声,没反抗。真有意思,他一个路都走不了的人,赵启至于找两个壮汉绑他。


    汽车驶离市区,向西郊方向,进了京华拍卖行。


    赵启让他们把人绑来,又不让打伤了、迷晕了,车停下,两名壮汉试图把人扛进去。


    “别碰我,给我松开!”谢景珩没躲,可眼神狠戾得骇人,连壮汉一瞬间都被吓住,停下靠近他的手。


    “松开,我自己坐轮椅进去,他找我干什么你们不清楚吗?弄伤了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谢景珩嗤笑一声,“我一个残废你们还怕我跑了?”


    两个壮汉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才给他松开。


    ……


    京华天成的琴瑟阁,安静优雅,不少人愿意过来谈事,可位置也偏。


    谢景珩推开门,看到赵启在太师椅上坐着,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谢景珩心中升起厌恶的情绪,连客套都没有必要,“赵总大动干戈找我,聊什么?”


    赵启信步走到他面前,把他推进去,将他推到桌前,倒了杯茶,“不急,先喝茶。”


    谢景珩看了眼茶水没动,别给他下了什么药,“赵总直说,不用兜圈子。”


    赵启不甚在意,自己喝了一口茶,“好,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们各退一步,放过彼此,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谢景珩嘴角扬起了个讥讽的笑,“我可以退一步,赵总还有什么可退的吗?”


    赵启并不恼怒,甚至笑起来,“谢景珩,还记得邮件里的视频吗?”


    谢景珩下颌线瞬间紧绷,手指捏紧了轮椅扶手。


    赵启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我可以给你视频,让你哥翻案,条件是废了转股权条款,你也放心,我不和你争云驰,这件事过后我手里的股票都抛出去。”


    谢景珩只是死死盯着他问,“你在哪里得到的视频?”


    谢景珩明知故问,赵启也不是纯草包。


    “你只要得到视频,证明谢承钧不是酒驾,不就可以?关心其他的干什么,套我话?”赵启笑眯眯地扫视他。


    谢景珩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没监听也没录音。”他张开手示意赵启可以搜身,然后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谁做的。”


    赵启本来就不大的肿眼泡眯了眯,伸手从上到下在谢景珩身上摸了一圈,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是我做的,你能怎么样?”


    “那我不做这个交易,我先走了,赵总自便。”


    谢景珩向后退轮椅,却被赵启按住扶手动弹不得,谢景珩皱紧了眉。


    “我改主意了,不用做交易,你陪我睡一晚,视频给你。”赵启意味深长的笑意加深,承诺半真半假,手却是直接摸上谢景珩的腰。


    谢景珩目光如刀,恨不得剜了他,可是身体受限,现在的局面对他不利,谢景珩挡住他的手,“这个交易我也不做。”


    “和赵盈做交易可以,和我就不行了?”赵启面露不悦,突然牵扯到赵盈,谢景珩大抵知道赵启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了,也瞬间放心,至少赵盈没卖了他。


    没等谢景珩回答,赵启猛地把他扛在肩上站起来朝里间走去。“做不做可由不得你!”


    谢景珩只感觉天旋地转像被人吊起来,血压跟不上剧烈变化,眼前一片黑雾,骂人的话都哑在嗓子眼里。


    下一秒被赵启摔在床上,用的都是蛮力,他脆弱的腰背生疼。


    “京华天成都是我的人,没人打扰咱们,也没人会知道,怎么样?”赵启说。


    谢景珩想坐起来,但是床太软,他借不到力,腰腹也被摔得使不出力气,动作挣扎几次都没能起来。


    赵启一屁股坐在床上,就这么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深情,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谢景珩,原来都残废到这种地步了啊,我就算不绑着你,你出得去吗?”


    谢景珩胸膛起伏,干脆不再挣动,“你最好直接把我弄死,要不然出去……”


    “出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这种事情,你想闹得人尽皆知?我反正不介意。”赵启说着把脸凑近他。


    谢景珩看着恶心,没忍住甩了他一巴掌。


    赵启头被打歪,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伸手捏住他的脸,“长这么漂亮,性子还挺烈,可惜了,我喜欢听话的。”


    “你等着,待会儿你会求着我上你!”赵启甩手出去,说着他爬不出去,还是锁了里间的门。


    谢景珩蹭着床头,勉强坐起来,一套桌椅、一大面藏品柜、一架胡桃木钢琴,有窗户,三楼,不过他大概真的爬不上去。


    手机和轮椅都在外间,当初叶青予给他轮椅上放过微型录音器,他进门前就打开了,好在轮椅上金属零件多,不容易被发现。


    叶青予知道生意场上勾心斗角的事儿多,以前劝他别掺和、拿着谢家的钱殷殷实实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后来拦不住他,就让他保护好自己。


    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录音中断或录音器损坏,音频和定位都会发给叶青予。


    刚才赵启摸他腰的时候,他把录音器偷偷拿下来了,谢景珩摸了摸裤兜底部的录音器,犹豫了一下,没切断。


    赵启很快回来,手里拿了个注射器,抓着谢景珩手腕就往上怼。


    谢景珩心下一惊,猛地胳膊往回缩,随即想把针管抢过来,被赵启轻松地躲开了。


    谢景珩两只手腕细瘦,被赵启一只手就抓住摁在腿上,非常屈辱,谢景珩心里怒火蹭蹭往上窜,“操你妈这什么东西!”


    “别那么激动,一点助兴的药,你这么乱动针头可扎不准。”赵启恶劣地看着他,突然放开抓他的手,站起身走到床尾,握住他不能动的脚踝,把液体推进去。


    下身没感觉,也动不了,任由赵启摸着,谢景珩咬紧后槽牙。


    “啧啧,残废到这地步还能硬吗?”赵启玩味地问,嘴角噙着笑,“能不能都没关系,只要是个人,不出两分钟,你爬着求我操。”


    赵启太势在必得了,说完反而不再动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观赏。


    谢景珩倚在床头,悄悄切断了录音。


    这地方在城郊,叶青予也不在京市,不知道他多久能找人过来。


    他最好能拖一拖时间,拖不住的话,赵启要干点什么他确实没其他办法。


    谢景珩眸子暗了暗。


    过了一分钟,他身上没起那种反应,不知道是因为下肢血液循环差,还是因为这药对他不管用。


    但是他心脏突突的,快到不正常,呼吸也变得艰难,好像空气中的氧气变稀薄了。


    大概是一些药物副作用,他身体底子差受不住。


    “赵启……”他眼尾被情欲染的通红,声线低了几分,像是邀请。


    就这一句话,赵启一下气血上头,从椅子上弹起来,拉上窗帘,上床压在他身上,开始解皮带。


    谢景珩抓住他的手,细白修长的手指很冷,也没什么力气,他急速地喘息,开口都像欲拒还迎,“能不能……换个地方。”


    “去哪?”赵启已经开始解他衬衣的纽扣。


    “椅子、桌子……都行……”


    “为什么?你还想干什么?”赵启手指擦过他的脸,浓密地睫毛下眸子闪着水光,仿佛春色潋滟,“都这样了,收起你那些花花心思吧。”


    谢景珩低下头,过分惹人怜爱,“床上我…哪都动不了,做起来有什么意思…”


    赵启被他这副样子取悦,掐着他的大腿和脖颈把他抱起来,谢景珩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没被抓着的那条腿无力地滑落下去,赵启不满意般“啧”了声,环视四周,把他放到古木钢琴上。


    谢景珩撑着琴盖退了一下,赵启刚想把人拉回来,下一秒被谢景珩从身后架子上抄的陶瓷瓶砸在后脑勺。


    赵启一阵剧痛,动作顿住。


    恍惚间他抬眼看见谢景珩,刚才漂亮的眸子中欲色尽褪。


    但谢景珩身体前倾的时候重心不稳,键盖无处可抓,他想抓住谱架也来不及,整个人从钢琴上滑下来摔在地板上。


    钢琴一米多高,他的第一反应是别摔这一下全身瘫痪,那还不如死了。


    谢景珩抬了抬胳膊,能动,虽然抖到坐不起来,但松了口气。


    赵启顺着炸开的剧痛摸上自己后脑勺,一手血顺着脖子滴滴答答,洒在地板上,这才反应过来,狠狠朝谢景珩身上踢了两脚。


    能一手拿动的瓷瓶不算大,赵启不至于被砸晕了,暴怒着把他拖拽起来,手掐上他脖子,“我看你是真找死!”


    谢景珩扬起脆弱的脖颈,几乎送到他手上,甚至笑了一下,“掐死我,你进监狱,谁也……不吃亏……”


    赵启被他这不要命的气势镇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松开手拍拍他的脸。


    “不用激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赵启对着他踹了几脚先解解气。


    谢景珩躲不开,不知道伤哪的内脏了,偏头吐出口血。


    赵启看了一眼,抓起他胳膊把他丢到床上。


    赵启拿毛巾捂着自己流血的脑袋开始打电话,谢景珩已经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他浑身里里外外都疼,感觉自己大概真的快死了。


    一开始觉得实在不行让他上了就上了,他又没什么贞洁情结,但是事到临头,太他妈恶心了,他做不到。


    虽然为了这种事把命搭进去不太值当……


    谢景珩尽了全力,把自己撑做起来,靠着床头仰头喘息,留在手里的碎瓷片,因为握得太用力,已经割破掌心,血沾得到处都是。


    他疼得几乎无法保持清醒,在死亡面前生出真切的恐惧。


    这碎瓷片要是弄不死赵启,就只能给他自己了……


    37   遗嘱


    ◎“我好像要死了。”◎


    原来人死前真的有走马灯啊。


    谢景珩眼前忽明忽灭,记忆的碎片终于挣脱时间桎梏,像无声的电影近在眼前。


    他看见几乎没见过面的妈妈温柔地望着他、爸爸讲故事哄他睡觉时他总是讲话、哥哥练钢琴他在旁边写暑假作业、叶青梨和他一起坐在高一课堂上传纸条、放学铃声打响叶青予从高三楼飞奔过来……然后是……江浔。


    耳边嗡鸣,时间加速坍塌,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他有点慌,或许是太想见到,他甚至闻到了江浔身上的熟悉冷木香……


    “嘭”地一声门开。


    再睁开眼,他看见江浔就在眼前。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会飞奔过去扑进江浔怀里。


    谢景珩一下子眼泪砸下来。


    他真的……太害怕了。


    他已经学着独当一面解决太多事情,可很多事就像现在这样解决不了。


    他会害怕,他有无数次想躲回十八岁,尽管十八岁没有江浔。


    可他躲不掉。


    不过一次,江浔在了。


    幸好江浔没有让他等很久,几乎一瞬间,江浔冲过来抱住了他。


    叶青梨跟在江浔身后跑进来,看到屋内的状况呼吸一窒。


    房间里一片狼籍,描着工笔花鸟的地板砖上满是血和碎瓷片,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血。


    谢景珩染血的衬衫领口开着,青筋凸起,倚在床头仰着脖子,清瘦的上身细微颤抖,额头都是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嘴唇还挂着鲜血,有种诡异的旖丽。


    叶青梨没来得及上前,谢景珩就被江浔罩进怀里。


    赵启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保镖不必吩咐直接上前把他压住,赵启破口大骂,被保镖拖着出门。


    叶青梨反应过来,用高跟鞋狠狠踹了赵启一脚。


    “这边我去处理,你们去医院。”叶青梨对江浔说。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谢景珩强撑的精神一下子散了,碎瓷片从手心滑落。


    江浔又急切又小心地把他抱起来,几乎是飞奔着。


    江浔抱着他坐上车,怀里的人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他心慌得不知所措,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谢景珩勉强提了口气,“好疼啊,江浔。”


    可能是因为他在哭,江浔反而镇定了,“没事了,很快就没事,别哭,一会儿就到医院。”


    江浔擦掉他的眼泪,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是情药还是摔的脊椎,谢景珩心脏快要蹦出胸口,他眼前明明灭灭,想看清江浔的脸都做不到。


    郊区到医院很远,其实根据经验,他觉得自已熬不到那时候了。


    他低声说:“我好像要死了。”


    “谢景珩!不会的,坚持一下,不会死的,你要是敢死我跟你一起死!”江浔抵着他的脑袋,声音有些发抖,近在耳边却又不真切。


    他的瞳孔开始失焦,叹息般吐出一口气,“你不会的。”


    他说了好多次不要在一起,最终好像还是这么个结果。


    他后悔过早地纠缠江浔了,在江浔的十九岁,影响了他之后的人生轨迹。


    他不需要江浔为他做什么牺牲。那时候江浔有自己的追求,他只想送他一程。


    现在江浔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他不想拖累他让他照顾自己后半辈子。


    可是他太舍不得了,越见到他,越放不开手,太自私。


    也或许,冷炎说的没错,只要这个人存在,就会让人生改变,之后再怎么规避都是徒劳。


    不过他感觉自己应该快死了。


    人生很长,他不存在的时间会超过在一起的时间。江浔会忘掉他,会找到真正的爱人,也怎么爱他。


    应该会吧,可是这么想还是有些让人伤心的。


    谢景珩很想吻他,他已经想过太多次了,在清湖的月光下、在除夕夜看烟花、在江浔每次对着他掉眼泪的时候……


    他也忍了太多次了,总是怕纠缠多了毁了江浔一辈子。


    他突然委屈,江浔还有一辈子能忘掉他,可他好像,只剩这么几分钟了。


    谢景珩用力扬起头,碰上江浔,湿的是眼泪,热的是体温,软的是江浔的嘴唇。


    谢景珩贴着他笑了一下。


    江浔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他,时间因为这个吻变得模糊不清,有那么十几秒,也可能不到半秒钟,谢景珩的头突然垂下去,心脏不再有蹦出胸膛的力度。


    他听见江浔叫他,越来越远。


    ……


    “手术中”的红色灯牌亮起。


    那天,江浔签了三次手术知情同意单。


    最后一次是病危通知书。


    手术室的门猝然被拉开,只有一个绿色罩衣的护士疾步跑出来,“谢景珩家属在吗!跟我来谈话间。”


    “在。”江浔猛地回过神,站起来,跟着护士进入一个小房间,“谈话间”,他从来没注意过医院有这个地方。


    护士抽出文件,轻点纸张,“病人现在出现室颤,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但情况不乐观。按照流程,需要您签署病危通知书。”


    江浔呼吸一瞬间顿住,好像无法理解语言里的信息,抬起眼睛看向护士,“什么意思?”


    护士语气放软了一点,“签字是让医生能合法使用所有抢救手段,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江浔接过姓名栏写着“谢景珩”的病危通知书,拿起笔,手控制不住颤抖。


    “患方意见那里写‘病情已告知,不转上级送院’,签名,手印,与患者关系墙上有……”


    江浔抬头迅速浏览完墙上的温馨提示,“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姐妹祖孙婆媳。”


    他猛然停住笔,有片刻茫然,“朋友可以吗?”


    护士皱起眉头,“不行,手术可以,病危必须是家属签,快点联系家属过来。”


    “家属都去世了呢?”


    护士愣了一瞬,“他之前有没有指定医疗代理人,没有的话我们向上级打报告。”


    “麻烦你们先打报告,医疗代理人我去问一下。”


    “好,能问尽快问,打报告也要时间,不签这个有些药不能用。”


    江浔迅速拨了个电话,即刻被接通了,“青予哥!谢景珩的医疗代理人是你吗?”


    “是我。”叶青予很快意识到医院的情况,“要手术吗?”


    “病危通知书,我签不了……”江浔声音哑涩。


    叶青予一下子坐不住了,“我明天上午的飞机,下午到京市。”


    江浔手指插进头发拢了一把,无力地吐了口气,却好像在对自己说,“好,青予哥不用急,只是抢救手术需要告知家属,特殊情况医院方可以自己申请……”


    叶青予突然打断了他,“江浔,你能签,他写过遗嘱,有你的一份。”


    江浔那边没讲话,叶青予在电话里只能听见周围的杂乱。


    叶青予不清楚江浔在想什么,现在也不是容他乱想的时候,“其他的过后再说,我文件发你,能签现在签。”


    江浔微信收到叶青予发过来的文件,一份简单的遗嘱公证,继承人是他和谢一诺的名字。


    他没敢仔细看,直接拿着文件去找了护士。


    江浔在病危通知单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的时间变得更加煎熬。


    江浔第一次在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


    他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恍惚又模糊,像电影的慢镜头掉了帧。


    有人焦急,有人冷漠,有人因为抢救无效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笑容满面。


    江浔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抵挡住内心的恐慌。


    直到楼道内阳光倾斜,光线变得昏暗。


    手术室的灯牌一下子灭掉。


    谢景珩安静地闭着眼睛被推出来,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看不明白,但屏幕数据跳动。


    江浔像从水底被捞出来一样,肺叶终于得到氧气。


    他想上前,但被医生拦住了。


    医生摘下半边口罩,边走边说,语速很快:“病人右侧第三肋骨骨折,导致肺部挫伤,手术主要是肋骨复位和固定。病人来之前注射过精神活性类药物,对心脏刺激性很大,现在情况还不稳定,现在需要ICU维持生命体征。”


    医生顿了一下,“脊椎可能二次摔伤,具体什么程度,要等人醒了才知道。”


    江浔的心反反复复被提起来,最终也毫无办法,“我能过去看看吗?”


    “家属可以在那边等,但接下来的48小时最关键,过了之后,才可以探望。”


    江浔点点头,跟着ICU护士送到门口,两扇灰色金属大门缓缓关上,唯一的窗口玻璃是磨砂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景珩就在里面。


    江浔甚至至今都没办法真实地对这件事产生感知。


    他曾经在波士顿疯狂搜索谢景珩车祸的消息,直到新闻确认他安然无恙。那时候他也心慌过,但并没有心慌太久。很快有记者透露出车祸结果,谢景珩出院的消息也很快传出,之后的云驰虽然没那么顺利,但也没垮,他悬着的心也很快放下。


    现在想想,谢景珩多半是为了稳住局面,硬撑着罢了。


    回国后他其实觉得自己不应该纠缠谢景珩,当年分手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没什么能问的。


    他第一次见谢景珩,是在那次宴会,透过攀谈的人群,谢景珩坐在轮椅上,瘦了。


    谢景珩和以前不太一样,可能算得上是成熟沉稳了吧,不像以前一点就炸,学会了隐藏起自己的锋芒。似乎没什么可忧心的,以谢景珩的能力,翻盘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是没忍住,跟着谢景珩出了大厅,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不死心地想问点什么,又因为不知道能问什么不敢真的见面。


    最终他停在卫生间门口发愣,直到卫生间传出声响,像是轮椅撞上门板,他没来得及想什么手指已经敲上隔间门。


    指节砸在门板上发出“咚”得一声,他猛然停住。


    江浔发觉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


    最终放下手,却不敢走,他说服自己,等他出来,看一眼就走。


    可是看了这一眼,他清楚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他频繁地、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找理由接近。当时无论有没有他,莱茵都会选择云驰,如果不是为了保莱茵的合作,谢景珩不一定同意和他对赌。


    他逼着谢景珩重新看看自己,直到那句“我也喜欢你,我也要追你”。他彻底缴械投降,只想想尽办法把谢景珩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对是错,至少谢景珩当年自己是这么做的。


    这半年相处,谢景珩像只小刺猬,动不动就张开刺。可这只小刺猬太脆弱,怎么总是疼,怎么总是生病,他恨不得每天亲自看着、亲手养着,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谢景珩会和死亡产生联系。


    江浔似乎这才第一次认识到人有生死。和端着爸爸那个小骨灰盒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走廊夜灯在凌晨三点自动调暗,江浔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抬起头。


    蓝绿色生命体征屏的光晕透过磨砂玻璃,在天花板上投出水波般的纹路,像一场无声的潮汐。


    38   等待


    ◎“好像学不会爱他……”◎


    叶青予下午到的时候,远远看见江浔坐在icu门外的走廊,挺高大的人一动不动坐着,显得金属排椅有些狭小。


    “怎么样了?”叶青予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江浔这才从发愣的状态里抽出来,“情况稳定,但还没过48小时关键期,要等明天下午。”


    叶青予看清江浔下巴上的淡青胡茬,脸色也白得过分,“你要不……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


    江浔摇了摇头。


    叶青予叹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


    他看得出江浔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害怕。


    他在谢景珩车祸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坏结局,但是江浔很明显没有这种经验。


    叶青予摸了摸烟,递给江浔一根,“出来透口气。”


    江浔接过去,跟着他上来医院露天连廊。


    叶青予倚着栏杆,给自己点了一根,将打火机递出去。


    江浔熟练地接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叶青予挑眉看他,满脸惊异。


    “不会抽就别接。”叶青予有些无语地把他烟拿过来顺手掐了,“我真服了,看你点那么自然还以为是个老手。”


    “咳……我看谢景珩这么抽的……咳咳……”江浔断断续续地说。


    叶青予停下拍他背的手,兀自吸了口烟,一时间没说话。


    叶青予又狠狠吸了一口,开口声音暗哑,“遗嘱看过了?”


    “嗯。”江浔点点头。


    谢景珩把所有财产,包括房产、存款、股权……都分了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谢一诺。


    “车祸的时候是谢承钧救的他,他心里有愧疚,所以想留给一诺。他还说给我份呢,我说我可不缺他这三瓜俩枣。”叶青予扯了个笑,但笑得有些凄凉。


    他一直不太待见江浔,因为他本来就拿谢景珩当弟弟,江浔更是比他这个弟弟还小。谢景珩盘算着死的时候,都还放心不下他,叶青予更放心不下把谢景珩交给他。


    况且上赶着谢景珩的人那么多,干什么就非得捂热江浔这块儿冷石头。


    叶青予忍不住问出口,“江浔,我承认你挺厉害的,人也不错,但是吧,也不至于……独一无二,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吧?你说他怎么就他认定你了呢。”


    现在谢景珩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事儿。可是那年在死亡面前,他的心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叶青予确实没辙了,所以江浔一回国,他又看不上他、又盼着他,盼着江浔拉谢景珩一把、多照顾谢景珩一点,盼着两个人把心结解开,盼着谢景珩……别吃苦了。


    他也希望谢景珩醒过来,两个人能好好的别瞎折腾了。


    江浔怔怔地看着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哪里值得谢景珩这么宝贝。


    叶青予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安慰般捏了捏江浔肩膀,“你也别太担心,谢景珩这小身板,车祸后进过icu几次了,病危通知我都攒了一沓儿。但是每次都能挺过来。”


    叶青予指尖夹的烟,阳光下的烟雾是很淡很淡的蓝白色,像祈福的焚香,直至香烟燃尽,他才平静得开口,“这一次,也肯定会平安。”


    “嗯,一定会的。”江浔轻声说。


    两个人说完便陷入沉默。


    叶青予这才想起正事,“对了,赵启那边我妹说你不让动,现在的证据足够把他送进监狱,赵家天大的本事这次也救不了他。”


    制造车祸、□□未遂,证据确凿,但是叶青予担心,官司打起来,舆论会对谢景珩造成伤害。


    他转头看江浔,这个关头事儿还是他拿主意最合适,“你怎么打算的?”


    江浔却摇摇头,虚空望向远处楼宇,“等谢景珩醒了,他自己决定。”


    “麻烦青梨姐帮我拖一拖。”江浔说。


    “好。”叶青予点点头。


    他们两个除了谢景珩没别的可聊的,一时间再次陷入沉默。


    江浔长相凌厉,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才柔和几分,如今却有些颓废,像座灰蒙蒙的小冰山。


    叶青予忍不住多劝了句,“说真的你要不回去休息,我看你脸色也不怎么好,免得等他醒了看见,还得替你担心。工作提前处理好,也收拾些东西过来,你俩住一起吧……这边情况我看着就行,有事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江浔这才从那些情绪里破出个口子,落到实处,要等谢景珩醒来,日子还要继续过。


    他深吸一口气,“那我……我明天上午回来,谢谢青予哥。”


    叶青予摆摆手,谈不上谢,他也不是为了江浔。


    江浔出了医院,直接去了谢景珩家,啾啾围在他脚边一直叫,好像在问他,两只人类的回家频率都不规律了,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星期没回来睡过,只是每天早上来给谢景珩早饭,午饭晚饭谢景珩还知道自己解决,早饭不是他拽着谢景珩根本懒得起来吃。


    这周他送来的倒是吃了,挺给他面子,不过每天吃的也不多。


    江浔给了自己一巴掌,吵架就吵架,走什么走。


    明知道都是气话。


    要是谢景珩醒不过来,那几句话他后悔一辈子。


    不能想,不会发生,江浔迅速换了鞋强迫自己做点事。


    他给啾啾补满猫粮,自动铲屎机也清理了。打开冰箱,里面空了大半,谢景珩把坏掉的果蔬扔了,就只剩下些肉类和电解质水。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江浔还是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食材,先补进去。


    他的房间没被收拾,还是走时候的样子。江浔脱掉衣服进了浴室,犹豫了一下。


    江浔裹上浴巾上二楼进了谢景珩的卧室,拿走他的沐浴露洗发水,然后回到自己卧室浴室,匆匆冲了个热水澡。


    浴室水珠在空气中氤氲,白色的雾气弥漫,耳边只剩下水声,沐浴露在手中起泡,散发出和谢景珩有些像的气息,干净清甜,但没有他本人身上的好闻。


    谢景珩不喷香水时,身上的甜香要离很近才能隐隐约约闻到。


    他从美国回来后,再没见他喷过香水,身上经常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药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想起刚才在他卧室看见那些又空了大半的药盒,在水流里闭上眼,单手拢了把头发。


    明明昨天早上刚刮过,现在下巴上已经能摸到胡茬。


    江浔仔仔细细刮干净,在浴室蒸腾后的皮肤水润透亮,已经看不出多少一夜没睡的痕迹。


    确实是还不错的一张脸,江浔冲镜子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


    他一直觉得,自己爱上谢景珩是天经地义的事,谢景珩身上有无法被简单概括的魅力,没有人可以在和谢景珩那样相处后不爱上他。


    可是谢景珩阅人无数,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他对着镜子自问,谢景珩当真喜欢他这皮相吗,可是这种皮相也并非万里挑一吧。就像青予哥说的,他并非什么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谢景珩出意外并不是为了他,却到底因他而起。


    他好像学不会爱他,没有经验又自以为是,哪怕学着谢景珩的样子爱都学不好……


    江浔一分神,嘴角划出条血痕,被泡沫杀得刺痛,他加快速度刮完把泡沫洗掉,涂了点药膏。


    别让谢景珩看见。


    ……


    他让秘书把电脑送过来,吩咐她下周工作线上找他,送东西就去医院。


    张秘书来电话说到了,问他要不要送进去。


    张秘书看他昨天开着会,接到电话就不管不顾地走了,直到今天都没回公司,她猜得到应该是谢总出了什么事。


    因为除了谢总,没人能让他这么紧张。


    可是看见江浔站在门口接过电脑时,张秘书还是愣了一下。


    一向得体严肃的江浔带着不易察觉的消沉,身上穿着睡衣,还没吹干的头发有些糟乱。


    他脸色冷得吓人,嘴角上甚至有新鲜的血痕,那双冷漠的桃花眼,眼白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从没见过江浔这样,也不敢多过问,反倒是江浔叫住她,“给我一个谢景珩助理的联系方式。”


    “陈特助吗?”锐新和谢景珩工作对接的助理不止一个,不过陈特助是他私人助理,工作生活都负责。


    “嗯,你和陈特助说,最近不用来找谢景珩,谢景珩的所有工作直接对接给我。她如果需要找谢景珩本人确认,我会和她联系。”


    “还有,昨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让陈特助别慌,把云驰那边稳住了,出任何事情先联系我。”


    虽然还不清楚谢总具体出了什么事,但看得出很严峻,张秘书一一应下。


    江浔关上门,把近期的工作都提前处理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把住院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切都准备好,再没有什么能准备的。


    他强迫自己躺回床上休息会儿,啾啾见他上床要睡觉,立刻跳上来团在他身侧。


    江浔把她卷好的尾巴拉出来,啾啾又自己卷回去,反反复复,啾啾玩倦了,一骨碌钻进他被子里贴着他腿。


    啾啾一直跟人睡,只是很少和他睡,虽然谢景珩说啾啾是他的猫,但她还是和谢景珩更亲一点。


    江浔叹了口气。他划开手机屏幕,叶青予没给他发过消息。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39   醒来


    ◎“我爱你。”◎


    实习医生递过探视须知时压低声音,“如果听到警报声别太紧张,仪器敏感度调得很高。”


    谢景珩已经暂时度过危险期,还需要在ICU观察两天,但可以进去探视,叶青予说他不进去看,等他醒了再看。


    江浔等不了。


    ICU病房没有窗户,但有一盏灯常亮,床头被液体挂满,垂满的管子像藤蔓,各种生命检测仪的声音运转,不间断发出声响。


    一踏进去就令人感到压抑。


    他不知道谢景珩醒来会不会害怕。


    谢景珩带着呼吸机,身上也插满了管子,却安静得像个洋娃娃,好像只是睡着了。


    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比平时都白,白到几乎透明。


    他想起在车上,谢景珩那个轻到不行的吻,好像说尽了爱意。


    他曾经以为谢景珩爱人爱的很轻松的,没想到,谢景珩只是把所有能表达爱的东西都捧在他面前了。


    而他,迟钝到现在才看见。


    江浔恍然想起,谢景珩其实从没说过“我爱你”,他也没说过。


    爱太郑重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个不懂爱也不懂被爱的胆小鬼。可是他凭什么认为谢景珩就懂呢,凭什么认为他爱的轻松,凭什么苛责他爱的不够。


    江浔把他没吊针的那只手托在掌心,在脸上蹭了蹭,轻轻吻了他手背,低声说,


    “谢景珩,我爱你。”


    “快点醒过来好吗,求你了。”


    他一低头,滚烫的泪落在谢景珩手背上。


    ……


    两天后。


    谢景珩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人却依然没有清醒的意识。


    叶青予有工作安排必须过去,不能天天在这守着,病房里经常只有江浔和护工在。


    有江浔在,没日没夜看着,什么都亲力亲为,护工几乎成了医护指导。


    深夜的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呼吸机的运作声和心率检测仪的滴答声。


    江浔突然想起两年前,有一个大洋彼岸的陌生号码打给他,却什么都没说,十几秒就自己挂断了,对面也是这个声音。


    他听了几个深夜,也不敢揣测谢景珩当年的心情,很疼吗,害怕吗,还是想念呢……


    谢景珩脑子里昏昏沉沉,经常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两年前,分不清人生这几段,哪段是真的,哪段是梦。


    他不知道怎么醒过来,却经常无意识摸身上的管子,没有力气拔,也经常掉眼泪,疼的。


    那天夜里他疼醒的时候,江浔正在给他擦眼泪,看到他醒了“唰”地睁大了眼,按响呼叫铃。


    江浔还低声和他说了两句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耳朵和周围像隔了层水膜,好大一会儿才消散。


    医生很快围过来给他做全身检查。


    他带着呼吸机,说不了话,眼睁睁看着医生翻动他的身体,哪都动不了,一直检查到腰上,他才有感觉。


    上肢还能控制,但手指握力很差,虽然医生说是暂时的。


    惊奇的是,检测结果显示肌张力恢复了,至少是二级。医生问他有没有感觉,让他尝试控制,他只能眨眨眼。他感觉不到这件事的用处,也依然感觉不到那部分身体的存在。


    有感觉的部分很疼,到处都疼,撑过检查完那一阵他就又晕过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后来醒也是断断续续的,叶青予和叶青梨来看过他,大部分时候病房里只有江浔,有时候用棉签给他在干裂的唇上沾点水,有时候在跟他讲话,有时候在忙工作。


    只有江浔在的时候他才觉得,他并不在那场车祸后。


    第四天上午,他意识完全恢复了。


    不过他猜测是医生减了麻醉剂量,因为那天开始所有疼痛更尖锐地传递给大脑,有种麻药劲儿过去的感觉,又清醒又痛苦。


    骨折的肋骨无时无刻不在疼,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


    哪的骨头断不好,偏偏在身体仅存的感知处,巴掌大的地方,痛觉被无限放大。


    呼吸机插得他喉咙痛,被这东西控制呼吸频率也很难受,简直是折磨。


    没日没夜地疼,醒了还不如不醒。


    他醒的时候江浔一直是醒的,江浔什么都不问他,只是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事都和他讲,他从来没见过江浔这么多话。


    他一般胡乱眨眨眼回答。


    早知道会醒过来,当时,他就不亲了。


    他不清醒的时候,大抵也是江浔照顾的。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浔,至少清醒的时候很难接受江浔给他做护工干的那些事。


    他面对这件事忍不住发怂,但毫无办法。


    能不能晕过去算了……


    “身上还疼是不是,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叫医生把呼吸机摘了。”江浔很轻的握着他一只手,按按他泛红的眼角,恨不得替他疼了。


    江浔没骗他,当天晚上医生就撤了插管式呼吸机,换了鼻罩式。


    “可以说话吗?”江浔紧张地问。


    谢景珩张了张嘴,嗓子疼得一股铁锈味儿,“能……咳咳……咳……”


    半个音节哑在嗓子里,只剩断断续续的闷咳,他腹部发不出力气,除了那点血腥味什么也咳不出来,反而牵动了肋骨的伤。


    “没事没事,疼就先不说。”江浔把他半揽进怀里,顺着他胸口。


    怀里的人脊背瘦得硌人,细微地发着抖,睫毛随着胸口的震动轻颤。


    江浔等他呼吸稍微平稳了,想再扣上呼吸机,却被谢景珩用手拉住了。


    冰凉的手指没几分力气,江浔反手握住他。


    “我不想戴…也睡不着,能不能…扶我坐一会儿……”谢景珩喘不上来,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听的江浔心揪。


    “好。”江浔想下去把床摇起来,却被谢景珩再次抓住,指尖因为用力泛起青白,江浔一动不敢动。


    “你抱我……”谢景珩哑着嗓子说,琉璃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好,不用抓我,慢慢说。”江浔重新握住谢景珩的手坐回去,有些自责,他早该想到的,不该搞得谢景珩这么没安全感。


    他把谢景珩扶起来一点,稍微升一点高度谢景珩就头发晕,“晕就不坐了好不好,别着急。”


    谢景珩下意识摇头拒绝,被他捏着下巴制止,“别摇头,摇头更晕,不晕了回答我就行。”


    “嗯。”谢景珩低声说,缓了一会儿才扯扯他的袖子,“没事了。”


    江浔怕他难受,停了几次才扶他坐起来,一只手护住他胸口的伤处,不敢让他受力。


    谢景珩自己也没力气坐住,软软的全都靠在他身上。


    “起来想做什么?”江浔蹭着他头发,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清甜,快让消毒水和药味儿浸得闻不到了。


    夜里的病房很昏暗,窗子拉了窗帘,只有门上的小窗口透出楼道里安全出口的光,坐起来,也看不见什么。


    “只是想坐一会儿。”只是想让江浔抱一会儿。


    他不敢让江浔看见他残废到不能自理的一面,可江浔握一握他的手、抱一抱他,他就忍不住依赖,他那些害怕都抵不过铺天盖地的想念。


    谢景珩低着头,摸着江浔的一只手,握一握手指,盯着他掌心,什么话也不说,只有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眨眼一会儿轻颤一下。


    “谢景珩。”江浔轻轻抱紧他一点,手指钻进他指间,和他十指相扣。


    “嗯?”谢景珩小声回他。


    “对不起。”


    这次谢景珩没有回答,没什么力气地回握了下他的手,江浔便继续低声开口,“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处置你的事情,也不应该吵了架就走。”


    “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别推开我,多信我一点,可以吗?”


    江浔说到最后声音也有些发颤:“谢景珩,对不起,我爱你,我们和好吧,求你了……”


    谢景珩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抬头看他,透亮的瞳仁在昏暗的屋子里格外澄澈,像是没理解他的话。


    江浔吻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重复了一遍:“谢景珩,我爱你。”


    尾音刚落,谢景珩的心率检测仪“哔——”地开始报警。


    江浔没想到刺激这么大,慌乱地去看怀里的人,轻揉他胸口没伤的一侧,想让他平稳住情绪,“别激动,深呼吸,不用着急,慢慢吸气……”


    谢景珩喘得短而急促,心跳也乱得厉害。


    江浔揽住他身子不敢动,单手帮他扣上呼吸机,转身想按床头的呼叫铃,被谢景珩又一次拉住手腕。


    谢景珩用口型说“没事”,屏幕上的心跳还是乱的厉害,好在心率检测仪已经停止警报。


    江浔不放心,又不想违背谢景珩的意思,尽管谢景珩只是手拉着他,可他全身上下也只有手能动了。


    江浔没讲话,重新把他抱紧一点,只是蹙着眉担忧地看着他,谢景珩也睁大眼睛看他。


    看着看着,谢景珩睫毛一垂,晶莹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到呼吸罩边缘。


    江浔慌乱地用手擦掉,可谢景珩的眼泪像碎掉的冰珠子,不断线。


    江浔一下子更慌了。


    这三年,谢景珩什么时候都没哭过。


    可短短几天,这次他第二次见谢景珩哭了,上次是他把一身血的谢景珩抱出来,谢景珩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


    “对不起,受委屈了是不是?别哭……”


    “我错了,等不难受了再骂我。”


    “不用抓着我,我一直都在不会走的,别着急,哭多了心脏不舒服对不对?”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这样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江浔一边瞟着数据乱飞的心率检测仪,一边胡乱地道歉,一句句哄着。


    过了一会儿,谢景珩自己抹了把眼泪,眼眶还是红的,睫毛也被泪打湿。


    但好歹,泪止住了,心率低回来了。


    他抬手拽了下呼吸罩,没拽动,便轻轻敲了敲罩子,示意江浔帮他摘了。


    江浔确认了几次他没事,才敢把呼吸罩取下。


    谢景珩的脸上被面罩勒出浅浅的红痕,他心疼地按了按,这一按不得了,开了闸一样,谢景珩泪珠子又成串掉下来。


    江浔把人按在怀里,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哄,“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哪句话说错了你这么伤心,告诉我行不行……嗯?”


    江浔压根儿没说什么,但是他莫名感到委屈,委屈是仅限于孩童视角的产物,成年人受到不应有的待遇,要么认栽、要么报复回去,可这种情绪在面对江浔时反复出现。


    他就是委屈,委屈得不行。


    谢景珩执拗地把脑袋抬起来,流泪的眼睛看着他,他鼻尖发红,趁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明亮,“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哪里爱我了?为什么我让你走你就走了,我说分手你就相信……”


    谢景珩声音都是哭腔,胸口不停起伏着,控诉的话却一句不停,“你回来干什么啊?回来跟我签的什么狗屁协议,什么都是你的,你什么都能干,你想住我家就住我家,凭什么啊……”


    江浔捧着他的脸,吻掉他的眼泪,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


    “江浔你知道吗……车祸醒过来的时候,我怕的要死了,可是连死都死不了。”


    “腰下面都感觉没了一样你知道吗,我连坐都坐不起来,躺了一个多月,上厕所都要护工帮忙,我那时候觉得幸好你走了,你要是留下了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啊……”


    “复健的时候下半身也根本没感觉,医生却还要我动,我连上轮椅都学了好久,摔的不疼,但是心里好难受……”


    “我有时候觉得,觉得活下来的如果是哥哥就好了,活着太累,那……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让他那么累。”


    “美国一去两年,拿的都是我的钱,我说分手你就一点都不联系了,波士顿不通信号吗?车祸的新闻那么多你看不见吗,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回国一见面就谢总谢总地叫我,我都残废成这样了,你就没想过当面问问我,就知道拿协议压我,仗着我站不起来,想抱我就抱我,你凭什么啊……”


    “江浔,你到底、哪里爱我了……”


    谢景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呜咽,都哑在嗓子里……疼的熬了几天,哭到没力气才睡过去,眼角和鼻尖都是通红的。


    他睡着的时候气息也不稳,一阵阵喘不上气。


    江浔缓缓抱着他躺下,给他擦干泪,扣上呼吸机,倚在床头坐着没走,守了后半宿。


    他胸前的衣服被泪打湿了一片,胸口冰凉,仿佛将他周身的血液冷却凝固。


    江浔不敢想他怎么熬过来的,他不敢打断,甚至快没勇气听下去,他的心脏快被谢景珩搅翻了,血肉翻飞,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谢景珩:波士顿是不通电话吗!


    江浔:你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谢景珩:你没有其他电话卡吗^-^


    40   决定


    ◎“我老公!”◎


    谢景珩再醒过来是第二天下午,破天荒的,病房里没有人,仪器平静地发出声响。


    他抬手用力摘了呼吸罩,医生检查时候说的话他听的迷迷糊糊,不过自己身体情况他大概也能猜到。


    那种药注射进来肯定对心脏不好,他心脏本来就不怎么样。脊椎再伤高点,就影响手功能,他虚空握了握手指,抓不了太紧。


    记不清昨天晚上具体和江浔说了什么,但是想起自己听一句“我爱你”心脏都能响警报,对着江浔哭到停都停不下。


    挺丢人的……


    谢景珩按了按胸口,怕心率再飙上去。


    可能是他自己摘了呼吸罩,有点喘不上来,心跳也稍微有点快,他真想把呼吸罩扣回来,被子下的双腿却突然震颤。


    他不是第一次见了,这次只是情绪稍微波动。


    他猛然想起医生说的肌张力二级,可能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谢景珩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点,可冷静不下来,腿上抖动愈演愈烈,他控制不了,带的他身上五脏六腑都疼。


    谢景珩咬紧牙关,拧着身子伸长胳膊想按呼叫铃。


    他顾不上腿什么样,也顾不上手背上针头。扒着床栏杆的手快脱力了,还没碰上按钮。这时,空气里弥漫出一点尿骚味儿,谢景珩反应过来时,心率检测仪“噌”得报警了。


    江浔、叶青予、还有护工,就在门口,正在听医生讲话。


    警报一响江浔就冲进来,熟练地把他手上回血的留置针拔了,按住他双腿。


    江浔一边不断安抚着,一边朝叶青予使了个眼色,叶青予很快退出去了,病房里只剩江浔和护工。


    半晌,腿上震颤被平息,江浔把他抱起来放到陪护床,严严实实拉上帘子,把外人完全隔开,护工在帘子外清理病床。


    谢景珩全程一句话都没讲,只是控制不住颤抖,眼睛都疼红了。


    江浔让他腿垂在床边,褪了他的裤子,柔声说,“晾一会儿,要不然会起疹子,我现在出去打水帮你擦一擦,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谢景珩躺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睛,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江浔不想看他这样,飞快地出去接温水拿毛巾,想让他少难过一会儿。


    趁这个空隙,谢景珩撑着胳膊把自己坐起来,说是坐,也就是后背能抬起来。


    上衣下摆也被江浔撩开,他能看见自己塌在床上的腰腹,瘦的快凹进去了,盆骨边缘都能看见,大腿也是病态的惨白,只剩下软肉。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江浔回来。


    江浔看他坐着没说什么,把水盆放下,蹲在他面前,迅速打湿了毛巾。


    谢景珩盯着江浔手上的动作,毛巾快擦上皮肤的时候,突然开口,声音哑的厉害,“江浔……”


    他什么也没说,江浔却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手上动作没停,擦得又轻又快,“别难过行不行,你看得我…心都快碎了。生病了而已,尿管开了而已,下周就能拔了,拔了就好了,对不对?”


    不对,谢景珩发现痉挛时会失禁,至少现在,他控制不了,这让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和江浔说。


    谢景珩眼睛里像化不开的碎冰,依旧看着他,很久才说话,“下次还是让护工来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江浔迅速给他擦干。


    江浔突然低头亲了下他两腿之间,“凭什么给护工看,我老公。”


    谢景珩被这一下搞的措手不及,下意识反驳,“谁是你老公?”


    江浔飞快地又亲了一下。


    “江浔你变态啊!”谢景珩倏地红了耳根。


    “我哪变态了?哪句话说的不对?”江浔顺手把他裤子提回去笑着问,弯腰要吻他额头,被谢景珩躲了一下。


    “亲完别亲我,脏死了!”


    “……早就擦干净了!”江浔难以置信地看他。


    “那也不行!”


    “我就要亲。”江浔把他半环在怀里,追着他不放。


    谢景珩左右躲不过,也没力气坐很久,手臂一收力就往床上栽,江浔吓了一跳,怕他动作猛了难受,揽住他上身缓冲了一下。


    “晕不晕?”江浔抱着他不敢松手。


    “晕。”谢景珩蹭进他怀里,不知真假地说。


    那点小情绪终于被打破,江浔松了口气。


    他把人抱起来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托起他刚拔了针的手,“休息下,我去拿点药擦擦手背,一会儿让医生重新扎针。”


    刚才针头都不知道扭成什么样了,现在手背一片青紫,刺得江浔眼睛发疼,“都快找不到下针的地方了……”


    谢景珩不好意思地蜷了蜷手指,“快去吧,我没事……”


    江浔走之前在他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又快又响亮。


    “江浔!!”谢景珩气急败坏地在背后喊他。


    江浔出病房门的时候嘴角还没压下来,看见叶青予站在门口,才想起还有个大活人在外面等着。


    叶青予竖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一时间甚至没注意江浔出来,因为他还在思考……谁是谁老公的问题。


    谢景珩从来不在下面这他知道,但是江浔看着也不像是能在下面的啊,而且谢景珩现在这个身体,让江浔自己动他都怕把人压坏了……


    “青予哥?”江浔看他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开口叫他。


    “哦哦……”叶青予被发现听墙角,稍微有些不自然的脸热,不过他脸皮厚,轻咳一声便开口,“没事了?”


    “嗯,医生说可能偶尔痉挛,这次躺太久了才比较严重,等他身体好点,带他稍微动一动。”


    “行,没事就行。”叶青予舒了一口气,“有肌张力是好事,这才有恢复的可能嘛不是,不过也别给他太大希望,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希望落空谁都不好受。”


    “嗯,我知道的。”江浔乖乖回答。


    叶青予忍不住多嘱咐几句,说多了心里堵,又想摸根烟,但这是病房门口,他只能把烟盒又装回衣兜。


    “你别看他这两年人模狗样的,其实从来没跨过心里这道坎。”


    “刚车祸后他都没这样,以为把自己藏的可好,也就是你回来了,他才闹闹脾气,你多担待点,多哄哄他……”


    “江浔…我拿他当亲弟弟疼,他亲哥不在了我就是他哥,你别嫌我话多。”


    江浔还没来得及应下,叶青予眼中闪过一种复杂的情绪,用力捏住他肩膀,神情变得严肃,“别着急答应,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你想好了,留下……就别走。”


    “他爸他哥都很爱他,谢景珩这辈子不缺对他好的人,但是来了又走,更伤人心。你如果不能陪他一辈子,干脆现在就别在这儿。”


    其实叶青予的担心,大概也是谢景珩自己的担心,谢景珩也伤心伤怕了吧,才总是推开他,不敢轻信。


    江浔看着叶青予认真的眼睛,肩膀被他捏的发疼,突然发觉语言的无力。


    “青予哥,我不会走,我能陪他一辈子,相信我。”可是承诺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叶青予面色依然凝重,并没回答信与不信。


    “江浔?”谢景珩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声音不大,像是试探,大概是等的时间久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叶青予松开他肩膀。


    恰好江浔的手机震了震,江浔打开看了一眼,“我找了国外的医生,刚到这边,我去楼下接一下,很快回来。”


    “嗯,我进去和他说点事儿。”叶青予搓了搓自己脸颊,恢复一贯轻松的神情,拧开门把手走进去。


    他半是调侃半是责怪,扬声问谢景珩,“叫江浔干什么,他才走多一会儿就叫他,这么想他,怎么不见你想我?”


    “谁想他了!”


    “哎呦喂,搁老远就听见你叫他名儿了。”


    “我就叫那一声,他说去拿药,还没回来……”谢景珩往被子里缩了缩。


    叶青予把他被子重新拉下去,怕他闷着喘不过气,“甭管他,人又丢不了。”


    “跟你说点正事。”叶青予顿了顿,“赵启被叶青梨的人压着呢,没直接报警,赵家想私了,不过人证物证都在咱们这边,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这事……你想怎么办?”


    谢景珩眉头皱起来,先问他:“录音内容到哪?”


    “车祸,到注射药,都有。”叶青予不想多提,含糊揭过,“我问过律师,走法律程序,两个罪名加一块儿,打官司起码能判无期。”


    “赵家还不完全清楚我们手里有什么,要我说的话,私了是不可能私了,但是证据全放出去也没必要,制造车祸是故意杀人,这一件事就够赵启那狗东西在监狱蹲大半辈子,其他录音放我们自己手里,还能捏着赵家的把柄。”


    只要把赵启送进监狱,他就已经是赵家的弃子了,留着段录音也算不得多有用的把柄。


    可是真打起官司来,舆论也不好控制,他不想让谢景珩因为那种恶心事被二次伤害。


    谢景珩沉默了一会儿,“青予哥,帮我找个人,我想见她。”


    “谁?”


    “赵盈。”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