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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091 “我还能和明总在一起吗?就算……


    坐上车的一刻, 明汐都有点佩服自己了,但她没有一点后悔。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走回头路。


    人生向前, 她都已经长出迎风展翅的双翼, 繁华万千都没有比守住饱满充盈的自我更重要了。


    原谅她的自私,明总当不了梁太太。


    顾双洋的司机一路送她回到了天禧一号, 司机得到顾总的叮嘱, 可以送她去任何地方,要出省也没关系……明汐还是不劳烦司机了,大过年都等着团聚。


    明汐径直来到地下车库,自己开上了车,一路向北,从绕城高速开到了海港高速收费站。


    值班的收费员将CPC卡递给她,明汐摇下窗户,歪过头,露出灿烂笑容:“谢谢,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车窗关上。


    明汐继续一路驾车往北疾驰。


    回想当年山庄事件,她成立自己的明宙公司, 后面忙得焦头烂额, 她还是报了驾校学习开车。三年努力, 她拥有了能去任何地方的自由和能力。用三年的努力,换来现在的自己。


    很多时候,努力不是为了过上最好生活, 而是拥有选择的权利。


    即使她是无家孩子,她也没有回归的家,她一样有着往前开的路。因为,她从不是迷失的羔羊。


    除夕之夜完全降临, 明汐的车子在高速道路上飞驰。


    她打开车载音乐,窗外,一辆辆车的尾灯在夜风里闪烁,她驾驶的奔驰时不时超过一辆。


    车内空气略显封闭,她忍不住打开一点车窗。当车速提至 120码,强劲的寒风瞬间灌进车内。风声尖锐咆哮,仿佛要穿透她的耳膜,面庞皮肤也因风的冲击微微生疼,当一切感受变得具体,明汐意外感到一种别样的刺激。


    刺激之下,是绝对的恣意和自由。


    ……


    顾双洋别墅内,梁见铖享用了一顿从头到尾都未拿起筷子的年夜饭。


    明汐被顾双洋的司机送走后,五星级大厨精心烹制的年夜饭照常进行。然而,因为明汐临走前的真挚恳求,梁见铖无奈被迫留了下来——


    陪同这位最具权威、最深思熟虑,最顾全大局的顾总吃完这顿年夜饭。


    今晚年夜饭,杨闵文父母也在座,整个席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期间,杨闵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了。


    年夜饭匆匆结束,杨闵文亲自送父母回到另一处住处。


    梁见铖起身,目光别开,准备离开这个家。在他迈出脚步之时,顾双洋萧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现在去追,也追不到。”


    梁见铖缓缓回过头,顾双洋迎着他的目光,再次开口:“你现在跟我去书房,关于明小姐离去的原因,你也有权知道。”


    上位者的声音不需要刻意彰显威严,不容置喙的习惯却渗透其中。


    梁见铖背脊挺直,岿然不动,许久之后,眼睫轻轻一震,微微下压的唇角紧绷着,眼底情绪冷静到极致,冷漠得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焦墨。


    什么叫做有权知道?他的感情,他的爱人……是谁的权利!是谁越了权!


    梁见铖神色讥讽地定在自己这位威严不可侵犯的母亲身上,回话说道:“我当然有权知道,但所有一切,我会等明汐亲自来告诉我。”


    顾双洋感到可笑,又笑不出来。她起身走向书房,很快,将明汐翻阅后放在桌案上的背调资料拿出来,她递给梁见铖,亲手交到了儿子手中。


    ……有些事,如果说明汐看到这份资料的感受是震惊到难以接受,此一刻梁见铖就算痛心疾首,却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当初千方百计防范顾双洋知晓他心动的女孩是明汐,就深知厉害的顾总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一记绝杀。


    粗略翻了翻里面的资料,梁见铖目光迟疑回避又透着沉重阴霾。


    他紧握着这份几乎揭露明汐二十五年来所有过往的背调书,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然后,他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


    逃避般地闭了下眼。


    他无法想象,在他满心欢喜准备和明汐迎接第一个新年,明汐却在他母亲办公室里,接受着全方位的审视。她的出身、她的过去,她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被浓缩成了这十几页纸的记录。


    好一个厉害的顾总,好一顿“全面”的年夜之饭!


    难怪向来不操心家务事的顾总,会这般尽心地邀请明汐来家里过节。这份准备好的资料,想必早已在顾总的办公桌存放许久,就等着向明汐展开吧!


    梁见铖英俊的脸庞一点点变得惨白,心脏一阵一阵抽痛。明明呼出的气息滚烫无比,他整个人却浑身战栗,如坠冰窖。


    凝住的眼眸深处似有化不开的浓雾。


    “……如果知道您是这样的安排,这个家我绝不会带明汐踏入一步。”梁见铖抬起头,笔直泠然的目光毫不留情刺入顾双洋的眼光,他现在还没失控到口无遮拦,所以他说出来的话,也不是什么气话,是一句非常明确且理性的陈述。


    如果他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再拖一拖,再等一等,都不想用这种方式伤害到明汐。


    顾双洋一时沉默。


    更沉默是梁见铖,他笔直身形落拓立在别墅客厅璀璨的灯光下,整个人看起来孤单无比。清雅的光线将他英俊的脸照得清晰分明,他的心却是血肉模糊。


    他十分清楚,明汐在同他母亲谈话结束的体面离去,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从不会受制于人,已然做好打算了,在前面他还浑然不觉之时;她还对他笑意盈盈,帮他看对联,欢喜地抚摸他的笑笑……就算她遭受了伤害,她都没有冷漠一点,更没有对他母亲表现出任何的责怪和不满。


    她让他不要追出去,她想要开开心心地走出去。因为,她也是被他开开心心地带进来的。


    梁见铖眼眶忽地一阵刺痛,待他伸出手,发觉自己的面容已是冰凉一片。


    “梁见铖,你现在是在表演深情么?你这副模样,简直难看至极!我自始至终都没有驱赶明小姐,是她自己做出了这样选择。我帮她解决好所有后顾之忧,全方位为你们考虑,甚至都没让她放弃事业,但她依然走了,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根本没有心气和勇气站在你身边!明汐要成为你的爱人,就不能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女孩,她得有勇气面对一切,包括她不堪的过去!”


    不堪的过去?


    明汐哪不堪了?


    他全心全意注视好几年等到的女孩,她哪一点不堪了?不堪的不是明汐,绝不是!


    “顾总,我觉得你的行为,才是不堪!”梁见铖冰冷地吐出这句话。


    顾双洋不为自己行为解释,面容依旧从容而冷静。


    梁见铖的目光却如利刺,带着刺骨的痛感,朝顾双洋射过去。痛苦让他变得异常锐利,一记深刻的眼神仿佛能刺痛虚伪掩饰,直击事物的本质。


    “顾总,你现在说这些话,我听起来的感觉,简直是假仁假义到了极致,真的是大领导风范。什么叫明汐成为我的爱人就不能随心所欲?做我的爱人是要坐牢吗?我的爱、我的家,在你眼里是什么?人间牢狱吗?还是说,顾总您现在所拥有的权势金钱,已经将您自己的人生画地为牢了,所以您不允许明汐享受更多的自由?”


    梁见铖声音清沉,微微发颤,愤怒地回应着顾双洋。


    顾双洋眉头紧锁,目光像是冰冷可怕的蛇信子凝住儿子梁见铖:“权势画地为牢?梁见铖,你是被这场恋爱谈傻了吗?你这话幼稚可笑得就像高中生说出来。那位明小姐,她今年二十五了吧,她都比你有野心,更坚定地想要往上爬。她这几年一路走来,随心所欲了吗?她真的自由了吗?这世上真有所谓你认为的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角色。你是我儿子,你靠着我的支持走到现在,现在你却跟我讲自由,你的自由比纸上谈兵还浅薄可笑。你现在连男人的骨气和气节都没了!幸好那位明小姐走得早,不然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她都会觉得你可笑至极。”


    可笑?对,他好可笑。


    他为什么会天真地以为顾双洋会改变?上半年中美彩电反倾销案结束,在回国的飞机上,顾双洋长松了一口气,说出想要提早退休的想法。他以为征战一生的顾总终于厌倦了权力布局,他也因此放松了警惕,向顾双洋交代了他深爱已久的人。


    她叫明汐,是个无比好的女孩。


    但是,明汐的好,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被写在这份调查资料上。这不是什么肯定,不是嘉奖,更不是什么自以为是的保护。这是来自男方母亲的审视威胁,是高位者宽厚背后的羞辱,是社会权势的霸凌!


    很抱歉,今天他满心期待,原本想要和明汐一起跨年的美好心意,在这个调查书拿出来的时候,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


    真是谢谢顾总,让他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落千丈。他原本无比满足愉悦的灵魂,已经从万丈高崖瞬间坠落。


    外头风声呼啸,他的心也像是被飓风卷走了。


    他原本骄傲的家庭、他优秀的母亲、他拿得出手的爱情,他想要给予明汐的一切,他精心构筑的理想之爱,都被眼前这位尊贵的顾总无情摧毁了,在这个除夕之夜,全化作尖锐的碎片,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梁见铖一步步向外走去,带走了明汐那二十多页的资料背调书。


    大门打开,一阵阵冷风涌向梁见铖的胸膛,吹得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疼痛。


    顾双洋冰冷刺骨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梁见铖,如果你因此感到讽刺,那么你就要可笑你自己。可笑你这个梁公子根本不值得明小姐放弃尊严爱你。明汐爱你吗?或许吧,但她一定更爱她自己!”


    梁见铖停在大门中间,突然讽刺至极地笑了,回过头,冷漠而直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更爱自己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可以,又有什么错!顾总,你不也更爱你自己么!你嘲笑一个女孩更爱她自己,太好笑了,谢谢……您真是给我讲了今年年底最好笑的冷笑话。”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老梁那么早知道,我却最晚告诉您么?不好意思,我还是估算错了一步。我以为您要退了,您终于能放下野心和对权势的欲望,去感受人生其他滋味。”


    “事实证明,您应该继续发光发热,您应该——永垂不朽的。”


    说完,梁见铖彻底往外走,被风往里带的大门,彻底砰的一声重响关上了。


    人走了,最后一句充满冷酷讽刺的话,还震荡在整个别墅客厅,更让顾双洋受挫是,梁见铖眼神里透出来的那饱含痛苦的锋芒,她差点不敢直视。强硬如顾双洋,差点瘫软在地上。她心跳急速,几乎要跳出胸膛,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带来阵阵眩晕感。


    权力真的是牢笼吗?


    不管权利是不是牢笼,今晚的除夕夜,顾双洋的住宅更像是一个无形牢笼,和顾双洋有牵连的任何人,似乎都难以逃脱。


    但明小姐选择走了,决然又潇洒走了。


    临走前,明汐回过头,明亮动人的眼睛又带着万分歉意看向她,抿唇笑了笑之后 ,一言不发,向外走去。明汐眼里的歉意,自然不是对她,而是对她儿子。


    顾双洋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杨闵文进来找她。


    每个人都可以大大方方表达抱歉,她的抱歉没有人知道……


    夜越来越深。


    大概晚上 9点多之时,明汐给梁见铖打过去电话。前面她一路开车,听着歌,偶尔情绪高涨时吹吹风,都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了。等她开车到服务区下车,给自己的车加好油,买了泡面,心意也整理差不多了。


    嘴里含着一颗糖,明汐给手机换了一块电板,重新开机,当看到里面惊人的未接电话,第一时间给梁见铖拨了过去。


    “梁见铖……我前面手机没电了,对不起呀……”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加油站值班阿姨在里面喊:“小姐,你泡面好啦!”


    “等下……”明汐回过头叮嘱了一声。


    “我想回宜城过年,快开到了,现在在服务区休息一下。”明汐语气清清淡淡,又向梁见铖解释了一句。


    电话那头,依旧没有声响。


    “梁见铖,你……在听吗?”明汐咽了咽喉咙,低低笑着问。


    “我在听。”梁见铖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难以描述的暗哑,听起来像是近在咫尺,又感觉远在天边。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过,明汐似乎听到了一声深重的致歉。


    梁见铖怎么需要跟她道歉呢?明明是她失信了。


    明汐微微仰了下头,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嬷家,每到大过年,老嬷就不让她说一句不吉利的话。她这几年真的太膨胀、太嚣张了,大过年的在教授家居然说出了“她万一不要梁见铖了”这种话。


    谁能想到,可能真的要一语成谶了。


    接着,梁见铖在电话里问了她三个问题。


    “明汐,你现在安全吗?”


    “明汐,你肚子饿不饿?”


    以及,“明汐,你现在开心吗?”


    明汐用一句话回答了梁见铖的三个问题:“我很安全,我准备吃点东西再开车……梁见铖,我很开心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好好照顾自己和自己的心情,不会让自己陷入委屈和危险里。前面她开车一路往北,途中路过了大片雪景,她由衷地感慨祖国宽广壮丽。明明宜城和海港仅仅相隔几百公里,一南一北,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地理风貌。


    值班阿姨第二次提醒她泡面好了,明汐不得不走进里面,她端出泡面,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接听梁见铖的电话。


    梁见铖迟迟没有挂电话,明汐自然也任由通话保持着。


    有些事情永远难以预料,谁能想到她今天吃不上顾双洋那边五星级厨师做的年夜饭,在这里吃着泡面呢。但……好久没吃泡面了,香得很。


    有些话已不再适合说出口,所以她和梁见铖都没有提及顾双洋书房谈话。


    但,梁见铖还是问出了口。


    “我……还是你男朋友吗?”梁见铖问,声线里带着一丝颤意。


    明汐咬了一口火腿,牙齿莫名地打了个架,她突然有些吞不下嘴里的这口面,明明肚子已经十分饥饿;她驾车一路往北开,胸臆间那颗傲饱满敏锐的心,在除夕冷风吹里,坚固得无坚不摧,她开了那么久的车,走了那么久的路,她不想承认有些问题已经清晰呈现出来。


    她可以这么说吗?她从顾双洋书房走出来的心境,跟当年贺远向她求爱她逃离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对不起,梁见铖。


    明汐已经哭不出来,但她竭尽全力控制住微微颤抖的牙齿,艰难地把话说出来:“……梁见铖,要不我们算了吧。”


    “我想轻松一点。”


    她想要轻松一些,他也应该如此。


    如果这辈子她不打算成为梁见铖的妻子,就不该再拖着他。回想前面三年,如果她没有拖着他,他或许早就结婚了。


    如果她的爱无法让他的人生锦上添花,就不要画蛇添足了。


    梁见铖那边许久没有声音,仿佛他的声音连同他整个人都消失了。


    但明汐知道,梁见铖在听。


    “梁见铖,你不要不开心,我告诉你一个好笑的事,我居然是四川人。”明汐放下手中快凉掉的泡面,像是在哄一个伤心失意的人,拿出自己更失意的事,试图编出一个笑话,“难怪我这么能吃辣,原来是种族基因呢。我原来是个瓜娃子……梁见铖,是不是很好笑?”


    这个好笑的笑话,不仅没让梁见铖笑起来,还让她自己差点落下泪来。事实,风干许久的眼泪已经黏腻在她面庞,成了今夜的记忆烙印。


    手机那端,梁见铖迟缓而沉重的声音再次传来:“……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明汐埋下头,心脏仿佛被挤了下,涌出了新血流。


    梁见铖又换了一个问题:“我还能和明总在一起吗?就算这辈子不结婚。”


    明汐整个人凝固在台阶之上,即使她压弯了自己的脊椎,还是没有回答梁见铖后面这句话,因为她无法给梁见铖一个确切的保证。不过,她对梁见铖说出了很多年前常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梁总一直是我最好的人脉朋友。”


    “好……”手机里,梁见铖轻轻应了一声。


    明汐想了想,认真又缓慢说:“梁见铖,我可以明确说,你母亲顾总今天没有让我有一点不愉快。我只是做了一个遵循我内心的选择,我真的很高兴,我前面的努力给了我做出这种选择的底气。这就是我这三年努力的意义,人不能失去意义而活,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意义。”


    “明汐,你能对我说一句新年祝福吗?”梁见铖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好呀!”明汐笑着应下,几秒后送上对梁见铖的新年祝福,“梁见铖,我祝你在事业征途上,步履坚定,风景常新,开启辉煌篇章,成就非凡伟业。”


    电话那头传来梁见铖透彻的声音,“好,我祝明总,一路高歌猛进,披荆斩棘,无论什么时候都漂漂亮亮,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谢梁总,我一定会的。”


    明汐没吃完已经冷掉的泡面,仔细包装好后,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花生糖,轻轻吹去糖衣,放入口中。


    夜里 10点半,明汐驾车驶入彩妮爸妈所在的新小区。当她把车停在过道上,正好看到彩妮、德子、韩俊俊和他女友来小区放烟花。


    烟火绚烂夺目,照亮了彼此视线。


    明汐下了车,斜靠在车身,神采飞扬地看着小伙伴们。


    所有人都露出惊喜之色,尤其彩妮,难以置信地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明汐晃晃悠悠笑开了,然后朝着彩妮伸出了手。来,抱一个,她这群相识于微的朋友们!


    两年前,她和 Maggie聊天,Maggie对她说:“明汐,你应该换换朋友圈了。你现在今非昔比,不应再留恋过去的友谊和自己。”


    Maggie的建议让明汐感到可笑,但她不反驳。


    如果努力向上只为结识更高级更有层次的人,好无趣啊!


    姜彩妮扑进明汐怀里,感动得像只卷毛小狗,呜呜咽咽。明汐反复顺着彩妮头发,嘴里嫌弃说:“你今年过年烫的这头,怎么这么扎手。”


    彩妮哽咽了两声,眼眸亮晶晶地抬起头:“因为这是锡纸冷烫啊……呜!”


    “我们本来打算初二去海港,结果还是明总快,还赶上跟我们一起放烟花了。”德子穿着皮夹克走过来,昔日穿掉色掉渣的皮夹克,今天身上这件可是阿玛尼呢。


    还有韩俊俊……


    明汐友善地看向韩俊俊身边这位清秀姑娘。之前彩妮电话已向她介绍过,但今天她第一次见到本人,主动打起招呼:“你好,我是明汐。”


    “我知道,你们是发财四人组。”姑娘脸蛋红红,声音清脆大方,很讨人喜欢。


    然后,明汐真的赶上了,和大伙一同放起了烟火。


    烟火热烈时,彩妮又拉着她许愿,就像千禧年那晚一样。


    五年时间转瞬即逝,2005年的现在,不管她还是身边朋友,生活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中特别好的一件事,她许下的愿望旧未变——


    前程似锦,友谊长存。


    万事胜意就不贪心了。


    这个世上变数太大,能做到始终如一就很了不起了。


    ……


    明汐在宜城度过了轻松愉快的五天。


    她在宜城没什么亲友,但朋友不少,特别做了布料生意之后。这五天,她和彩妮、德子他们有三个晚上去 KTV唱歌,有商务聚会,也有好友小聚。


    韩俊俊有了结婚对象,她第一号债主刘信军居然结了一次婚又离了……


    彩妮也相了几次亲。


    唯有德子对结婚不感兴趣,这几年别说没谈过女朋友,送上门的相亲对象都要拒绝。用他的话来说:“我现在有点钱了,胆子又大,人也飘了。女孩子跟我过日子,我总觉得她们图我的钱。我现在一心只想把生意做大,我除了钱,也没什么能给的。既然这样……我干嘛那么着急!”


    杨康德一直是个聪明人,当聪明人想明白了,总能轻易做出人生的关键抉择。


    “韩俊俊不一样,他这人要长在女人身上,才有骨气。”德子对好兄弟的评价一针见血。


    “明汐你呢,梁总条件那么好,别错过了。”第二次碰杯时,德子把话挑明了。


    明汐双腿交叠,乌黑的睫毛遮住眼底一抹清亮,微笑说:“我跟你一样,有点钱了,人也飘起来了。”


    德子心领神会,再次和她碰杯。


    突然,包厢 K歌屏幕切到了她点的歌,明汐一跃而起,迅速抢过话筒。


    2004年金曲众多,其中有一首明汐唱完后,是彩妮要唱的《第一次爱的人》。明汐听得唇角含笑,眼睛反复眨了眨,最后双手抱胸,慵懒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彩妮唱完了,她毫不吝啬地给予好姐妹最热烈的掌声。


    唱得真好,跑调了好几次。


    整个春节,明汐给员工放了 8天假,她自己却在初五这一天,杀回了海港。


    不仅她回来了,德子、韩俊俊,彩妮也和她一同前来。


    她收到一个商业消息:海鸥有个每年订单超 500万美金的超级大客户,因去年验厂不愉快,打算重新寻找合作商。关于这家公司,明汐做过详细背调,对方也给明宙大概五千美金的试单,因此她有联系方式。


    倘若这个客户和海鸥合作不顺了,她是不是不用客气了?


    稍微麻烦地方, DG公司不买任何人情账,即便采购团队飞到了海港,也丝毫没有透露风声。


    有一点消息,又不多。


    明汐想为他们提供接机服务,也被拒绝了,对方只告知来海港时间,并表示若后续有合作机会,会亲自联系她。


    ……太被动了。


    收到这个商业消息的肯定不止明宙一家。她相信,整个海港所有做纺织生意的公司,都在想尽办法主动联系这位来自 DG总公司的采购官。


    高速公路,两辆车子一前一后行驶。


    德子开着明汐的车,韩俊俊的车跟在后面。


    明汐坐在副驾驶,后座是彩妮。彩妮这次跟着来,嘴上说着要在明汐那儿住段时间学习生意,实际上就是去给明汐当小厨娘,照顾明总饮食,争取把明总养胖几斤。最终目的呢,逃避父母的催婚唠叨。她才二十五岁,在老家居然被父母说成老姑娘!


    奇耻大辱!


    “怎么办,明总,人家根本不想提前见我们。”德子坐在驾驶座,转过头,梳着大背头的脸略微焦急。


    明汐打开车里储备箱,在里面找出一个电话本。顺着大脑闪过的思路行动,既然对方不告知酒店名称,却给出了来中国时间,只能说明一件事:DG公司看不上明宙,要把和明宙的见面时间安排在了最后。


    最后见面当然不好,因为机会最少。


    她要抢在第一个见到对方。


    海港目前有十几家五星级酒店,电话号码都在她这个电话本里,其中提供接机服务的只有七家。明汐刚刚通过拨打航空公司询问航班,得到了对方飞机落地时间,根据这个信息,她只要逐一给酒店打电话,以史密斯同事身份询问接机事宜,就能确认史密斯具体住在哪家酒店。


    宜城和海港新开通一条高速公路,车子行驶飞快,镇定地坐在副驾驶座,明汐花了十几分钟,结束了五个电话。她的说辞是:她是DG公司合作伙伴,她得知史密斯先生预订了酒店的接机服务,请问酒店是否已安排好车辆接送?


    如果不是这家酒店,查询之后,就会告诉她,没有史密斯这个人,也没有贵客预定接机服务。


    如果有,就会明确告诉她,接机服务已经安排上了。


    一连打了七家酒店电话,明汐运气不算好,打完第七家酒店的电话,才得到准确答复:酒店已安排了接机服务。


    明汐挂断电话,对德子说:“等会,直接去江汇的伯来酒店,史密斯他们住那儿!”


    彩妮原本在后座玩俄罗斯方块,直接惊讶地坐起身:“明汐,你怎么知道的?”前面明汐用英文说了一大通话,彩妮只听懂了开头的“hello”和最后的“thanks”。


    明汐坐在副驾驶,戴着墨镜,把自己的操作思路讲给彩妮听。


    彩妮脑子转了转,半会才转明白。


    驾驶座德子嘴角一翘,真心夸赞:“要不说还是咱们明总能赚钱呢!”


    一个小时之后,明汐的车和韩俊俊的车稳稳停在了伯来酒店。


    四人在酒店大堂等候,不到十几分钟,史密斯先生乘坐酒店的接机商务车抵达,明汐提早带着德子和俊俊一同站在一旁等候。


    明汐扬起亲切至极的笑脸,利落上前,招呼提前而至,


    史密斯露出极为震惊反应,问她是如何得知自己住处,明汐不会隐瞒,如实相告。


    “明小姐,你这么狡猾,我都不知道该激动还是害怕了?”


    嘴上这么说,史密斯还是向她伸出了手。


    明汐大大方方地握住,回应:“史密斯,狡猾不一定就不是好的合作伙伴。如果您方便,给我十分钟,我简单给您介绍一下明宙的优势。我们的投诉率在全行业是最低的。”


    说只占用十分钟,明汐绝不多耽误一分钟。这十分钟,她成功打动了史密斯,他愿意放下行李,就跟他们去看看德子和韩俊俊在海港承包的新工厂。


    这边史密斯被请上了韩俊俊的车,明汐也准备上车,一辆美系轿车及时挡在了她的车头前。


    明汐微微转过身,看了眼车牌,没有下车,有意等着车里的人出来。


    推开车门,明玥踩着黑色漆皮靴子走下车。


    明汐迎面望去,两人目光第一次漂亮交汇。很多年前,她从梁见铖那里学到一招:做生意永远要抢先一步。


    不好意思,姐姐,你晚了一步。


    头顶阳光冷冽,明汐当着明玥的面,一步步走上前。


    “明汐,这是海鸥的大客户!”明玥万万没想到,终于等到的姐妹碰面,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喔,那我期待他能成为明宙的大客户。”明汐微笑回话,然后朝明玥做了个让一让手势,希望明副总能挪一下车。要是不配合,她就要叫酒店的泊车小哥过来了。


    明玥不为所动,眼神讥冷。


    明汐低了低头,不管如何,都是亲人,她又上前半步,拉近一点社交距离说:“史密斯这人很古板,特别不喜欢没礼貌的人。姐姐,我劝你还是把车挪一挪吧。你现在挡的不止我的车,还是你的财路。万一我没拿下史密斯这个大客户,海鸥说不定还有机会捡漏,对吧?”


    明汐和颜悦色,又一字一顿。


    明玥咬牙切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狡猾聪明又大胆嚣张的明汐,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当然是一点点变出来喽。


    明汐轻轻抬手,唇角保持平整,再次戴上墨镜,最后用最礼貌却又最冷静口气对海鸥的副总请求一句:“劳烦了,明副总。”


    第92章 092 “明总可以考虑一下,包养我。……


    面对明玥紧盯的目光——


    明汐扬起的手, 极为自然地插入口袋,悠悠呵出一团白气。上车前,她回过身, 突然想到似地对明玥说了一句祝福:“虽说没收到姐姐新婚通知, 还是要恭喜一下姐姐,新婚快乐。”


    然后, 没等明玥回应, 明汐兀自抿了下唇,弯腰坐进车里。


    她坐在驾驶座上,明玥还没挪车,她不得不提醒按下喇叭,见挡车人还在坚持,她拿出手机,隔着挡风玻璃朝晃了晃:再不挪车的话,她要想其他办法了。


    没想到,想尽所有办法提早赶到伯来酒店挽留史密斯,还是晚了一步……明玥一脸不甘心地上了车,发动引擎, 将贺远的美系轿车挪开。


    明汐驾驶着白色奔驰车, 顺畅地转过弯。


    明玥不管人还是车, 都留在原地,如果第一次碰面,她对明汐只是匆匆一眼, 没有太细微感受,有关明汐的信息大多是从贺远那边提供,今天她才真的感受到明汐身上的锋芒,然而逼人的锋芒又转换成惬意笃定和自信, 几乎让明玥毫无招架之力。或许真像贺远说的,不能跟明汐成为对手……如果可以,搞一搞姐妹情会更好。


    “……其实你妹妹那人很重感情的。”这是贺远当明汐一年老板,对昔日离职下属唯一说出来一句正面评价。


    很重感情吗?


    缺爱的孩子当然重感情了。


    明玥从小被养得好,个头也比明汐高几公分,今天又穿着超高靴子,前面对峙的时候她几乎比明汐高出半个头,她已经这般威风凛凛了,明汐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弩拔弓张,面上还带着暖洋洋的笑容。


    重感情?不就是长着讨好人格吗?


    她就要想想办法,如何让明汐讨好讨好她这个姐姐!


    明玥坐在车里冷冷地笑了,手机凑巧响了,看了眼这个没有留存电话,明玥弯弯嘴巴,按了接听键,第一句就是:“阿爸,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和妈妈可以回来享福喽!”


    ……


    德子和韩俊俊生意在海港起步,当前的主要根基也准备挪到海港,德子在宜城那边有了工厂,去年在梁见铖引荐下,德子也在海港郊外拿下了第一家纺织工厂。


    梁见铖在工厂国际化管理方面经验丰富,德子这几年跟梁见铖打交道,不仅学到了不少经商理念,在经商的要求标准上也尽量靠着梁见铖的标准。今天,只要带史密斯去验厂,明汐预感,即便不能马上和史密斯达成合作协议,明宙也能成为他的有力备选。


    明汐行动迅速,对待客户又极有耐心。她只展示自身优势,把选择权始终交给客户手上。


    人永远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更为坚定,生意合作也是如此。


    年初五,工厂尚未复工,整个车间整洁有序,各项标准都很高,完全符合对各方面都严格要求的德国标准。看得出来,史密斯很满意,但他无法立刻做决定。


    “原本我打算把见你的时间安排在最后,明小姐。”史密斯如实说。


    明汐理解地笑笑,用英文回应:“我的性格追求高效,准确,严格,就像明宙一直以来的交货质量和速度,我的合作诚意很足,今天有冒犯的地方,希望原谅。”


    史密斯宽容一笑:“人人都喜欢聪明人,明小姐聪明又漂亮,我没有感到冒犯,还觉得荣幸。”


    明汐终于放心一笑。


    “明小姐,你目前还没有自己的工厂,对吧?”史密斯抛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明汐对此不隐瞒:“我的利润非常透明,转包能更好控制成本。当然,鉴于明宙还处于发展阶段,后续我也会考虑建厂,以适应市场变化,保持竞争优势。”


    一个聪明商人在关键问题上从不撒谎,一家公司不可能只有优势而无劣势。劣势未必会成为合作阻碍。


    史密斯却意外问她:“明小姐,你知道上次为什么试单后,我和明宙没有继续合作吗?”DG公司已经和明宙有过一次简单合作,当时是五千美金的试单,明宙完成得相当出色。


    明汐没想过史密斯会旧事重提,抛出这样的问题,那个订单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她的记忆还留存:那个单不大,因为下单公司实力优秀,从下单到出货发货她都亲自负责,能确定明宙整个服务没有任何问题。


    “在中国没有最低价,只有更低价。”史密斯说,精明眼光隔着金丝镜片完完全全透出来,“明小姐,你服务很好,但作为一家没有自己工厂的外贸公司,你的价格没有优势的。”


    这一趟来中国,他希望寻找到的是一家能完成大规模产量的公司,不确定明宙是否有能力承接。


    就算明小姐很有能力,他更看重团队合作的实力。他也很喜欢聪明的明小姐,才对她坦露实话。


    明汐明白史密斯的顾虑,所以她才抢先第一个备选。


    明汐和德子一起送史密斯上车,上车之前史密斯突然提到了一个人,问她是否认识米尔斯先生。明汐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试着问:“如果他有个儿子叫 Ethan,那就是我认识的米尔斯先生。”


    “我和他是朋友。”史密斯有意透露这一信息,深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笑意,最后向她伸出手,“明小姐,期待下次再碰。”


    明汐没有多提她和米尔斯当年交情,只是伸手回握。


    随后,德子和韩俊俊分别和史密斯握手。


    这几年,成长迅速的不止明汐一人,德子和韩俊俊也有了极大改变。在前面验厂的过程中,有好几次,没有她担任翻译,德子也能用相对准确的英语进行回答。


    回去路上,德子猛地皮夹克内衬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商务英语单词本,厚颜无耻又得意洋洋说:“我现在每天趁着上厕所的时间,记背两个单词……多学习总是有备无患,如果上厕所忘带纸了,是不是能应个急。”


    对学习的认知方面还是德叔厉害。


    明汐唇角微微上扬,笑了笑,歪过头,目光缓缓投向车窗外尚未完全恢复热闹的海港城市,心想不知道梁见铖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明明是她主动终止了两人关系,在宜城的这五天时间里,她每天轻松惬意潇洒的表层情绪之外,还产生一种具体而清晰的无耻感。


    一份无耻的企盼。


    企盼什么?梁见铖再次主动联系她吗?


    和生意不同,感情越是黏腻越是百转千回,越百转千回越容易情生意动。


    很丢人,她对梁见铖的感情,好像做不到自己所期望的潇洒果断。他给她的爱意和情动,让她产生了一点难以收敛的私心,她还是想拖着他。


    不知道拖多久的拖着……


    为什么顾双洋找她谈话,她会有被侵犯的感受,因为她不仅出身不高贵,人格也没高尚到能坦然接受那种审视。


    ……


    前面史密斯验厂,彩妮没有跟着去。


    明汐直接给了彩妮家门锁密码,然后彩妮打了个车从伯来酒店回到了明汐住处。


    当彩妮推开门,便看到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彩妮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收了收自己的夸张反应,老实喊人:“梁总……”


    梁见铖侧过头,看了眼彩妮,同样不失礼貌地打招呼:“你好,姜彩妮。”唯有不同,声音比以前好像沙哑了一些?


    明明是自己好朋友的家,彩妮尴尬得双手插兜,慢慢挪了进来。


    梁见铖目光稍作停顿,往彩妮后面看了眼,收回来,克制发问,“明汐今天也从宜城回来了吗?”


    终于有话题了!彩妮赶忙解释,快言快语地明汐和德子带着一个老外去验厂了,结果说太快了,又没话说了……然后彩妮把明汐在车里如何找到史密斯所住酒店的过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梁见铖认真地听着。


    不好意思,又没话说了……就像跟领导汇报工作,压力很大啊。


    彩妮憨憨摸脑壳,她虽憨但不傻,前面进门一看,看到梁见铖坐在明汐家客厅,多少猜到了梁见铖和明汐之间的关系。


    宜城五天时间,彩妮是想好好问一问明汐,和梁总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


    结果……明汐似乎有意回避这个话题。


    “那个……梁总你怎么在这呀?”摸完脑壳之后,彩妮只能问出这句话了。


    “我在等她……”梁见铖简短回答,看向姜彩妮,感谢地丢出一句,“新年好。”


    彩妮努力挤出笑容:“新年好啊,梁总。”她这个年过得十分愉快,不过梁见铖看起来状态一般嘛。虽说还是很帅,但不管眼神还是神色,好像都透出不对劲的感觉。


    “这五天,明汐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梁见铖又问彩妮。


    彩妮用力点头:“对,明汐基本都和我在一起,除了去见了几个供应商。”


    “好的。”梁见铖点了点头,动作迟缓,就像他现在眼底藏着的情绪,又藏不住太多。他再次抬起头,格外在意地问彩妮一句,“这几天,明汐都开心吗?”


    姜彩妮像鸡啄米似地点头:“开心开心的,过年肯定开心的。”嘿嘿,虽然明汐偶尔会失神,会拧眉头,会不说话陷入思考,整体状态还是不错的,精神很饱满。


    梁见铖明白了,露出稍感庆幸的笑容,很浅。这样笑表现在他这张脸上,无端有一种令人难过的温柔。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梁见铖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起外套攥在手中。明明依旧清俊挺拔,眼底又透着暗沉憔悴,走到玄关,梁见铖回头朝彩妮交代一声,令彩妮心里又是一惊。


    “既然你陪她回来了……我先走了。”


    这话说得……她像个什么得宠小三要来抢明汐一样。


    还有,彩妮真的不明白梁见铖为什么要走?看得出梁见铖这几天应该一直在明汐的房子里等她,然后明汐一回来他却走了?难不成梁总觉得他们几个是电灯泡,才要离开的?


    “梁总要不再等一会,明汐应该很快回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彩妮努力客气,假装挽留。


    梁见铖别了下眼神:“今天就算了,你们吃得开心。”


    说完,梁见铖出了明汐的家门。


    梁见铖离开后不久,明汐真回来了。


    在梁见铖前一脚离开,彩妮后一脚就给明汐打了电话,交代了梁见铖在她家里等她这件事,所以,明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走进自己衣帽间。


    她原以为梁见铖过来是取他年底那晚带来的衣服,然而他的衬衫、开司米线衫和外套一如既往地挂在她的衣帽间。


    彩妮亦步亦趋地跟着明汐走进衣帽间,自然也看到了梁老板的男士衣物。有些事已然很明显了,她家明汐真的被梁见铖“撬走”了。


    “这……是谁的呀?”彩妮抬起做了漂亮美甲的手,装傻又装好奇。


    明汐余光一扫,直言:“梁老板的。”


    “喔。”彩妮点头,凑近了些,带着几分好奇和别扭,再问明汐,“所以你和梁总……现在到底啥关系呀?”语气之中,莫名带着点醋意。


    当然,彩妮不是吃明汐的醋,而是吃梁见铖的醋……两个人都谈恋爱了居然都不跟她说。


    彩妮嘴巴一撅。


    明汐侧过身,走出衣帽间到厨房,拿了冰箱里的水拧开喝,有些不好意思又坦然陈述:“因为就交往了半天分了,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她听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彩妮瞪大了眼睛,原本撅起的嘴震惊得张得老大,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了,“你们交往半天就分了?”


    没错。


    如果从教授屋后公园玩雪,她承认梁见铖是自己男朋友,到从顾双洋那边出来,夜里在服务区给梁见铖回电话,说出“算了吧”那句话,不就只有半天时间么。


    彩妮摇了摇脑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今年二十五岁了,虽说没正经处过男人,脑子早不纯洁了。她知道男女交往有各种各样的形式,但明汐和梁总到底是怎么做到——交往半天就分手的!


    一夜情好歹还有一整夜呢!


    噢,如果是按一夜情的标准,她和梁见铖有着两夜情呢-


    初五,海港大部分餐饮还没开展,四人寻了一个本地火锅店吃饭,眼尖的德子抛出问题:“今天在酒店停车场,那个拦你车的女人是谁啊,感觉有点眼熟。?”


    明汐言简意赅地答:“明玥,我姐,现在是海鸥外贸的副总。”


    彩妮正烫着一片肥牛,反应了一下,相比德子,只是惊讶明汐居然碰到了自己亲姐姐。


    德子深吸一口气,比一惊一乍的彩妮更激动,说出了一个事:“这个女人跟我哥谈过……”


    “你哥现在当警察吧!”韩俊俊冷不丁问。


    明汐轻“啊”了一声,有些惊讶但不多,没想到她生活里这些复杂的关系,居然和德子都能扯上联系。


    德子梳着大背头,找出原因:“可能是我们杨家男人基因好,长得帅吧,特别招女人喜欢吧。”


    切!彩妮翻了个漂亮白眼。


    “具体说说?”明汐饶有兴趣地看向德子,她有预感,她和明玥会继续打交道,实际上,她对明玥了解不多,以前的记忆更多是基于负面阴影带来的主观判断,这样的了解不能作为对竞争对手的判断依据。所以,如果德子能给她提供一些关于明玥过去的事,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帮助。


    德子明白,他的确知道明玥的一些事。因为明玥出国前,和他哥确实谈了一段恋爱。当年在宜城,他们这群人还没长大,明玥已经是提早发育出来的大美女。小时候,德子在家,常常被他哥哄着骗出门,然后明玥就会来到他和哥哥共同住的房间。这种事德子一开始不懂,次数多了就明白了。


    “明汐,你这个姐有点厉害。她出国之后,有段时间还从我哥那儿骗了几万块钱。”


    什么?还有这一出?


    “我哥都结婚了,还偷偷把钱换成美元给她寄过去。这事我嫂子知道了,闹了好久,差点都离婚了。”


    “你不早说……”彩妮看向德子。


    德子摊手:“如果不是那么巧,我才不会说。要是我是明汐,对那几个人,我的想法就是,死了都别通知我。对吧,明总?”


    德子举起手中的可乐。


    明汐碰了碰德子的可乐,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事与愿违,明玥出现在她眼前了。


    然后,她预感不久之后,她可能要家人团聚了,明德诚和杨雨媚都会出现……


    “明玥回来了,那爸妈?”彩妮冒声。


    明汐:“应该也快回来了。”


    明玥已经知道了她情况,明德诚和杨雨媚早晚会知道,要是明德诚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肯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我猜他们前几年一直在美国打黑工,维持明玥大小姐的体面生活。”


    明汐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她了解贺远。这几年海鸥扩张得很厉害,表面上产业做大,实际上现金流很紧张。贺远在这个节骨眼上迎娶娇妻,原因只有一个——娇妻在家庭实力欺骗了他。


    晚上,结束这顿火锅,各自分开。


    和明汐一样,德子也在海港买了房子,彩妮自然跟着明汐回天禧二号。


    地下车库,彩妮拿着打包回来的两个卤味快乐下了车,脑袋往车里望一眼,结果明汐还坐在车里,还对她说:“彩妮,要不你先上去吧。”


    彩妮哈了声,抖了一个机灵说:“要不我先上去看看,确定梁总不在你屋,你再去找梁总?”


    明汐笑了笑,不会的。梁见铖如果知道彩妮这段时间借住在她这儿,肯定不会主动上门找她。


    梁见铖知道她房屋的密码,她也知道梁见铖的。两人的关系,无论从情感还是亲密接触上,已经发展到很深入阶段。


    一句“算了吧”,真的就能算了吗?


    如果可以就此算了,彩妮今天就不会在她屋撞上他了……


    天禧一号这边的地下停车位还登记着她的车牌,明汐不需要登记直接驱车直下,然后她在梁见铖车位旁边停了车,发现他的车没停在这儿。还没回来吗?明汐依然下了车,乘坐电梯来到梁见铖所在的顶楼。


    然后,她站在房屋大门好一会,抬手又垂手,始终无法坦然地输入密码进去。


    明汐转身,来到消防楼梯,找了一级楼梯台阶,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随后,她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剥开糖衣放嘴里。


    每当心烦意乱,她都会嚼着糖想事。


    其实,她脑子一直很清醒,就是心很乱,然而心乱比脑乱更要命……


    明汐埋着头,一时半会反复犹豫。


    消防楼梯没有任何窗户,她曲腿而坐,却仿佛有风吹向后背,头顶的感应灯也是一会熄灭,一会亮起。明汐不想置身在黑暗,每当感应灯暗下来,她就弄出点声响,让灯一直保持亮着的状态。


    直到,她长时间垂下脸,心里纠结着,不知道能不能跟梁见铖商量,他和她之间保持一种特殊的关系——不是男女朋友、也不需要相互负责的情人关系。等有一天两人不再相互喜欢,就顺其自然地分开,这样的方案行不行……


    有个情人,会影响梁见铖公司上市披露的信息吗?


    应该不会吧。


    明汐心里一圈圈想着,有点好笑,有点滑稽,也有点狼狈。


    她许久没发出声音,头顶的灯彻底熄灭了,黑暗笼罩了她许久,她都没有察觉。


    一段感情,真的好难在热烈的时候说断就断,有些事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所以顺其自然一点……会更好一点么?不公开关系,只做地下情人,就像彩妮今天一路上看的小黄本写的那样,梁总的秘密情妇?或者明总的秘密情夫?


    明汐捂上了脸,突然,头顶的感应灯骤然亮起。


    她松开自己双手,下意识回过头,目光一凝,慢慢地顺着梁见铖笔直的大长腿,仰面望去,笑容自然扬起,看起来别扭又亲切:“……梁见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停车的时候,看到你的车了。你过来之前,我开车绕过天禧二号,看到你家窗户亮着,我以为你到家了,就放心了,结果我回来看你的车……”梁见铖慢慢说着,声音淡淡,收着情绪。


    这样啊……明汐没起身,梁见铖直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两人静静地坐了许久,亮了一会儿的灯再次暗了下去。黑暗中,明汐撇过头,对上梁见铖一直没有移开过的眼神。


    “梁见铖……要是我可以当你不公开的情人,你……愿意吗?”明汐鼓起勇气,一句羞耻的话,没有太多犹豫,直接问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愿意”两个字还含在嘴里,梁见铖直接掰过她的后脑勺,吻了下来,一股温暖而又清苍气息瞬间席卷了她的口腔。


    这五天积攒的想念、担忧、绝望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明汐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梁见铖的手紧紧地握住,无法摆脱。


    她的心微微颤抖,一会坚硬,一会勇敢,一会又孱弱。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梁见铖停了下来,但手依然搂着她的脑袋,他面对面直视着她,眼尾薄薄的褶也轻抬了一下,沉声说:“明总如果不想公开关系,不想和我母亲再次接触,根本不需要偷偷当我的秘密情人,这样太委屈明总了……”


    委屈吗?她倒没有,就是有点难为情……明汐沉默,所以梁见铖不同意吗?


    “我这里有另一个方案,明总愿意考虑一下吗?”梁见铖忽地拉上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商务谈判口吻,提出了另一种可行性选择。很抱歉,他实在做不到,在两人关系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能退回好朋友关系,这对他来说绝对办不到!


    所以,是什么方案?


    楼道里,明汐眼睛清澈透亮得像是黑水晶,她声音一顿,直接问:“——梁总的方案是什么?”


    梁见铖乌沉温柔目光几乎胶在明汐脸上,同样没有犹豫,他自荐枕席说:“明总可以考虑一下,包养我。”


    明汐:……


    第93章 093 “合同已经生效,明总今晚需要……


    “明总可以考虑一下, 包养我。”


    真的好意外啊……


    当这话从梁见铖口中说出来。


    这合理吗?让她一个小富阶级包养巨富阶级?


    太不合理了!太违背市场经济规律了!这会若教授在场听到梁老板说出这话,估计眉头一拧,斥责这果然是资本家梁老板做得出来的事, 任何时候能谈生意, 任何时候都能赚到钱。


    然而,当梁见铖提出这个方案, 明汐不仅惊讶得很惊喜, 意外得很心动——


    比起当梁见铖的秘密情人,她的确更想当他的秘密甲方。


    利她骄傲,也利他利益。


    楼道头顶上方的白色感应灯光陡然亮起,片刻后缓缓熄灭。


    明暗交替之间,明汐和梁见铖面庞相对,空旷的楼道静谧得近乎诡异,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沉默了好一会,明汐眼睫轻颤,问出一个灵魂问题,灯光恰好再度亮起。


    “贵吗?”


    梁见铖笑了。


    梁老板淡淡笑容仿佛带着魔力,吸引着明汐格外凝望着他的眼, 在这样近距离安静且专注的对视里, 她看到梁见铖的眼睛温柔泛光, 又好似起了风,一阵轻柔夜风,没有一点冷意, 轻而易举地撩动她的情绪。


    梁见铖同样面露一点不好意思,清清嗓子说:“第一次做这样的生意,也不太清楚该怎么报价,明总愿意出多少呢?”


    明汐抿唇, 随即轻轻撇嘴,回话:“太贵了,我消费不起。”


    “这样啊……那价格好商量的。”


    就算明总要在这个事上当老赖,他也认了。


    梁见铖轻轻拉起明汐的手,想起除夕夜他一落千丈,到刚才在地下车库看到她车子,他的心抑制不住砰砰跳,他瞬间感动至极,又庆幸至极。


    果不其然,他在这儿看到了独自坐着的明小姐。她主动来找他,还主动提出要和他保持情人关系。她努力掩饰着难为情,大胆又充满勇气,却难以摆脱自责和不安。既然这样,那就换个方式,一个可以让明小姐更加理直气壮的方式。


    如何能让明小姐更理直气壮呢?


    这世上,最理直气壮的,除了上帝,就是花钱的消费者了。


    “梁老板,你现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明汐冷静下来,还是觉得不太可信,再次确认。


    只要能在一起,他从不拘泥任何形式。梁见铖投过去的眼神清沉又坚定,语气平和且透着深思熟虑,他客气回话:“当然,能得到明总青睐,一直是我的荣幸。”


    果然最顶级的谈判,从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拿出难以抗拒条件和诚意。


    最漂亮的博弈,是共赢。


    明汐伸出手,大大方方地抚了抚梁见铖线条流畅的下巴,削瘦的手指一寸寸向上移动,直至梁见铖的嘴唇,轻轻一压,开口说:“好啊!既然梁总愿意,我肯定会给梁总一个诚心价。”


    梁见铖双唇轻动:“我期待明总给的报价。”


    今年的明总真的飘了,居然还敢包养男人了,还包养那么有档次的……明汐笑歪了头,两人额头差点相抵,她问出一句锥心之言:“梁见铖,你不怕你妈骂你啊。”


    不怕。


    “有人不能权贵独尊太明显,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梁见铖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奚落自己母亲。


    但……


    梁公子您不是包养方,是被包养呢!


    好!


    既然这个建议能接受,就正正经经好好谈一谈。


    两个生意人谈正经事,还要达成金钱交易,光有口头协议可不够,还得白纸黑字写清楚。


    在梁见铖的书房,很快,在两人共同商议下,草拟出了一份名为《对梁见铖个人感情专项承包协议书》。鉴于甲方愿意为乙方提供稳定长期的情感关怀和一定物质支持,乙方自愿接受甲方包养,本着公平、自愿、双向奔赴的原则,双方就包养事宜达成如下协议。


    合同期限为三年,甲方(包养方)明汐,乙方(被包养方)梁见铖。


    梁见铖书桌上的打印机缓缓吐出两份包养合同。合同内容已然写好,包养日期初步拟定为三年,还规定了若双方有违约行为,需赔偿另一方精神损失。


    然后两份合同和一支圆珠笔,从梁见铖手上亲自递到明汐手上。尽管合同日期已定,但上面金额一栏还空着。


    梁老板十分客气,一直表示价格好商量,金额这一栏单独空着让她自行填写,写多少便多少。


    明汐握着笔,右手握笔,左手轻轻按压着合同纸张,眼神略带狐疑地瞅了眼梁见铖,在写下金额之前,看了看三年期再次犯怵,咬唇说:“真不能一年一年签吗?”


    不行。梁见铖对她无情摇了下头。


    他几乎放弃所有权利,只为了争取了这个期间,明总不能再出尔反尔了。


    明汐不是出尔反尔,她是为梁见铖设身处地着想呢,明汐说出真挚想法:“我今年能给的价格肯定不高,要是一年签一次,等我身价涨了,梁总也有机会涨涨价呢。”


    梁见铖再次小幅度摇头——不行。


    “没关系的,梁总不差钱。”梁见铖明确拒绝。


    明汐托住自己太阳穴,还在犹豫呢。


    梁见铖耐心得坐在明汐对面,骨节分明的双手优雅交握在一起,面庞英俊,风姿卓然。他见明汐反反复复还在纠结期限问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又可商可量的迷人笑容,同样说出真挚想法:“我拟定三年合同一签,也是为明总考虑。通过这几年的接触,我发现明总对感情极其慢热,一年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加上我和明总工作都极为繁忙,每周能相聚的时间也有限,我们的三年,或许也就相当于别人的一年。要是一年一签,我可能难以保证……服务的质量和次数。”


    明汐轻轻啊了声。


    有人正正经经说露骨话,她也正正经经脸红了。不过都当上甲方了,明总继续佯装镇定,再次低头看向合同中甲乙双方的责任和义务条款:


    其中关键一条,若因甲方原因毁约,乙方有权主张合同权益,直至合同期满;若因乙方原因毁约,甲方可获得原先支付包养金额二十倍的赔偿。


    如果梁见铖三年内移情别恋了,或他要结婚了,可以赔偿她二十倍金额吗?


    明汐握着细条圆珠笔,流笔尖流畅划过合同条款里的每一个字,头一回签订这般特殊的合同,她也有点无端兴奋劲儿,合同完整看下来,如同几年前她签订的租房协议一样,条款清晰、条件合理,看着十分良心。


    就是——


    这个合同金额到底要写多少呢,多少合适呢?明汐真的犯了难,她要量力而行又不能太委屈梁见铖……合同为期三年,支付金额是一年一付,明汐针对这个问题,假装不经意向梁见铖确认:“这个钱必须年付吗?”


    这个问题,梁见铖更爽快了,轻轻落落说:“支付问题明总不需要担心,要是明总日后有资金周转困难,月付、季付或延期支付都没事。我们关系特殊,除了这层包养关系,明总还是我个人极为要好和仰慕的好友。无论明总能否准时支付款项,我都能保证绝不催债,这是我给明总的口头承诺。只是出于个人尊严考量,没办法将此写进合同条款,望明总体谅。”


    梁见铖的话,诚恳又体面到了极致,既有甲方的诚意,又有乙方的卑微。


    明汐:……


    “梁总要是觉得尊严受损,就不签了。”明汐说着,要把合同退回去。


    “明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要是所有条件都由你拟定好了,你还犹犹豫豫不肯签,我的尊严才是真的受损了。”梁见铖格外强调地解释一番。


    明汐点头,梁见铖说得在理。但这金额……她还是要想一想。


    梁见铖的书房里只有一把椅子,他自己稳稳妥妥地坐着,明汐则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梁见铖个子高,定制的书桌也比普通桌子高出几寸。当明汐脑袋微微前倾,不自觉弯下脊椎,下巴恰好搁在桌面上方。


    然后,她就这般托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带着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梁见铖。


    此前,她在梁见铖这儿反复确认过,他提出包养到底是不是玩笑,是不是闹着玩的过家家,正因如此,两人才有了现在签合同的这一幕。


    诶……


    男女朋友关系都没处好,今夜摇身一变成为甲乙方关系,她还成了包养方,这么大的转变,她还是要多想一想。


    因为明汐迟迟不落笔填写金额,梁见铖也微微倾身向前,帅气逼人俊脸瞬间在明汐的视线里放大,目光明明熟稔深情,还似有若无地“揪”了明汐一下。


    “看来是我魅力不够,让明总舍不得出钱了……”梁见铖清清淡淡冒话。


    明汐:“……”


    梁见铖一定知道,他这样君子端方说着无耻话的样子,还气质清贵的感觉很拿捏人。


    刚刚两人眸光对上的时候,她的眼睛足足被闪了一下,明汐坐正,奉上灿烂笑容:“梁总谦虚了,我只是担心价格给低了,委屈了梁总。”


    原来这样啊。梁见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极为细微却又满含满意的弧度,语气带上几分调侃:“没关系,明总量力而行就好。”


    明汐心里同样暗自好笑,谁能想到她和梁见铖前面有过的两个晚上,原来只是付费消费前的试用啊!话说回来,梁老板确实有这个资本,收点“费用”也无可厚非!


    明汐终于拿下主意,在金额栏工工整整地手写了一个数:99999.99。


    当梁见铖看到她写完整个数,扬起些许意外的笑容。不用多言,他对这个价格十分满意。


    “明总大气!”梁见铖由衷地夸赞,心悦诚服。


    既然合同价格已定,梁见铖拿起两份合同,都在签名栏里挥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隽飘逸。他书房里不仅办公软件一应俱全,还备有签约用的印泥。梁见铖签完名后,郑重其事地在自己名字上按下红印。


    明汐见梁见铖动作干脆利落,自己再犹豫不决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很快,她也果断地在合同上签下“明汐”两个字,再认真按下手印。


    合同一式两份,双方各自妥善保管。


    梁见铖将合同收到一个专门文件夹,起身,仔细地将合同放入书房保险柜。


    一切处理好,乙方看向甲方,拿出最佳态度问:“合同已经生效,明总今晚需要留宿吗?”


    Nonono!明汐摇头好几下。她今天一早从宜城回来,下午还带史密斯验厂,实在身体乏累,不需要服务了。


    “喔。”梁见铖难掩遗憾神情,“明总有需要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咳……”明汐忍不住轻咳一声,站在梁见铖的书房,说出对她最重要的一句话,“钱等我去公司上班,三个工作日内打给梁总。”


    梁见铖侧身而立,听到明汐这么说,偏了下头,随后转过头来感谢:“谢谢明总,明总真是爽快人。”


    明汐当然听出梁见铖奚落她,不甘示弱地回一句:“梁总也很爽快,这年还没正式开工,生意就做成了。”


    是啊,谁能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男人最无用的脸还能给他带来一点谈判价值。这样一想,梁见铖终于难以抑制轻笑出声,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他跟上明汐后面,打算亲自送她下地下车库。


    明汐是要走了,只是走到书房门口,突然觉得钱都花了,自己就带走一份合同,有点亏……及时地,明汐一个不经意转过身,漂亮眉眼间又满是考量。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要是服务期间梁总跑路了怎么办!”她问。


    梁见铖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两人面对面,他直接问:“明总,是想要拿点抵押物吗?”


    明汐重重地“嗯”了一声。


    “可以,没问题。明总自己挑,我这屋子里,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你能看上,能拿得走搬得动的,都可以拿走——包括我。”梁见铖用自己人格对视明汐这张夺目狡猾嚣张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既然这样,她就不客气了。


    “我要你身份证复印件,房产证复印件,以及星海公司营业执照复印件。”


    “……好。”梁见铖明白一笑,还是明总考虑仔细。


    梁见铖从保险柜里取出这些重要原件一一复印,然后,一并递给明汐。


    “……我还要你普林斯顿学历毕业证复印件。”明汐又说。


    “哦,明总。”梁见铖轻叹一声,再次走到左边的书柜前,打开一个抽屉,直接将自己的□□原件递过去,“这证书暂时也没什么用,不用复印,明总把原件拿走吧。”


    “够了!谢谢!”明汐弯起嘴角,眉眼荡起舒心的笑意。


    然后,梁见铖他向前一步,直接抱住了今晚上门的明小姐。


    今晚这份看似荒唐的协议,在旁人眼里看着是一场闹剧,对他而言,已是他和她之间感情继续保持的唯一台阶。


    更让他开心动容的是,他的明小姐会主动迈出这半步。


    所以,签下这三年的“卖身契”,梁见铖不仅没有丝毫尊严扫地的感觉,更是满心欢喜,只觉得一切都如他所愿,心花怒放。


    ……


    明明干了一件“出息”的事,却是偷偷摸摸地回到自己家。


    幸好她回来,彩妮在洗手间上厕所。


    明汐赶紧来到自己工作间,快速收好合同原件,以及梁见铖诸多资料复印件,和手上这本含金量极高的普林斯顿□□。


    梁见铖身份证上的照片,活脱脱一个美少年。即便印在复印纸上,也难掩眉清目秀的少年风采。


    普林斯顿□□是原件,上面的照片明汐还是第一次见,和身份证上的模样相差不大,然而眼神更坚定,下颚线条清晰无比,气质清贵同时,还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年少轻狂。


    真神奇呢!


    五天前,梁见铖给她当免费男朋友她不要,现在她要花钱买!


    花点小钱没什么。


    她为什么会生出难以言表的兴奋劲儿,居然还有一种“物超所值”变态心理既视感。明汐第一次自省自己人品,她到底是变态了,还是脑子坏了。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


    果然,这世上没有花钱的不是!


    花了钱,当然感觉更好啦。


    她不是脑壳坏了,也不是变态了,她只是喜欢花钱!


    “你们和好啦?”彩妮一见到回来的明汐,直观察觉到明汐有些不一样,比如眉眼间的畅快劲儿,简直要溢出来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明汐和梁老板和好了。


    明汐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告诉彩妮:“没有,我们彻底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所以,还笑得这么开心?


    彩妮第一次有点同情梁老板,不想偏袒自己好姐妹。今天下午见到梁老板,帅气梁总的落寞样儿还历历在目,反观明汐,可可爱爱不像话了!


    “明汐,你对梁老板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彩妮忍不住道出良心话。


    明汐摇头,哪有,她不仅没有无情,她对梁见铖还大方着呢。


    因为包养协议里明确写了保密条款,明汐对彩妮也必须隐瞒。


    “我就是觉得……我和他做朋友更合适,更轻松……”明汐笑说-


    不知道是不是包养协议生效带来的潜在能量,明汐开工后的状态格外好。


    明宙开春第一个会议,明汐直奔主题,清晰明了地阐述了各项内容。她白手起家,过去三年明宙发展迅猛,尤其是 2004年,成绩亮眼,因此 2005年的工作基调,明总要稍微提高一些。


    初五那天史密斯的提醒,明汐记在了心上。一旦局限稳定和透明利润,明宙在大单的竞争力上确实会越来越弱。随着其他外贸公司不断发展,市场残酷,不进则退,淘汰随时可能降临。


    开工第二日,明总用私人账户给梁见铖转了账,转账理由:服务费。


    梁见铖收到这笔钱的时候,正准备把星海外贸聘请的专业管理人 Kevin介绍给员工。他后面没太多时间打理这家外贸公司,只能把管理权交出去,然后全力以赴准备星海科创的融资改革。星海外贸是他创办的第一家公司,从成立到发展至今,基本都是他一手操持。现在要完全交给他人,心里还是十分不舍,即便去年就和 Kevin谈得差不多,两人理念也相近。


    然而,这世上没有人能精力无限、无所不能,他也不例外。


    何况,他现在还有了“兼职”。


    Kevin是梁见铖高薪聘请的经理人,来自广东,在外贸行业深耕多年,管理和业务能力都十分出色,今年 37岁。


    交接工作完成,梁见铖和 Kevin站在办公室窗边,助理 Mark端来两杯咖啡。梁见铖和 Kevin各接过一杯,梁见铖客气地说:“以后就麻烦你了。”


    “梁总客气,我一定竭尽全力。”Kevin诚恳回应。


    Kevin说的竭尽全力不是说说而已。他刚接手星海外贸,直接给梁见铖争取到了一个大单。DG公司和海鸥今年解约正在寻找新的合作商,Kevin强势出击,已经和史密斯基本确定了合作意向。


    “DG公司?”梁见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外贸生意关注不多,唯一知道的关于 DG公司的消息,不是从自己公司的渠道了解到的,而是来自明宙。


    他知道,明汐很想拿下这单生意,不然上周五也不会从宜城匆忙赶过来。


    “很不错。”梁见铖抿了抿嘴唇,回得很敷衍。


    Kevin见状,已经聪明地问:“梁总,以后和明宙竞争,我是不是该手下留情?”


    “不用,一码归一码。”梁见铖果断回答。


    然而,Kevin这次意外拿下DG公司的订单,可能真会明小姐对他很生气,他今晚的“兼职工作”会很难……很难做!


    临走前,梁见铖再次将Mark叫过来,作为新管理人上任,他今天自掏腰包,请星海外贸所有员工喝下午茶。


    “谢谢梁总!”


    “不用客气。”


    因为刚赚到了“外快”,梁老板今天格外大方!


    第94章 094 “我和梁总确实是好朋友。”……


    星海外贸那边热热闹闹点着下午茶庆祝, 明汐也在下午两点收到了史密斯发来的回绝邮件。


    尽管早在初五验厂,史密斯已隐隐透露暂时不想和明宙建立长期合作的缘由,收到拒绝邮件外加得知史密斯确定的合作商, 明汐还是感到了轻微沮丧和……极大愤怒。


    轻微沮丧, 源于合作的落空,这本在商言商, 十分常见。


    令她极大愤怒的是, 她和众多外贸公司为这单生意争得头破血流,半路杀出隔空截胡的是星海外贸!


    这些年,星海外贸在纺织业务方面涉足渐少,梁见铖的心思大多放到了星海科创,以至于她竟忽略了星海这个最大竞争对手!


    明汐向来情绪稳定,已不会在订单得失上大喜大悲。偏偏前一秒,她刚给梁见铖汇去十万块服务费,后一秒得知截胡者是星海外贸,这一下,明汐第一次气得牙痒痒。


    气愤当头,明总一把抓起办公室座机, 哐哐按下一串烂熟的电话号码, 直接拨通梁见铖星海外贸的总办公室号码。


    电话嘟嘟响许久, 无人接听,就在明总准备挂断,接通了——


    一道带着些许广东口音、成熟稳重的男人声线礼貌地传来:“你好, 明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你好Kevin,你怎么知道我是明小姐?”明汐微微一愣, 将疑惑问出来。


    “……”


    此时,星海总经理办公室里,Kevin握着座机听筒,略带无奈地朝梁见铖摊了摊手,试图把听筒还给梁见铖。梁见铖比 Kevin更觉无奈,接过听筒,颀长身姿微微斜靠着办公桌,回应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明总……”梁见铖唤出熟悉称呼。


    “梁总原来在啊。”明汐稍稍带点笑的语气冒出来,笑意里面,又藏着别样意味。


    “这样的,Kevin以后就是星海外贸的负责人,我今天只是凑巧在这儿。”梁见铖面容镇定地解释。


    “喔,这样啊,也没什么其他事,我就是打电话过来恭喜一声,恭喜梁总财源广进,尤其今天一定赚得盆满钵满了吧。”明汐半点调侃,听不出话里有任何不爽快的地方。


    梁见铖抿嘴失笑,正准备回话,“啪——”的一声,明汐那边已经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梁见铖神色淡定,自若地将座机听筒放回原位。


    捷慕大厦二十四楼,明汐丢回话筒,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跟办公桌拉开了一段距离。本以为今天花了钱,能得到一份好心情,现在看来,好心情全给梁见铖了!


    突然,一条短信进来,是梁老板亲自发来的:“明总,晚上约吗?”


    约什么!明汐重重地按着手机键,回复拒绝:“麻烦梁总这个星期没事就别联系我了,我要加班,谢谢。”


    梁见铖看到这条短信,暗自叫头疼。这世上最难做的工作,莫过于得罪甲方,难上加难的,是甲方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如此一来,他的兼职“工作”真是难以开展……


    梁见铖又拨去手机电话。


    明汐正常接了,再次冷静地告诉他:“梁总,如果没其他事,请别打扰我,不然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觉得你是在我这儿耀武扬威。再见!”


    “明总,DG单子我完全不知情。”趁着手机挂断,梁见铖坐在车里给出解释。


    “梁总误会,我没有因为这个事生气,我只是这周没空,无法跟梁总保持无关工作上的联系。”


    梁见铖明白了……他要见明总只能通过工作的方式,对吗?


    “我想你了怎么办?”梁见铖厚颜无耻说出这句话。


    “那是你的问题。”明汐再次按断手机。


    然后,手机被随手放在一边,明汐脑袋一耷拉,再次靠在了躺椅后上方。


    这几年,因为没有自己工厂,她错失了不少机会,尤其在产品把控上,缺乏绝对控制权。然而,经营一家外贸公司,相对容易,属于灵活自由的轻资产模式,好处是船小好掉头,若问题来了,也如张侠所言,轻资产某种程度上等于没资产。


    然而建厂,涉足生产线,她将迈向实业。届时,明宙实力会增强,业务盘子也会扩大,但相应的风险也会随之剧增。


    人生难得两全其美,生意也是。自中国加入 WTO,外贸行情每年都在变化。前两年,外贸生意非常好做,哪怕是小型外贸公司,接些小单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然而中国商人向来最懂争抢利益,年前张侠说,工贸一体化的事。如果不提升实力,明宙往后能接到的订单会愈发边缘化,利润空间也会被不断挤压……


    道理明白不过,决策依旧困难,决定之前肯定需要谨慎一些。


    明汐挂断和梁见铖电话,联系了张侠。张侠还在三亚,接到她的电话,十分开心:“明汐儿,我就知道你年后肯定会给我打电话。怎样,年前听了我的建议,是不是心动啦?”


    “花钱的事还谈不上心动,不过想吃辣菜了,张总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再约一下?”明汐笑盈盈问。


    “明汐,要不这样,你来三亚,我今晚就给你订机票。我一边带你逛逛三亚地产项目,一边跟你好好聊聊如何打开你的产业布局。”张侠期盼提议。


    明汐握着一根笔,轻轻点了点桌面:“三亚真是会享受,我恨不得晚上飞回来,但我这儿一堆烂摊子事儿,根本走不开。”


    “我知道,跟你开玩笑呢。我周六回来,约了天建的赫董打球,专门做厂房生意那个,海港鼎鼎有名富豪,我带你一起认识一下?有兴趣就来,周六到岳西打高尔夫球……”


    明汐安静地考虑了一下,顺便翻出了自己这周工作计划,周六刚好空闲。


    张侠那边慢悠悠说:“好了,你不来就算了,我知道你不太爱混圈子,但是明汐啊,人情社会,有些圈子必须得混。”


    “我只是看备忘本,周六我有空的。”明汐淡声解释,“张姐,周六见。”


    “好啊,周六见。”


    周六未来,周五下班前,明汐在本地官方新闻网页,看到了海港商务部部长盛部长参观星海科创生产线的新闻,几张新闻配图后简略提及,星海科创大股东梁见铖将转让百分之 15的股权给经营团队,星海科创有望在今年跟海港中科电子研究所达成战略合作。


    海港中科电子研究所就是一家国资背景研究所,民营进化国企,需要一点点融入正规军血统。


    梁见铖每一步都走到位了。


    顾双洋说得没有错,做科技硬件,需要最硬实力。


    “如果一家公司停滞不前,股权就是经营管理者手上最没用的家当。”


    这是很多年前,明汐在论坛上看到梁见铖以江流大道名义写的帖子内容。这些年,梁见铖太忙了,野心勃勃,蒸蒸日上,已无暇再上论坛写东西。用梁见铖自己的话来说:“我很多想法已经跟明总说过了,再重复上网写一遍,就没了那种分享感觉。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跟明总说说话。”


    明汐琢磨,梁见铖停止网上更新,也是对自我隐私的保护吧。


    傍晚,明汐结束一天工作,带上礼物前往李天明厂长家中吃饭。自她成立明宙,当年长期跟海鸥合作的李厂长,成为了她的第一家供应商。贺远为人小气,得知李厂长接了她的订单,直接中断了同李厂长的合作。好在这几年,李厂长生意不错。做生意本嘛,东边不亮西边亮。只有长期积累的情谊,没有一成不变的合作。


    这几年,天明工厂也完成私有化改革,李天明拥有天明电器厂最大股份和管理权,越发兢兢业业,干劲十足。


    有段时间没见,又在正月期间,老明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酒,一定要她喝上一点。老明知道,她会喝一点酒。


    “我晚上怎么开车回去呀?”明汐为难说。


    “没事,我让犬犬送你。”老明笑说。犬犬不是小狗,是老明的儿子,大名李驹小名犬犬。这几年,李驹一直在自家工厂,跟着父亲学习技术和管理,年纪比明汐小几岁,是个聪明又老实的大男孩。


    同为供应商,明汐和张侠关系虽好,论交心程度,远不及和老明。究其原因,她和张侠只能是吃到一起,但跟老明是可以聊到一起。


    “想进一步啦?”老明目光和蔼,笑眯眯地望着她,见她今天在饭桌上多次询问关于工厂的事,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明汐也不隐瞒,神情信赖地望向老明,晚辈姿态十足:“老明,你觉得我能行吗?”


    李天明今年已过六十耳顺之年,这几年和明汐这个外地姑娘打交道,见证了她从海鸥离职,到创业成立服务代理公司,再发展外贸公司,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得不说,很多人走到她这一步,大多选择安于现状,有钱就多赚几年,没钱就换个行业,哪儿有风口往哪儿钻。但以他对明汐性情了解,完全是个特别扎根的人。这几年明宙代理产品极少更换,还不断精益求精,将每个产品做到极致。


    “明汐,我觉得你能行。”李天明推心置腹地说出这句话。如果不是相当了解,李天明这个年纪,是不会说出那么不负责任的话。


    顿了顿,李天明想起多年前,天明电器厂面临产品落后濒临淘汰的危机,是明汐的积极态度影响了他。现在,他人老心未老,只可惜天明电器在改革发展上终究晚了一步,起不了风浪了。


    “我跟你吹一下牛,很多年前,双洋电器的顾总还找过我,想跟我合作,我当时觉得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胆量,拒绝了!结果呢,现在双洋电器都成大品牌大集团了,天明电器这几年虽说过得去,跟人家怎么比呀。机会一旦错过就没了,然而我以前遗憾的事,如今不遗憾了,要是时间倒退,我一样还会拒绝和双洋合作。明汐,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你要不要买厂建厂,要不要生产自己的产品,不是取决于你现在有没有好机会,而是你有没有胆量去做这件事。”


    “要是让我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你做个判断,你适合做业务,也适合做产品。你有良心,讲诚信,还有劲儿,你能成为像顾总那样有良心的企业人。”


    明汐第一次被人拿来和大名鼎鼎的顾双洋比较。老明举起酒杯,她轻笑一声,端起自己的小酒盏回应。


    说来奇怪,除夕夜那天,她在顾双洋那儿确实有些受辱,现在,老明将她和顾双洋比较,她倒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因为她一直是好强又慕强。


    “谢谢老明,有你这话,我信心起码涨了这么一点。”明汐喝干最后一口酒,玩笑般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道窄窄的缝隙。


    “才这么点啊,那是喝少了,再来点。”李天明同样半开玩笑要劝酒。


    明汐连忙把小酒盏藏到身后,神采奕奕的脸蛋在餐厅暖灯映照下,更显笑意盈盈,她说:“不能再喝啦,我回去还得看资料呢。”


    “李驹,瞧见没!为什么我对你要求高,你看看人家小明姐姐。”李天明转头对儿子说。


    李驹已经泡好两杯茶,一杯递给明汐,一杯送到父亲手上:“我确实得多向小明姐姐学习。”


    晚上九点,李驹把明汐送回住处。当车子流畅停回地下车库,明汐还没下车,先看到了旁边停着的黑色轿车。她下车,梁见铖还耐心坐在车里,似乎一直等着她,不介意再多等一会。


    李驹不仅送她回来,还打包了一份母亲做的黄鱼酥,下车告别的时候亲手交到明汐手上。


    “谢谢啊,太晚了就不请你上楼坐了。”明汐礼貌说。


    没事儿。李驹大方地挥挥手,又期待地提前邀请:“明姐,你如果觉得我妈做的饭菜还好吃,常来。我特别需要进步,每次吃饭听你和老明聊天,我都收获很大。”


    “我也是,受益匪浅,再见!”明汐笑容灿烂,然后,她叮嘱李驹,别从车道上去,坐电梯到一楼从南门出去。


    “哦。”李驹略微遗憾,他还想跟明汐一起上电梯呢。


    明汐抬手往后指了指:“我有个朋友等我。”


    李驹这才注意到,刚才他停车的旁边,停着一辆同品牌但高一档次的黑色轿车。


    “好的,小明姐姐再见。”


    明汐嘴角含笑,再次感激地向李驹挥手。


    明汐今晚没喝多少酒,连微醺都算不上,纯粹是陪同老明喝个高兴。


    李驹离开后,明汐光彩照人地走到黑色轿车驾驶座车窗旁,不等她轻敲车窗,梁见铖先她一步降下玻璃。


    “梁总……怎么不下车呀?”明汐脸上挂着迷人笑意,风情万种地映入梁见铖眼帘。


    “不清楚我现在的身份能不能下车,只能先等明总指示。”梁见铖自我调侃又不失客观地解释一句。


    “喔。”明汐恍然大悟,确实如此!


    “谢谢梁总体谅。”


    “应该的。”


    “好了,我要上楼了。要是梁总没事,开车回去吧……多谢梁总在车里等我,特意让我见上一面。我见到了,再见。”


    梁见铖差点被气笑,却又不直言,只能提醒:“明总,你是不是忘了,你给我转了十万块。”


    “当然记得啦,超过一千块的每笔花销我都不会忘得。”明汐目光流转,盯着梁见铖帅气有型的脸,她想了想,趁地下停车场没人,俯身飞快在梁见铖唇上落下一吻。


    好了,够了,今天的便宜占到这了!


    梁见铖:……


    “我今晚回去要看两本资料,明天一早五点半还要开车去岳西,不好意思,真的没精力陪梁总了。”


    梁见铖:“你明天五点半去岳西干什么?”


    上坟吗?


    海港岳西那边风景秀丽,墓园众多,梁见铖的好几个长辈都在岳西“住”着呢。


    明汐被梁老板的幽默逗笑了,她在海港哪有亲人要上坟,就算上坟也不可能大清早五点半去,多不礼貌呀,惊扰了大片邻居怎么办!


    “我明天上午安排了个人脉局,张侠张老板带我认识天建的赫董,约在岳西的高尔夫球场。我不会打,得找个教练速学一下。这周没时间,只能起个大早突击。好在教练愿意五点半赶过去教我基本功。”


    梁见铖听得叹为观止,对明总的时间管理感到深刻又无奈,这周他特意空出周六,就想和明小姐多待会儿,没想到明小姐一点时间都不给他。


    “那我呢……”


    明汐再次俯身,再次在梁见铖唇上落下一吻,随即直起身,吐出两个字:“晚安。”


    梁见铖欲求不满的眼神格外清亮。


    明汐只能好声好气哄着:“好啦,希望梁总体谅一下我们女人在外赚钱不易,每年十万包养费,也是不便宜的。再见!晚安!”


    梁见铖彻底被打发。


    明汐心情大好,提着公文包朝电梯间走去。走到半路,她回身,微微歪头,大大方方地给车里的梁见铖抛了个媚眼,并隔空送了个飞吻,然后再步伐轻盈神气地向前走去。


    梁见铖被留在车里,闭了闭眼,这十万块,果然不是那么好赚的……这话不是对明汐,是对他自己。此时此刻,他不想赚钱,只想“倒贴”,倒贴明总十万,买她一天时间!


    还有,明汐真的凌晨五点半去学高尔夫球?


    梁见铖修长手指揉了揉额头,他今天结束一周收尾工作,特意推掉了周末所有商务局,没想到有人五点半要去练球。


    次日清晨五点半,岳西高尔夫球场练习场,天寒露重。


    梁见铖裹着客用毯子,望向不远处同样裹着围巾,跟着教练认真学习打球细节的明汐。他面前的茶几旁,放着两杯姜茶,等辛苦练球的明总回来,能喝口姜茶暖暖身子……所以大清早五点半!他来这儿干什么?看明总和猛男教练练球吗?


    梁见铖端起姜茶喝了一口,辣得差点吐出来,他不能吃辣,连姜茶都受不了。这也是他第一次,提前四小时到约好的地方,等着约好的商务朋友来打球。


    八点半,明汐基本掌握了高尔夫球的击球要点,她挥了挥球杆,打出一个不错的球,回头看向梁见铖:“梁总,怎么样?”


    梁见铖实话实说:“我高尔夫球水平和明总今天刚学的水平差不多,没法评价。”


    明汐有些怀疑,等教练离开,她悄悄问梁见铖:“你说我这水平,跟他们打球,会不会被笑话?”


    “不会。”梁见铖十分肯定地回答,给出理由,“因为大家都是三流水平。”能不能进球,纯靠运气。


    “真的?”


    当然,至少从他参加的几场高尔夫球商务局来看,多数都是暴发户附庸风雅。严格来讲,像打高尔夫球这种资产阶级奢侈运动,改革开放前,国内是不允许的。1984年才成立国内第一座现代化高尔夫球场。从90年到现在,这项运动在有钱人里重新兴起,但也别高估了新生代有钱人的水平。


    “你刚才那几个动作,真的可以,比很多土老板好多了。”


    噢,明汐听感动了。


    原来梁总特意起这么早,是来鼓励她的呀!明汐笑得很开心。


    梁见铖把姜茶递给她,她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梁见铖看得直摇头,真的一点也不怕辣。


    “所以明总这么辛苦学golf,打算混什么高端圈子?”梁见铖目光深长,看向明汐。


    明汐对梁见铖毫无隐瞒:“也不是想混圈,就是想获取一点信息。”


    “明宙是有建厂的想法?”梁见铖直接问。


    梁总果然聪明,她昨天说今天要和天建赫总见面,他就猜到了。她也清楚,现在的她没资格和天建这么大的老板合作,她来这儿只是感受下,这些大鳄是如何玩转产业。她不一定能效仿,但不能一无所知。


    “明汐,你有这想法,怎么不跟我说。”这段时间,梁见铖第一次直接叫她名字。


    明汐站在梁见铖面前,喝完剩下的姜茶,把玻璃杯放在桌上,面带笑容,学着用英文回答梁见铖:"If you were my daddy, I’d definitely tell you."


    梁见铖目光一凝,同样走到外面,突然来了兴致,拿起靠在墙边的高尔夫球杆,轻轻一挥,打出一个漂亮训练球,他回过身,目光挑衅又温柔地落在明小姐身上,同样用英文回应:如果可以,他有生之年可以当一当明小姐的daddy!


    给她很多想要的支持,至少不需要她像今天这样,五点半起来学打球。就像顾双洋给他的支持一样。


    所以,明知道星海科创一旦改革国有化,梁见铖会失去很多自由,他还是毅然走上这条路。


    这世上没有人能定义什么是成功,但像他和明汐这样的商人,也都清楚公司发展上限在哪儿。想要突破,必须付出巨大努力和心血,还要借助时代东风,好风凭借力,送人上青云!


    手机铃声响起,明汐接通张侠电话,她该去迎接了。


    明汐起身,临走前对梁见铖眨了下眼,示意等会在球场相遇,千万不要透露彼此关系。


    梁见铖轻轻摇头,可能要让明总失望了。


    ……


    海港初雪过后,天气一天天回暖,今天二月底,还没到草长莺飞的时候,当清晨阳光完全洒在这片绿草茵茵的高尔夫球场上,春天的暖意提前而至。


    明汐以为她在海港商圈只是无名小卒,当张侠把她引荐给天建老总,这个江湖气十足的老大哥开口说:“今天真是荣幸,没想到张侠能请动明总。我还以为明总这样的大美人,只愿意跟梁总那样帅气老板打交道呢。”


    “……”原来,梁见铖也认识哪!


    明汐没有任何迟钝,大方承认:“我和梁总确实是好朋友。”


    “我知道,明小姐。容我介绍一下,我和梁总的母亲顾总,也是好朋友。”


    明汐面上笑容微微一滞。


    老赫没有打趣意思,他只是感慨,刚才过来凑巧碰到梁见铖。这位明小姐和梁总这么熟,怎么还需要张侠带着来认识他呢?要是两人关系成真,明小姐来他家吃饭,他都得让厨师大摆宴席。


    谁能想到呢……明汐握着球杆,神态自若又心思萦绕地走着。


    旁边的张侠也没想到明汐和老赫能扯上关系。这时,不远处梁见铖和商务朋友一同走来,他上前大大方方地和老赫握手。


    “嚯,我们说梁总梁总就到。”


    梁见铖礼貌说:“因为我提前从明总那儿得知赫董今天过来,也想趁机和赫总见个面。”


    老赫应道:“这样啊?”


    梁见铖笑得帅气坦然:“当然,因为我和明总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对对对……刚刚我还跟明小姐开玩笑,做了这么久生意,很少见她出来活动,还以为她只愿意跟梁总打交道。看来是我误会明小姐了,原来是梁总有意藏着好朋友啊。”老赫笑悠悠说。


    明汐站在一旁,只感觉晃眼的阳光颇为恼人地堆在她眉睫之上。人生如戏,在这种场合自然得逢场作戏,梁见铖不也在演戏么。


    当老赫研究目光投来,她开口说:


    “梁总哪是有意藏着我,他是不愿意带着我玩,我在梁总这里就是一只笨鸟。还是张姐好,每每有赚钱的事都不会忘了我,今天还带我来见赫董,我也没想到赫董和梁总认识。我说没错吧,梁总只会带我花钱,从不带我做赚钱的事,不然他肯定早就带我来认识赫董了。”


    明汐这番打趣的话语,不仅交代了她和张侠合作关系,也表明她和梁见铖的私交没有掺杂利益往来。人在社交场合,尤其这种高端局,光是讨人开心可不够,还要把握局势。


    明汐这么一说,笑得最开怀的当属老赫。老赫看向梁见铖,揶揄:“梁总啊,你母亲前几年跟我说,你追个女孩追了几年都追不上,我算明白原因了。咱们男人啊,得大方点!”


    梁见铖唇角带笑,前面明汐说跟着他打交道费钱,他就忍不住笑了,怎么办,他好惭愧呢。


    面对所有人,梁见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朋友立场鲜明说:“不管如何,明汐今天的个人信誉肯定比我强,我也不是不想带明总赚钱,只是我和明总这些年一直都是竞争对手,既要当朋友又要当对手,实在不好办。前阵子那一单生意,我到现在还得罪着明总呢。趁着这个机会,赫董,您要不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帮我美言几句,让明总能原谅我这个在生意上从不相让的‘坏朋友’。”


    老赫眉开眼笑:“原来梁总惹明总生气了呢,我可不帮,见铖你自己想办法!”


    明汐轻轻瞥了梁见铖一眼,笑容清甜:“赫董,您听听,梁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能不生气吗?说是好朋友,在生意竞争上真一点都不留情面。”


    “哈哈!”老赫笑得爽朗大气,眼前这俊男美女如此亮眼,明明说着互相调侃的话,又透着热烈情感,对于他们这些看多了商场尔虞我诈的人来说,看着就觉得开心。


    “明总,以后梁总要是不带你赚钱,你跟我说。我有适合你做的好生意,第一个带你做。”


    老赫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张侠面容一紧,震惊到难以置信。


    同样,明汐也感到讶异。她也没想过要攀附赫董这样大树,有些话先听听,过后再判断。不过,送上来的人情一定要领的。


    “谢谢赫董关照!”


    或许这个人情里,还有顾双洋缘故。


    明汐过来坐梁见铖的车,回去也同梁见铖一道。路上,她琢磨了今天混圈信息,冒出一句:“今天这场局,我不应该来。”


    梁见铖开着车,告诉她:“那个赫董人真的挺不错,能认识他没什么坏处。”


    梁见铖很少如此高度评价一个土老板。


    明汐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她没想到梁见铖和老赫认识。今天她和梁见铖一唱一和,很是风光,但在今天的场合上,她忽略了张侠。


    张侠是她最大的供应商,她不想也不能得罪。


    对张侠这个人……梁见铖不太愿意谈论他人隐私,尤其是性取向方面的事,因为涉及个人隐私。但明汐在这方面是不是太迟钝了!张侠为什么总是用赚钱的话术吸引她,真的只是出于江湖义气吗?


    “明总,你对张侠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梁见铖有意问。


    明汐眨了眨眼:“我觉得张姐很帅。”


    ……看来感觉还算有点对。


    “我和张侠谁更帅?”梁见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明汐笑了,这怎么比?一个是男人的帅,一个是女人的帅,张侠那是大姐大般的帅气!


    明汐歪过头:“梁总,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梁见铖斟酌用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那位张侠,是有可能成为情敌的,明小姐,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汐嘴角一撇。什么?


    梁见铖继续补充,将自己的判断准确表达出来:“如果今天你感觉自己得罪了张侠,不是因为我和赫董的关系让她丢了面子,而是她察觉到我和你的感情,远超她的想象。她吃醋了,吃我这个男人的醋。”


    明汐:“……”


    车厢突然安静了。


    梁见铖默默瞥过去一眼,难道被他的话吓到了?


    的确……


    许久之后,明汐凝神思考之后,略微担忧讲出一个事:“梁见铖,我还有两个货柜的货在张侠那边没生产,她会不会因为吃醋故意给我延期?”


    第95章 095 “好风凭借力,明总,你尽管大……


    当明汐满心后怕说出自己的担忧, 梁见铖不禁侧目,同样满心后怕地看向副驾驶上的明小姐。


    虽说订单延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明小姐这思考的方向, 是不是太过于商务了些?


    不然呢?


    明汐心思已定, 拿起手机,打算给张侠发个短信好好解释一番, 一定要务必确保两人交情不会因今天之事产生罅隙。


    现在工厂生意火爆, 订单不缺,张侠要是因为私情为难她,随便寻个由头交货延期,到时候受影响的是她在客户心中的信誉,进而危及她后续生意!


    梁见铖抿了抿唇,再次确认:“……所以明总只担心生意问题吗?”


    当然!


    明汐微微挑起眉梢,心里也门儿清梁见铖问话的意思,她直白又不解地回望过去,理直气壮回话:“我一直知道张侠喜欢我啊,只是不知道张侠是以‘异性’角度喜欢我……我不管张侠心理是男还是女,只要她身份证上是女的就是女的——


    她一个女的喜欢我, 有什么问题。喜欢就喜欢, 我有什么好担心?男人会强|奸女人, 女人会吗?我劝梁总也别太担心了!与其担心我会不会出柜,不如担心担心我的货柜,嗯?”


    “……”


    “要是我的供应商因为喜欢我, 就能保准每次合作顺顺利利,我恨不得每个供货商都能对我心生好感呢。”


    从头到尾,得知在张侠性取向之后,明汐不仅没有一点惊讶, 反而态度大方客观地面朝梁老板。


    最后明小姐还振振有词反问一句:“我的人格魅力难道不也是我的竞争力之一?”


    梁见铖呼吸停了一瞬,再说:“明总,我对你这话存在质疑,不过暂时想不出如何反驳。”


    对比明小姐的想法,他好像是过于传统迂腐了。


    明汐嘴角上扬,狡黠一笑,巧妙找补:“因为梁总一旦反驳,就会发现自己没立场了呢。”


    中午春光澄澈,车子沿着岳西国道而行。明汐和梁见铖鼻梁上各架着一副墨镜,宽大有型的深色□□镜衬得两人的鼻梁骨、额骨以及下颌骨格外流畅优越。


    明汐再次说出想法:


    做生意不能拘泥形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亦是,只要互惠互利,就是好关系。可以是朋友,也能是爱人;能成为竞争对手,也一样做合作伙伴。


    比如她和梁见铖的情人关系,不也朋友色彩更浓烈么?


    梁见铖眨了眨眼,思索,又眨眼,继续深思……


    “明总所言极是。”梁见铖点头称赞,由衷说道。


    明汐轻轻摇头,不置可否,随后调侃:“梁总,你说张侠吃你的醋,依我看呢,明明是梁总吃醋了。如果梁总没吃醋,梁总一直都是大气之人呢。”


    明小姐请不要给他戴高帽了!


    梁见铖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时间,惭愧、愉快、无奈等诸多情绪反应侵占了他这颗吃醋的心。但是,不管说什么,愉快都是两人交流的底色。


    倘若有一天,他的生活没了和明总交谈,会是多么索然无味!


    必须呀……因为明总也是这样想的!


    前面岳山高尔夫球场草坪社交上,梁见铖无意提到了前阵子DG订单,明汐早不为 DG那一单生意生气了。只是当着赫董和外人面前,她嘴上故作埋怨罢了,两人多年好朋友关系决定了,她对梁见铖有着非常坚固的信任基础。


    然后,下山之前,她和梁见铖还在岳西高尔夫球场吃了一顿简餐。


    赫董得知她有建厂的想法后,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情面——日后若她真要建厂,天建在她这单生意上的利润不会超过百分之七。


    明汐做外贸,对建筑行业不算了解,但基本行规还是清楚的。一个清包工程项目,利润至少在 15%以上,若是专项工程,利润甚至能超 30%。所以,赫董只赚这7%的利润,已然十分良心厚道。


    赫董这人的确像梁见铖说的那样,虽然有钱,但非常实在。


    晌午时分,车子稳稳驶入天禧一号,停回了地下车库。


    明汐没回自己那边,跟着梁见铖去了他那儿。


    今天她和梁见铖大清早四点半起床出发岳西,纵使她精力充沛,梁见铖体力过人,当她躺倒床上的瞬间,眼皮还是不由自主耷拉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自己床,她好像更钟情于在梁见铖这儿“鸠占鹊巢”。


    然后,梁见铖也陪着明小姐睡起了午觉。


    卧室的窗帘厚实又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醒来时,两人手机都放在外面,没有电话打扰,脑子还在苏醒状态,不需要思考公司发展带来的压力和困境……然后身体苏醒也比脑子快一步。


    这场自然而然发生在午后白日的性|爱,光明正大又肆意无忌。


    整个过程,明汐的身体反应都是晕晕乎乎,时而摇摇欲坠,时而激情澎湃。


    她的身体反应愈是多变,梁见铖就愈是耐心。


    他的身体撞着她,他的目光也在撞着她……她时而痛苦地轻轻颤抖,时而在不可自拔的快乐中发出低唤。


    明汐大大方方的,梁见铖也是尽情尽兴,即便梁老板平日为人处世对外尽显君子风度,当他身上的克制、谦让和矜贵与雄性生物本能激烈碰撞,焕发出一种特别性感英俊又生动蓬勃的兴盛之气。


    长久结束之后,明汐整个人因事后倦怠透着一股散漫之气,她随手捡起梁见铖丢在地上的衬衫,走进梁见铖的洗手间洗个澡。


    洗完澡,她找到吹风机吹头发,令人意外的是,梁见铖盥洗台的收纳柜上方,居然地摆放着一整套女士护肤品。


    吹干头发,明汐确实感觉脸上皮肤微微紧绷,她歪着头,故意问正在穿衣的梁见铖:“这个护肤品,我可以用吗?”


    有时候明小姐的有意客气,梁见铖有些无奈。


    “可以呢,这本就是给明总准备的。”


    “喔……”


    明汐满意地拆开包装,给自己做了一整套护肤流程。


    梁见铖本就是一个仔细人,他上心准备这套护肤品,不是他自己注重护肤这件事,平日他只用刮胡后的保湿乳。他也知道,他的明小姐不是一个特别讲究的女孩。


    但是,讲究这事儿,她可以不讲究,他不能不仔细。


    明汐穿回原来的运动服,因为彩妮明天就要回宜城了,今晚她得陪着彩妮好好吃顿饭。


    所以,吹干头发穿戴整齐后,她就不多留了。


    梁见铖突然特别理解杨闵文常年期待的心境,好在他现在还能用工作话题留一留人。


    “明汐,要是你打算买地皮建厂,不需要选在海港境内。”梁见铖明确给出看法。


    为什么?明汐美眸一凝,果真等着梁见铖继续说下去。


    梁见铖从DG这个超级大单开始说:


    对于明宙未能跟 DG达成合作,他个人觉得不一定是坏事。当然,他不是站在自己既得利益者的角度假意宽慰明小姐。


    在这个外贸行业,谁不渴望拿下大单,许多外贸公司发展受阻,往往也是因为“大单拿不下,小单看不上”。


    做外贸业务无疑存在运气成分,市场分配在任何时候都难以做到公平的匹配,但在生产环节,依旧是“实力决定一切”。他可以很负责说,以明宙目前的实力,要吃下 DG的合作项目,会存在极大困难。


    如果明宙硬着头皮拿下这一单,明汐势必要大刀阔斧大干一场。问题就在于,一家年订单销售额五百万美元的公司,突然暴涨至 2000万美金,公司的人员和团队配置也得跟着提升,否则就会出问题。


    一个问题产生另一个问题,问题连发,从而导致其他项目流产,原本稳定向上发展也会遭受重创……这种情况,就是许多公司只能风光三年的原因。一家公司要发展,固然要有蛇吞象的野心,但这野心一定要用在最合适的机会上。


    梁见铖每次说经营理念的话,明汐都听得很认真,今天也不外如此。


    “那建厂这个事呢,我要推后吗?”她在意地问梁总。


    这个不用推后,还要加快!


    梁见铖今天跟明汐说DG这个订单,也不是让明总谨慎经营从而放弃建厂想法。相反,建厂势在必行,是明宙向上发展的必经之路。当下唯一需要仔细斟酌精准研判的地方,就是选址在哪儿。


    “梁总有具体建议吗?”


    “宁市北江开发区。”


    “会不会有点远?”


    “未来五年,两百公里以内的交通都不是问题。做外贸,看的是产业链。从土地出让价格看,宁市现在出让的工业用地价比海港便宜不少。在海港买五十亩地皮的钱,在宁市能买下一百亩。”


    “买地建厂不是外贸商人的正经事,还是极大压力,但只要拿下了,一定会成为明总手中的实力筹码。明汐,在这件事上,我的具体建议就是,你可以贪心一点。”


    “当然最重要一点,我推荐宁市,宁市作为沿海开发城市,今年的政府招商引资政策非常好,拍工业用地能拿到可观补贴。”


    ……


    明汐深深凝视梁见铖,随即垂下薄薄眼皮,又再次抬眼看向他,脸上露出一点不可捉摸的笑意,目光明亮如星子:“谢谢梁总,感觉我们的感情又增进了几分。”


    “那是自然,我的感觉跟明总一样。”


    厨房的热水烧好了,梁见铖走进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出来,贴心地将热水放到明汐面前,然后站姿随意自然地立在明小姐跟前。


    明明给出建议的样子,像个精明至极的资本家,端水的姿态又居家得温柔可亲。


    “喝了这杯水再走,就当再陪我一会儿好吗?”梁见铖提出请求。


    原来水烧那么烫,还有这个作用啊……


    明汐默默瞥了眼面前这杯热气腾腾的开水,静静端坐餐桌,等着这杯热水慢慢温凉。


    她和梁见铖的关系,她不妨坦诚相告。如果要买地皮,她当前能拿出来的资金是多少。前面谈起来拍地豪情万丈,现实也是步步维艰。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她无疑算得上有钱人了。问题她现在不是一个人,经营明宙公司她一直坚守两个原则:一是绝不拖欠员工工资,二是绝不拖欠货款。


    因此,她能灵活动用的资金并没有很多。


    尽管面前坐着更具实力的大老板,两人关系也微妙亲密,明汐一直没跟梁见铖借过钱,连搭桥周转的念头都没起过。


    但不得不说,梁见铖给了她一个好出路,若要拍地,宁市确实是个绝佳地方。无论地理位置,还是海域优势,所有外贸人都知道,宁市的深水港口有望成为全国乃至全球吞吐量最大的港口之一。


    明汐紧握手中玻璃杯,澄思渺虑之后,她感觉杯子水温一点点变凉,她的心却一阵阵地热起来。


    不知不觉,她已喝下了大半杯温水。


    “谢谢梁总,我会慎重考虑的。”明汐感激说道,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意识到她真的该走了,不然彩妮要打电话来催了。


    “再见,梁见铖。”明汐站起身,愉快告别。


    “明汐,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领会我的重点——”梁见铖忽地重重叹气一声。


    明汐回过头轻啊了声,她真不知道梁见铖未强调重点是什么?难道是招商引资的补贴?


    梁见铖抬直目光,视线灼灼,然后语气松弛地将话说到点上,“明总后面拍地,如果有资金需求,我这边可以帮明总解燃眉之急。”


    “呀……”这个啊。明汐轻轻舔了舔下唇,突然十分不好意思了。面对乙方如此强大表态,她这个甲方都不知如何回应。


    所以梁总能为她周转出多少资金呢?明汐差点脱口而出。


    关于具体资金额度,梁老板此刻也无法具体告知。他现在的重心在实业,购买高端生产线特别费钱,不像那些金融大鳄,流动资金周转相对容易——


    但只要明总有需要,他会竭尽全力帮忙想办法。


    好的!


    明汐清清爽爽地站在玄关处,漂亮的嘴唇像是小小的菱角抿着,弯弯眼尾泛起的笑意如同春光乍现,仿佛充满着人生无限好的暖意。


    梁见铖让她贪心一点,原来不是对她的建议,是对他自己的期许。


    “如果我有需要,一定会如实告知梁总,届时还望梁总出手相助。”明汐点头应允,一双明眸因憧憬盛大远景更显熠熠生辉。


    梁见铖也轻轻点了下头,幅度极小。没有任何虚伪托词,只有无声的明确保证。


    ……


    然后,有些事就像李天明厂长说的那样,只要她有勇气和胆量去做,机会自然而然就来了。


    宁市北江区第一季度放出的工业用地招标挂牌在三月中旬。


    为了计划之后,整个三月,明汐多次奔赴宁市。


    拍地这件事,明总不能说胜券在握,也是希望能全力以赴,就算只是小小尝试一下。


    按照以往惯例,第一季度工业用地挂牌出来后,正式竞拍大概会在四月中旬左右。


    明汐心态已做好准备,但账户资金的周转真的没那么迅速。一家外贸公司常常需要提前垫付货款,因为她公司规模较小,每次垫付的比例只比海鸥那样的大公司更高。所以,要在短短一个月内筹措出几百万资金,确实让明总有些为难。


    同样明总第一次参与拍地,没有一点经验,唯一好在身边有个能够全程指导的好朋友。


    其他朋友也是没话说,德子和俊俊得知她要到宁市拍地,第一反应都要借钱给她,一个月时间,德子能为她挪八十万,韩俊俊能提供六十万……


    讲真,明汐很感动。


    然后,她都谢绝了。


    她不是冒险主义者,只打算小试牛刀,明宙当前可以拿出竞拍资金是200万,在不影响后续资金运转前提下。


    谨慎万分,又鼓足勇气,是明汐当前心态。同样拿出这200万亦是明宙的极限了。


    再多一点,明总就要撑破胆啦!


    所以……即便梁见铖让她贪心一点,明汐和梁见铖推荐的专门从事拍地评估的江斌仔细盘算之后,初步选定了竞拍宗地里编号为 GY- 018的地块。


    一类工业用地,位于临港片区最北区域,每亩价格相比内陆片区要几万。但地理位置的选择上,明汐宁愿小面积宗地,也要确保拍在最佳区域。


    她前两年和梁见铖一起算过一笔账,距离港口每增加五公里,物流成本就会增加百分之三十。


    所以,她的量力而行,从不是在地理位置上做出妥协。


    ……


    整个三月,明总为拍地事宜奔波,梁见铖也为星海科创的融资忙碌。


    所以,当明宙公司账户中有了足够保证金,明汐也一直没有跟梁见铖难为情地开口。


    她要到宁市拍地,梁见铖前后都清楚,连江斌也是他帮忙牵线认识。他和她这个月就算忙得打转,偶尔也会在一起,拍地商讨的电话也是当着梁见铖的面拨打。因为那天之后,梁见铖始终没有再提及借钱的事,明汐也不想让梁见铖感到为难。


    星创在融资,梁见铖可能比她更需要大额资金。


    目前,只要计划拍GY-018这块最小宗地,按照去年最后季度拍出的价格,她尚能自行解决资金问题。当然资金紧凑也是存在严峻问题,那就是竞争大。


    最小宗地参与竞拍的公司或个人,肯定是最多的。


    然后,这周三就是竞价之日了。


    周一,明汐带上她的小型团队,顺利入住了宁市北江开发区竞拍地附近唯一的精品酒店。


    这一片前几年还未成形发展出来的滩涂,她当前入住的精品酒店已是附近最高档的酒店了,然而充其量只达到三星的水准。明汐拖着行李箱打开房门,耳边倏然传来一声抱怨。


    “我的天,这酒店怎么有股霉味,闻着真难受!”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好了好了,忍两天吧,是你非要跟着我来,来了又抱怨。”


    这一个声音就更熟悉了。


    明汐自若握着房卡,无奈转过头往隔壁房间一看,只见贺远和明玥双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第一次这般具体体会到“触霉头”是什么糟糕感受。


    当她和贺远夫妇目光意外交汇,这个月的满腔激情瞬间消减了大半。


    不用多想,贺远和明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家精品酒店,肯定和她一样,对宁市工业土地出让竞拍感兴趣。竞拍之事,本就会有对手,对手偏偏还是昔日东家和自己关系复杂的姐姐……


    明汐冷淡收回目光,泰然自若地刷卡走进酒店房间。


    招呼也没打。


    忘了。


    同样,如果明汐前面有触霉头的糟糕感受,再次被贺远带回房间的明玥心里更是窝了一肚子火。


    重新回到房间,贺远第一反应就是让明玥打探出明汐有意拍下哪块宗地。


    明玥在房间心烦意乱地踱步,贺远则全然不顾地坐在窗边沙发上抽着烟。


    明玥好几次皱了皱鼻子,满脸嫌弃地看向贺远。


    贺远这个老男人在外表现得有格调有品味,实则细节方面简直让人不敢恭维。


    最近明玥才知道,贺远对外宣称自己是海港多年土著,实际他来自郊区。贺远的发家史更让她嫌弃万分,先靠读书的机会,结识了优秀女同学,结婚后考入外贸局,靠着妻子创业发家。


    算他自己努力的部分,就是他从体制内辞职,和妻子一同打拼现在的家业。


    同样结婚之后,明玥后知后觉算出了账,贺远看似是一个大老板,大部分资产都在前妻那边。她现在名为海鸥的副总,职务听起来很高,对外递名片有些面子,实际呢,每个月的工资少得可怜,有时候甚至还不如海鸥一个业务员多。每次她对钱表示不满,贺远就拿话堵她:“明玥,你从小看着就不缺钱,别像你妹妹那样斤斤计较。”


    这次贺远来宁市拍地,也不是真要建厂,海鸥目前资金状况已不宽裕。贺远目的很简单,海鸥若拿下地块,便可以抵押银行,从而融资到更多资金……


    明玥双手抱胸靠墙而站,突然和贺远对视一眼,两人眼里一并犀利流露出对同一件事的疑惑,那就是——


    明汐这次到底带了多少钱来!


    ……


    不多不多,两百万而已。


    四月正值梅雨季,海港驱车宁市的路上一直下着绵绵细雨。


    明汐收拾好行李,走到酒店长廊出口的露台透会气,发现细雨已经停了,只是宁市风很大,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得。


    此时,海风肆意地吹乱她的头发,她试图将贴在脸颊的发拢到而后,却发现不过是徒劳。


    高楼露台之上,明汐身着利落风衣,脚踩高跟鞋,整个人倚着栏杆而立。她深深地嗅着带有湿咸气息的空气,耳边仿佛传来汹涌浪潮声,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胆大魂魄。


    万丈高楼平地起,无边大海百川通。


    明汐静静伫立,望着远处海面上缓缓航行的巨轮,神情下意识恍惚,尽管心中不确定后天的竞拍能否成功,回首过去人生几年,已感慨命运厚爱。


    她的命运起点不高,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她的世界、眼界和心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只是靠一颗向上的野心吗?


    显然不是。


    个人境遇和这个时代一样,若没有命运之手推波助澜,人生浪潮如何能翻涌而上。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梁见铖来电。


    “到了么?”接通电话的第一句,梁老板就问出关心。


    明汐觉得梁见铖这个人,有时候的掌控欲还是挺强的。他这段时间那么忙还记着她到达宁市的时间。不仅知道她几点出发,还能在她刚入住酒店不久打来了电话。


    的确,这段时间梁见铖忙得不可开交。不然,即便只是以朋友身份,明总第一次拍地,他也会前来帮忙把关,为明小姐壮壮气势。


    当然,明总已经是一位成熟冷静的决策者了,这个月推进宁市拍地项目上问题处理都非常到位。


    梁见铖待会儿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开,所以他现在要长话短说:


    “明汐,我刚刚也和江斌通电话。我前段时间资金周转很大,无法确定能为你转多少,就没提前告诉你。待会儿江斌会和你商量,我和他一致认为 GY- 019、GY- 023以及 GY- 029这三宗地块比 GY- 018更具优势。明总,既然决定拍了,在资金充足情况下,我的建议还是那句话,明总可以贪心一点。”


    明汐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宁市的大风让她感觉世界一片嘈杂,梁见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梁见铖没有浪费时间,简要说完要说的话,就送上了祝福了。


    “好风凭借力,明总,你尽管大胆往前。”


    冒险向来是梁见铖的个人风格,但是,他只会自己去冒险,对于明小姐,他更希望在稳妥前提下,助力明小姐高飞。


    所以,很抱歉,他的资金到账稍微晚了一些。


    梁见铖这个电话结束,明汐立马转身,从露台快步来到江斌的房间。


    此时,江斌和田姐已经聚在一起,两人表情全是难掩兴奋之情,已经比她提前一点知道了到账金额。


    明汐:……


    梁见铖电话里直接建议她竞拍三宗最好地块,梁见铖到底以公司名义借给明宙多少钱?


    当田姐告知她具体数额,明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液瞬间在她身体里奔涌燃烧着,燃烧的已不是雄心壮志,而是在巨大金额冲击下,身体里飙升的肾上腺素。


    “资金充裕的情况下,明总可以贪心一点。”梁见铖冷静又充满鼓励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回响。


    明汐张了张嘴,冒出声,竟然发现自己声音在微微颤抖,然后,她还是用自己最镇定最果断的语气将决定做出更改:“既然资金充裕,我们重新更改竞拍宗地目标吧!”


    如果不是资金压力,她的眼光和梁见铖一样,她也认为GY- 019、GY- 023以及 GY- 029这三宗地块更好一点!


    第96章 096 “耳钉很漂亮,大溪地黑珍珠很……


    很多年后, 明汐回忆起 2005年的春天,春雨淅沥,细密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 画出了一道道蜿蜒的水痕。从宁市开发区管委会三楼拍卖厅里那扇陈旧的窗户向外望去, 停车的庭院中矗立着两棵枝繁叶茂的樟树,层层叠叠的叶片任由雨水肆意冲刷, 然后几只不惧风雨的小鸟从鲜活青翠的枝叶间窜出, 用力扑腾翅膀,抖落了一串晶莹水珠儿……


    的确,2005年四月的南方,几乎整个月都在下雨,无论是宁市还是海港,都像是被水完全浸湿的破棉絮。


    最让明汐记忆深刻是,宁市新开发的滨海大道当年还未铺设完排水管,开车经过这段路,雨水裹挟着工地上的黄泥淤积成一片,每每大型集装箱卡车碾压而过,带起的泥浆能飞溅好几米。


    她是来宁市第二日去现场踩盘。


    回来的路上, 不仅脚底沾满了泥, 身上的外衣也被泥水溅得斑斑点点, 她的白色奔驰车更是惨不忍睹。


    不到半天功夫,路上的泥浆已经厚厚地裹住车身底盘,最糟糕的是, 车轮胎在路上被铁钉扎破,最后一路紧盯着仪表盘上闪烁的轮胎报警器,提心吊胆地把车开回酒店。


    然后,歆雨开车去找汽修厂, 她和江斌则返回酒店房间,继续协商竞拍方案。


    同样很多年后,她和歆雨闲聊,谈及当年收到梁总那笔高达半个小目标的汇款,那天真实的感受究竟如何?


    真实的感受就是……她心慌得很啊。


    用后来流行的网络词汇形容,她某一刻她几乎完全处于脑袋宕机的状态。她甚至一度考虑,要不要把钱原封不动地还给梁见铖。


    五千万啊!如果日后她还不上这笔钱,她这辈子真的只能嫁给梁老板了!幸好,后来她不仅归还了本金,还额外支付了一大笔利息。


    然而结果呢,还是在一起了。


    所以,当年梁见铖为什么会转过来那么一大笔钱,成了明汐当晚辗转反侧反复思考的问题。


    以她对梁见铖的了解,梁见铖从来不会在重要决策上故意耍帅,他用强大助力的方式建议她一举拿下三宗地块,肯定有他的个人原因在里面。


    明汐原本打算竞拍的 GY- 018地块,面积仅有 12亩。按照去年最后季度同类型工业用地的竞拍价格,每亩差不多 15万元,这是此次竞拍地块中面积最小的一块。即便没有招商引资补贴,拿下的总价也能控制在 200万以内。不过呢,正因为门槛最低,这块地极有可能成为众多竞拍对手竞相争夺的目标,最终成交价格肯定会远超 15万。


    但 GY- 019、GY- 023以及 GY- 029这三宗地块截然不同。一宗 24亩,一宗 27亩,还有一宗接近 50亩。若全部拿下,总面积将超过 100亩。如此一来,不仅能享受购买优惠政策补贴,还能获得片区地价优惠,整个土地出让金可再降百分之八。


    虽说这一总金额远远超出了明汐原本计划,但这部分补贴金额足以让明宙完成厂房建设。


    做生意讲究“花大钱办大事”,投资花钱在所难免。一旦她拿下这三块地,不仅身价将翻倍,手上的资本筹码和实力也会大幅增强。


    更让明汐无法抗拒的是,她暂时没有还款压力。


    梁见铖对她的情况最了解不过,他敢把这个钱转过来,就不会着急拿回去。


    的确,这笔钱梁见铖之所以很晚周转过来,就是想让明小姐用得安心一点。


    星海科创在融资阶段,他无法动用星海科创经营资金,只能与 Kevin协商,想办法从星海外贸账户上周转,再加上他个人户头现金的东拼西凑。总之,这笔钱稳妥又安全。


    他甚至把多年存下的“老婆本”,都提前拿了出来。


    这一大笔资金,决策人是梁见铖,实际操作是星海外贸现任经理人 Kevin。原本 Kevin以为梁见铖是个在感情方面也毫不相让的精明商人,没想到梁老板精明睿智的表象之下,居然埋藏着热血沸腾又真挚无比的纯粹心意,纯粹到让他这个中年人都为之震颤。


    “梁总,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小姐还不上这笔钱,会不会更影响您和她之间的感情?”


    Kevin毕竟是经历过风月和风雨的中年人,就算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这世上,男女感情有时怕没有利益交集,同样也是忌惮利益纠缠。


    梁见铖年纪上虽然比 Kevin年轻不少,沉浮商场多年,就算吃的盐不多,看到的事也不少,作为一个合格商人,要既能算出利益得失,也要洞悉人性。他让 Kevin把这笔钱转到明宙账户,要说他没有一点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个过程,他没有一点因恋爱上头导致的血气方刚冲动。


    更确切地说,他相信明汐定能还上这笔钱。如果万一还不上,他反而觉得自己赚了。


    能明白他的意思吗?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梁见铖身着笔挺西装,站在星海外贸的落地窗前遥望海港发展,回头看向 Kevin,无比真实地袒露心声道:“如果她能还,我赚利息;如果她还不了,我赚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时间无价。


    他稳赚不赔。


    他一直像天使投资人看着明小姐一步步成长到现在,他不是对人性不能窥见,而是他已能预测,五年时间明汐能成长到了这一步,再过五年,明小姐定会更加风光无限。


    这笔钱,他不是在投资明小姐,而是在投资他给予明小姐的爱。


    他的私心就是,希望以后眼界更高远的明小姐,能因为他现在拿出的五千万,还能对他这个年长几岁的男人青睐。


    因为,明小姐向来是重情之人。


    爱情若不能长久,他希望这份情义一样可以铭刻下来。


    因为,他可能真的没办法失去明小姐了……


    倘若他这一生缺少了明小姐的陪伴,他定会活得比老梁还寡淡无趣。


    比顾总更执着利益权衡。


    那样的生活,是何等索然无味,又怎能同这个激情澎湃滚滚向前的时代相契合?


    ……


    深夜,宁市北江某酒店房间的空调暖气开到最大,极大程度地冲淡了房间里的霉味。


    明玥在洗手间洗完澡,又做完护肤之后,身着吊带丝绸睡裙走了出来。沙发上,贺远还在反复看着规划图,手中夹着一根烟。


    “明汐应该是来竞拍 GY- 018这块地的。”贺远突然抬起头,将自己盘算的结果告诉她。


    “是吗?”听到这个答案,明玥并不感到意外,却仍故作惊讶地笑了笑。


    就算这两日同住一家酒店,明天就要正式竞价了,除非现在半夜去敲门,白天的时候明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明汐,自然也就无法打探到明汐此次来宁市拍地目标,以及她到底带了多少钱来参与竞拍。


    和喜欢做事情的明汐不一样,明玥只喜欢钱,同样,她对钱更敏感。对比贺远,明玥从头到尾一点不好奇明汐要拍哪块地,她只好奇明汐现在的身价。


    身价无法打探,只能猜测一二。


    自昨天撞见明汐出现在这个酒店,贺远就开始在意明汐这个昔日员工兼小姨子会不会在明天竞价上成为他的对手。


    经过一番盘算,凭借同行业对业务量利润的了解,再结合对明汐谨慎性格的判断,贺远基本确定明汐能拿下的地块只有 GY- 018,如此一来,他和明汐自然成了直接竞争关系。


    因为海鸥目前的财务状况,也只允许他参加 GY- 018地块的竞价。


    贺远放下规划图纸放入牛皮袋,烦躁地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指节敲在牛皮纸文件袋上发出一记闷响。


    无端又自然,他心里涌起强烈竞争欲望,在万分不能输的驱使下,无论明天竞价多么激烈,他都势必要拿下 GY- 018这块地。他要让明汐看看,有野心有想法固然好,但过于年轻稚嫩的野心,一旦在竞争中落败,结果只会更难堪。


    正因为这股竞争之强烈燃烧,夜里贺远竟雄风大振,酒店的床头不断撞向隔壁房间,明玥前面疯癫又热烈,然后一点也没劲地结束了……


    因为贺总结束太快,隔壁房间的明汐刚好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出来后什么都没听到。否则,以这家酒店糟糕的隔音效果,肯定会像她初来海港住的第一个旅馆那样,容易听到一些不太和谐的吱吱呀呀声。


    翌日,明汐精神抖擞地出门,前两天一直没再见到的明玥和贺远,没想到会在下去的电梯撞了个正着。


    无法避免的碰面,明汐微微抿起唇角,随意地朝两人点了下头,直接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明玥昂着头站在贺远身旁,本想对自己这位亲妹妹露出一个亲切微笑,微微扯开的嘴唇还没上扬,因为明汐直接无视地背对着他们。最后,她无奈发出了一声类似“嚯”的音。不管怎样,去年到现在,姐妹俩碰面也有好几次,每次都是明汐更没礼貌!没关系,她这个当姐姐的就多让着妹妹一点吧。


    今天从酒店房间出来,明玥一身行头,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名牌确实能提升气场,再加上她个子高挑,穿着高跟鞋站在贺远旁边,几乎同贺远一般了。同样,贺远也是西装革履装扮,两人挽着手站在电梯里,派头十足。


    明汐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明汐,今天我不希望咱们自己人成为竞争对手。”贺远突然体面又有风度地开口。


    什么……她听到什么了?自己人?谁跟谁自己人?明汐站在距离电梯门最近的位置,听到贺远说出这种虚假客气的话,微微转过身,目光愕然地看向贺远。


    贺远神色直接地瞧着她,口气又端又亲地说:“你和明玥的关系摆在那儿,你不应叫我一声姐夫吗?”


    姐夫?


    明汐忍不住搞笑,扯扯嘴巴,笑得还算礼貌。她懒得多看贺远一眼,冲着明玥眨了下眼:“你们先把结婚证拿出来让我看看,嗯?”


    明汐的这个反应,明玥也有些好笑。她之前觉得明汐锋芒毕露,现在觉得明汐还是太过年轻。


    “等我们办婚礼,会邀请你的。”明玥努了努红唇说。


    “别浪费请帖,我不会去的。”明汐直接拒绝,一点情面都没给。


    然而,明汐如此不给面了,贺远仍展现出最大的风度,继续博存在感:“Lamia,海鸥这次对 GY- 018地块势在必得。要是你也打算竞拍这块地,咱们两个亲人可能会因为竞价抬高地价,这对你我都不利。如果你自愿退出,我个人可以给你一点补偿,你考虑一下?”


    这么多年,贺远真是一点没有变。自以为是到了极点,然而清楚贺远说出这句话,必然对她今天的竞价目标有过估算。


    没错,她原本真的会跟他形成竞争,但不会了。不过明汐突然冒出一点恶劣兴致,她装作震惊地歪过头,面上有一种自己竞价目标被泄露的心慌张。


    果然,贺远看到她这个反应,笑得更自信了。


    就算海鸥资金压力大,明宙怎么跟海鸥竞争呢。


    今天星海那位梁老板又不在,星海和海鸥当了多年上下邻居,他清楚这些年星海不仅对海鸥不相让,对明宙一样没有客气。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这才是男人的样子。


    所以,明宙拿什么竞争?全部家当吗?明汐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以他对明汐的了解,明汐必然不会接受他的补偿,所以贺远才会那么说,目的不是真的让明汐退出竞争,只是有意戏谑一下。


    明汐可没当这是戏谑,佯装认真,问出来:“多少补偿?”


    一时间,贺远和明玥都相当无语,一个玩笑听不出来吗?但如果解释是玩笑,贺远前面的风度立马大打折扣了。


    “……十万。”贺总报出价格。


    听到贺远说出这个数字,明汐微微一笑,随即摇了摇头,她的视线没有在贺远身上停留太久,再次看向明艳动人的明玥。当她目光落在明玥今天耳边佩戴的黑珍珠耳钉,眨了好几次眼睛。


    心情复杂又好笑。


    她没有那么善良,因为这个耳钉心疼明玥,而是有点感慨。


    明玥从小最爱吃腊肉。当年杨雨媚和明德诚折返回去拿走窗户上的腊肉,她同样难以置信,又十分理解。她曾羡慕明玥,不是羡慕明玥这个人,而是羡慕可以正大光明地得到母爱。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自己曾经羡慕过的人,能过得更好一些。


    终于,电梯门开了。


    “贺总出手大方呢,我会考虑一下。”明汐开口说,走出电梯的瞬间,她回过头,当着贺远的面,第一次认下明玥这个姐姐,“耳钉很漂亮,大溪地黑珍珠很衬姐姐。”


    说完,明汐走出了电梯。


    酒店大堂里,江斌、歆雨和田姐已经各自提着电脑和装着资料的公文包,等着她了。第97章097“最后是明宙拿下了!”


    今天的土地拍卖在宁市开发区管委会三楼会议室改造而成的拍卖厅举行。


    从酒店出发, 路程不到三公里。


    这个前几年才组建的经济开发管委会,临时借用的是原北江区人武部的办公场地,一进大门, 几幢五层楼围成了一个宽敞庭院, 庭院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樟树,浓浓雨幕里, 散发古朴庄严的气息。


    由于今天竞拍的人众多, 外来车辆一律不准驶入院内停放。


    歆雨机灵,提前将车停在了附近一处临时荒废的工地里。明汐穿着低调的运动鞋和黑外套,和江斌一同打伞下车,步行几百米抵达现场。


    同样也有不少老板因不想在下雨天多走一步路,又想摆摆体面,于是让司机尽可能把锃亮的轿车停在管委会大门前,致使整个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工业用地的土拍,通常不像商业用地那般竞争激烈,会引社会关注,但因为第一季度工业土拍能预测今年实体经济的热度,现场一样蹲点了不少财经记者, 对过来竞标的时代弄潮儿按下快门键。


    遇上有头有脸的大老板, 更要抓住机会预约采访。


    车来车往间, 各种地方口音相互打着交道,明汐都听到了宜城口音,一个长脸男人站在庭院里, 握着手机用宜城话打电话。人都到竞拍现场了,还在满脸堆笑打电话借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不管是来炒地皮的,打算正经做实业的, 还是单纯看热闹探行情的,今天汇聚于此的,都可能成为她的竞标对手。


    明汐心里自然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新鲜感。不得不说,账户里充足的资金,是最让人底气十足的好东西。梁见铖给她的底气那么深厚,不仅助长了她的野心,还能让她在今天的场合松弛发挥。


    管委会主楼是老式建筑,没有电梯。走上三楼的楼梯,过道里更是挤满了人。人群中大多是中年人,像明汐这般年纪的寥寥无几,女人更是不多,多为工作人员,十个人里大概也就两个。


    明汐和江斌刚上来,一个看似新人的记者直接拦着她要采访,然后把话筒对准了……江斌。


    原来在这个新人记者的主观认知,站在江斌身旁的她,只是一个陪同角色,而不是今天拍板做决定的角色。


    明汐倒也不在意这些,往前走去,江斌更是应对自如,三两句话打发了新人记者,然后拿着资料到办事处领取了明宙举牌的号码牌。


    明汐瞧了眼号牌上的数字:24号。


    好巧……她的明宙写字楼位于捷慕的 24层,今天竞价牌又是 24号。那就希望这个数字,不只是她今天的幸运数字,还是她一生的幸运数吧。


    明汐和江斌找了座位坐下,江斌半开玩笑地问她:“明总,紧张吗?”


    “有点呢,但能保证举牌的时候手不抖。”明汐微微一笑,同样以玩笑回应。


    此前两天,她和江斌已商讨出相对稳妥的竞拍方案。但也都清楚,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们竞拍的是工业用地,虽说不会像商业住宅用地那样竞争白热化,但自中国入世,港口城市的临港片区工业用地,一样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只要一个生意的收益率能达到百分之十以上,就会有大批商人蜂拥而至。倒腾地皮带来的收益,往往远超脚踏实地做实业的人。


    商人也分三六九等,这些年,明汐也渐渐学会了看人。比如今天现场的人,哪些是真心冲着办厂来,哪些是打算炒地皮的,不说能一眼看穿,多少也能瞧出些差别。野心和欲望都会直观写在眼睛里,从商的思想和认知也会在一个人的脸上表露无遗。


    这世上,“利益商人”多少带着些贬义,然而在巨大利益面前,坚守本心着实不易。


    “不要成为富有的白痴就好。”在汉城的那个夜晚,她和梁见铖探讨财富话题最后,梁见铖半开玩笑地说出自己心愿:无论以后能赚取多少财富,为社会创造多少价值,他对自己唯一的要求,不要变成一个富有的白痴。


    什么是富有的白痴呢?


    就是用金钱思维去衡量世间万物的所有价值。


    正胡乱想着,明汐一下抬头,便瞧见贺远这个“富有的白痴”带着明玥走进了拍卖厅。明明是一起下的电梯,差不多时间从酒店出发,贺远和明玥足足晚到了将近半个小时。


    明汐第一次参加土拍,想着早点来熟悉环境,这很正常的。贺远却是故意晚点到场,一方面,他对这种土拍流程相对清楚,无需提前过来;另一方面,来得越早,越容易让他人看清自己的实力底牌。


    今日是真金白银砸大钱的地方,又有几人能实打实带着大量资金前来?大家无非都是东拼西凑,从银行贷了又贷,还有不少是通过民间集资弄来的钱,说白了,都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贺远在过来路上对明玥这样说:“待会儿你就能看到一群暴发户卖力表演了。”


    所以,她家老男人就不是暴发户了?


    明玥对贺远满心不屑,同样也看不上前面一路见到的大多数中国商人模样,有些甚至比不上她那个爱忽悠的爹。她这一趟跟过来,主要是想长长见识,来了才发现,好像也不过如此。如果要她形容当下的感觉唯有四个字——穷人乍富。


    明玥二十二岁出国留学,三十岁嫁给贺远,中间八年差不多都在美国待着。虽说没能跻身美国富人圈,也结识了一些美国中产及以上阶层的朋友。对比今天见到的这些略显粗糙的商人,明玥心里满是瞧不上的感觉。请原谅她,见过世面后,看谁都觉得土。


    包括她这位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明汐。


    正穿着一身黑坐在拍卖厅的最角落,手上还拿着竞价牌,翻来覆去地研究……


    根据贺远猜测,明汐最多只能拿出两百万来玩,居然还带这么多人?是带过来丢人现眼吗?


    明玥气息温热地凑到贺远耳边,道出想法,贺远了然一笑,给出了犀利又客观的回答:“不管怎么说,你妹妹现在能坐在这里,也是当了不起了。她没什么经验,多带几个人出出主意,也很正常。”


    了不起吗?明玥几乎无声地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相较贺远对明汐直白嘲讽,明玥更受不了贺远这种先捧后踩的态度;以及她多少能察觉到,贺远似乎挺欣赏明汐,只是他的小气和狭隘,又让他无法大大方方表达欣赏。又或许是遭受过什么刺激,变得这般扭曲,既看不上,又有点认可。


    真是个令人不快的发现。即便她也瞧不上贺远的,偏偏这个男人现在和她利益捆绑。


    所以等会的竞拍,明玥也是希望,海鸥能狠狠压制明宙。


    ……必须承认,明汐在竞拍方面确实毫无经验,所以她欣然接受梁见铖为她引荐的专业人士江斌。


    任何行业都有其门道,竞拍亦不例外。


    今天的竞拍流程,和江斌之前跟她描述的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今天在场的有好几位可能会拿大宗地的老板和负责人,江斌对他们的情况都了解得较为清楚。


    按照流程单,最先竞拍的是最小的 GY- 018宗地,到很后面,才是大宗地的竞拍环节。


    整个竞拍分为上午和下午两轮,上午竞拍的 GY- 018已不在明汐的目标范围,可以说,她上午来这儿,纯粹是来观摩学习,用江斌的话来讲,就是学习如何举牌。


    “很多老板会故意帮竞争对手抬抬价,明总,你也可以试试。”江斌偷偷跟她提议。


    明汐微微颔首,明白呢!若整个上午都只是坐着看戏,确实会有些无聊,当GY- 018首次叫价,明汐第一个举起了牌子。


    江斌见状,忍不住一笑,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将屏幕上显示的来电称呼给明汐看,并说:“梁总应该是打电话来关心了,我出去接一下。”


    明汐点头示意,然后再次举牌出价。


    不得不说,江斌对每一宗地的价格估算极为精准,当价格接近不同竞拍人的心理价位,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味。


    不远处,明玥眉头紧皱,她看着明汐一直出价,贺远却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按兵不动,让明玥有点坐不住了。


    此刻的贺远,不管是真的从容淡定,还是故作镇定,放在他桌前的竞价牌始终躺在那里,连拿都没拿起来。


    因为只有毫无经验的新手,才会在开场就迫不及待地出价;真正志在必得的人,都像他一样,在默默观察局势。


    前面,看着明汐那认真举牌的新手模样,贺远真觉得十分有趣呢。


    明汐也觉得……


    十分有趣呢。


    昨天,梁见铖给她打来电话。由于江斌已将竞拍的所有注意事项巨细无遗地告知了她,梁见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点能传授,就和她开起了玩笑。


    “明汐,明天不管价格最终竞价到什么程度,都不要退缩……要还是心里紧张,你就当去菜市场买肉。拍地和买肉本质上没多大区别,你可以精挑细选,但不用瞻前顾后。只有拿下心仪的上等肋骨,才能炖好菜。”


    原本明汐是有点紧张,到了现场真的一点紧张都没了。


    现实里的土地竞拍没有电视剧演得那么高大上,台上坐着的领导很朴素,台下举牌出价的老板,大多也是朴实无华的更多。要在这现场找出看着最像有钱人的,非贺远莫属了。倒不是贺远长得多显富态,而是坐在他身旁的明玥,硬生生抬高了他的“身价”。明玥今天那身珠光宝气,一点都不适合出现在土拍场合,太屈尊了,她应该在上流社会云集的世界名画竞拍厅里坐着。


    土拍嘛,太土啦,真配不上她。


    然而,土到掉渣,老板们坚定的目光又流露出底气。真有底气的人,怎么会担心露出底牌呢,因为害怕的又不是他们。


    因为穿着和气质,明玥和贺远也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不知道这两人是打算静观其变呢,还是在伺机而动?


    全程,明汐不停地举牌,相比贺远不好琢磨,明汐是全场最“明白”的竞争对手了,只要留意她的人,都瞧出她一门心思冲着 GY- 018这块小宗地,同时也看出她这个新手在被迫加价时的无奈反应。


    终于,经过十轮举牌竞价,GY- 018这块最小的宗地溢价率已达 3.6%。若价格再往上走,每亩价格就要突破 17万了。按 12亩的面积来算,最终成交价格将超出 200万!


    然后,江斌接完梁见铖的电话回来了,重新坐到她身旁。


    “梁总有什么指示吗?”明汐主动询问。


    “没别的,就是让明总大胆些,别紧张,在资金允许的情况下,别只盯着那三宗地。”江斌这样说。


    喔。明汐思考了一下。


    梁见铖明明知道她要竞拍的三宗地安排在下午,偏偏上午打来电话,肯定是昨天她跟梁见铖提过,贺远也要参与此次宁市北江开发区工业用地竞拍的事儿,他特意打来电话这么说,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几乎就差没直接告诉她,但凡贺总看上的地块,都让她去竞价一番。


    终于,价格超出200万了……这也是贺远对 GY- 018的估价,这个价格已击退了不少竞争者,但竞价还在继续——


    终于,一直按兵不动的贺老板开始举牌了。


    新闻记者的摄像机瞬间对准了这对光鲜亮丽的夫妻,明玥对着镜头,露出漂亮又优雅的笑容。


    这会,现场对这块宗地仍感兴趣和不愿放弃的,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是之前明汐在庭院里看到的那个打电话四处凑钱的宜城人,一个是贺远,还有就是……她啦。


    从头到尾,明汐一直在举牌。全场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她真的很想要 GY- 018地块。


    三人经过几轮举牌,宜城老乡捶胸顿足,无奈放弃了。


    然后,就是明汐和贺远的竞价了。前面她举牌演戏那么久,现在才是真正给贺老板抬价的时候了。


    当溢价率超过百分之10,今天一直以来在场上表现得举重若轻的贺老板,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明玥不得不转过头,紧紧盯着明汐。


    明汐却没有心思看任何人,她神情凝重,频繁和身旁的江斌交流,询问是否该继续加价。


    江斌演技也不赖,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于是,明汐再次举牌,又加价两万。这块仅有 12亩的小宗地,当总价接近两百五十万,明总还要激情举牌的时候,她的手被田姐和歆雨强行按住了。


    没人怀疑是演的,年轻是冲动最好的掩饰,大伙只觉得一个失去理智的竞价者,被身边的团队强行制止。这样的场景,让不少看热闹的老板都露出会心一笑。谁还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呢?这么年轻的女孩,能和一位经验老到的老板竞价到这种程度,已然相当有气魄了!


    随后,拍卖锤重重落下。


    GY- 018宗地被海鸥公司的贺老板拍下,最后溢价率接近 20%。工业用地不同于商业用地,这样的溢价率堪称惊人。


    明汐当场遗憾地拍了下额头,手心贴着额头,看向江斌说:“没想到竞争那么大,我还是没有拍到!”


    江斌回话:“明总别气馁,还有其他机会呢。”


    是呢,所以这宗地最后成交总价接近两百五十万,对贺老板来说,这价格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明汐也是头一回从贺远身上感受到了言而有信——他确实对这宗地势在必得。


    当男人在竞价的时候考虑面子,就算他是个重利的商人也会丧失对利益的正确衡量。


    贺远能跟她叫价到这般地步,明汐可不觉得主要是自己的“功劳”。最大的功劳,还是要算在她姐姐明玥身上。毕竟,谁不想在美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呢?


    人之常情呢!


    还有,她为什么要带上那么多人呢?没了田姐和歆雨,她这场戏可怎么演啊!她真不是故意为难贺总,她只是一个在竞价输掉的“失败者”。结束对 GY- 018的举牌,明汐将脑袋微微靠在田姐肩上,完全是一副输不起伤心难过的幼稚样儿。


    然后,田姐和歆雨还安慰起她来。


    这让一旁的江斌看得惊叹不已。他在土拍竞价领域服务多年,身经百战,还是他第一次发现,演技好像也很重要。至少现在,没人觉得明宙公司是在故意抬价。毕竟,抬价这行为,哪怕是光明正大的较量,也容易被同行视作恶意之举。


    因为没拍下 GY- 018,明汐表现得极为沮丧,沮丧到中途离席,走到外面长廊透气。


    里面气氛高涨,外面的气压却很低,明汐面无表情,透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平静。


    贺远和明玥因已拍下目标地块,也从里面出来。对于今天这个结果,明玥的感受比贺远要好,只觉扬眉吐气。但真正掏钱的是贺远,这个价格不仅超出了他原本的心理预期,更关键的是,如果没有明汐和他竞争,最终成交价格大概只会在两百二十万左右。


    这多花的三十万,贺远当然要记在明汐头上。


    但是,看着明汐难得失落样儿,贺远又觉得这三十万花得值当!他忍不住带着炫耀的姿态走上前,强压唇角,故作责怪开口说:“明汐,我早就说过,咱们自家人别窝里斗。你瞧瞧,现在你没拍到想要的地,我还得多花三十万,谁都没捞到好处。要是你早上接受我的提议,该多好。”


    “你能白得十万,我也能少出点钱。”


    有人能这样想真好!明汐点了下头,顺着贺远的好心态,遗憾回应:“是的,我后悔了。”


    “……你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贺远就等着这一句,然后强调这一句。


    明汐默默撇了撇嘴,也以责怪的语气对贺远说:“贺总嘴上说着是亲人,在竞拍时不也没让着我?当然,价高者得,我输得心服口服。恭喜贺总,以这个价格拿下这块地,真的恭喜啊!”


    如果前面明汐的表情一直控制得很好,最后说“恭喜”二字,唇角快抑制不住的上翘,让她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在极力保持体面。


    “明汐,不是我不让你,我事先就表明了对这宗地势在必得,是你非要跟我竞争的。”贺远说。


    “好!”明汐极为爽快地接受了贺远这个说法,往前走去,几步之后,她回过身,目光陡然一转,直视贺远,问一嘴,“那接下来,你们应该不会再跟我竞争了吧!”


    什么意思?


    明汐已转身重新走进了拍卖厅。


    不可能!后面的宗地的成交总价都在五百万以上,明汐哪来这么多钱参与竞价?难道还是像前面那样装模作样地举牌?


    好像真的这样……


    整个上午明汐多次举牌,始终未能拍下一块宗地。


    贺远成功拍下 GY- 018宗地完成签约后,带着妻子明玥离开了。傍晚,当车子行驶到海港高速路口匝道,贺远接到了今天同样参加竞拍的一个老板打来的电话。


    暮色笼罩,车速放缓,对方激动得近乎颤抖的声音却不断从贺远手机里传出:“你知道GY-029这宗地最后成交价是多少吗?1088万!”


    毫无疑问,这个价格在这次宁市工业用地出让的所有宗地中,堪称地王。


    “被哪个老板拿下了?不会是蓝天制造吧?”贺远无聊猜测。


    “不是,这家早就退出竞争了,最后是一个炒地皮的和一家叫明宙的公司在角逐。”


    明宙!?


    明汐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然后,对方紧接着的话让贺远震惊不已:“最后是明宙拿下了!”


    贺远:“……”


    手机开着免提,副驾驶座上的明玥也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们的车厢陷入了沉默。


    对方还在电话里滔滔不绝:“你们走得太早了……最后地王的竞价过程太精彩了!”


    “而且明宙不只拿下了 GY- 029……”


    “那个明姑娘,她……太厉害了!”电话那头的老板反复啰嗦,又反复补充,“你知道吗?除了 GY- 029, GY- 019、GY- 023也都被明宙顺利拍下,三块地总面积刚好一百亩,明宙这一趟可以拿到特别签约条款了……”


    回想起上午情景,贺远将自己多花三十万拿下 GY- 018当作是扬眉吐气,顺带打击竞争对手明宙,好让明汐空手而归。当结果完全摆在面前,贺远终于反应过来但晚了,明汐上午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拍地,她只是在演戏,她真正的目标是下午的那三宗大地块!


    所以下午GY- 029这宗地竞拍场面,究竟有多激烈?


    非常激烈……


    激烈到成为了明汐二十五年人生中经历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场面。


    当竞拍价格飙升至千万,明汐不得不承认自己心生退意了——


    就在她打算放弃举牌的关键时候,原本坐在她身旁的江斌,换成了梁见铖。


    梁见铖稳稳地握上她的手腕,带着她再一次举起了号牌。


    直到,拍卖锤重重落下……


    竞拍结束好久,明汐还沉浸在极度紧张到尘埃落定的刺激中不能自拔,转头跟梁见铖说话,嗓音都是含糊的:“梁见铖,你怎么来了……”


    “江斌没跟你说吗?我早上给他打过电话,说下午会尽量赶过来。”梁见铖回答说。


    至于他为什么要赶过来这一趟,因为他清楚明总还是会有点心软。如果账户上的五千万是她自己的钱,他相信明总在最后关头绝不会犹豫不决。


    正因为那是他提供的资金,她才会陷入两难。


    所以梁见铖必须得来这一趟,过来告诉明小姐一声:他的钱都已经在她的账户上,和她自己的钱有什么区别。


    竞价超出预期是常事。


    就像他对她的爱,也大大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期。


    但超出预期的生意和爱情,才更值得去期待,不是吗?


    投资炒作地皮商的眼光向来最为敏锐,今天这一场竞拍拿下的三宗地,是一定不会输的。


    第98章 098 好!有些债,是时候好好算算了……


    签约结束, 明汐做东,请大伙吃了一顿地道的宁市海鲜。


    当庆功小宴了。


    位于宁市三江口附近的一家海鲜酒楼,包间灯光暖黄, 映照一桌琳琅海味, 桌上有帝王蟹、清真石斑鱼、海胆刺身、油焖大虾……以及宁市最有特色各类贝类,白灼做法, 蘸着特质酱料, 尝起来唇齿留鲜。


    今天晚上这一顿,明总买单,梁总点菜,一点也没有给自家明总省钱的想法。


    帝王蟹硕大,象拔蚌剔透,海胆颗粒饱满;大虾肥美……


    众人围坐一桌,气氛热烈。


    尤其说到今天竞拍的“演技”环节,明汐已经被歆雨和田姐两人说得招架不住,手掌轻轻贴在额头,面色泛起明显红晕,样子介于红光满面和羞赧难当之间。明明是三人配合得相得益彰, 不知怎么在她们嘴里, 成了她一个人的演技高光了?


    明汐摆摆手, 双唇轻轻抿了抿,用稍显官方的口吻试图让气氛回归正轨:“好了……这次竞拍能够成功,真的多亏了大家, 江经理的谋划细致又专业,歆雨和田姐一路协作,还有梁总——”说到这儿,明汐眼光微微收敛, 稍作停顿,继续面朝大家说,“总之,真心感谢你们每一个人。等明宙以后在宁市再次举办庆功宴,还望江经理务必赏光。”


    江斌和梁见铖关系熟稔,他直接站起身来,脸上带着谦逊又亲和的笑容,说道:“今天我在明总身上也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明总对竞争对手的灵活应对。下午竞拍的大获成功,明总最后的果敢起到了关键作用。当然也得感谢梁总的鼎力支持才行。我相信,往后这样的合作机会还有很多。明总,等明宙在宁市开庆功宴,就算你不特意邀请我,我也肯定会来的。”


    说完,江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斌浑身散发着热情洋溢的商务范儿,明宙从筹备竞拍到今日竞拍成功,这一个月来,明汐和江斌频繁打交道,心里觉得江斌和梁见铖的关系好像不是合作相识那么简单。


    “好了,跟明总透露个小秘密。梁总之前还不让我说,怕我占明总便宜呢。实不相瞒,我是梁总的表哥。”江斌笑着揭开谜底。


    表哥?


    明汐真是惊讶极了,脑海中瞬间闪过顾双洋身影,不禁发问:“那江经理和梁总母亲也是亲人么?”


    “顾总是我姨妈。”江斌得体的笑容一直停驻在唇边。


    明汐当即看向梁见铖。


    梁见铖微微点了点头,承认了他和江斌的亲戚关系。


    明汐:……


    今天,明宙是这一季度土拍会上的明星公司,明汐也是全场的主角。梁见铖从下午匆匆赶来,一直默默陪同在侧,包括傍晚入席,他全程以倾听为主,话语不多。总之在明总的场上,他不想喧宾夺主。但所有人又都可以看出来,从竞拍结果出来到现在,梁见铖不仅心情好,还眉眼透亮,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三分“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不过,他和江斌这层关系,梁见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明汐,又为为什么江斌会说怕他占明汐便宜。


    “我怕江斌说了我和他关系,会撺掇你叫他哥。”梁见铖说到哥两字,也笑了下,“我都没叫过他哥,不能让你吃这个亏。”


    梁见铖这样一说,一桌人都露出了不同反应。


    明汐:……她现在一定非常红光满面呢!


    江斌更是哈哈一笑。


    对面的歆雨和田姐相互对视一眼,满眼偷乐。


    尤其是歆雨,几乎见证了自家明总和梁总多年来微妙的情感变化。虽然现在还不太能确定明总和梁总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情人?亦或是爱侣?但有一点十分明确了,明宙和星海现在是债权关系!


    这世上,要说最稳固的关系是什么,绝对就是债权关系!


    如今明宙背负五千万的债务,神奇的是,不管是歆雨还是田姐,非但没有担忧,好似还看到自家明总要实现财富□□的光明前景。她们都清楚,明宙如今手握三宗地,可是实打实的固定资产。一家公司不怕短期内现金流短缺,最怕的是徒有其表的空壳。


    现在明宙没了这层顾虑,今年的资产报告上,资产数额必须翻倍增长。谁说负债不能转化为资产呢?


    歆雨和田姐互敬了一杯,敬明宙,敬明天!


    作为一个老板,感受到自己的员工是有信心有期待地跟着自己做事,明汐心里的产生满足价值很高……她想起几年前梁见铖跟她说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感觉自己人生就很符合这个理论。


    海鲜庆功小宴结束,歆雨和田姐机灵地找着借口,先回酒店了,有意把她们的明总留给了梁总。考虑到今天竞价结束得晚,明汐和她们都在北江开发区那家酒店续住了一天。


    江斌身为地道的宁市本地人,告辞前,客气地邀请明汐和梁见铖说:“要是明天二位还有空,不妨到家里坐坐?”


    这不就相当于去拜访亲戚了嘛。梁见铖婉拒了,以他目前的身份,还不便带明汐去顾总老家的亲戚登门拜访,就谢过了江斌的好意。


    江斌也不强求,略带遗憾地看向明汐,笑了笑说:“明总,咱们来日方长。”


    “……好呢。”明汐礼貌地应了一声。笑容依旧浅浅挂在唇边,没有因江斌和梁见铖的关系有所改变。


    经历了下午那场跌宕起伏的竞价,现在的她身心都极为放松,哪怕顾双洋这会站在她面前,也不会心慌。不过,她的确没有身份去结识顾双洋老家的亲戚。


    一直不知道,原来梁见铖的外公外婆居然是宁市人。


    梁见铖前面让江斌不要告知他们两人的身份,应该不只是江斌说的那个原因。


    对了。江斌和梁见铖的关系是,梁见铖的外公和江斌外公是亲兄弟,所以顾双洋是江斌的姨妈,江斌又是梁见铖的表哥。


    明汐自幼对亲戚没什么概念,但也能看出,顾家的基因十分强大。若不事先说明关系,或许难以察觉,说了又能看出一点端倪,比如两人眉眼都是清隽锋利的类型。


    梁见铖的眼睛,是最像顾双洋的地方。


    “江斌,你不要误会,我和明总只是关系极好的朋友。”末了,梁见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饰了一下两人的关系。


    江斌眼神一凝,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破碎,不过下一秒就聪慧地明白了重点:“噢噢,我懂,得保密是吧。”


    可以那么理解吧……因为梁见铖实在没脸交代,他只是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好在今天的明总很给他面子,没有将内情说出,然而想到自己小白脸身份,梁老板唇边笑容更具迷惑性了,简直如春雨打落梨花花瓣落入湖里泛起温柔涟漪。


    交代清楚了,梁见铖这才大大方方牵上明总的手,朝江斌点头示意:“多谢。”


    江斌笑得趣味,潇洒离开。


    明汐:……


    不得不感慨,梁见铖母系这边的亲戚很聪慧,梁见铖也认可,江斌非常聪明,毕竟是清大毕业出来的精算师。


    晚饭的酒楼坐落宁市三江口,明汐和梁见铖一起走到这附近一座跨江铁桥上,底下江水澎湃翻涌,今天下午竞拍结束后,雨就停了,但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街边空气仍弥漫着湿润清凉的气息。


    此时,天空已经漆黑如墨,这里是宁市中心最灯火辉煌、霓虹闪烁的之处,不远处还有殖民期间留下来建筑旧址……


    明汐手扶桥边栏杆而立,带着凉意的夜风徐徐拂来,她不自觉眯起双眼。


    头顶天色已完全黑透,她的心无比明亮,映衬着眼前江岸欣欣向荣的恢宏景象。不远处,一艘巨型轮渡缓缓从江面驶来,轮渡顶端醒目地扬起国内某服装品牌的广告。


    今天竞拍现场最后一记槌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的人生也如脚下汹涌的江潮,只能勇往直前,既无后退的余地,也没有后退的道理。


    一阵大风吹来,吹乱了她和梁见铖的头发,明汐眉眼生辉地面朝梁见铖,梁见铖只是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替她抚顺秀发。


    “梁见铖,你借了那么多钱给我,不怕我还不上吗?”只有他们二人,也不是在电话里,这会她和他面对面眼对眼,明汐终于抛出了关于那五千万的疑问。


    她和梁见铖都是商人,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五千万对一家公司意味着什么。


    梁见铖很清楚,明汐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他原本只是轻抚明小姐的秀发,双手又不由自主捧起明小姐面颊,语气笃定说:“我既然敢借给明总这笔钱,自然认定明总日后一定还得起。”


    明汐唇角扯动,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心里极其感动却说出怪责话:“梁总的风险理念呢,就不怕我成了老赖,不想还钱了怎么办?”


    梁见铖目光下至,轻轻说:“当然,要是明小姐以后不想还了,咱们也有不必还的商量办法,不是吗?”


    什么办法呢?


    梁见铖并未说出想法,然后他已经克制不住,将眼前人拥入了怀中。两人站在宁市江口,风肆意地将明汐的头发吹上他面庞。若不是现在桥上的人有点多,梁见铖或许直接吻上去。


    在这个含蓄又双臂收紧的拥抱中,梁见铖轻轻道出:“我和明总做生意,只有一条宗旨,万事好商量。”


    两人共同回忆谈第一宗生意时,梁见铖也是这般说,万事好商量。


    “还有,我们不是签了三年合同么?我无比希望这三年里,明总的身价能翻几番,这样我这个乙方的待遇也可以水涨船高。”梁见铖绕着意思,将自己掩饰不了的居心说出来。


    什么?她还是甲方么!?


    她现在欠着他五千万,还是甲方哪。她本以为,这次从宁市回去后,她就不是甲方了呢。


    当然还是!如果梁见铖知道明汐这般想,会非常明确告诉她,明总一直是不变的甲方。她给他的十万具体明白写着服务费,从某种性质上说不会更改的……


    有一件事梁见铖从未对明汐做过,深夜万籁俱寂情到深处,梁见铖落下的吻一点点下移,直至他将头滑向了明小姐的腿间,随即滚烫舌尖抵住了明小姐最柔软之处。


    明汐发出一道猝然且震颤的惊呼!


    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双手紧紧攥上了床单边缘,面色绯红,指节凸显。


    某一刻,两人交缠的身体性感勃发得无可救药。


    相爱从来都是一件件具体的事,不是海市蜃楼的幻想,更不是自我感动的歌颂,它可以是今晚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也能是牵扯着身价利益的金钱往来。但是不管做什么事,梁见铖对明小姐,不仅无愧于心,还独一无二。


    当然,明小姐给他那份柔嫩润滑,独属于他的,对吗?


    未来在商场中势必会愈发精明强硬的明小姐,只有他能见识她的这份“柔嫩”,是不是?


    一场极致美好的性|爱,绝不只肉|体|欲望的喷薄,精神一样能得到极大的充盈和满足。


    次日,明汐和梁见铖都没有在宁市久留,时间对她和他都无比宝贵,一起吃顿早饭对两人而言,也是十分难得。


    不过,即便再忙,梁见铖作为半个宁市人,还是带着明汐去了南塘路上的一家早餐铺吃生煎包。虽说顾双洋是宁市人,梁见铖从小到大来外公外婆家的次数并不多。他这边有个舅舅,外婆去世后,联系也渐渐稀疏。他还有个年迈的外公,如今跟着舅舅生活。


    他舅舅在体制内工作,顾双洋和自己父亲关系不好,连带和这个亲弟弟关系也不融洽。梁见铖从小老梁带大,又早早出国,说实话,他对顾双洋这边的亲戚也不熟悉。在他看来,顾双洋自己和这边亲戚也没什么往来,至少顾双洋从未带小哥来过宁市走亲戚。


    有时候,自己选择的爱人,才能成为真正的至亲。梁见铖是这么理解的-


    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会在一夜之间发生改变吗?


    明宙拿下三宗地的消息,比明汐本人还先传到海港外贸圈。


    外贸协会有个大群。周四早上,明汐如往常一样到明宙上班,登录社交软件后,发现整个外贸协会大群都在恭喜她,唯独副主席贺远没有发声。


    自从杜局退休后,这个官方外贸协会的会长由海港商务局盛局长亲自担任。盛局相较于杜局,做事更为务实,不喜欢华而不实那一套。因此从去年开始,协会的庆祝派对不仅取消了,还改成了开会座谈的形式。


    每个人当了老板后,只喜欢给员工开会,不乐意被召集开会,尤其竞争对手们聚在一起开座谈会,很容易针锋相对,甚至起冲突。但官方的背书和认可至关重要,明宙还在发展阶段,只要不是在海外参展,或者拜访重点大客户,任何官方组织会议,明汐都会参加。


    久而久之,她也结识了盛局。


    今天大群里,盛局亲自转发了宁市官媒发布的第一季工业用地拍卖情况,还专门为明宙写了一首诗,内容如下:


    明宙豪情动九天,


    竞标场上谱新篇。


    地归囊中宏图展,


    伟业欣开锦绣年。


    明汐……尴尬地端起水杯不停喝水。


    她将这首诗转发给“笑而不言”品鉴,从不关注外贸群的梁见铖第一反应就是:“是盛局写的?”


    梁老板真会猜。


    “因为前段时间盛局也给星海写过类似的。”


    噢,原来如此呢!


    明汐不是一个爱欠债的人,因为明德诚缘故,她更不愿意自己成为老赖,所以拍地回来正式上班,她处理好手上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拟定三年期偿还目标。


    事实是……明宙每年利润仅有几百万,明汐双手捂脸,轻轻呼出一口气,到底是她胆子大,还是梁总疯了。梁见铖在汉城对她说,亿万负翁和亿万富翁没有本质区别……


    此刻的她,对此深感认同。


    明明欠下五千万,她却觉得自己身价翻了倍呢!


    手机进来一个电话,一个完全陌生号码。


    2005年诈骗电话并不多,明汐做的又是外贸业务,一般来说,不管多陌生的电话她都会接听,她按下接听键,礼貌而公式化开口道:“您好,我是明汐,请问有什么事吗?”


    自报家门早已成了她接电话的习惯。但要是能早点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她一定会立刻挂断这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道仿佛裹挟着陈年沉渣的声音——


    “汐儿……真的是你啊!”


    明汐::“……”


    “我是你爸爸,你能听出我的声音么?我明德诚啊!你真是明汐对吧!我的女儿!”


    明汐:“……”


    “啪!”


    明汐挂上了手机。


    手一抖,直接拉黑这个号码。


    明汐承认,她这个行为有点幼稚可笑,她能拉黑明德诚这个号码,拉黑不了牵连。


    这个冒犯之极的电话,明总今儿当没接到,照常工作到下班,然而下班之后,去年年底给她发过短信的一个号码,再次发来一条短消息:


    “这周日斯卡利酒店鸣凤包间,爸爸妈妈回来,我和贺远请客,邀请你出席参加,一起商讨如何帮父亲清还剩余债务!”


    ……


    临近下班,歆雨拿着一堆资料进来,明汐第一次当着歆雨的面摔掉了手机……


    歆雨惊呆了,感觉明总此刻身上散发的霸道嚣张的气质比拍卖会上还让人刮目相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明汐都没有多看歆雨一眼,径直来到办公室专门放文件资料的保险柜前,蹲下身,输入密码,取出了一直妥善保管的一张二十万欠条和一张债务转让协议。


    好!有些债,是时候好好算算了!


    第99章 099 “明汐,你总算来了,我们都等……


    如果说收到明玥这条短信, 明汐感到气愤不已,直接摔了手机……


    给明汐发来短信的明玥,在编辑短信过程, 一样是愤懑怨恨的——


    摊上明德诚这样不靠谱父亲, 怎能变成她一人不幸呢!


    没错,贺远都知道了, 不仅知道明德诚在宜城欠了不少钱, 还知道了她爸妈在美国没身份打黑工,当年还是逃债去了美国。但这不是很正常么,凭什么贺远得知明德诚是老赖,对她恶语相向?


    他就没有骗她的事了么?比如公司资产大多都在前妻那边?


    不得不说,明玥从小到大都是理直气壮而气血充沛地活着,自私自利这个优秀素质让她面对贺远几乎刁难的指责,无坚不摧,毫不羞耻。


    ……最终是贺远败下阵来。


    让明玥十分惊愕的是,冷静下来的贺远居然提出如何帮忙偿还明德诚在宜城欠下的钱!


    对于父亲破产欠下的钱,要不要还,是明玥从未想过的事。首先明德诚经营厂子签的那些欠款, 明玥留学在外不太清楚详情, 唯有一笔二十万的债务, 她记得清楚,那是明德诚当初找本地一个流氓哥借的。也正是这笔钱,把明德诚和杨雨媚逼得走投无路, 不得不铤而走险,从宜城逃到美国……


    虽说这笔钱没能让明德诚东山再起,受惠的是明玥,她靠着它, 完成了学业。


    不只是明汐,明玥也是一直知道家人不靠谱,必然事事为自己谋算。她敢确定地说,明汐也是一样。自明汐被接回家,表面上看着老实巴交,实际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用她妈的话讲,明汐就是个从小吃里扒外没心肝的东西。若不是她妈心软,把这个“野种”从乡下接回来读书,明汐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如今倒好,她发迹了,赚大钱了,还傍上了有钱的公子哥,都能豪情万丈地拍下三宗地,就一点不管家人死活了么?


    一千多万的宗地随便拍下,明德诚留在宜城的那点债务,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


    经拍地一事,明玥深切意识到自己简直大大低估了明汐的实力。有人竟如此有钱,比她家的老男人贺远还富有,为什么不早点联系父母,帮明德诚把债全还清,明德诚也不用在外东躲西藏,说不定可以早点回来再做回生意……这年头,有门路赚钱不是挺容易的事儿吗?养条狗都知道等主人回家,养一个“野种”,怎么就一点养育之恩都不记得了呢?


    没有她妈当初的心软,哪有明小姐现在的风光!


    以上就是明玥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或许一半是为自己找借口开脱,另一半是对明汐现在体面生活的极度不甘心。尤其是拍地结束回来后,贺远对她甩脸色,还分析了明汐在竞拍现场恶意抬价这个事,害得海鸥多花了三十万才拍下那块小宗地。


    这三十万,自然得算在明汐头上!


    相较明玥理直气壮的怨恨,贺远对明汐的怨恨显得虚伪做作一点。


    明德诚的真实情况,是宜城一个昔日供应商特意打电话告知贺远的。对方也是得知他娶了明德诚的大女儿,想拐弯抹角地让明玥帮忙偿还债务。让明玥偿还,不就等同于让他贺远偿还吗?这怎么可能!


    但是呢,贺远好面子,他佯装糊涂,称自己对明玥父母的情况一无所知,还故意提及明玥不是还有个妹妹吗?这个妹妹这几年赚得多、混得好,更有能力和资格为父母还清债务啊。那个供货商听后,只是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谁心里不清楚呢,明德诚这个老赖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做人得讲良心,但凡对明德诚家里的事稍有了解,知晓当年他对两个女儿的养育情况,都没脸去找明汐要钱。当然,他们不找明汐要债,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还想和明宙长期合作!


    人情社会,如果没有人情,利益在哪儿人心就在哪儿。海鸥和明宙两家公司,至少在宜城的口碑中,明宙要远超海鸥!他们可不管海鸥是不是行业里的老大哥,做生意看的不是过去,是以后!


    所以,宜城的这个供货商特意透露消息给贺远,与其说是给贺远情面,不如说是故意膈应贺老板!就像贺远在拖延货款膈应他们一样!


    总之……这几天贺远的心情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他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之后,只能认栽!他贺远娶了一个老赖的女儿,好在老赖不止一个女儿。


    主动帮岳父偿还债务这件事,就是贺远想出的主意。


    海鸥资金紧张,又高价拍下了地,在这节骨眼上,贺远当然不会真的打算给明德诚还债。他只是见不得明汐过得这般顺遂。不管是当年明汐将他的心意狠狠践踏,还是竞拍会上对他的算计,贺远对明汐的感情,已经从不甘心演变成了想要与之死磕到底的心理执念!


    尤其当他得知,明德诚昔日债主居然找他这儿要债!


    他们不可能不知,明汐也是明德诚女儿……


    这不是故意膈应他是什么!


    做生意的人最为势利,以前巴结着海鸥,现在巴结着明宙。


    风水轮流转,这个道理谁都懂。只是当风水转到自己昔日员工那边,贺远的心就像被千万只蚂蚁撕咬般,痛苦不堪。再想起山庄那晚,明汐看向他那满含轻视的眼神,贺远就夜不能寐地醒来。


    贺远醒来,直接欺身折腾明玥。


    明玥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女人,被贺远折腾烦了,索性闭眼露出嫌弃表情。贺远的心就更受挫,只觉得自己被明德诚两个女儿坑惨了!


    偏偏前面毫不知情的他,前天还在机场毕恭毕敬地接到了明德诚和杨雨媚。那天,两人衣着靓丽气质不俗,尤其明德诚说话举止更是派头十足,贺远真以为他们是荣归故里的海归华侨,还特意订了海港最高档五星级酒店斯卡利,热情地招待他们入住。


    结果……!


    他招待的哪是什么风光无限的华侨商人,分明是两个逃债跑路毫无德行的腌脏货色!


    贺远简直要气疯了,得知真相差点就要对明玥动手。


    明玥也不是好惹的,反驳得贺远毫无招架之力。


    贺远去年看上明玥,就是觉得明玥身上有着和明汐一样向上的野心。这样的女人,贺远是喜欢的,就像他的前妻一般。比起那些一心想从男人身上吸血的娇美娘子,贺远更喜欢眼里透着心气的聪明女人,既能为他带来利润,又能在他面前微笑服帖。他本以为明玥是比明汐更高级的替代品,短短几个月他发现,明玥只有野心,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明明学历比明汐高,在美国见识也更多,但DG那一单生意,若不是被星海抢了,明玥也抢不过明汐!


    贺远越想越气,一会儿恨明汐,一会儿恨明玥,一会儿又恨生出这两个祸害女儿的明德诚!


    咳……


    明德诚此时正享受地住在斯卡利酒店的高级套房里,只觉得人生峰回路转奇妙无比!


    五星级酒店房间禁止吸烟,于是明德诚每天下楼溜达几圈,顺便抽上几根烟……想想待在美国东躲西藏的日子,怎会料到回国后能过上这般高级的生活!


    所以当年的他真是糊涂啊,干嘛非得心心念念生儿子?现在他有两个女儿,明玥嫁给了贺大老板,至于明汐,虽说还没见着面,但听明玥之前所言,汐儿不仅自己开了公司,还交往了一个更为有钱的男人。


    啧啧……明德诚心里极美地抽着烟,回忆往昔,他在宜城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败落下去,谁能想到还能靠着女儿再度起势!


    明玥自不必说,这些年他和妻子杨雨媚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当初,也正是期待明玥能有出息,他们才铤而走险,做出卷钱跑路的事。


    说起明汐,他心里确实有些亏欠。这孩子从小没了亲妈疼爱,一直都渴望能把杨雨媚当作亲妈,是个可怜的孩子。以后,只要明汐愿意,杨雨媚一定对她视如己出,这一点,明德诚已经严肃地对杨雨媚提出了态度上的要求——


    他们终于能堂堂正正回来了,是该好好弥补这些年对明汐的感情亏欠了。


    明德诚对杨雨媚这样说,杨雨媚没有他那么乐观,冷冷抛出一句话:“呵,明德诚啊,虽说明汐是你女儿,你对她还真没多少了解,倒不如我。”


    “这不是很正常,这么多年,你实实在在当了她那么多年妈。以前就算有点偏心,也能理解,但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你瞧瞧,我生的女儿多厉害,基因多强大!哈哈哈!”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玥比不上明汐?”杨雨媚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明玥永远是杨雨媚的软肋,不允许任何人说明玥不好,尤其不能将明玥和明汐放在一起对比。


    这次回国,明汐混得风生水起又怎样?人影都不见一个。是谁给他们买的机票,是谁到机场接机,又是谁安排了他们的吃住?全都是她的宝贝女儿明玥!


    “明德诚,我劝你别把事想得太美。明汐的心比你想的硬得多。就算她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明玥早就和她有联系了,结果呢?她连我们的消息都不打听一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从五年前咱们决定一起跑掉,你就只有一个女儿……”


    杨雨媚的话像一把尖锐小刀,无情地戳破了明德诚的幻想。


    ……所以即便明汐不见人影,明德诚也不会对明汐生气,明汐这些年有点情绪很正常,要给她接受的时间。


    一根烟慢慢抽下来,明德诚站在斯卡利酒店的露天停车区,目光随意扫过一辆辆豪车,思绪飘远,第一次回忆起和女儿明汐相处的点滴。他想起明汐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样子,想起明汐为了买本书眼哀求他的眼神,想起明汐到工厂做事,展现出的聪明伶俐劲儿……


    在宜城那个地方,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许多女孩从小得到的待遇还不如明汐这个没妈的孩子。他一个大老爷们,能把明汐照顾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很多事情细细想来,只能怪两个孩子出身不同。不过,换个角度看,苦难不也磨炼了明汐的心性吗?


    明德诚掐灭烟头,准备上楼瞧一瞧,一辆阿尔法商务车从他旁边开了过去,随即停在了他视线不远处的专用停车区。另一方向,几个西装革履的商务男人,从酒店后门出来,来到商务车前方等着。


    明德诚看热闹般朝商务车望去,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要现身?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从车上下来的,居然是一位气场非凡的女人。面对候在一旁的一群人,女人朝最前面上前一步的男人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在两边夹道欢迎中,昂首阔步地走在了最前面……


    啧啧。明德诚看得目瞪口呆,海港到底是大城市,连女人都能活得这般气派。


    看着为首的女人从专用通道走进去,明德诚再次摇头叹气,有钱有势就是不一样……


    所以,明汐现在到底有多能耐?公司规模有多大?


    明德诚给明玥打了电话,如果说对明汐有点愧疚,对明玥,明德诚坦荡得很。


    “你给我想办法联系上明汐,一定要让她来参加家庭聚餐。她就在海港,不来见我们,像什么话嘛!”


    ……


    “周日晚上,斯卡利酒店……”


    有些事,既然会发生,都有发生的逻辑和道理。


    下班后,明汐没有回到自己住处,去了梁见铖那边。她站在梁见铖客厅的窗户边,拿起手机,给宜城的刘信军拨了一个电话。


    “刘哥,好久没联系了……周日有空吗?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您来一趟海港……当然是有事找您帮忙了!”


    “是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什么,您要帮我把人做掉?哈哈!别开玩笑了咱不能违法啊……”


    明汐和刘信军在电话里聊了十几分钟,这期间,梁见铖的电话打了进来,明汐一直顾不上接。反正她人在梁见铖这儿,他要是到家了,自然就能看到她。


    今天,梁见铖从斯卡利酒店开会回来,将车停好,乘坐电梯上楼,输入密码推开门。


    屋内昏沉一片,没有开灯。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明小姐身姿伶俐地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手机,正打着电话。


    “那有刘哥出马,我就放心了,明天等你来海港。”


    “承蒙记挂,不胜荣幸。”


    “刘哥就别打趣我了,在对付人这方面,我哪有您经验丰富啊!”


    “行哪,周日见。”


    明汐挂断电话,刚好,梁见铖打开了客厅的灯。明汐原本挂在唇边敷衍的笑容瞬间收住,视线平直,她看了眼梁见铖夹在西装外套上的出席证。


    梁见铖低头一看,他今天大半天都在斯卡利酒店开会,结束直接驱车回来,连胸前的证件都忘了摘掉。他伸手摘下证件,将公文包放在玄关对面的吧台。


    明汐因为不涉足电子行业生意,所以不清楚这两天海港正在举办电子产业大会。梁见铖今天和母亲顾总一起参加了会议,地点就在斯卡利酒店。


    虽说他们是母子,开会前两人没说一句话,开会后也没什么交流,唯有在会议交流环节,才正儿八经地就电子产业问题发表看法。除夕之后,今天开会是梁见铖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他倒也不是还在生母亲的气,顾双洋也不是那种拘泥于负气情绪的人,两人真的都是工作太忙。自那天后,两人之间的正常交流也只围绕工作事宜展开。


    两人一起坐在餐厅和客厅中间的吧台,各自坐一张高脚凳。梁见铖个子高,坐这种高脚凳,长腿刚好稳稳地放在地面上,明汐则将两条腿弯曲着搁在凳撑上。因为明德诚的事,明汐单手搭在吧台,陷入思绪。


    梁见铖轻声笑了笑,出声问:“所以,是什么人惹到明总了?要找刘哥出手了?”


    明汐微微一笑,回答:“几个烂人。”


    梁见铖心里多少猜到了几分,他从未见过明汐那对奇葩的父母,对明汐的过往却也清楚。这段时间,明汐和明玥有了不少交集,按照常理推测,得知女儿有了出息,父母自然要露面了。


    梁见铖朝明汐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背上:“如果明总需要,梁哥也可以帮忙,梁哥也有搞人的办法。”


    明汐已不是微笑,而是明明白白扯出坏笑,舔了舔下唇,眉开眼笑说:“梁总,你□□电影看多了么?刘信军说这种话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说。”


    梁见铖“嗯”了一声,想了想,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较劲:“因为小白脸不能输给社会哥。”


    什么呀!梁见铖还记得当年那句“小白脸”呢,明汐弯下腰,双手垫在大理石台面上,闷闷地笑了两声。


    梁见铖看了,发现明汐好像没有因为那几个人出现而心情变差,相反,他感觉她充满劲儿,似乎有了应对的办法,是吗?


    当然!明汐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原本明玥的短信让她十分恼火,恼火是无奈的表现,因为她还没有应对的办法。


    她开车回来,一路冷静,仔细梳理一番。明玥好端端地提起陈年旧账,肯定是有人催债催到了贺远那边,事情想必是贺远和明玥狗咬狗之后,想把旧债新债都算到她头上。不过,再自私自利的人,也不可能直接抢钱,道德绑架无疑是他们最好的手段。所以,明玥才会用一种姐妹要一起帮父亲还债的语气给她发短信……


    明玥的目的很明显,把她逼到明德诚面前,利用血缘关系,让明德诚缠住她。


    恶人还需恶人磨,她一个人要对付他们一群人,就算撕破脸也是不行的,既然他们要还债,她可以帮他们把债主请过来!


    当年她和刘信军握手言欢,真是一个不错选择!


    “对付不要脸的人,讲道理没用,得用更不要脸的方式,梁总,您说是不是?”明汐笑得像只狡黠狐狸。


    明明一堆糟心事,明小姐不仅没有被事困扰,还能高效地想出办法,这让梁见铖只能毫无用处地等着好戏上演。


    “明总,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梁见铖反复追问。


    明汐摇了摇头,她找刘信军,就是不想让梁见铖出现在那几个人面前。


    “我周日晚上也会到斯卡利。要是梁总和顾总那天也在那儿用餐,千万别去看热闹——”明汐微微顿了顿,才把后半句话说完,“我怕到时候可能场面失控,伤及无辜。”


    梁见铖:“……”


    她现在是不是不太善良?明汐抬着清明目光对视梁见铖,第一次抛出这个问题。


    梁见铖微微摇头。


    善良,本就是这世上最难定义的概念,在大多数人眼中,善良往往是心软或宽容。梁见铖对善良的定义是:“让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比起无原则的原谅,我觉得这样的善更具力量。”


    在他心里,明汐一直是善良的。只不过,厉害的明小姐,身上的善良也不是软弱无措的,而是聪明的善,有力量的善。


    软弱的女人,或许会让男人产生一点怜悯之心。但明汐坚硬里的柔软,才是让他心动不已的美好。


    作为一个男人,他可以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因为欣赏明小姐的强大,才心动明小姐强大之下的柔软。


    周日,中国电子产业大会在海港酒店进入最后一天的议程。


    大会结束,各类小型会议接踵而至,相较于官方形式化的大会,小会的交流更具实际意义。


    中午会议结束,梁见铖和顾双洋一同在酒店用餐。用餐过程,顾双洋有意无意地说起一个话题:“明小姐应该不生你的气了吧!”


    什么?明汐生过他的气么?到底谁做错了事,还是生气这个事也能母债子还?


    梁见铖眼皮微微一抬,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早就不生气了,不过也不会嫁给我了。”


    顾双洋“噢”了两声:“这样也好,反正男人过了三十岁没区别,梁总先再接再厉搞事业吧。”


    梁见铖适时收住了这个话题,想起一件事,问:“晚上你和盛局他们也在这儿用餐吗?”


    “对。”顾双洋点了点头。


    梁见铖又问:“哪个包间?”


    顾双洋耸肩,不知。


    梁见铖微微往后靠在椅背,目光转向窗外明媚的正午阳光。前段时间下了那么久的雨,这样的春光一出现,整个海港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暖洋洋的清新色调。


    他破天荒地向顾双洋问起外公那边的事:“妈,以前外公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顾双洋眉头瞬间拧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又觉得这事有些好笑。


    梁见铖抿了抿下唇,第一次凝视顾总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认真开口:“这个世界上,有些男人,真的不配为人父。”


    顾双洋微微摇了摇头:“梁见铖,我也算不上是什么好母亲。”


    梁见铖很帅地说:“只要有机会,我会是个好父亲。”


    顾双洋眨了下眼,垂下双手,作为母亲给出了一个乐观的回应:“只要梁总你身体健康,总会有机会的。”


    梁见铖想笑,然后顾双洋先笑出了声。这还是除夕以来,母子俩首次轻松地交谈。


    ……


    傍晚六点,明汐驱车抵达斯卡利酒店停车场。


    由于她常常接待外宾,对斯卡利酒店已熟门熟路。下车后,她轻车熟路地来到酒店二楼的独立包间区域,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抬手推开了凤鸣包间那扇厚实的门。


    包间内灯光明亮,明汐脚蹬短靴,身着紧身牛仔裤,上半身套着一件纯黑衬衫,手腕上挽着之前脱下的风衣。她今天特意穿得简洁利落,万一待会动起手,也能更加干脆。


    多年未见,没有一点自然的感动涌上心头,唯有生硬和虚伪的对视。


    从包间进来,明汐一步一步朝圆桌相坐家人走去。


    她一点也不急着坐下,转了转头,眼神戏谑地一一扫过坐在主座的贺远、身旁的明玥,以及下方的明德诚和杨雨媚……


    她看向他们,他们也都将目光聚在她身上。


    “明汐,你总算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贺远冠冕堂皇地开口。


    明汐仿若未闻,凝了凝神采,只是盯着明德诚瞧,眼神直白又饶有趣味。


    明德诚被看得心里直发毛,无辜眨着眼睛。


    明汐仍是站着,一只手撑在桌上,站姿懒懒随意,压人的气势却不容忽视。


    随即,她朝着明德诚伸出另一只手,往上抬了抬,示意明德诚站起来。


    得到女儿示意的明德诚动容地深吸一口气,满心激动地站起身来。


    “您……走几步,让我看看!”


    明德诚不明所以,但还是离开座位,走了两步,随后讨好地看向现在风光无限的女儿,问:“怎么了,汐儿?”


    “没什么!”明汐摆摆手,把风衣递给包间服务员,一脸愉快地坐了下来。然后她面朝明玥,毫不掩饰地开了个玩笑:“这么多年不见人,我还以为被债主打断腿了呢,还好!看来运气不错!”


    说完,伴随着极其漂亮的笑脸漾起,一个大拇指朝明德诚方向送过去。


    对那么多年,有人还没有被打断腿这件事,明小姐给出了非常诚挚的认定——


    优秀!


    第100章 100 什么良心?不好意思,早没了!……


    光辉熠熠, 人心惶惶。


    谁也没料到,明汐如沐春风登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父亲明德诚当众出丑。


    斯卡利酒店包厢头顶水晶吊灯光影交错, 一时间每个人都变了脸, 尤其明德诚原本讨好和蔼的老脸,一下子变得灰头土脸。


    对面明汐的冷嘲热讽, 明德诚呆立在原地, 一副气极了又不敢发脾气的怂样。


    明汐大发善心地弯弯唇,点头示意,可以坐下来了。


    明德诚这才洋相百出地重新坐下来。


    什么才是真正一家人呢?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才是一家人呢。她以玩笑的方式打脸明德诚,最坐不住的人是谁,当然是杨雨媚和明玥。


    特别是明玥——


    在明汐到来之前,为了营造今天这场家庭聚会的氛围,明玥费尽心机,试图挽回自己曾经作为宜城大小姐的体面。明德诚虽说做事不靠谱,好歹还保留着几分老板派头,在明汐到来前,他还能跟贺远侃侃而谈,即便身为老赖,往昔也有过风流和本事的。而她的妈杨雨媚,在嫁给明德诚之前,也是宜城著名黄梅戏戏剧院里的花旦……明玥自认为,自己爸妈比起贺远那来自乡下的父母,不知高雅了多少。


    所以有点外债又算得了什么?这年头,当过老板的人谁还没点外债?能欠下钱那才叫本事。她过惯了好日子,即便算不上金枝玉叶,但也不像明汐, 母不详吧。


    的确如此……贺远逐渐想开了后心态就好起来了。他经过反复比较,发现明玥的出身确实比明汐强上一些。原本,他对明玥的心机、明德诚的装腔作势以及杨雨媚的故作矜傲都看不顺眼。偏偏他和明玥已领取了结婚证,怎么说都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胳膊肘无论如何也不能往外拐。


    因此,在明汐到来之前,贺远极力展现出海派男人的体面和客气,虚伪又殷勤地应付着明德诚。身为一个外贸老板,贺远在招待客户方面也算行家了,他拿出了七分的体面,用在明德诚和杨雨媚这里,俨然是无可挑剔的如意佳婿了。


    贺远给予的高规格待遇,明德诚更是心生幻想:明汐不是也谈了有钱男朋友吗?什么时候两个女婿能较量一番呢?


    就在包间内的氛围逐渐变得和和美美,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家人,明汐来了——


    轻轻松松地,就将合家欢的体面氛围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后——


    明小姐神色自若,仿佛刚刚那羞辱人的玩笑话不是出自她口,还一脸和颜悦色,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


    有些事不需要多说,明德诚和杨雨媚此前在贺远面前装华侨,结果一屁股债的事被明汐轻松抖了出来。比起明德诚这张久经世故的厚实老脸皮,杨雨媚显然端不住一些,面上的顾虑更多。


    作为一个母亲,杨雨媚不想让明玥在丈夫面前丢脸。


    所以,明汐坐下来之后,杨雨媚就紧紧地盯着明汐,眼神满是戒备。


    明汐也将目光转向杨雨媚,投过去的眼神清清淡淡,就像夜风吹过长街,不带一点旧情,空空荡荡只有往昔记忆的回响。


    如果明德诚和杨雨媚两人之中,她对谁还残留着一点旧情,那个人不是明德诚,而是杨雨媚。


    但是,她已不是小时候渴望母爱的孩子了。杨雨媚以前是唱黄梅戏的专业花旦,这种戏曲明汐也是唱得极好。不然,当年在第一次行业圣诞聚会上,她倘若没有一点唱功怎敢随意表演?


    她年少学习黄梅戏,也不是刻意讨杨雨媚欢心,而是来到那个家,每当杨雨媚练嗓子,她都会专注听一会。那时候,她特别期待杨雨媚练完嗓子后能转过头看她一眼,但这样的期待,总是落空,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小时候的她真的渴望过杨雨媚的……母爱,现在,她拥有了财富和事业,还见识了真正的爱是什么,对杨雨媚的认知已变得非常客观。那就是——杨雨媚从始至终没将她当过自己孩子。


    那么,她和杨雨媚之间,就算有过母女之名,也是没有母女的情分可言。


    明汐终于不再表演客气,流露出更真实一点的样子,不变是她一直笑着看向他们,唇边笑容看起来挑衅又满不在乎。


    这笑,让杨雨媚紧张不安,令明德诚捉摸不透,也让明玥心生厌恶。


    “明汐,你爸你妈好不容易回来,今天一家人团聚,先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贺远再次出面,又用他那套体面的言辞打圆场。


    好啊!明汐挑了挑眉,看向虚伪的贺老板,爽快地应了一声,仿佛真的给了贺远这个面子。


    贺远好久没见到明汐这般乖顺反应,差点受宠若惊。


    多么可惜,明汐居然成了他的小姨子,又多么令人兴奋,他变成了他的姐夫。


    贺远露出了一点笑意。


    然后,明汐已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她第一个举起杯子,朝向贺远,原本清爽的笑意奚了两分:“贺总,宁城竞拍会的事,多有得罪呢。”


    有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竞拍会的事,贺远想到就丢脸,在这个家庭聚餐被明汐直接提起,贺远只能努力保持自己颜面不丢失。


    “明汐,你明明不想要那一宗地,为什么还要跟我抬价?咱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是不是?”贺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妥帖又无奈,听起来却十分的惺惺作态。


    一旁的明玥听了,眉头一皱。她察觉到,贺远现在在明汐面前,态度已然在低位,全然没有了竞拍会上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是因为现在贺远手上的资产加起来还不如明汐手上的那三宗地多。


    明汐怎么能拿出五千万,个中缘由无需多说了。这些年,外界一直传闻梁见铖母亲顾双洋不喜欢明小姐,致使明小姐和梁见铖仅仅维持着好朋友关系。然而,这所谓的“好朋友关系”,都比许多夫妻关系还要牢固紧密。倘若往后明宙获取更多行业资源,明汐不仅会压他一头,还有可能将他彻底踩在脚下。如此一来,他这个姐夫身份,反倒成了眼下唯一能稍稍制衡明汐的依仗。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有些人似乎真的注定会成为一家人。


    哪怕是以一种颇为微妙复杂的方式。


    面对贺远提及抬价一事,明汐自然不会承认的,她轻描淡写地交代一番:“我多拍或少拍几亩,没多大差别,但贺总你不能记性不好啊。那小宗地明明是我让给了贺总的……按照那天在酒店电梯里说好的呢,贺总还要支付给我十万块。我没跟贺总讨要那十万块,贺总却反倒诬陷我恶意竞价。哎呀,贺远,你要是不想给那十万块,直接说就好,编造恶意竞价这种话,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贺总出不起价似的。”


    什么!明汐现在说出这话,欺人太甚了!


    明玥嚣张跋扈的脾气瞬间被点燃,差点就暴跳起来反驳,好在贺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贺远最清楚,一定不能撕破这最后的情面,不然他还怎么在明汐面前摆出姐夫架子?又怎么能顺理成章地提及债务之事?


    比起明玥的沉不住气,贺远已经成了这一桌能隐忍的人。


    贺远勉强笑了笑,努力装作不当一回事地听着。他一直都知道明汐嘴巴厉害,现在才惊觉,明汐现在的嘴已不是犀利,而是将语速气场以及挖苦人的本事修炼到了炉火纯青地步。


    三言两语间,还能轻轻松松给他挖个坑。


    就刚刚明汐说的这几句话,贺远要是强调明汐恶意抬价,就等于直接承认他出不起价,还承认自己事后反悔,不想支付那十万块……


    明玥已经沉不住气,贺远还要步步为营。


    既然这位故作高调的明小姐主动挑起了谈钱的话题,今天聚餐的主题也就无需他刻意引导了。一个身价上亿的富婆,父亲的债务问题,于情于理是不是要帮忙解决一下呢?


    然后,贺远特别云淡风轻地提到了宜城供应商催债的事。不过,他说的过程,没有点明供应商是向明玥催债,而是含糊其辞,将目光在明德诚和明汐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明汐没有反应,不紧不慢拿起筷子,还转动着圆桌上的转盘,夹了一小块荔枝糯米糍,慢慢品尝般地吃了起来。


    斯卡拉酒店的中餐水平着实一般,不过这糕点的口感尚可——这块荔枝糯米糍,清甜软糯,滋味不错。


    贺远还在反复故作体面地强调,明汐继续转着桌,看看还有没有想入口的。


    和她有着同样“好心态”的,就是明德诚。明明贺远提及的是他的债务,明德诚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闻所未闻的模样,津津有味地啃起了盘中羊排。


    羊排啃完了,明德诚还想舀一碗甜汤喝。


    明汐直接转走了转盘。


    明德诚无奈,转而准备夹鸭舌。结果他的筷子还没伸过去,明汐又转走了转盘。


    明德诚一脸窘迫,丢人现眼地看向明汐。


    “明汐,你还让不让我吃。”


    “不太想让呢。”明汐回话。


    话音落下,明总伸出手敲了敲玻璃面,随着肆无忌惮地瞪一眼明德诚,她用力一转圆桌转盘,速度快得整个转盘发出“哐当”声响,上面摆放的佳肴盘子险些相互碰撞,更糟糕的是,转盘不小心碰到了明德诚放下的一双筷子,两根筷子被甩了出去,直接啪嗒飞到了贺远的脚下。


    明德诚呼吸一停:“……”


    贺远也终于停下了抑扬顿挫的债务话题。


    明汐突然发疯的举动有些惊人,贺远前面的话语完全被忽视。不远处,服务员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努力贴着墙根,眼睛又直勾勾地盯着这一桌人,满脸惊愕。


    “明汐,你有病吧!”明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明汐拿起汤勺,在玻璃餐盘上轻轻敲了敲,笑意盈盈地看向明玥,反问:“你说呢!”


    “我们好心好意请你来吃饭,是把你当家人,你现在倒好,赚了钱就鼻孔朝天,连爸妈都不认了。一进来就摆出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你装给谁看?别以为赚了点钱就高人一等。当初是谁把你从乡下带回来的!”明玥越说越激动,情绪近乎失控。


    终于!等到了!


    明汐还以为自己要做更过分的事,明玥才会跳脚,没想到她只是转个餐盘,用汤勺敲一下桌子,明大小姐就忍不下去了!


    很好!可以撕脸了!


    她和这一家人的新旧恩怨实在太多,旧账她不想自己算,等会儿刘信军来了,还会替她清算一遍。


    现在呢,她只觉得明玥骂得很对,她就是趾高气扬呢——


    但趾高气扬的感觉真的棒极了!


    有人没钱都想着高人一等,她凭什么要夹起尾巴做人?没道理的啊。


    她承认,她现在就是“有病”,所以不要在她面前大吼大叫,这桌上没有一个人是她在乎的,其中一半还是她厌恶至极的。她现在已经恶心不得了,要是耍起泼,她也有的是花样!


    “明玥,我劝你先冷静冷静,让你家贺老板先把债务的事说完。省得等会儿精心打的算盘落了空,白白请了这顿饭。”


    明汐字字顿顿,好心地给出建议。


    明玥狠恶恶瞪向她。


    没事儿,她瞪眼是瞪不过明玥,还有其他办法。明汐操起手上的白瓷调羹,只要明玥瞪她一眼,她就在玻璃转盘上重重敲了一下,直至三下,每一下都比之前更用力,最后一下,直接把调羹敲断了。


    气势逼人,又惊人。


    对于手上敲断的调羹,明汐抱歉地眨了下眼,看向不远处面色凝重的服务员,礼貌说:“不用担心,结账的时候,这个调羹的钱算我的。”


    服务员:“……”好惶恐,双腿像被钉住了般,想离开这个包厢又舍不得挪不动脚。


    怎么说呢,明汐还是希望服务员可以离开的,因为她真的不想吓到无辜的人。


    明汐终于开始发挥自己精湛“演技”,接下来她每一秒表现都是跌宕起伏,一会儿一惊一乍,一会儿又郑重其事,转瞬又微笑迷人,整个人如明玥所骂的那般——有病。


    没错,她有病,所以不要来惹她!


    明汐从决定赴这场宴起,就绝了心不再和这帮人长久纠缠。因此她不能伪装一点体面,更要摒弃应付心态。她如果这一次抱着应付过去就算了的想法,日后必将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今天这个绝佳的算账机会,她当然要好好“表演”一番,让这些人看看什么是穷人乍富,什么是得意忘形,什么算小人得志!


    她不要一点的体面和虚饰,只想和过去干干净净地一刀两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的她,就是盛气凌人,就是忘恩负义,所以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多年相处,她太清楚明德诚是怎样的人,她必须让他彻底打消对她的幻想和侥幸。因为今天她的行为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明汐,你这么对爸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明玥再次厉声斥责,咄咄逼人的眉眼间满是愤怒的火焰。


    “什么,良心?”明汐嘴角一抿,原本锋芒毕露的眉眼刻意一缩,歪过头,一脸迷瞪地瞧着明玥:“什么良心?对你,对你们的良心吗?我早就没了!难不成你还有?拿出来给我瞧瞧,让我看看良心是什么。还是你说的良心,是对父母的孝心?哪个‘孝’,披麻戴孝的‘孝’吗?这个有的,等咱爸到了那一天,你通知我,我一定来!”


    说完,手指一抬,落向明德诚。


    明德诚:……


    压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明汐深深地畅快笑了笑,一双明亮眼眸又在水晶灯光下泛着冷光,,明明说着肆无忌惮的话,却因脸蛋漂亮莹润,眉眼间闪烁着威风凛凛又生动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既疯癫又气场全开,散发着一种让人胆寒又迷人的威慑力。


    有人彻底撕下了做人的伪装。居然能说出“披麻戴孝”这般狠绝的话,明玥的脸瞬间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牙,咬牙切齿。


    满满当当的愤怒,明玥恨不得将手中的碗筷砸向明汐。


    然而,明汐先一步行动了。


    “怎么办,调羹已经断了,我都没法喝汤了,今天这顿饭还吃不吃呢。”明汐佯装犯难,拿起面前的碗看了一眼,随后高高举起,松开了手。


    碗重重地掉落在大理石瓷砖上,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说,明总这完全不做人的一招,实在是太奏效了。还是那句话,她当初没有亲人依靠,现在也无需顾及这亲人的情面。现在的她不需要在意这一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杨雨媚。


    “不好意思,碗也碎了。等会儿一起算我账上。”明汐转过身,微笑着对服务员交代。


    服务员努力绷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


    贺远的风度终于彻底崩塌,不仅话语戛然而止,还狠狠地咬着后槽牙。他现在看向明汐的眼神,和很多年前在山庄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明汐,当年的明汐还懂得收敛,想尽办法不得罪他,眼前的她不仅公然和他叫板,还能用最激烈的方式同所有人对峙。


    她连自己父亲的脸都全然不顾,又怎会顾及其他人的脸?她连对杨雨媚最后的养育之恩都不再惦记,明玥还妄图用道德和良心拿捏明汐,真是小瞧了明小姐。


    良心,她早就没了;


    孝心,也只等“披麻戴孝”那一天了。


    总之,明汐的“发疯”,彻底打乱了贺远原本准备提出的债务分摊方案。原本,贺远还打算假仁假义地将所有债务分成两份,试探明汐的态度,结果现在根本无需试探了,明汐的态度已鲜明地摆在众人面前。


    她要一刀两断。


    她宁愿玉碎也不为瓦全。


    必须承认,在明汐进来之前,明德诚还沉浸在幻想之中。但现在,他坐在贺远下方位置,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瑟瑟发颤。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讨好、乖顺又懂事的女儿吗?


    明汐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女魔头啊!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性子完全变了?明德诚最后的幻想是,或许明汐只是在演戏,故意演给杨雨媚看,毕竟杨雨媚以前亏待过她。但他这个父亲并没有啊,他自觉也没有过分偏心,很多时候对明汐和明玥都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不爱她们。


    如果说此刻,这一桌上最内心备受煎熬的人,不是想不明白的明德诚,也不是愤怒的明玥,而是杨雨媚。


    但她不是对明汐感到愧疚,也不是对贺远提及的债务良心不安,而是担心这些陈年旧债影响女儿明玥的婚姻。对杨雨媚而言,世间最重要的就是明玥,她认为对明玥最重要的,就是现在这段婚姻。


    所以,一直以来最不想联系明汐的人,是杨雨媚。她恨不得彻底忘记这个人,不再碰面,过去那些对明玥不利的事就不会翻出来。偏偏明德诚心怀私心,缠着明玥想尽办法联络明汐,非要请明汐来赴这场家宴。


    明玥和明德诚,一个向来对家里事不管不顾,一个从来看不上明汐,两人对明汐的了解加起来都不及杨雨媚多。昔日在那个家里,杨雨媚和明汐也算朝夕相对过。


    为了替女儿挽回体面,当贺远把债务问题提出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杨雨媚站了起来,她看向贺远:“这个钱,不需要你们操心,我和明德诚会自己想办法!我们还有钱!”


    明德诚惊呆了,瞪大双眼,一言不发地盯着杨雨媚。这些年他们在美国打黑工赚的钱不是都被明玥拿走了吗?


    “放心,我们不会拖累明玥。”杨雨媚再次说得斩钉截铁,面色坚定。


    明玥直接皱着眉头,看向自己逞强的母亲。


    然而,杨雨媚坚定表示,她和明德诚能自己还钱,不会拖累孩子。


    当然,她的孩子只有一个,就是明玥!


    啧啧,明汐都看感动了,都想为杨雨媚伟大母爱歌颂一番了,有那么一刻,她有点心软,想看在杨雨媚的面上。


    但是,心软的代价是后患无穷,当年杨雨媚也没有对她心软,是吧?


    或许,当年杨雨媚上车又下车的动作对她有那么一点心软,然而,每个人都清楚对自己最重要是什么。


    对杨雨媚而言,最重要是明玥。


    那么,对她而言最重要是什么,是清净!


    她要做绝了,才能换来清净。


    “好的!有钱对吧,那就还钱吧!”明汐眼神锐利,握着手机,拨出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当着包厢内所有人的面,她对电话里的刘信军说:“刘哥,上来吧。”


    明汐这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明德诚一脸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杨雨媚继续瞠目结舌;


    明玥更是怒火中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贺远也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他本以为只需将明家这潭水搅浑就行,毕竟明汐身为明德诚的女儿,不可能置身事外。但他万万没想到,明汐已经不是隔岸观火,而是站在岸边主动放火,简直要把局面搅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哈哈,真有意思!明汐心中痛快,有生之年她居然尝到了为非作歹的畅快滋味!


    没错,她的确没有良心了,明德诚生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有良心这个东西!


    “贺远,你前面不是说收到催债的困扰问题么。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我跟你详细介绍一下明家的情况吧。我们家一方面家庭关系复杂,怎么个复杂,你应该也有数了,我就不再赘述。还有另一个情况,你也了解到了,那就是我们家债主特别多。你是我昔日的东家,我也没想到,贺总做人侠肝义胆,还想着劫富济贫呢。可惜,我这个人没良心,因为我的良心早被卖掉了。等会儿,我再给你介绍一下,曾经明家最大的债主。”


    明汐流畅又犀利地说着话,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说到债主的时候,还故意慢悠悠地说。


    “明德诚,你还记得么?刘信军,刘哥?”明汐又将矛头指向明德诚。


    刘信军这个名字出来,明德诚的脸已变得惨白如纸。


    明玥的面色一样阴沉下来,难看至极。


    杨雨媚更是惊慌失措,“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简直用难以置信又胆战心惊的目光看着明汐。


    明汐呢,只露出欣慰又感动的笑脸,果然还是刘哥有牌面。她之前说了那么多,都不如提到刘信军这个名字,让他们反应大。


    刘信军是谁?贺远想要问明玥,难道明德诚除了供应商那边的债务,还有其他债主?


    没错……


    那笔二十万的债务,明玥也绝不可能忘记,当初正是她怂恿自己的父母借下这笔钱,而后偷渡到美国的……


    很快,包厢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拨人。


    前天打电话,刘信军极为义气地问明汐:“明汐,你想要我带多少人来?”


    明汐客气地思索一下:“刘哥,当初您为难我时带了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吧。”


    刘信军:“我哪有为难你呀,明汐,你可别太记仇。这样吧,我们这一行追债,追的可不只是本钱,还有利息。你当年算我的利息,我帮你要回来!”


    所以,人自然是要多带一点。


    毕竟,如果有机会在明汐面前展现威风,刘信军也是求之不得。


    接下来的场面,惊险得差点让留在包厢里的服务员忍不住拿起手机报警。然而,服务员小哥哥还是一动不动地贴在墙角,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明汐已经站起来,一边用餐桌上的毛巾擦拭手指,一边语气愉悦地对服务员说:“我们要解决一下家务事,要不,小哥哥你先出去一下?”


    小哥哥服务员:……他不能再看会儿热闹么?


    明汐微微摇头,还是出去吧。


    当明德诚完全被刘信军带来的人控制,终于怒不可遏,极其惶恐地看向自己的女儿,颤抖着嗓音质问出来:“你疯了吗?明汐!”


    明汐挑下眉:“我疯了?那是当然!我不疯一点,怎么跟你算账啊!”


    然后,她面向刘信军,大方体面跟贺远介绍:“这就是刘哥,你岳父在宜城最后一个债主,明德诚欠他二十万没有偿还。当初签订的利息是……多少来着?”明汐转头问了刘哥一句。


    不好意思,刘信军有点记不起来。


    没事,明汐不过是随口一问,她记性好,记得清清楚楚。


    明总随意又嚣张地站着,说出了当初明德诚签下的欠条详情:“本金二十万,月息三分。欠条是 1999年 12月底签下的,到现在,也就是 2005年 4月底,一共 65个月。按照月息三分来算,不算本金,光利息应该是三十九万,加上本金,一共五十九万!对吧,贺总?您在借贷方面比我专业,我算出来的这个数额,应该没错吧……”


    明汐目光中带着一丝谦虚,又闪烁着别样的光亮,看向贺远。


    贺远已经被眼前这架势彻底吓懵了,他当前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跟明玥离婚,再也不想招惹明德诚这两个可怕的女儿了!贺远双唇微微发抖,面色凝重,将头转向了一边。这个钱,他是绝对不会管的!


    所以,到底谁来还这笔钱呢?


    明汐当然不会告诉明德诚和杨雨媚,这笔钱她早就还了。原本收到明玥短信的时候,她还想着带着当初的欠条和债务转让协议来要债。但她仔细一想,不能再这么讲道理了。做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如果明德诚知道三年前她心软替他还过钱,肯定还会对她抱有侥幸心理!


    明汐微微倾身,凝视着自己陌生又滑稽的亲生父亲,从见面到现在,第一次用一种好声好气的商量口吻说:“爸爸,既然杨阿姨说你们有钱,那就先把这五十九万还了吧。不然,我的‘卖身契’还在刘哥手上呢。你们不还钱,我就不是你们女儿了,我又凭什么身份,替你还你之前的债呢!”


    “对吧,杨阿姨?”明汐歪过头,彻底对杨雨媚改了口。不管当初关系怎样,她以前还会叫杨雨媚妈妈,从今往后,她和杨雨媚这辈子都不会有母女情分了。


    “明汐……你……不能把事做到这个份上!”杨雨媚面容惨白,第一次叫明汐的名字,却对她说,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但是,当初是谁欠下的钱?是谁跑路?这笔钱又到底给谁花了!


    “我做什么了?不是您说有钱还债吗?那就先还刘哥这笔钱,五十九万。还了之后,再还宜城其他的欠款。只要你们利息给到位,我相信你们都还有重新抬头做人的机会,对不对,刘哥?如果这个钱还了,您能原谅他们吗?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明汐此时,将假仁假义演绎到了极致。


    刘信军这几年胖了不少,“刘哥”都快变成“刘叔”了。今天过来,刘信军没戴假发,仍是流氓跋扈的样子十足。再加上明汐在这里一口一个“刘哥”叫着,刘信军只觉得自己帅气无比,轻轻抬起手,想要抚一下自己的头发。对面的明德诚却缩了一下脖子,仿佛刘信军下一秒就要动手。


    动手是不可能的,刘信军现在是合法小贷公司的老板,行事很正规。尤其在明汐家人面前,还是得客气点。


    “既然来了,这个钱我今天必须收回去,不能白来一趟。所以你们谁来还啊!”刘信军点了一根烟,学着文明人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问一问。


    然而,刘信军看似文明,他的行为却一点都不文明,不然明德诚也不会被制得动弹不得。


    关键时刻,还是能看出谁才是一家人。现在着急的,除了明德诚本人,只有明玥和杨雨媚,但她们还不起这笔钱。明玥对明汐恨得咬牙切齿,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贺远身上,但杨雨媚不想让明玥开这个口,又把目光投向了明汐。


    无耻的行为是会传染,都到这个时候了,明德诚居然也把目光看向了明汐。他脑子转得极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明汐,你现在把这个钱还了,你的‘卖身契’不就回到自己手上了吗?”


    哈哈!明汐笑了,真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只有明德诚能在这个时候,还说出这样好笑的话。


    好吧,明汐本来没打算这么无情的。有人还不明白,她就大大方方把话说清楚。她揪着明德诚的眼,轻飘飘地扯出一句话:“爸爸,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和刘哥是一伙的呀!”


    明德诚:……


    杨雨媚:……


    贺远:……


    “我怎么可能会帮你们还这个钱,这个钱又不是我花的。谁用了,谁就还呀?”明汐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一转,刻意地落在明玥脸上,“对吧,姐姐!”


    明玥:……!


    什么叫缺德带冒烟,明汐这句话就是最好诠释。她毫不留情地说出,她和要债的刘信军是一伙的。


    然后,明总要说重点了——


    “刘哥,你放心吧,我的家人既然都回来了,但凡以后他们联系我,我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你随时都可以过来要债——如果你今天没办把债要回去的话。”


    明德诚:……


    明玥彻底疯了,拿起桌上的饮料,朝明汐泼了过去。


    明汐反应快,但手背和袖子还是沾到了橙汁。瞧她多机智呢,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黑色过来。


    然后,明汐也拿起桌上的饮料。不等她动手,刘信军带来的人已经将明玥控制住了。


    明汐重新把高脚杯放回桌上,她从餐桌上拿起一条小毛巾,擦了擦手。


    然后,将擦过的毛巾丢砸回明玥身前,目光嫌弃至极……


    要恐吓住明德诚和杨雨媚,还需要一点时间。


    后面的场景,明汐不太想让服务员看到,她向服务员招了招手,示意服务员把她的外套拿过来。


    贴墙站着的服务员心领神会,毕恭毕敬地将她的外套递了过去。明汐穿上自己的风衣,对服务员小哥说:“放心,合理要债,不会砸破第二个碗勺了。你现在带我去买单吧。”


    今晚的明总还是心软了一点,这一桌子菜都浪费了,她理应买个单!


    服务员的声音都有点轻颤:“……好的,姐!”


    酒店包厢的餐厅付费处不在大堂,明汐刷卡买了单。


    收银台的环境清幽,装修得金碧辉煌,颇有中式装饰的意境。在这深长而清淡的氛围里,似乎还能闻到线香的气味。


    明汐停在眼前一处假山假泉的生动景色面前,手机里,发现梁见铖给她打了一个未接电话。


    琢磨着要不要给梁见铖回个电话,一道笃定又不容忽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心中一惊,刚“为非作歹”了一番的明小姐倏然回过头,发现顾双洋正目光思量地站在她身后。


    然后,还主动朝她走来。


    明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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