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藏匿 “你真是个无赖。”
一阵寂静后, 车内响起了许璟有些疲倦的声音，“沈彦，我不太懂你。”
沈彦嘴唇动了动, 说, “不懂什么。”
许璟低头盯着自己交叉的双手，缓缓道，“高考结束的时候, 我去找过你, 参加了你的订婚宴。”
沈彦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低声道，“我知道。”
许璟愣住了。
“当晚所有出入宴会的宾客都有记录, 他本来还想瞒着我，但他不知道那里也有我的人。”
“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要和别人订婚，当年他带我去美国, 醒来后我所有账号和电话都已经被注销，我不是不想来找你，我实在是, 没有办法。”
汹涌的情绪在心口不断撞击，似乎要从胸膛挣脱出一个窟窿, 可最后还是被沈彦压了回去。
许璟心想，怎么会没有办法呢，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留在纽约么。
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渐渐霸占了许璟的理智，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沈彦当初留在纽约的事实, 可如今听到沈彦提起这些, 就像愈合已久的伤疤又被人当场撕裂，那些被压抑着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像洪水般席卷而来，摧毁了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
所以在他心里, 对这件事从来都没有真正释怀过。
“那时候年纪小，很多想法的确太过幼稚，可是沈彦，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天真，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都出自肺腑，深思熟虑。”原以为能够完整说完，却还是因为鼻尖酸涩停顿了好一会，许璟侧身看向窗外，声音很轻，“所以即使你坦诚一点，告诉我你当初是真的想留在纽约，我也不会怪你。”
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垂下，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收了回来。
沈彦垂下眼眸，说，“谁会愿意留在一个害死自己妈妈的人的身边呢。”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许璟心底原本有两个小人打架，最终还是站在沈彦的那一方获胜了。
“算了，走吧。”
沈彦安静的发动了车。
只是过一会后，他又喊，“同桌。”
许璟没理，于是沈彦每隔五分钟就喊一声。
最后许璟忍不住了，回道，“干嘛？”
沈彦看了过去，再次问道，“我刚刚说的能考虑一下么？”
许璟脑子乱糟糟的，没反应过来，“考虑什么？”
“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半晌，沈彦又添了句。
“不回答就当你同意了。”
许璟实在憋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你真是个无赖。”
沈彦却觉得这是夸赞，听到后反而轻轻一笑，“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遇到喜欢的人就要把握住，如何死皮赖脸都不丢脸，也是，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好觉得丢脸的，毕竟得到的就是赢家。”
明明车内就只有他们两个，许璟却觉得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像是要说给第三个人听。
车至门口，别墅里灯火通明，许璟正要下车，却被沈彦的动作打断。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也没躲开，就这样看着沈彦慢慢靠近，然后伸手一颗一颗的替他系上衬衫的扣子。
在系完最后一颗衣扣的时候，许璟感觉到沈彦的指腹轻轻擦过了他的颈侧和锁骨，明明带着凉意，却让他觉得那块被触碰到的地方像火烧般瞬间烫了起来。
“外面温度低，别感冒了。”
无声无息的暧昧气氛在逼仄的环境中疯长，许璟听的耳根子有些发痒，回神之际，匆忙下了车。
“回来啦儿子，喝酒了吗？让保姆给你做点醒酒汤。”泡奶粉的许怀杨听到动静后，从厨房走了出来。
“没喝。”
“没喝？”许怀杨倚在门上笑道，“没喝脸这么红？”
许璟迅速上楼并丢下一句，“风吹的。”
回房间后许璟特意找了面镜子，一看把自己也吓到了，怪不得许怀杨这个反应，这么多年连他也没看见过自己这幅模样。
下定决心忘记过去的是他，斩钉截铁的说感情结束的也是他，结果对方一个动作就心猿意马到这个程度的还是他。
简直比严哲都没出息。
许璟对着镜子里面的人冷冷骂道。
而这时别墅门口的车却依然未离开。
沈彦目不转睛的盯着窗户上倒映的那个身影，里面的人一会坐到床头，一会靠在椅子上，没多久又站了起来，几个动作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几遍。
车内的人吐了口烟圈，嘴角一弯，低声笑了起来。
而这时一通电话却很不合时宜的打了进来，传来的男声低沉悦耳，“沈彦，林伟出狱了。”
沈彦含烟的动作一停，说，“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三天前我们的人查到他回国了，你多注意。”
沈彦神情冷倦，淡淡道，“他不敢杀我。”
“对你不敢，那你身边的人呢？”
沈彦眼神一沉，半晌后，说，“知道了。”
“话说在国内待的怎么样，追到弟媳了么？”见沈彦半天没回答，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没想到在商圈众星捧月的沈董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不过所谓职场得意，情场失意，也正常。”
“宋锦琛。”
男人全然忽视沈彦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威胁，反而愈发好奇他好基友的感情问题，问，“你难道没告诉弟媳这一年多你都跟在他身后全世界跑？”
沈彦又沉默了，宋锦琛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这种追法，人家不被那红毛小子抢走才怪，我可帮你调查清楚了，这红毛叫夏知星，他爸做的能源投资生意，之前一直在美国读书，后面回国陪弟媳上了四年大学，哦对了，那四年他们住在同个公寓，还是对门，朝夕相处，弟媳又是空窗期，很难不日久生情吧。”
因为失神，沈彦的手腕被烟头猛的烫了一下，灼烧的地方瞬间红肿起来。
沈彦却像是失去痛觉吭都没吭一声，瞥了眼烫伤的地方，面无表情的把烟熄灭了。
“他们还是同龄，共同话题多，不像你，年纪比人家大，一走又是这么多年，人家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不在，现在回来了，劈头盖脸的说当初是身不由己，其实这么多年一直都喜欢着他，人家凭什么信你？”
原以为这番话说完沈彦会毫不犹豫的挂电话，结果在一阵沉默后，宋锦琛听到对面传来一句，“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认识四年了，这还是宋锦琛头一回听到沈彦如此真诚的向他请教问题，声音都压抑不住的激动，“先喊声哥，喊完就教你。”
几声不耐烦的呼吸传入宋锦琛的耳朵。
下一秒。
“哥。”
冷漠且生硬。
可宋锦琛还是爽到了，心满意足的指点道，“首先学会坦白，把你默默为他做的这些事给交代了，让他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其次学会撒娇，你知道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什么吗？就是你的脸，你要是哭一哭落几滴泪，他看了肯定连话都说不出，心疼的只顾着着抱你亲你，没准还能做点更亲密的事，之后你再好好跟人家相处，把这些年亏欠他的都补上，这一套下来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招了，还有那个夏知星，我可以使点手段把他困在美国，不然也是个麻烦。
“总之，追人要这么追，知道么，弟弟。”
沈彦全程沉默听完，评价却是一句，“你不懂。”
“我不懂？”宋锦琛气笑了，“哥哥我刚发育就开始谈恋爱了，追我的男生都能从这里排到巴黎，你这个二十五岁的小处男居然说我不懂。”
沈彦不再废话，说，“盯着林伟，有事及时通知我，别动夏知星，最后，我们只相差六个月，别占我便宜。”
“我是你们公司的大股东，你的合作伙伴，不是你的下人，别教我做事，还有，大六个月也是大，叫我一声哥怎么——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宋锦琛哼笑着骂了声脏话，紧接墨镜一戴，迈着长腿下了跑车，转身走进曼哈顿最热闹的酒吧。
沈彦挂完电话，抬头发现房间已经换了盏灯，窗帘半拉着，里面的男人坐在书桌前，低头，翻了一页书，灯光昏黄，灯影摇晃，他于夜色中，如画般安静，亦美好。
从植物人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沈临之就将他当成傀儡进行摆布和利用，他花了两年时间解决公司危机，又花了两年时间将沈临之和顾若昭的产业一点一点拿了回来，这些年他被囚禁控制，被威胁折磨，虚与委蛇，曲意逢迎，不知道多少次陷入自我厌恶和仇恨的深渊之中，他想要一死了之，却又一次次的被梦中的少年拉了回来。
少年目光灼灼，笑着告诉他会永远喜欢他。
于是每个被囚禁在地下室暗无天日的夜晚，他生不如死，却又向死而生，只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他所期待的美好，还有人等着他。
许璟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爱人，而是他所有崩溃时候的精神寄托，是他能够活下来的勇气和希望。
可他不想许璟陷入愧疚自责的情绪中，更不想让许璟为难，这样做出的选择并不公平，所以他不会阻止夏知星的靠近，也不会停止自己的追求。
他只希望梦中的少年有所爱，被人爱，永远幸福。
沈彦和宋锦琛的认识是在一场拍卖会上，这个不被看好且名声狼藉的豪门私生子，聪明而又野心勃勃，他答应帮沈彦清扫障碍，沈彦也答应事成之后给他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两人的交易一拍即合。
而林伟当时多次提出想入股的请求却都被沈彦拒绝，后面公司因为涉及财务问题被查处整改，直到破产，他受顾若昭的教唆彻底对沈彦起了杀心，最后因蓄意谋杀罪坐了三年牢。
如今出来了，第一件事却是想要回国。
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沈彦面色冷峻，匆匆离开了别墅。
·
凌晨一点，唐人街。
在拒绝完今夜第二十三个上前要联系方式的男人后，周锦琛兴致缺缺的从酒吧走了出来。
因为中欧混血的基因，周锦琛拥有顶级的好身材，一米九的身高，宽肩劲腰，长腿显眼，那张脸也生的极其蛊惑人心，五官轮廓立体深邃，皮肤冷白，琥珀色的眼眸总是泛着温柔的光泽，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很风流。
此刻纽约还是有些冷，沈彦不在，周锦琛实在觉得无聊，还是决定回家，结果刚坐上车，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人也跟着进来了。
周锦琛条件反射想拿枪，然而转过头，看见了一头显眼的红发。
夏知星气喘吁吁道，“朋友，帮个忙，甩了后面那辆车。”
周锦琛瞥了眼后视镜，挑了挑眉，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眼见后面的车就要追上，夏知星有些着急，转头直接道，“五十万，干不干？”
此刻，两人的脸同时出现在对方的眼睛中，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周锦琛细细的打量了夏知星几秒，眼里闪过几分玩味，“行，坐好。”
本来还担心甩不掉，没想到这个花架子开车技术这么好，五分钟不到就把后面的车甩的一干二净。
成功脱身的夏知星松了口气，说，“谢了，现金还是打你账户上？”
还挺讲诚信。
周锦琛低声笑了笑，慵懒的往后一靠，不回反问，“犯什么事了？”
夏知星提这个就头疼，烦躁道，“我想回国，我爸不同意。”
周锦琛故意问，“回国干嘛呢？”
“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在那，我要回去找他。”
还挺深情，长得也不错。
竞争对手这么强大，周锦琛都不免有些同情沈彦了。
“就刚刚那辆车的水平，显然你爸也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我有一个朋友，他爹才是彻头彻尾的畜生，只要违背他的意愿，他就把我朋友关地下室，一关至少半个月。”
夏知星皱了下眉，说，“没遭报应？”
周锦琛语气闲散道，“去年刚肺癌去世，我朋友亲手拔的氧气管，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当时多个器官都衰竭了，我朋友还是太善良了，要换成我，我会让他活着比死还难受。”
夏知星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现下也是因为刚刚周锦琛帮了他，才客套的聊两句。
他订了最近一趟航班，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夏知星正要下车，身后却传来一句，“去机场？”
夏知星身子一顿，“你怎么知道？”
“那正好，我也去。”周锦琛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保时捷瞬间如风驰电掣般蹿了出去。
男人笑道，“我也去见个重要的人。”
第112章 雨夜 还真走啊。
许璟是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 有时候强迫症上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自从这个项目开始后，沈彦就借着工作的由头隔三差五的往公司跑, 许璟凭着强大的自控能力, 即使初恋成天在眼前晃悠，他也视若无睹，眼里只有设计了一半的图纸和仍有瑕疵的模型。
可自从夏知星回来后, 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每天下班公司门口就准时准点停着三辆车, 左边一辆低调的卡宴，右边一辆高调的兰博基尼, 还有一辆保时捷停在不远处看戏。
饶是许璟这样的慢性子有天都忍不下去了，当着两人的面直接骂道，“你们有病？”
结果一个摘下墨镜, 笑眯眯道，“走，送你回家。”
另一个沉默不语, 只是看着许璟，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许璟被看的莫名心慌, 好像他才是那个犯错的人，后面直接把没说完的狠话咽了回去，转身走了。
就这样持续了半个多月，这天外面下雨, 许璟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下班, 结果刚从公司走出来，就看见门外雷打不动的铁三角，形成了非常靓丽的风景线, 路过的人无一不回头欣赏。
许璟运转了一下午的脑子更疼了。
不巧的是，偏偏他的车今天还送去维修，于是在两道针锋相对的目光注视下，许璟毫不犹豫的越过他们，走向了那辆保时捷。
沈彦：“……”
夏知星：“……”
宋锦琛正懒洋洋的躺在车椅上打游戏，打哈欠功夫就看见不远处那个好看年轻的男人正向他走来，瞬间放下随意交叉着的长腿，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其实在上个星期，他们四个人就已经一起吃了顿饭，只不过场面非常尴尬。
当时夏知星给许璟打电话说他回来了，让许璟请他吃饭，毕竟认识了这么久，这点要求许璟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就去了家西餐厅，结果没想到隔壁桌就是沈彦和宋锦琛。
四个人面面相觑，内心独白都可以演上一部情景剧了。
偏偏场上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宋锦琛完全忽略三张帅脸的精彩表情，笑眯眯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一起吃吧？”
夏知星根本没想到宋锦琛和沈彦居然是朋友，当场内心：吃吃吃，吃你大爷，滚回美国吃你的白人饭去。
许璟头也不抬的拒绝道，“不用了。”
宋锦琛突然耳背，“好呀，那我们去你们那桌。”
许璟：“……”
人和人之间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磁场存在，即使这样，许璟对宋锦琛的第一印象也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他认识的人中比较靠前的了。
看许璟穿的单薄，宋锦琛调大了暖风，问，“回家？”
“嗯，世贸大厦。”
“行，看来今天我很荣幸能够代劳。”
保时捷缓缓开过，周锦琛降下车窗，小人得志般冲街边两人吹了声口哨，“再见，两位帅哥。”
沈彦和夏知星对视一眼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各自的车。
路上，周锦琛有些好奇道，“沈彦和你提过我么？”
许璟淡声道，“没有。”
宋锦琛啧了声，说，“就知道这小子不厚道，可他却经常跟我提你，尤其是在梦里。”
话落，许璟的表情僵了一瞬。
宋锦琛发现后，顿时笑了起来，道，“别误会啊，虽然他这张脸确实很符合我的口味，可我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是他之前发高烧，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每次都这样，后面我听的实在头疼，就拿毛巾把他嘴堵上了。”
“……”
虽然那个画面难以想象，但这句话的重点却很明显。
许璟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总生病吗？”
“是啊，前几年身体尤其差，三天两头进医院，把药当饭吃，脸色白的跟鬼一样，人又瘦成了骷髅架，往那一坐不用滤镜都能演恐怖片了，这都是——”宋锦琛正要继续往下讲，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一下，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沈彦】：管好你的嘴。
宋锦琛环顾四周，心想这人不会在他车上装了窃听器吧。
声音突然中止，没等到后话的许璟问，“什么？”
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宋锦琛收回视线，话锋一转，郑重其事道，“还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就这么和你吧说，沈彦虽然看着身材很好，八块腹肌九头身，宽肩窄腰大长腿，可年纪轻轻就吃这么多药，那些药对肾的副作用又大，身体条件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听哥一句劝，别选他，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性.福。”
许璟：“……”
“我觉得那个夏知星就不错，年轻气盛，身强力壮，一看就很有劲。”
不是在讨论沈彦生病的事，怎么突然聊到这上面来了？
许璟额角跳了跳，有些无语，“你还挺会分析。”
周锦琛笑道，“当然，我是专业的。不过我挺好奇，一个是白月光，情窦初开久别重逢，一个是红玫瑰，远赴异乡深情陪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璟没有回答，也没有犹豫，而是回道，“前面就到了，停在这吧，谢谢。”
“……”
用完他就走，这两人果然天生一对，
周锦琛装模作样的叹了声气，说，“行吧。”
许璟下车后，周锦琛打开了车载音乐，劲爆的摇滚乐配上百万级的音响，车内瞬间跟演唱会现场似的。
周锦琛点了根烟，续上了刚刚内心的吐槽，所以还不如人家夏知星来的厚道，事后真转了他五十万，虽然这五十万掉地上他都懒得捡。
想罢，驾驶座上的人边哼着歌边一脚踩下油门，他现在要去找那个红毛小子飙车！
—
其实许怀杨和秦欣自许璟出生那天就给他在市中心买了房子，后面因为种种原因房子就被闲置了，但上个星期，许璟突然提出要搬到那里住，夫妻俩还有些意外，总觉得许璟这次回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家里出奇的安静，外面的小雨绵绵密密的，像是细绒浮在窗玻璃上，偶尔有几滴砸落下来，如铃铛作响。
许璟本来想在沙发上坐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好在他睡前留了盏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黑暗的恐惧程度还是丝毫未减，想来也是好笑，之前上大学的时候住的公寓也总是因为天气缘故停电，还几乎都在晚上。
夏知星一开始并不知道许璟怕黑，直到那次西北刮了台风，方圆百里的电线全被摧毁。本来闲着无聊想去找许璟玩的他，却意外撞见那个向来冷静镇定的男人蜷缩在角落，浑身颤抖。
夏知星当场吓得脸色发白，还以为许璟得了什么大病没告诉他，后面知道了原因，表面上看起来没当回事，结果第二天就买了数十盏小夜灯放在许璟的公寓，每次停电的时候，整栋楼只有许璟住的地方灯火通明，亮的像白天。
许璟收回思绪，虽然他的黑暗恐惧症没有好转，可自力更生了这么久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他的厨艺提升了不少。
这会也觉得有些饿了，许璟走向厨房，本来还纠结吃什么，结果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的主食只剩下一包乌冬面和速冻饺子。
“……”
虽然下楼右转就是超市，可许璟还是懒的走一趟，拿出乌冬面解冻后，熟稔的系上围裙开始准备要用到的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还挺喜欢这种在厨房忙碌的感觉，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这个角落的生活气息浓郁到可以短暂的将他包装成一个正常人。
切好小菜后，锅里的热水也差不多沸腾，许璟正准备下面，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
因为刚搬过来不久，连严哲都不知道这的地址，许璟有些奇怪，围裙也没解，手里还拿着刚撕开的乌冬面，就这样去开门了。
结果门一开，和拎着两个大袋子的沈彦对视上。
显然两个人都很意外，但相比之下，还是许璟的造型更让沈彦吃惊。
水还在不断沸腾，锅盖砰砰作响，许璟顾不上问话，转身走向厨房。
沈彦很自觉的进来了。
许璟边关火边想，一定是周锦琛告诉沈彦他的地址，可沈彦又是怎么找到具体位置的。
走出厨房，沈彦已经把手里拿的两个大袋子放到了茶几上。
许璟才发现那两个大袋子标着的logo是他刚刚想去的那家超市，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各种新鲜食材，娃娃菜、西芹、牛肉，排骨……蔬菜肉类佐料应有尽有，另一个袋子装的都是应季的新鲜水果和包装精美的零食。
许璟疑惑的看向沈彦。
沈彦眼睫和发梢都沾着水，身上的黑色羊毛大衣也被雨淋湿了大半，他主动开了口，“路过，就顺便进来看看。”
真是一个糟糕的解释，他看起来难道蠢到这个地步吗。
许璟声音变得有些冷，“看到了？那现在你可以走了。”
“看到了。”沈彦站在原地，嗓音低低道，“但没看够。”
许璟：“……”
沈彦又问，“我可以在这吃晚饭么？”
许璟正要说没他份了，结果一低头就是那两个袋子里够他们吃上半个月的食材。
“……”
还真是有备而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又刮起了风，看着沈彦这幅模样，许璟又想起了周锦琛在车上说的，最后还是没忍心把人赶出去，开了客厅的空调，又回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套衣服。
“没穿过，不介意就换上。”
沈彦这一刻的表情非常直白，几乎就写着三个字：怎么会。
许璟心情莫名好了一点，但是在这之前，他已经背朝沈彦坐到了沙发上。
一阵脚步声响起，卧室内传了动静，又渐渐小去。
五分钟后，沈彦从房间走了出来。
许璟回过头，差点看失神。
这件黑色的紧身高领毛衣是秦欣去年冬天给他买的，其实他试穿过一次，总觉得有些奇怪，就一直放在衣柜里面没动，没想到沈彦穿上会是这种感觉，明明穿了衣服，却又像是没穿似的。
显而易见的是沈彦的身材比高中的时候还要完美，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线条也非常漂亮，而这些都在这件紧身衣服的衬托下，全然暴露在许璟眼前。
沈彦整理了下袖子，说，“好像有点紧。”
许璟脱口而出，“不紧。”
沈彦动作一顿，抬起头，“嗯？”
许璟有些心虚，反问，“你穿不穿？”
“穿。”沈彦回的很快，紧接着又看了眼厨房，问，“你刚刚是想烧乌冬面么？”
许璟怕沈彦多想，当即解释道，“家里只有这个。哦，还有一包速冻饺子。”
“那放一起煮，像之前那样，我来做。”
许璟嘴唇动了动，转过头，说，“随你。
厨房内再次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却莫名和窗外的雨声很搭。
沈彦整个人都沐浴在厨房的暖光下，他切菜切的认真，微微低着头，光线映在了他深邃立体的侧脸上，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唇际和下巴，每一处的弧度都清晰漂亮，那样高大的身影占据着厨房的角落，却不违和，而是温柔的、动人的。
许璟打开了电视，本来想借此分散下注意力，可目光还是时不时朝向那边。
这样的画面令他感到陌生，却又……很熟悉，就好像昨天才经历过，就好像是他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被复刻到了眼前，他内心空缺多年的部分，被这一幕彻底填满。
许璟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而这时电视里传来了歌声，空灵通透的女声直击心灵，许璟听的有些熟悉，转头看向电视里的国际频道，发现果然是姜沛。
上次听严哲提起，姜沛前几年去了国外的顶尖音乐院校学习，最近这段时间刚复出就连连登上热搜榜，成了各大媒体炽手可热的话题，而且她在国外的人气也非常高，有人预测假以时日，她将会是下一位音乐天后。
“姜沛前几天还向我问起了你。”沈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许璟正看的认真，被吓一跳。
“……她说什么了。”
“她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如果可以，让我拍张你的照片给她看看。”
许璟神色一动，突然有些恍惚。
在处理当年那件事的时候，他一意孤行的将身边所有人隔绝在外，对亲人、朋友，甚至连自己都那样苛刻和残忍，现在想来，也实在太过薄情寡义。
沈彦盯着看了会，说，“面快煮好了，去洗个手。”
“嗯。”
沈彦去厨房端菜，电视正插播姜沛接受采访的画面，许璟又看了几眼，才把电视关了。
原本晚饭他只想随便吃点乌冬面应付一下，结果沈彦又另外烧了四道菜，还切好了果盘，煮了暖胃的茶，把餐桌放的满满当当的，看起来很丰盛。
许璟坐下后，沈彦先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排骨，“尝尝看，我的厨艺有没有退步。”
许璟尝了一口，虽然没夸赞，但表情很诚实。
沈彦又为他盛了一大碗乌冬面，明明是他的家，反而弄的他像是个客人，但许璟却一点也不排斥这种感觉，咽下面后，语声低沉的问，“你现在还在吃药么？”
沈彦拿筷子的手顿了下，说，“什么药？”
许璟凝神看了过去，“你朋友说你身体不太好。”
沈彦垂眸，轻声淡道，“已经好了，不吃了。”
许璟又问，“是因为之前手术留下的后遗症？”
“嗯。”
“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半晌，没听见回答，倒是听见一声低笑，许璟有些莫名其妙，又觉得无地自容，因为这样倒显得自己很关心他。
沈彦语调上扬，耐心道，“没有别的原因，现在都好了，不用担心我。”
许璟有些不爽，闷声道，“谁担心了，别自作多情。”
沈彦眉眼舒展，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成漂亮的弧度，灯火之下，他的笑看起来与几年前差别不大，但愈发有种成熟内敛的好看。
“同桌，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可爱。”
许璟冷哼了声，说，“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欠揍。”
“那说明这些年我们从未变过。”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许璟睫毛颤了下，心也不自觉跟着快了几拍。
看着对方耐人寻味的表情，许璟没好气道，“吃饭，闭嘴。”
沈彦又笑，“好，听你的。”
饭后，沈彦自觉去洗了碗，既然买都买了，许璟也懒得推脱，把那些食材全部整理到了冰箱里，两人来回走动，说话，房间也不再死气沉沉。
沈彦将厨房收拾干净后走了出来，许璟也刚整理好。
两人站的挺近，沈彦看了眼窗外，说，“雨停了。”
许璟嗯了一声，指着袋子问，“多少钱，我转你。”
沈彦低头看他，“你不是已经陪我吃饭了么。”
因为洗碗，沈彦脸上蹭了点水，此刻又因为刚刚的动作，水珠滑过唇角，流进了那件黑色紧身衣里，消失不见。
许璟像是想到什么，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干，人也跟着燥热，于是不自在的咳了声，说，“那，慢走。”
“这件衣服，等我——”
许璟打断道，“送你了。”后面又添了一句，“你知道我有洁癖。”
沈彦眼神黯了黯，拿上了那件搭在沙发上半干的大衣。
“晚安。”他说。
许璟神色稍愣，心跳忽然有些发沉，见沈彦走出门，他不受控的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可房间还是安静了下来，许璟倚靠在门边，看着那个黑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
他睫毛颤了下。
还真走啊。
第113章 落败 他不愿再清醒。
当晚, 周锦琛和夏知星在赛车场飙了一晚上的车，后面还是夏知星先撑不住了，摆手说要回去睡觉, 周锦琛眯了眯眼, 调笑道，“这就不行了？”
夏知星啧了声，说, “晚点我还要去接许璟, 你以为跟你一样这么闲。”
周锦琛说, “不用去了。”
夏知星：“？”
周锦琛懒懒道，“不出意外应该已经睡上了。”
夏知星的脸色瞬间变了, 皱眉道，“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啊，你也是成年人了, 还要我给你翻译一下么？”
周锦琛那种事不关己又带着些许嘲笑的语气让夏知星瞬间火冒三丈。
“少他妈胡扯，你以为许璟跟你一样饥渴。”
“饥渴？”周锦琛笑道，“我怎么就饥渴了？”
夏知星语气嫌恶道, “不饥渴会去夜店找男人？”
周锦琛也不生气，承认似的点了点头, 说，“有道理。”
夏知星向来喜形于色，此刻反感鄙夷的情绪藏都藏不住，周锦琛却毫不在意, 反而走上前轻轻勾了勾夏知星的衣领, 贴到他耳根，暧昧道，“那咱俩玩玩？”
夏知星当场炸毛, “玩你妈！”
周锦琛从善如流道，“我妈可看不上你，而且，我更好玩一点，你要不要试试？”
夏知星：“……”
他刚刚飙车的时候怎么没撞死这人。
周锦琛打了个哈欠，说，“行了，不逗你了，跟你说点正事，你真这么喜欢许璟啊？”
夏知星没好气道，“管你屁事。”
“看在你陪哥哥玩了一晚上的份，哥哥给你一句忠告，早点放弃吧，你和许璟不合适，你们两个也根本不可能。”
夏知星被戳中了心事，显然更不爽了，说，“什么叫陪你玩？明明是因为本少爷无聊，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有，你凭什么说我和他不合适，我们怎么就不可能了？”
“死鸭子嘴硬。”周锦琛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无所谓道，“该说的我也说了，听不听在你。”
“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一味付出只会两败俱伤，好好想想吧，小帅哥。”
看着周锦琛潇洒离去的背影，夏知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赛车场的灯都灭了，他眉头紧皱，缓缓低下了头，眼里闪过几分迷茫。
·
姜沛回国那天，周锦琛在沈彦公司待了一下午。
“你是说在那么浪漫的雨夜，你去弟媳家吃了晚饭，还穿了弟媳的衣服，结果两个人手也没牵嘴也没亲，并且九点不到你就回家了？”
沈彦正低着头签文件，头也不抬的敷衍道，“嗯。”
“……”周锦琛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把沈彦打量了个遍，狐疑道，“你是不是真的身体有问题？”
沈彦没回答，显然懒得理他。
周锦琛走到了沈彦身边，放小了声音，“那你怎么没反应啊？”
沈彦终于瞥了周锦琛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那晚回去之后，他就不小心把那件衣服弄脏了。
还冲了一晚上冷水澡。
“照你这个追法，弟媳三婚都轮不上你。”周锦琛很刻薄的说。
沈彦淡声回道，“我有我的安排，既然你回国了，就盯紧林伟，别的事不用操心。”
“呵呵，说的好像我很乐意操心你的事。”周锦琛拎着外套就要出办公室，身后的人又叫住了他。
“干嘛？”
“帮我接个人。”
“你还真把我当佣人使唤了？操，算了。”周锦琛双手抱胸，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懒得跟你计较，男的女的，好不好看？”
沈彦：“嗯。”
周锦琛：“……”
难道看不出来他更关心性别吗？
但是周锦琛完全没想到自己接机的对象居然是如今火遍大江南北的女歌星Aiden，虽然他从来不关注娱乐圈，也没兴趣，但是他听过不少Aiden的专辑，包括之前已经解散了的蛹动乐队。
而且他也没想到表面上看起来生人勿近的高冷女神，私下会是这个样子。
姜沛听完沈彦这么多天以来追人的惨淡战绩后，也是一对漂亮的眉毛拧的死紧，反应比周锦琛还大。
“这样不行。”姜沛总结道。
“肯定不行，我还等着喝他两的喜酒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沛想了想，认真道，“要不下点药吧。”
周锦琛差点刹车当油门踩，“……嗯？”
“把他们两个灌醉，再下点药，然后关进同个房间。”姜沛眼睛一眯，表情渐渐兴奋。
周锦琛嘴角抽了抽，先不提这话居然能从一个国际大明星的嘴里说出来，其次，他怎么没想到？
“然后再放个摄像头？”
姜沛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问的很认真，“可以吗？”
“……好像不太行，被沈彦知道他会想尽办法拿回我的股份，并且全世界追杀我。”
“好吧。”姜沛有些遗憾道，“还有一点，就是许璟他喝不了酒，弄不好情场变案发现场。”
周锦琛唇角一勾，说，“这不是问题，初恋什么的最让人念念不忘了，只要一个醉了，另一个还能清醒到哪去？”
“有道理啊。”姜沛恍然大悟，紧接八卦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周锦琛几秒，好奇道，“帅哥，你也是啊？”
“叫我锦琛就行。”周锦琛笑眯眯道，“你觉得呢？大明星。”
姜沛非常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热情道，“我在国外学习这些年还认识挺多的，要我给你介绍一个么？”
周锦琛想了想，很给面子道，“好啊，我还真挺喜欢一个的。”
“谁？”
“你们之前那个乐队的键盘手，凌宴。”
姜沛一愣，很张扬的笑了起来。
周锦琛有些奇怪，“怎么了？”
姜沛极力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清了清嗓子，说，“这个恐怕不行，因为这个是我男朋友。”
“……”
草率了。
周锦琛虚虚咳了两声，有些尴尬道，“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儿，他看起来确实挺男女通吃的。”
车内安静了会，对视之际，再次传出两人难以自抑的笑声。
当晚，除了在国外有事没回来的凌宴，姜沛叫上了之前蛹动乐队的所有成员，目的就一个，把沈彦灌醉。
沈彦的酒量虽然不错，却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就围着他一个喝，再加上姜沛和周锦琛一直在身边煽风点火，一个提许璟和夏知星朝夕相处的那四年，另一个讲身边那些因为遗憾而错过终生的失败感情案例。
喝到最后都不需要DINO他们倒，沈彦自己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开始灌酒了。
三个小时后，彻底趴在饭桌上不省人事。
当时许璟刚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就接到周锦琛打来的电话。
“那什么，沈彦喝醉了，赖在这不肯走，我还有事，你要是不来接他，我就把他扔大街上自生自灭了。”
紧接报了一通地址，周锦琛就把电话挂了。
许璟：“……”
虽然觉得很有可能是玩笑，但许璟也不敢拿沈彦的安全开玩笑，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门了，匆匆忙忙赶到地方，结果发现周锦琛真的把沈彦扔外面了。
“……？”
就这样扔在这了？这两人真没有仇吗？
沈彦此刻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只能说还算周锦琛有点良心，知道扔在角落，而不是人来人往的街边，否则明天绝对上新闻头条。
看着靠在墙角醉如烂泥的某人，许璟叹了口气，走上前把人背了起来。
结果差点摔倒。
沉的许璟以为自己背了个座山。
好不容易把沈彦搬到了车后座，还在穿羽绒服的季节许璟已经出了一头的汗，他气喘吁吁的坐上车，给周锦琛打了个电话。
“你真把他扔外面？”
听着那声冷冷的质问，电话那头的周锦琛笑道，“怎么了？你担心他啊，沈彦生命力很顽强的，放心。”
那也不能直接把一个醉的已经失去意识的人丢街上，况且沈彦的外表还这么显眼，许璟越想越觉得周锦琛太不靠谱。
“对了，他需要吃药，你记得把他送回家啊，等会我发你地址。”
说完周锦琛匆匆挂了电话，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忙。
许璟皱起了眉，他就知道，沈彦果然有所隐瞒。
车后座躺着的人像是觉得有些吵，又翻了个身，许璟看了眼后视镜，沈彦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臂弯里，手心紧紧攥成了拳，这么高大的男人此刻却像婴儿般蜷缩成一团。
他曾经在研究心理学的时候恰好读过有关这方面的探讨，睡姿在很大程度能够反应一个人的性格特征。
而沈彦这样，很明显是没有安全感的反应。
许璟眼底情绪复杂，就这样静静的看了好一会，直到周锦琛发来地址。
街上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看着那辆黑色的车扬长而去，角落走出来了两个人。
周锦琛抹着下巴道，“好像喝的有点多了。”
姜沛啧声道，“谁让你这么刺激他，这下好了，真是要睡一晚上了。”
周锦琛低咳了声，“失策失策，下次我说点别的。”
“你觉得还有下次么？”姜沛摇了摇头，说，“算了，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吧。”
他们两个今天也喝了不少，找了代驾就各自回家了。
而此刻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另一个黑暗的角落，有个面色狰狞的男人正紧紧盯着这一切，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
沈彦住的地方离市中心有些远，许璟越开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些年不少街道也改了名，包括之前庆安街，现在已经改成了怀棠路，于是到地方了许璟才发现，沈彦住的地方就在他们之前租的青橙公寓附近。
看着周围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许璟内心浮上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车内又响起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沈彦看起来有些难受，许璟赶紧下车，走向后座把人扶了起来。
沈彦睡了一觉，身子又被晃动，此刻好像恢复了意识，微微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许璟大脑瞬间空白。
他完全没有想到沈彦会在这时候醒，而且两人的距离还近的几乎快贴上。
许璟往后退了点，声音带着些许试探，“醒了？”
沈彦没说话，空茫茫的盯了会许璟后，眼皮才渐渐耷拉下去，因为坐不稳，他就这样一点点挪动着，直到把头靠在许璟的肩膀上。
许璟不动了。
后座全是沈彦身上的气息，他的耳垂也被沈彦的头发轻轻蹭着，有些痒。
好一会，许璟很轻声的问，“沈彦，你喝醉了么？”
沈彦没回答，只是静静的靠着他，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到沈彦还要吃药，许璟觉得这样下去也不行，动了下身子打算再次把沈彦背回家，沉默的人却在此刻出声了。
低沉发闷的嗓音听着有些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许璟被问的一愣，想了想也没想出答案，有些无奈道，“那就不告诉我吧。”
“那我偏要告诉你，我没醉。”
许璟：“……”
这下他能肯定了。
“手给我，我背你回家。”
话落，沈彦直接把手缩回了衣袖，好像这样许璟就不知道他的手去哪了。
许璟盯着看了两秒，嘴角一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沈彦皱起了眉。
“没笑。”许璟很快的回道。
“我明明听到你笑了，你又骗我。”
许璟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能看到这样的沈彦，胡搅蛮缠起来简直比两岁的许橙还要厉害。
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心中莫名的酸涩。
“为什么是又呢？”
许璟开始耐心的哄这位二十五岁的小孩。
可沈彦却不说话了，只是情绪看起来变得很低落。
“嗯？”许璟低下头，很温柔的说，“告诉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彦在这样哄人的语气中放下了最后一道防线。
他回答的声音很轻，很沙哑。
“你说过会永远喜欢我，还说过要给我一个家。”沈彦声音一顿，转过了头，“你忘记了。”
明明不是指责的口吻，却让许璟觉得自己犯下了无法被原谅的错，这样的沈彦，捏住了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于是所有伪装的假象都在此刻，变成了软肋，一击即溃。
“我没有忘记。”许璟转过沈彦的身体，看着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从来都没有忘记。”
沈彦嘴唇动了动，即使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他也察觉到此刻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于是轻轻推开许璟，忍着胃里的恶心跑下了车。
许璟连忙跟了上去。
酒精的影响还是太大，沈彦跌跌撞撞走到家，许璟很快也就赶到，此时胃里的东西开始翻天覆地的往外涌，沈彦也顾不上别的，开门后直接冲进卫生间暴吐。
沈彦吐的昏天暗地，许璟边拍沈彦的背边慰问周锦琛祖宗十八代。
后面许璟又把沈彦扶到了沙发上，转身走进厨房，原以为像沈彦这样会做饭的人厨房的设备和食材应该很齐全，却没想到空空如也，比他家还可怜。
幸好最基本的还有，许璟烧了壶热水，因为不放心又走了出来。
沈彦半躺在沙发上，他自己把外套脱了，又解了好几颗衬衫的扣子，或许是无法忍受身上的气味，蹙着眉看起来很难受。
许璟进了卧室，打开衣柜后发现里面全是清一色的黑白灰套装，夹层里叠着睡衣，刚抽出来，同时别的东西也跟着掉了下来，他眼疾手快接住了，一看，发现是帽子和围巾。
看着上面的标识，许璟眼眸微微一缩。
这是他们高二那年冬天秦欣买的，当时被他嫌弃戴着太蠢，后面也就不知道放到哪去了，可沈彦居然留到了现在。
整整六年，保存的却和新的一样。
许璟有些失神的将手里的帽子和围巾放了回去，而在出卧室前，床头柜上的两粒药再次让他脚步停下来。
某种直觉告诉许璟这并不是普通的药，他走向床头柜蹲了下来，呼吸发紧的打开了抽屉，而在看到里面的药时，他的脑子像被什么猛的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数不清的药占据了整个抽屉，大部分都已经被开过，然而其中有几种许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喹硫平、舍曲林、拉莫三嗪……
怎么可能。
许璟脸色苍白，拿着药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沈彦怎么会也得了抑郁症和双向情感障碍，而且从用量程度和类型来看，远远要比他当年严重。
抽屉被翻的乱七八糟，越来越多的安眠药和抗精衰药，还有粗细不一的针管暴露在他眼前，许璟大脑清晰而又崩溃的想，这些绝对不是手术留下的后遗症。
沈彦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换衣服的时候，沈彦显然有些防备，好几次睁开眼睛看身边的人是谁，当年打拳击和做手术留下的那些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痕迹，换好衣服后许璟喂沈彦喝了点热水，再次坐到了沙发上，神情恍惚的看着四周。
和当年一样，沈彦住的地方还是那么空荡荡的，同样给他那种随时都会离开的感觉，不同的是，现在的他连盆栽也不种了，所有家具非黑即白，整个房间就像一副没有色彩的黑白画，找不到任何生活的气息。
这里，顶多算得上能够遮风挡雨的一方天地，和“家”这个字毫无关系。
许璟又想起了刚刚在车上沈彦说的话，那些只有在喝醉酒后才被发泄的情绪，被沈彦藏的太深，可他仍然没有以指责的语气质问，而是隐忍、不甘心、克制着的说自己忘记了当年的承诺，这样的行为，更像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幼童面对大人的食言，因为怕被丢弃只能进行小声的反抗。
见沈彦有些艰难的翻了个身，许璟起身，在把沈彦叫醒和直接抱起来但有可能会把沈彦摔成脑震荡之间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前者。
沈彦皱着眉头，应激反应似的说了句，“别动我。”
许璟俯身，低声道，“是我，可以么？”
透过臂弯间的空隙，沈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在认出是许璟后，又闭上了。
“可以。”他说。
“去床上睡觉。”
许璟把沈彦扶了起来后去拿水杯，结果一个不注意，沈彦就又像没骨头支撑似的，又倒了下去。
“……”
许璟叹了口气，又搬出那套哄小孩的语调，说，“这里不舒服，去床上睡。”
沈彦背朝许璟，声音闷闷的，“不要，去了你就走了。”
真是拿醉鬼没办法，尤其是一个还能提出要求的醉鬼。
许璟很无奈道，“我不走。”
沈彦半阖着眼，声音听着有些难过，“我不信，你总是让我走。”
“好，都是我的错，我跟你道个歉，然后答应你今晚绝对不走，可以么？”
沈彦听到后又沉思了一会，虽然他现在的脑神经肯定已经打结了，但表情却很严肃，看起来还真像在考虑这个条件的可行性。
最后醉鬼坐了起来，抬起眼睛，见许璟冲他扯了下嘴角，又慢吞吞的垂下眼眸，默许了。
别的不说，沈彦这身肌肉果然没有白练，许璟觉得自己半截身子都快被他压断，好不容易把人弄到床上，又是脱衣服盖被子，一顿收拾，就想起来喝口水，结果还没站起来，就被躺着的人一把拽了回去。
“别走。”
他连眼睛都没睁开，仅凭声音就察觉到自己要离开，这么多年了，睡觉的时候还是这么警觉。
许璟又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药，最终也没去倒水，任凭身后的人一动不动的抱着他。
沈彦一只手扣着许璟手心，另一只手环过他腰身，像是觉得还不够近，手上又用了点力，直到把他完全抱在怀里，才确认似的喊了声，“许璟。”
湿热的气息一点点落在后颈，许璟觉得有些痒，却没挣脱。
“嗯，我在。”
细细密密的吻从脖颈一点点移到了耳垂，许璟身子缩了下，此时此刻他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快到几乎要冲出胸膛。
过了很久，许璟听见耳边传来一句。
“我爱你。”
可沈彦的身体分明在颤抖，就好像某种情绪终于控制不住的爆发了，紧接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突然从耳边传来，直入心脏。
他又听见沈彦崩溃的说，“我快要疯了。”
某种液体无声的砸了下来，顺着他的侧脸一路滑落，流进嘴唇，滚烫的、咸湿的。
“能不能不要喜欢上别人。”
“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
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模糊，许璟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滑落，任凭身后的人紧紧抱着他。
直到一阵不太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许璟小幅度的转过身，红着眼眶伸出手，从眉骨、鼻尖、嘴唇……指尖一点一点描募着沈彦的轮廓。
他亲吻沈彦的额头，又亲吻他的眼睛。
他触碰到了他脆弱的睫毛。
睫毛轻轻一颤的瞬间，许璟落败的想，他终究还是坠入了这场梦境。
而这次，他不愿再清醒。
第114章 潮水 “别怕，我在。”
一个噩梦让许璟从床上猛然惊醒, 天蒙蒙亮，他发现自己占了大半张床，而身边空无一人, 一看时间居然才六点。
沈彦起这么早？
正奇怪时,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许璟怕尴尬，条件反射想趟回被窝装睡, 结果动作幅度太大, 直接闪到了腰。
沈彦推开门, 就看见床上的人侧着身体，修长的手指搭在露出的半截窄韧结实的细腰上, 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
“怎么了？”沈彦坐到了床边。
说实话未免太过丢脸，许璟缓了缓后从牙关挤出一句，“没事, 我活动活动。”
沈彦没拆穿这个拙劣的理由，而是扯了下嘴角，说, “我还以为昨晚我对你做了什么。”
许璟身子一顿，看了过去。
沈彦刚刚应该是去洗了个澡, 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残余的水珠顺着流畅漂亮的轮廓下坠，皮肤冷白发透，漆黑的睫羽在晨光中微微上挑, 近距离看时有种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某种不合时宜的反应渐渐起来了。
“……”
明明不会被发现, 可许璟还是心虚，不自觉扯了下被子。
不明情况的沈彦还以为许璟是条件反射的在抵触他，声音低了点, “昨晚我喝的实在有点多，如果做了一些过分的事，真的很抱歉。”
他其实知道在场的人都想灌他酒，也知道周锦琛和姜沛是故意说那些话刺激他，本以为能够控制住自己，没想到还是失去了理智。只是他喝酒从来没有到断片的程度，以至于今早醒来看见许璟躺在怀里，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精神问题严重到出现幻觉了。
“那你再睡会，醒了我带你去吃午饭。”
许璟看起来还是不太想搭理人，沈彦心沉了下去，他起身往外走，而快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平静清晰，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之前说要追我？”
沈彦脚步陡然而止，他回头看着床上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璟要在这时候提这件事，但还是认真回道，“是。”
“不用追了。”
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沈彦脸色发白，怔怔的站在原地。
不用追了是什么意思？是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吗，还是因为自己昨天没吃药加上又喝了太多酒，病症发作了。
沈彦浑身僵硬的又看了眼床头柜，发现上面的药已经不见了。
心彻底坠入谷底，沈彦脊背僵直，艰难的发出声音，“我——”
“我们和好吧。”
错愕之下，沈彦整个人如同静止了般，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不可置信的一句，“什么？”
“这句话很难理解么，男朋友。”许璟抬起头，眼里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沈彦依然认为许璟是在开玩笑，他不受控的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有些发颤，“你不怕么？”
许璟眨了眨眼睛，“怕什么？”
“你已经看到了我吃的那些药，精神衰弱会导致我有时候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行为，我现在……不是一个正常人。”沈彦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沙哑道，“不要因为可怜我才跟我在一起，这样——”
还未说完的话被彻底堵了回去。
许璟掀开被子跪坐床边，单手扣住沈彦的后颈压向自己，不由分说的吻了上去。
沈彦瞳孔猛的一震。
这个吻缠绵、猛烈，不断深入，仿佛是为了宣泄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整个房间都是津液交换和气息碰撞的声音。
即使沈彦仍然没反应过来，但至少他能深刻的感受到许璟的温度和心跳。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幻想，不是错觉，不是药物的副作用。
主导权换了阵营，沈彦伸手分开许璟的腿一把抱了起来，转身坐回到床上，而跨坐在身上的人微微仰头，气息紊乱，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不怕你，也不可怜你，沈彦，我爱你。”
沈彦的理智最终被击溃，掌锢着许璟的腰再度吻了上去。
一路来到床上，衣服被尽数褪去，他们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彼此眼中，街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沈彦发现许璟眼角发红，整个人都在战栗。
大脑轰的一声，沈彦失控般将身下的人猛的翻过来背对着自己，一只手掐着许璟的脖子迫使他转头，唇舌交缠，另一只手往下摸索，最终停在了入口，许璟浑身都绷紧了，声音颤抖的像筛子，“沈彦。”
“我在。”细细密密的吻顺着后颈慢慢向下，湿热的呼吸划过脊背，沈彦近似痴迷的一遍遍重复着，“别怕，我在。”
许璟猝然弓起后腰，他把头深深埋进了枕头里，紧攥着的手指骨节泛白，青筋凸起，耳朵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沈彦的声音他已经完全听不清，只能感受到更为滚烫凶悍的东西正抵在身后。
领土被侵犯的瞬间，许璟发出了近似啜泣的喘息，手指在沈彦手臂肌肉上留下了四道泛白的抓痕。
他下意识挣扎着往前躲，沈彦却一把将人拽了回来，力度加大，也更深，许璟崩溃的仰起头。
“我的小璟……”沈彦迷恋的亲吻许璟的耳垂，咬他修长漂亮的脖颈，低声道，“爱我么？嗯？爱不爱我？”
许璟被卷入狂风暴雨的侵袭中，已经溃不成军。
眼前闪过持续性的白光，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许璟抽抽噎噎的回道，“爱……我爱你。”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许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像被车碾过，没有一处不疼，好不容易挪到床边，结果刚站起来两条腿就像棉花似的没一点支撑力，差点摔地上。
“……”
卧室三次，浴室两次，整整六个小时，如果不是最后他已经到了彻底晕过去的地步，沈彦还意犹未尽，什么身体条件差，周锦琛的话果然不可信，许璟甚至怀疑抽屉里那些药是不是还有加强那方面的功能。
一瘸一拐的出了卧室，只见厨房里热气腾腾的，灶台上炖的汤冒着咕噜咕噜的响声，沈彦正弯着腰切菜，即使没看见脸，许璟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现在心情很好。
像是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沈彦回过头，看见倚靠在门边的许璟，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走了过来。
“醒了？”
许璟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此时只简单的嗯了声。
“晚饭快烧好了，去洗个脸。”沈彦低头亲了亲许璟的额头，说，“要我抱你去么？”
许璟轻轻哼了声，很有骨气的摆了摆手，然后拖着不听使唤的两条腿进了卫生间。
身后传来了沈彦低低的笑。
当归乌鸡汤、爆炒腰花、葱姜生蚝、羊肚菌蒸蛋……许璟洗漱完出来后看着桌上几道硬的不能再硬的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天没东西加上超负荷的体力支出，许璟已经饿的头昏眼花，坐下后就吃了起来，而沈彦除了给他夹菜，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那眼神好像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一秒都不舍得离开。
许璟一开始还没在意，半碗饭下肚总算有了点力气，抬头问道，“总看我干什么？”
沈彦说，“你真好看。”
许璟：“嗯？”
沈彦：“哭起来更好看。”
“……”
许璟有些肉疼，“你还是闭嘴吧。”
沈彦轻轻一笑，自顾自道，“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会不会只是我做的梦，梦醒后又都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了，所以才想多看看你。”
许璟夹菜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沈彦，“之前经常梦到这种？”
沈彦摇了摇头，说，“很想你的时候会。”
许璟握住了沈彦放在桌上的手，认真道，“这次不是梦了。”
沈彦盯着看了两秒，低声道，“你要不要再想想。”
许璟拧起了眉，说，“想什么，当做今天的事什么都没发生过？”声音继而转冷，“男朋友，谁允许你穿上裤子就翻脸的？”
沈彦一滞，神色有些局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璟虽然看起来不太高兴，可手却没有松开。
他只是想不明白，以前的沈彦是那样意气风发，做事情坦荡洒脱，从不会这么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这些年到底是什么磨灭了他的心性，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就像一块在海面上沉浮飘零的浮木，脆弱敏感到让人可怜的地步。
“沈彦，我从不后悔我的决定，之前是，现在依然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你，请你相信我。”许璟耐心的语气配上缓慢沉稳的声调，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魅力。
半晌，沈彦抬起眼眸，点了点头，他说，“我信。”
因为考虑到沈彦住的地方离家和工作的地方都太远，最终两人还是决定搬到许璟那套房子。
两人能够重归于好，姜沛和周锦琛他们也算达成心愿，只是在众多祝福之外，还有一件事许璟不得不去解决。
那天夏知星听说许璟要请他吃晚饭，精心收拾了一下午，连每根头发丝的细节都不放过，然而到了之后，却没有想到许璟第一句话会是，“我和沈彦在一起了。”
夏知星当时脸上闪过了迷茫、不解、无法置信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勉强一笑，“许璟，这个玩笑不好笑。”
“抱歉。”
夏知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桌上的红酒被打翻在地，他呼吸沉重，手攥成拳，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你不是说你们不可能了吗？”
夏知星的声音带着质问，许璟抬起头，平静的与之对视。
最终他还是被许璟毫无波澜的眼神震慑住了，明明是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却每次都能让他毫无条件的认怂。
夏知星坐了下来，越想越憋屈，最后抓着头发骂了句，“操。”
“夏知星，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你这是什么问题啊。”夏知星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煤气桶，语气非常不爽，他现在看起来有想聊梦想的兴致吗。
许璟往前靠近了点，缓缓道，“夏知星，如你所见，我其实是一个对待感情非常迟钝的人，同时也很麻木、冷漠和无趣，我早已经习惯把别人拒之门外，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意选择视而不见，也是想着你能够知难而退，可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采取过真正有用的措施，没想到拖着拖着就过去这么久了，也是我的错，耽误了你这么多年，很抱歉。”
虽然不愿承认，但听到这番话的夏知星还是鼻尖发酸，于是用手挡着脸扭过了头。
“人这一生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你的真心对于我来说也同样珍贵，但还是那句话，感情这种事没办法勉强，我们之间可以是来往密切的朋友，但终究成为不了恋人。”
自他们认识以来，许璟总是表现的冷淡寡言，像这样和他讲话的次数寥寥可数，夏知星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因为母亲早逝，夏文博溺爱，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受过任何管教约束，于是他的生活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疯狂的玩。他喜欢挑战各种极限，追求濒临死亡的刺激，并且享受快节奏的生活，这点和许璟完全不同。
可他从来不玩感情，在认识许璟之前，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有过感情纠葛，因为在他眼里，喜欢就是喜欢，必须要是全身心、毫无保留的，差一点都不行。
思绪回笼，夏知星顶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故作洒脱道，“行了，本少爷知道了，不过本少爷从来不后悔喜欢你，因为你，真的很好。至于那个沈彦条件不错，虽然长的略逊于我，也没有我体贴，但勉强凑合吧。”
“不过他要是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来找我，老子绝对干死他。”夏知星恶狠狠道。
许璟笑了起来，“好。”
过去这些年，夏知星觉得许璟就像被关在牢笼里面的困兽，从来没见过他有真正开心的时候，而现在……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柔和，笑容温润且发自内心，整个人如镶着一层淡淡的柔光，生动明亮。
像是突然活过来了。
或许，他是真的很开心吧。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轻松的相处，夏知星想，可能他们真的更适合做朋友。
两人走出餐厅，夏知星说，“你没开车吧，送你回去。”
许璟环顾四周，果真看到了不远处那个靠着车门等待的男人。
“不用了。”
夏知星顺着视线一看，笑骂道，“操，看怎么紧啊，就这么怕我把你拐走？早知道我再多待几天了，只可惜我明天就要回纽约，我爸说我再不回去就要亲自来抓我了。”
许璟点了点头，说，“一路平安。”
夏知星垂眸，无声盯着许璟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抱住了许璟，低声问道，“如果我们能早点遇见，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良久，没得到回答的夏知星自嘲一笑，他紧了紧手上的力度，沉沉道，“再见，小璟，祝你幸福。”
许璟一顿，轻轻拍了拍夏知星的后背，“你也是。”
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男人双臂抱胸，微微眯起了眼睛。
引擎的轰鸣声响彻云霄，只见那辆兰博基尼在公路上疾驰而去，转眼间，再无踪迹。
许璟收回视线，走向那辆卡宴，他边上车边问，“不是说有项目要谈？”
沈彦淡淡道，“谈完了。”
“那怎么不早点给我发信息，等很久了吧。”许璟摸了摸沈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啧了声，“真凉。”
“没事。”沈彦说，“你们聊热了就行。”
“……”许璟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夏知星他人不错。”
沈彦面无表情道，“嗯，难怪他的真心珍贵。”
许璟：“…………”
怎么还偷偷在现场旁听上了。
“差不多得了。”许璟不禁失笑，“今晚吃饺子要不蘸你吧。”
沈彦单手打着方向盘，说，“不吃饺子。”
许璟问的认真，“那你想吃什么？”
沈彦转过头，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好像隔着衣服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许璟被看的直接打了个寒颤。
“今晚真不来了！”
他能理解刚开荤的男人欲望强，包括他自己也是。
但像沈彦这样天天都要，次次四个小时起步，谁受得了。
许璟斩钉截铁道，“今晚再碰我你就滚去沙发睡。”
沈彦突然笑了，他说，“行。”
凌晨三点。
沙发吱呀吱呀晃动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客厅，许璟被抓着头发强行仰头看向落地窗。
“可以密切来往，嗯？”
“他人不错，嗯？”
“……”
每一句话都如同恶魔的低语，随之而来的都是一记猛烈撞击。
结束的时候，许璟指尖都已发麻，瘫软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听到身旁传来脚步声，他意识模糊，拧着眉头嘶哑道，“沈彦，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沈彦低低的笑了声，俯身把沙发上的人抱了起来，温柔的吻落在耳垂。
“我爱你。”他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那是许璟昏睡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
第115章 前夕 好贤惠一人夫。
同居这些日子, 许璟并没有发现沈彦身上有如他所说的那些“不正常”的特征，相反，他觉得沈彦看起来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教科书般的作息时间, 稳定到极点的情绪状态，超负荷运动下还能立刻投入工作的身体素质，这些都不像是吃.精神类药物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只是一点, 沈彦经常会在三更半夜惊醒, 针对于其中的原因, 许璟问过很多次，可每次沈彦都会以“都过去了”“记不太清了”这些借口避之不提。
但沈彦却对他这些年发生的事非常感兴趣, 尤其是上大学那会，许璟也不想提，因为每次讲到最后, 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被顺理成章的一顿收拾教育。
某个风和日丽的休息日，沈彦端了一壶暖茶从厨房走出来。
正在沙发上看书的许璟抬头看了眼, 心道不好，起身就要走。
沈彦边放茶壶边问, “去哪？”
许璟僵硬道，“午睡。”
沈彦全然当做没听到，说，“过来, 上次讲到了你大三被造谣的事。”
“……”
记得还挺牢。
许璟硬着头皮走了回去, 对上沈彦好整以暇的表情，没收住，“你一个资产过亿的董事长天天闲着没事八卦我的大学生活是干嘛, 不说你不高兴，说了你也不高兴，自虐很有快感？”
“公司的事周锦琛会处理，继续，为什么会被造谣？”
“……”
还没完了。
许璟坐了下来，说，“行，既然这样，那我问你的问题，你也要回答。”
沈彦起身。
许璟挑眉，“干嘛去？”
沈彦面不改色道，“午睡。”
许璟气笑了，冷冷道，“你敢？”
从来不吃威胁这一套的沈彦站了两秒，又坐回去了。
“我问你，你后背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沈彦的左肩胛骨处有一道近七厘米长的疤痕，那次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在冷白皮衬托下，疤痕尤其突兀狰狞，每次他不小心摸到的时候都会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沈彦不假思索道，“摔的。”
许璟皱眉，“怎么摔的？”
沈彦淡定喝起了茶，“这是下一个问题。”
“……”许璟忍了忍，说，“造谣的事我也不是很了解，大概是有人传了一段黄色视频，宣称里面的主角是我。”
沈彦眼中顿时闪过了一种很直观的情绪。
这些蠢货的眼睛都瞎吗。
这事也是许璟被话赶话，无意间才想起来的，不然他早就忘记了，但其实那段两分四十五秒的视频尺度很大，包含的小众元素也很多，反正当时流言蜚语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甚至还说许璟是TS被包养了。
不过许璟至今没看过那段视频，他当时一门心思就在学业上，倒是夏知星气的又是报警又是找技术员，千辛万苦找出了那个最先造谣的人并且澄清了这件事。
许璟收回思绪，说，“说吧，天赋异禀的你是怎么摔出这样一道疤的？”
沈彦言简意赅道，“在美国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和周锦琛走在路上，后面他就把我绊倒了。”
许璟一脸‘我看起来难道很像弱智’的表情持续了几秒，这才想起来沈彦刚刚描述的画面有点熟悉。
“……”
随着闷笑的声音传入耳中，许璟顿时起身把沈彦压在沙发上，边揍边笑着骂道，“你记忆还真是好啊，我真服了。”
后面问话自然就中止了，两人在沙发上打闹了好一会，因为太过投入，谁都没有听到外面传来的门铃声和脚步声，直到一声颤抖的“小璟”从耳边传来，这个瞬间，沙发上的两个人表情空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秦欣和许怀扬也都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原地倒吸好几口凉气，只见他们儿子的两只手被皮带捆住举过了头顶，宽松的白色睡衣直接掉到了胸前，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全是密密麻麻的吻痕和脖子上那道极其醒目的、像被锁链勒出来的红印。
“…………”
如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完了。
而在这时，许怀杨怀里的许橙突然笑了起来，争着要让许璟抱，于是整个场面更尴尬了。
沈彦默默松开皮带从许璟身上下来，虽然看起来淡定的要死，但实际上内心真的快死了，他站了起来，拘谨且礼貌的喊道，“伯父、伯母，好久不见，下午好。”
许璟边整理衣服边想，还好刚刚他誓死不从，否则现在被撞见的画面足以把二老气出心脏病来。
秦欣的内心比当初发现自己怀上许橙了还要复杂，可没办法，谁让她才是那个一家之主，只好硬着头皮先回道，“哈哈哈哈，小彦？原来是你啊，天呐，我一下子还没认出来，越来越帅了，也长高了，哈哈哈。”
尴尬到连许怀杨都心理不适，扶着额头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
“那伯父伯母你们慢聊，我还有事，失陪了。”
本来想着找个合适的时候再向两人坦白，没想到硬生生就让撞见了，还是这种级别的画面，别说秦欣和许怀扬没有心理准备，许璟自己都想同时抹去四个人的记忆。
许橙顺着沙发一点一点爬到了许璟身边，许璟很自然的把她抱了起来，主动开了口，“爸妈，我和沈彦在一起了。”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转折，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秦欣转过头，“老许，我有点上不来气。”
许怀杨看着天花板，“老婆，我也有点。”
许橙正玩着许璟的头发，此刻又笑了。
夫妻俩：“……”
秦欣仔细观察了房间的布置，发现两人显然已经同居好一段时间。
更闹心了。
又是一阵静默，许怀杨在秦欣生无可恋的目光中挺直了腰板，严肃道，“儿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许璟认真道，“是。”
“你们没办法结婚，也不可能有孩子，现在这个社会很现实，你们不仅得不到外界的祝福，甚至今后还会遭受很多质疑和歧视的眼神，这些你都想好了？”
许璟毫不犹豫道，“想好了。”
许怀杨还要再说点什么，却被许璟平静的声音打断，“爸妈，沈彦他没有家人了。”
“什么？”
夫妻俩有些愣住。
“我知道在你们心里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但你们所担心的我都已经考虑清楚，我不会后悔，沈彦他真的很好，除了他，我谁都看不上。”
从小到大，许璟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且坚定的向他们坦露过自己的心声。
话又说到这个份上，夫妻俩面面相觑，彻底哑口无言。
秦欣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她边起身边说，“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之前看你的冰箱里就只剩几根菜叶子了，知道你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照顾自己，这不刚刚特意去超市买了菜。”
说着就来到厨房，结果打开冰箱一看，三层冷藏室和保鲜抽屉早已被各种食材塞的满满当当，而且一眼扫过去，全是许璟爱吃的菜，秦欣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虽然她心底不太愿意承认那个念头，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秦欣在冰箱前站了很久，也想起了很多事，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声极轻的叹气。
夫妻俩最终也没留下来吃晚饭，离开的时候，许橙似乎有些不舍得，黏在许璟身上半天扒拉不走。
秦欣语气带着责怪，“你看你也是，住在外面就不知道回家了，这周一起回来吃饭啊。”
仅仅多了两个字，意义却完全不同。站在门口的许璟和那个看似在书房工作实则全程关注外面动静的人，都怔了一瞬，内心那块大石就此落了地。
许璟轻轻捏了捏许橙的小脸蛋，回道，“好。”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沈彦也从书房走了出来，许璟伸出手臂，眼神明亮，看起来像是打了胜仗般，沈彦偏头一笑，上前抱住了他。
“听见了么？”
沈彦嗯了一声，说，“听见你的表白了。”
“我指的是最后那句。”
“也听见了。”沈彦摸着许璟的头发，缓缓道，“谢谢。”
许璟有些奇怪，“谢什么？”
谢你能够这样热烈赤诚的喜欢我，谢你始终无条件坚定的选择我，即使这镜花水月的流年，几个转身便蹉跎了两千五百四十二天，谢你依然还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沈彦俯身亲了亲许璟的嘴角，很欠的说，“谢——你猜。”
许璟：“……”
当晚，事后。
许璟迷迷糊糊做了个梦，醒了之后就再没能睡着，见沈彦已经闭上眼睛，他也不忍心吵醒，只能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半个小时后。
许璟再次睁开了那双无比清醒的眼睛，看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的翻了个身，打算玩会手机，却被身后熟睡的人突然抱着，沙哑的声音从耳侧传来，“睡不着？”
“嗯，有点。”许璟有些愧疚，“吵醒你了？”
沈彦蹭了蹭许璟的后颈，倦声回道，“没有。”半晌，又问，“有心事？”
许璟摇了摇头，说，“就是做了个梦。”
“嗯，说来听听。”
“你总是问我大学期间的事，你不知道，其实我在毕业后的一年多里去了很多地方，那段时间我很少有停下来过，今天在加州的某个小岛晒太阳，明天可能就在另一片海洋划船了。”
沈彦静静听着，说，“继续。”
“其实去的大多地方都挺安全的，就是有一次登雅姆雪山的时候严重高反，没跟上前队，后面又遇上了雪崩，在失去意识前我心里挺害怕的，想做的事没做完，想见的人没见到，就这样死了未免太遗憾了，但是醒来之后我发现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居然获救了。后面我问医生是谁送我来的，他们说是登山队，当时我就有所怀疑，现在想想更是觉得不可能，因为我当时好像看见了救我的人。”
“你还在听么？”
“在。”沈彦低声道，“看见脸了么？”
“没有，只有背影，但能确定是个男人，很高大。”许璟有些恍惚，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突然梦到了。”
“所以才害怕的睡不着么？”
许璟坦然承认，“说不害怕是假的，有时候觉得死亡真是一瞬间的事，明天和意外就像横亘在我们生命中不断交迭的未知数，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
见沈彦半天没有回答，说了这么些话困意也上来了，许璟转身回抱住了沈彦，埋进了他的臂弯，轻声道，“困了，男朋友，晚安。”
沈彦亲了亲许璟的额头，说，“晚安。”
良久，房间内又响起一句低语。
“有我在，你会拥有无数个灿烂的明天。”
许璟几乎是秒睡，潜意识中知道沈彦在说话，虽然一个字也没听清，但还是象征性的嗯了声。
·
临近许璟的生日，最忙的不是沈彦，而是周锦琛，他原本只是想跑来国内助攻一把，完事就走，谁曾想被某人扣在公司处理大小事务，天天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某天周锦琛终于忍不住了，抱着那比山高的文件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啪”一下扔到桌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沈彦，老子受够了！”
沈彦没搭理，还极其淡定的翻了一页手中的报告。
周锦琛更恼火了，拔高音调骂道，“老子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连玩男人的时间都没有，成天就在这帮你处理这些破事，这他妈到底是你的公司还是我的公司？”
终于，沈彦抬头瞥了眼周锦琛，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老子想自由！free，free！你一天就在公司待三个小时，开完会议拍拍屁股就走了，回去不仅有弟媳给你做饭，到晚上了还能享受性.福生活，你是爽了，我呢？就不管我死活了？”
沈彦停下了手中的事，往后一靠，好整以暇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干了？”
“对……等等！”周锦琛如此聪明的人，当即眼睛一眯，警惕道，“你想干嘛？”
沈彦轻描淡写道，“你爸最近在谈一笔生意，那人前天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合作。”
周锦琛一愣，来劲了，“真的假的？居然还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有什么能比跟老爷子抢生意更好玩的。
于是这脸变的比翻书都快，客客气气的倒了杯茶端到沈彦面前，殷勤道，“沈总，这项目给我呗。”
沈彦接过了茶杯，“那其他事？”
周锦琛斩钉截铁道，“我干！我全干！有我在您放心！”
于是接下来那段时间，周锦琛骂骂咧咧但勤勤恳恳的处理完了所有堆积的工作，效率直接翻倍，沈彦则心安理得的在家当起了全职保姆及贴身保镖，这场交易做的非常和谐。
转眼间到了许璟生日，那天家中前所未有的热闹。
首先到的是严哲和林嘉誉，两人来之前其实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尤其是进门后看到在厨房忙碌的两个大男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一个挠头东张西望，一个摸鼻子垂头望地，最后尴尬的只能开始看电视。
直到一声甜美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操，死狗仔真难缠，还好老娘车技好。”
沙发上的两人回过头，同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AAA……Aiden？！”
姜沛打量了眼两人的表情，认出这是自己的粉丝，微微一笑，“你们好，是我。”
听到动静走出来的许璟就看见林嘉誉满脸红晕，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了，而严哲更是眉飞色舞，激动的差点流口水。
“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出息。”许璟嫌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被两人屏蔽了。
严哲结巴道，“女神，真真、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我我我、我很喜欢你的歌。”
姜沛把蛋糕放到了餐桌上，说，“谢谢，要签名么？”
两人异口同声，“要要要！”
许璟：“……”
后面周锦琛也到了，发现居然是沈彦掌厨，心里平衡了。
“我和你在美国相依为命四年都不知道你居然还会做饭，沈彦，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周锦琛靠在厨房的门上边抽烟边说。
“我们什么时候相依为命过。”沈彦熟稔的切着菜，紧接瞥了眼门口的人，说，“出去抽。”
“为什么？这有烟雾报警器啊。”
“许璟闻不惯。”
周锦琛真是被这对情侣气笑了。
虽然四个人之前没交集，但都是非常能活跃气氛的性格，很快就玩成一片，沈彦和许璟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打牌了。
看似2v2，但因为在场还有两个狂热粉丝在，最终变成了3v1，半个小时下来，姜沛没输过，周锦琛没赢过，气的他直接去外面抽烟冷静。
餐桌被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放满，牌桌上的四人回头看到腰间系着围裙正认真摆盘的沈彦，脑子里同时蹦出一句话：好贤惠一人夫！
在场除了许璟酒量都很好，喝的也都不少，尤其是严哲，但这次林嘉誉一口没碰，因为他知道这货只要喝多嘴里就把不住门，到时候和许璟在生日这天闹不愉快就糟糕了。
最后快离开的时候，严哲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林嘉誉实在尿急就去上了个厕所，结果出来的时候发现严哲已经勾住了许璟的脖子。
严哲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道，“璟哥，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林嘉誉吓的连忙上前要堵住这货的嘴，可出乎预料的是，严哲居然傻呵呵的笑了笑，来了句，“璟哥，生日快乐，祝你们99啊。”
“……”林嘉誉长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把严哲从许璟身上扒下来，说，“璟哥，那我们先走了啊，你俩，好好的！”
许璟嗯了一声，说，“路上小心。”
后面姜沛叫了助理过来，周锦琛也喊了新勾搭上的帅哥，送完所有人后，许璟走进了厨房，此时沈彦正在洗碗，发现许璟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头也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温柔的如同一片羽毛滑落。
沈彦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他转头亲了亲许璟微微发烫的侧脸，低声道，“乖，等我洗完。”
然而那只手却不太安分，顺着肌肉分明的腹部一路向下，最终停在那处已经活跃起来的地方。
指尖在顶端打了个转。
许璟意味深长的撩拨道，“快点啊，男朋友。”
沈彦眼眸一深，呼吸都加重了，“你等着。”
许璟轻轻笑了声，收手正要走出厨房，余光瞥到了快塞不下的垃圾桶，说，“我先去倒个垃圾。”
“等会我去。”
许璟已经弄好了垃圾袋，说，“没事，下楼就到了。”
他今晚是喝酒了么？居然这么主动。
沈彦边心猿意马的脑补着等会要做的事，边把碗洗了。
走出厨房后却发现茶几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沈彦皱了皱眉，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接了起来，客厅瞬间响起周锦琛火急火燎的声音，“操，你他妈终于接了，那群废物点心把林伟跟丢了，你和弟媳这些天小心点啊，这种人嗜钱如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沈彦看向门口，一股致命的寒意涌上脊背，心底强烈不安的情绪在此刻顿时爆发了。
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沈彦疯了般跑了出去。
然而外面早已没了许璟的踪影，只剩下一个黑色垃圾袋掉在路中心，里面的垃圾散落一地。
第116章 背影 凌晨四点，废弃化工厂。……
凌晨四点, 废弃化工厂。
月光从铁窗的缝隙中漏进来，形成一道苍白的光柱，墙角那个被绳锁捆绑住的年轻男人陷入深深的昏迷中, 他的脚边有道极深的血迹, 一直延伸至化工厂的大门，锈迹斑斑的钢架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呻吟，与此同时, 黑暗处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不似活人发出的诡异笑声。
……
许璟消失了一天一夜。
周锦琛手下的人说林伟从回国那天开始可能就已经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脱身, 而他们跟丢的地方就在许璟家附近，显然林伟这些天一直都在暗中观察, 而那晚就是他等候已久的机会。
因为没有线索，警方也无从下手，只能通过地毯式搜索进行排查,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沈彦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心力交瘁加上神经紧绷促使他躯体症状再次爆发。
他明知道林伟的存在是个威胁，这些天寸步不离的守着许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那晚他怎么会放任许璟一个人出门，还是在喝了酒的情况下, 他怎么能放松警惕到这个程度。
脸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抽动，在感知四肢有发麻的趋势后，沈彦急忙拿出口袋里的药一把倒进嘴里，吞水服用完, 他躺在沙发上, 然而一闭眼全是那些他这辈子都不愿意看见的事。
下一秒，手中的东西被猛的砸向了墙壁，液体四溅, 玻璃杯四分五裂的炸开，沈彦眼眶发红，缓慢而无力的将脸埋入掌心。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沈彦看了眼，顿时只觉得寒意遍体，内心被一股子强烈的绝望淹没。
这是许璟的手机，是秦欣打来的电话。
他更应该想到的一点是，如果许璟出事，秦欣和许怀杨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而他这辈子也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苟活下去。
房间内又响起一声震动，是消息提示音，沈彦表情空了一瞬。
这次是他的手机！
心脏在胸腔急促颤动，沈彦肌肉紧绷着，指尖像是被压迫住了神经再次发麻，划了好几次才划开屏幕。
是一条匿名消息，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想救他吗？
紧接着又是一条：xx化工厂。
沈彦猛的一怔，眼神逐渐聚焦，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在房间回荡，下一秒，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
意识渐醒，许璟缓缓睁开眼，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潮湿的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混合着铁锈和生物腐烂的气息。
他不是倒垃圾去了吗？现在是在哪？
一种莫名的沉重感笼罩全身，视线逐渐清晰，许璟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尼龙绳紧紧缠绕，以至于无法动弹。
黑暗处逼近的脚步声让许璟混沌的神经骤然绷紧。
眼前的人看向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讥笑，“可惜了，这么年轻。”
这张面孔太过恐怖，许璟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既然把他绑来这里，如果不是敲诈勒索，那就是蓄意报复，前者还好商量，如果是后者……
许璟哑声道，“你是谁。”
“既然你快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和你确实无冤无仇，但谁让你要认识沈彦，没办法，认识他你就该死。”
林伟脸上有道极其狰狞的疤，从眼底蔓延至嘴角，笑起来时有种血肉即将崩开的感觉。
沈彦这么一个遵纪守法的生意人，到底做了什么能引起此人这么大的恨意。
念头未尽，林伟却突然抓着他的头发，双眼猩红的指着自己脸上的疤，咬牙切齿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要怪就怪沈彦，我也不想这样，我本来也可以风风光光的，都是他逼我的！如果他当初肯帮我，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是他妈当初老子在监狱被那群畜生一刀一刀划出来的！出来之后我什么都没了，凭什么他可以这么快活！”
许璟吃痛的闷哼了声，然而还没缓过劲，突然一记重拳直捣胃部，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本能的想蜷缩起身子，林伟却仍不解气，紧接着又是一拳落在他的脸颊。
昏黄的灯光照的林伟表情扭曲而狰狞，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发了疯般对许璟进行殴打。
“噗——”
一口血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沫顺着下巴淌落胸前。
显然再这样下去五脏六腑都会破裂，许璟艰难的喘息着，滚动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你……咳咳咳你想要什么？”
林伟面色狰狞，厉声道，“我想要沈彦死，我要他生不如死！”
“如果我死了。”许璟鼻息乱颤，轻声道，“你也活不了。”
话落，林伟如同疯子般大笑起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怕什么？我告诉你，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里。”一把冰冷锋利的刀抵在了许璟的脖子上，林伟的眼神如一条阴毒的蛇，“在他来之前我们玩个游戏，只要你肯说沈彦他妈的就是个畜生，我保证这把刀不会溅上你的血，否则，我就把你的肉一点一点割下来，喂你吞下去再送你上路。”
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恶心反胃的感觉哽在喉咙不上不下，许璟紧咬牙关，身体却因剧痛而不住的颤抖。
林伟看到后冷笑了声，刀尖偏转，毫不犹豫的刺入许璟的胸口。
皮肉瞬间被撕裂，扭曲的疼痛猛然侵袭过头颅，许璟瞳孔放大，脸色霎时一片惨白。
额头冷汗不断顺着鬓边下流，许璟因长期没进水而开裂的嘴唇不断抖动着，却仍然没发出任何声音。
“说啊，说了我就放过你，你他妈嘴怎么这么硬呢？嗯？”
刀尖一点一点搅动着伤口，许璟疼的几乎晕死过去，他抬起涣散的双眼，断断续续道，“我……不会说，有种就杀了我。”
“真他妈该死！”林伟恶狠狠的骂完，拔出刀就要往许璟的心脏捅去，而在这时，化工厂突然响起一声失控的怒吼，“住手！”
林伟手上动作一顿，慢慢转过了身，在看见来的人后，顿时发出阴鸷幽怖的笑声，“终于来了。”
“真是不巧，居然让你见到了他最后一面。”
察觉到沈彦脸上的痛苦，疯子内心顿时产生一阵扭曲的快感。
看到伤痕累累的许璟，沈彦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四肢，残余的理智一瞬间灰飞烟灭。
“你、找、死——！”
指关节爆发出可怖的声响，沈彦速度极快，眼见就要冲上来，林伟再次拿刀抵在许璟脖子上，冷冷道，“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现在就杀了他！”
脚步骤然刹住！
许璟强行在混沌的大脑中留住一丝清醒，他抬起眼眸看向沈彦，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一个绝望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没办法保证能抢先一步动手，他也绝不能拿许璟的生命开玩笑。
沈彦双拳紧握，身体因极力的克制而发颤，他盯着林伟，一字一顿道，“你这么恨我，我就在你面前，你过来杀了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虽这么说，可林伟的刀却依然没有移动分毫，只要稍稍动辄半分就会割开许璟的喉咙。
哪怕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个人碎尸万段，可现在这种情况，他无路可选。
沈彦闭了闭眼睛，紧绷的侧脸透露着近似绝望的冷硬，然而再开口时却意外放低了语气，“林伟，听说从牢里出来你一直在联系之前的人，我知道你不甘心，想要东山再起，只要你不伤害他，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说话间，沈彦已经不知不觉向前挪动了两步。
林伟却没注意到，他眼里透出一种贪婪的光芒，说，“我如果要你现在的位置，你也给我？”
“可以。”
“你是在求我？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还有这一天，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不是趾高气昂的吗？可惜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但你要是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沈彦毫不犹豫道，“好。”
如此果断的回答倒是让林伟怔了一瞬。
许璟虚弱的气息一滞，哑声道，“不行……沈彦。”
沈彦紧盯着林伟的眼睛，说，“只要我跪，你说到做到？”
林伟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缓缓诱导道，“是啊，只要你跪下来，边磕头边说我沈彦就是个畜生，我就放了他，怎么样？”
许璟关节被绞的发白，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挣扎，“沈彦……不。”
白光透过破旧的铁窗，照进化工厂勾勒出沈彦深邃坚冷的面容，在林伟得意的笑声和许璟近似崩溃的乞求中，沈彦屈下了膝盖。
见到这一幕的林伟眼神透露着近乎扭曲的兴奋，他咧开嘴角，脸上的疤痕愈发可怖，胸膛也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中。
然而就在即将着地的刹那间，沈彦身子一顿，林伟狂喜的表情就这样僵在脸上——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向他袭来，胸口仿佛被巨石撞击，林伟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征兆的失去平衡狠狠砸向地面。
沈彦一把擒住林伟的衣领，后者脊背发出近似折断的声音，紧接如雨点般的重拳呼啸着落在脸上，林伟口鼻喷血，却如垂死挣扎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膝撞向上顶去，腰部发力试图挣脱束缚，然而沈彦比之更快，猛的抓着林伟的头撞向水泥地。
“砰砰砰——”
沈彦似乎也发了狂，每一拳都带着致命的力度，化工厂响起林伟惨烈的嚎叫。
然而持续性的耳鸣却让许璟几乎已经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慢而沉重的跳动着。
咚、咚、咚……
缺血缺氧使得仅剩的力气也快耗尽，直到连心跳的感觉都在消失。
眼前的画面像被分割成无数个碎片，不断重组、旋转，眼皮越来越重，许璟发出了细若蚊喃的喘息，“沈彦……”
视野边缘的黑影正一点点吞噬着光亮，也同样吞噬了那个踉跄的身影。
这个背影……为什么会这么熟悉，许璟模模糊糊的想，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他一定见过的。
这是许璟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第117章 如愿 “我永远愿意。”
“呼呼——”
凛冽的冰川风吹的头发凌乱, 山脚下的年轻男人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远处白皑皑的顶峰。
“你们好，我叫江平, 是负责这次登雅姆雪山的领队, 放心吧，跟紧我，保证让你们平平安安的回来。”
不远处传来的男声郝亮雄厚, 一行队伍紧接跟了上去。
男人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 背上了登山包。
为了避免与同行的人交流, 男人一直跟在最后，前期还算顺利, 四个小时后，男人看了眼海拔表，距离顶峰还有一千六百米的垂直距离, 但他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高原反应了，这让他不得已放慢脚步。
半小时后，男人坐在位于海拔四千一百米的地方休息, 和前面江平带领的登山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服用两支葡萄糖后，高原反应缓和了不少, 男人起身正准备继续前行，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像是什么折断了。
男人神经骤然紧绷, 却发现声音越来越响, 最后变成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山峰传了过来。
——是雪崩！
男人当即扔掉重物往上坡跑去，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只见远处卷起漫天雪雾, 一股白色的洪流猛然袭来，速度快的令人窒息。
男人紧紧攀住离他最近的岩石，但雪流的速度太快，转眼间白色的巨浪已经扑到面前，像一堵高墙般压了下来，其中夹杂着的冰块和碎石刮过耳畔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雪粉也随之灌入口鼻，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无数雪块撞击着他的头部，男人坚持不住就要松手，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突然穿过风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抬头看去，在漫天风雪中，他依稀辨认出一个穿着黑色登山服的身影，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下，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格外清晰。
无数裹挟着坚硬物质的雪浪呼啸而过，男人能感觉到那只手在不停的颤抖，但握力丝毫未减。
然而气流越来越强，终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两只紧紧相握的手被迫松开，男人被风浪裹挟着抛向高空，又撞向岩壁，不断翻滚、坠落，最终吞噬于无尽的白色之中。
长达十五分钟的雪崩过后，整座雪山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从一片冰冷的黑暗世界中醒了过来，紧密厚实的积雪将他的身体完全压住，胸腔、腹部、四肢都已经麻木，无尽的寒冷渗透骨髓，他的体温越来越低，严重缺氧致使他撑不了多久了。
濒死前，男人想起了很多事，开心的、恐惧的、痛苦的、迷茫的，但最终都成了遗憾。
意识即将散尽，男人却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呼喊，又像是风的声音，于是他集中最后的力气试图求救，但喉咙像被冰雪封住，只能发出几声细若蚊喃的呻吟。
心跳越来越沉重，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男人不再挣扎，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然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有一束微弱的光线穿透雪层，强行打破他眼前的黑暗，男人觉得自己像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国王般屹立不倒。
男人拼了命的想看清那个人是谁，然而眼前的光影和耳边的声音都开始变的模糊而遥远，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寒冷、疼痛、疲惫、麻木……所有感觉都在消失，最终眼前的世界坍塌成了碎片，世界里面的一切也随之蒸发。
身体的重量渐渐恢复，知觉也在一点一点的回归。
……
凌晨两点。
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耳边传来仪器机械的滴答声，将许璟从混沌中拉回现实。
他想，他真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像是真的死了一回。
喉咙干涩的像是被砂纸磨过，许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微微侧头后看到沈彦阖着眼眸靠在一旁，瞬间心安不少。
本想起来上厕所，结果刚翻身胸口就传来一阵要命的疼痛，许璟实在没忍住抽了抽气，沈彦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许璟也不挣扎了，沙哑道，“我想去趟厕所。”
“我抱你。”
说罢沈彦就要上手，被许璟止住。
“……不方便。”
他的羞耻心也还没低到能让沈彦替他把尿的程度，沈彦看了眼还有半瓶多的盐水，也就没坚持，扶着三步一喘气五步一停顿的许璟进了卫生间。
上完厕所后许璟留心看了眼镜子，差点被里面这个头发炸毛、嘴唇发白、眼窝泛青，连胡茬都有些扎眼的人吓一跳。
这是他？这居然是他？
同样是在病房待了几天，怎么沈彦还是那么帅，他看起来就像资深二次元死宅男在家连续导了半个月，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身体被掏空的肾虚感。
见许璟出来后神情有点不对劲，沈彦连忙问，“怎么了？”
许璟蔫蔫的躺回到了病床上，有气无力道，“我昏迷了几天？”
“三天。”
怎么才三天他就成这个死样子了，许璟忍不住叹了口气。
直到医生进来检查完说已经没事，好好养一养就能出院，沈彦悬了几天的心才终于落下，他坐到病床边上，道了声歉。
许璟一愣，才想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弄清楚，顿时把刚刚那点难以言喻的心思放置一旁，正色道，“我不接受。”
沈彦眼眸垂了下去，说，“我知道，但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又握住了许璟的手，将脸颊轻轻贴了上去，低声道，“我情愿受伤的是我。”
本来还想趁机威逼一把让沈彦把之前的事都交代了，可时隔多年，他依然还是那副一看见对方这样就没辙的软骨头。
“我的意思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除非你愿意把之前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沉默半晌，沈彦问，“你真的很想知道么？”
许璟认真道，“我不想错过。”
沈彦一滞，点了点头，“好。”
原以为再提当年那些事的时候仍然会恨那个人恨的咬牙切齿，可实际上他却平静的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也许所有怨恨都在他亲手拔掉那根氧气管的瞬间，烟消云散。
而他如何在植物人醒来后被控制利用，如何被沈临之关在地下室长达半个月没见过外面的太阳，又如何以死相逼打消沈临之要带他去做洗脑手术的念头，如何看见顾若昭当着他的面砸碎了钟忆秋最后的信物，却只能忍气吞声。
这样的事太多，多到在那段时间内构成了他全部生活，也太过痛苦，痛苦到许璟的内心也像被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所听到的每个字都如刀割般在加深那道伤口。
难怪会患上这么严重的精神疾病，难怪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他无法想象沈彦那段时间过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可笑的是他居然还以为沈彦当初是心甘情愿留在美国。
“所以那趟飞机上的双皮奶”
沈彦嗯了声，说，“是我。”
原来他当时的预感就是真的，只是他的内心不够坚定，如果当时能再坚定些，看的再仔细点，许璟想，或许他们之间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了。
“至于绑架你的人，只是因为当初我没有对他的公司施以援手。”沈彦自嘲一笑，说，“早知道会让你受伤，还不如当初帮他一把，几个亿的事而已。”
“……”许璟叹了声气，说，“我还以为你在美国抢他老婆了，让他这么恨你。”
沈彦嘴角抽了抽。
他的心理还没有变态到这个程度
“那最后怎么样了？”
“剩一口气，交给警察了。”
但其实实际情况比这惨烈的多，事后沈彦自己想想都觉得，那会他可能真是疯了。
许璟嗯了声，拍了拍病床上腾出来的空位置，说，“要上来么？”
这床虽然不小，但两个大男人一起睡还是有些费劲，沈彦上去后怕压着许璟，几乎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许璟看到后啧了声，说，“有的人在家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跟我负距离接触，现在睡一张床还隔这么远，干嘛，嫌弃我？”
“怎么会。”沈彦听的有些想笑，又问，“那现在可以负距离接触一会么？”
“……你口味还挺重。”
他们两个要是以这样的方式上头条新闻，恐怕两边的祖宗都要气的活过来。
说话间沈彦已经侧过身体，那眼神里的冷漠跟冰消似的瞬间不见了，映着点柔和的光，显得专注又深情，无论是谁来被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看，心里都会有些不自在，更别提还是这样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了。
许璟低咳了声，声音有些局促，“别这么看我。”
沈彦凑上前亲了亲许璟的脸颊，说，“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
“……”
他现在邋遢的像个流浪汉，到底哪里好看了。
许璟想他总算能理解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什么感觉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回家都得被秦欣嫌弃的扫地出门。
“对了，没有告诉我妈吧？”
沈彦沉默片刻，诚实道，“我不敢。”
“什么？”许璟听笑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你刚跟我在一起就发生这样的事，我怕他们知道，会觉得我照顾不好你，就不肯把你交给我了。”沈彦顿了顿，语气变的深沉，“但我保证，今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许璟挑了挑眉，“这话说的倒像是要让我嫁给你似的。”
沈彦一笑，问，“可以么？”
许璟那只没有插针的手悄无声息的伸向沈彦的后背，并分毫不差的摸到了那处伤疤，说，“婚姻誓词里面有句话，伴侣之间要永远对彼此忠实，你知道什么叫忠实么？”
沈彦身子一僵。
“从醒来的那一刻我就想问，当初在雅姆雪山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吧？”
明明是问句，却听出了确信的语气。显然这已经不是提问，而是证实。
沈彦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回道，“是。”
许璟眼眸一紧，“所以这道疤，也是当初为了救我才留下来的？”
“嗯。”沈彦平静道，“撞到岩石缝了几针而已，没事。”
许璟极为小心的摸着那道疤，万般情绪从心头熨过，轻声道，“很疼吧。”
沈彦握住了许璟的手，说，“不疼。”
都过去这么久了仍然还是触目惊心，沈彦当时又是怎么硬撑着带他走出的雪山。
许璟无法再想下去，抬起有些酸涩的眼睛，问，“还有别的事么。”
也许是受了那句婚姻誓词的影响，又或许是觉得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填补，长期以往肯定会露馅，沈彦这次没有再犹豫，拿过桌上的手机，点开了一个私密文档，许璟看见上面输入的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他说，“全部在这了。”
许璟接了过来，看到上面呈现的内容时，一瞬间，脑子像断了发条的钟，停止转动了。
【二月五日 巴塞罗那】
他今天看着心情不错
如果能多穿点就更好了
【二月十八日 巴黎】
生日快乐。
【二月二十五日 伦敦】
下雨了
好想、好想他。
【三月六日 挪威】
他看极光
我看他。
【三月二十七日开罗】
跑这么远只是为了来看木乃伊？
分开太久
猜不中他心思了
【四月六日 撒哈拉沙漠】
嗯，来沙漠了。
他骑骆驼的样子很可爱
……
【十二月四日 曼谷】
今天这顶帽子不错
想摸一摸他的头
【十二月十五日 巴厘岛】
搭讪的人真多
幸好都被他拒绝了
【十二月二十八日 婆罗洲】
我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明明每段内容都只有简短的一两句话，可许璟却看了将近半个小时，甚至看完了他都因为太过震惊而没反应过来这些被记录下来的东西背后，到底表达了什么。
紧接着沈彦又点开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相册。
日落时分，他在巴塞罗那仰头看着圣家堂的生命之树，凌晨两点，他坐在塞尼亚岛的雪地上等待极光出现，雨天傍晚，他撑着伞在塞纳河畔散步，又蹲在街头逗着一只流浪猫，还有他在埃及博物馆与木乃伊的合照，在撒哈拉沙漠中准备骑骆驼结果被喷了一脸口水……整整36个城市，1036张照片。
翻到最后的时候，许璟整个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一年的时间，他漫无目的的穿梭在各个城市之间，自顾自的往前走，自顾自的在较劲，却不曾想去的每个地方，脚下踏过的每一寸土地，身后都有个人踩着他的脚印重新走了一遍。
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是他先放弃了，是他不留任何余地的选择了遗忘，而沈彦，算上之前，一共等了他七年，整整七年，从未变心。
偌大的病房安静的有些诡异，就这样坦然给记录的主角看记录的内容，也总归有些难为情，沈彦打算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样尴尬的气氛。
“那个，拍的好看么？”
无人回应。
沈彦转过头，却看见身旁的人肩头微微颤抖，眼角已然红了，紧接着一滴滚烫的眼泪砸落，在他的手背划出了道细小的水痕。
“……”
沈彦有些不知所措，扶着许璟的肩，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在等我，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许璟说不下去了。
“没事，已经过去了。”
然而就是这样轻淡的语气像是戳中了许璟的泪腺，他的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沈彦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许璟哭成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直到半包纸巾用完，沈彦轻轻叹了口气，他有些无奈的想，这辈子算是败在这个人手里了。
沈彦擦着许璟的眼泪，耐心道，“等会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还觉得我不够心疼。”
哭声停止后，嗓音却更哑了，许璟红着眼睛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彦想了想，他确实欠许璟一个解释，尽管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显得矫情，可人这一生总要有那么几次无法避免的矫情。
“我不想让这些成为你的负担，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是我的事，无论你是否接受，你始终都是自由的，换句话说，我不计较得失，也不在乎成败，因为对你好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所以你永远不需要为我做的这些感到愧疚。”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许璟想，他真的值得沈彦为他做的这一切吗？
“你还记得当年对我说的那句话么？”
许璟愣住了。
沈彦一字一顿的替他回忆，“你说，要给我一个家。”
许璟眼神闪动，说，“我记得。”
“那你现在还愿意么？”
目光交汇的瞬间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他们清晰的看见对方眼中的冰山在为自己消融，那是极其热烈、直白、赤诚浩荡的爱意，一如当年的他们。
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滑落，许璟却笑了起来，他说，“我愿意。”
“我永远愿意。”
沈彦也笑了起来，低头吻去了许璟的眼泪。
他想，足够了。
只要有这句话，就足够换他数年等待，心甘情愿。
后面过去很多年，许璟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突然失声痛哭，可就算当时那么狼狈，他都不曾觉得丢脸，因为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而沈彦经常会开很多玩笑，可唯独这件事他一次也没提过。
如果非要用什么去解释，许璟想，或许是在这长深的岁月中，人心易变，可他们爱对方，永远胜过爱自己。【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