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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101 包厢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人。……


    前一秒明汐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下一秒——


    不好意思,她还是有点怕顾双洋的。


    当下的感受,就好比她在学校趾高气扬地霸凌了同学没一会儿, 转身遇上了教导主任的审视目光。


    明汐眨了两下眼睛, 由于她前面在包厢耍狠到不留余地,一时间很难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脸。


    当然, 除夕那晚之后, 她也没再见上顾双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所以,明小姐在这般复杂的心境下,相当真实地撇了撇脑袋,将自己还臭烘烘的脸色转向了另一边。


    希望顾双洋不要误会,她不是有意甩脸色,她只是将自己不太友善的样子,尽量避着一点。


    顾双洋:……


    她也是没想到明小姐的气性那么大,五千万都没能够哄好。


    顾双洋今晚现身这里,自然也是来参加饭局。只因有些事情耽搁,所以才姗姗来迟。人还没走到包厢, 先同明汐碰了个正着。既然撞上了, 总得说上几句, 好跟未来儿媳妇“冰释前嫌”一下。


    于是,顾双洋让秘书先去包厢打声招呼,交代自己晚点过去, 只为现在主动上前跟明小姐说上两句。


    “看来是梁总骗了我,明小姐还在生气呢。”顾双洋迈着稳重步伐走到明汐面前,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明汐:……她现在真是无语得很。


    除夕那晚,顾双洋强势霸道地拿出背调书, 几个月过去,顾总霸气依旧不减。因为明汐有意避开视线,她直截了当地多绕了个两步,完全近距离地走到了明汐眼前,然后,微微倾下头,挑着一双跟梁见铖如出一辙眼眸,像两盏能看透人心的聚光灯,落在明汐脸上。


    “你这孩子,个头不高,脾气倒大。”顾双洋再次落下一话。


    明汐:“……”呼吸差点一滞。


    真是尴尬,她现在看着“冷酷十足”,是因为她整个人还没有从包厢里的作恶角色情绪出来,跟除夕的事真没一点关系。


    没关系!除夕的事算她错了……顾双洋兀自一笑,主动伸出手,亲昵地搭在了明汐的肩膀上,无可奈何地道出了一句霸总的妥协话:“要怎样向明小姐道歉,明小姐才会原谅我在除夕那晚的冒犯呢?”


    明汐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说话。


    “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了?”


    “顾总……”明汐微微转过头。


    “挺好,还知道叫人,还以为明小姐完全不理我了呢。”顾双洋的手一直搭在明汐肩膀上,几句话说得慢条斯理,虽然话语谈不上亲切,却因语速缓慢,又带着些许笑意,已经是非常明显地主动求和了。即便明汐此刻还在为除夕的事赌气,也被顾双洋主动给出的台阶,抚平了脾气。


    明汐终于压下包厢情绪,用正常语气解释一嘴:“顾总,我一直没生您的气。”


    “那就好,那你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见几个人。”顾双洋手臂轻轻一带,欲要带着明汐往某包厢走去。


    不不,她现在可没空,还债的事还等着她收尾呢。


    明汐停在原地,表情严肃地拒绝顾双洋好意:“顾总,现在没办法跟您去见人……我还有事要处理。”


    “不是都买好单了吗?”顾双洋眉头微微一皱,正是看到明汐出来买单,她才走上前的。


    明汐对准顾双洋目光,反正顾双洋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她不介意把事挑出来:“我还要处理一下家务事,多谢顾总好意了。”


    顾双洋目光一顿,瞬间明白了明汐所说的“家务事”所指何事,回想起中午吃饭梁见铖问她和盛局在哪个包厢用餐,逻辑强大的她不能说料事如神,也能猜个大概。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顾双洋留下这句话。


    明汐:“谢谢顾总。”包厢里嚣张得像女流氓,此刻老实得像个学生仔。


    顾双洋笑了笑,不多做停留,径直朝凤鸣对面的春宴大包厢走去。


    不远处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服务员,赶忙快步跟上,准备为顾双洋打开包厢门。


    明汐微微垂下眼,真没想到顾双洋在她包厢对面赴宴,随即春宴包厢的大门大大方方敞开,领导贵宾正坐一桌,场面气派。顾双洋站在包厢门口,正要踏入,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眼她。


    明汐尽量扬起笑容,朝顾双洋颔首,目光仿佛在说:顾总,求求您了,快点进去吧!


    偏在这时,凤鸣包厢的门也被打开,贺远和明玥一同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远试图拉着情绪暴怒的明玥快点走人,明玥转眸一眼瞥见明汐,再次怒不可遏,朝着明汐冲了过去,同时高高扬起手,一副冲上来要狠狠甩上几巴掌才能解气的架势!


    前面包厢里,贺远既然无法帮忙偿还明德诚的债务,就要走得快一点。他本是不相干的局外人,刘信军也不能随意为难他,因此只要贺远决定置身事外,是可以安然离去,甚至他还能带走明玥。只要明玥能做到从此不再插手父母债务,贺远可以考虑不离婚的。


    但是,明玥完全做不到!她被贺远带出包厢,看到明汐独自一人站在假山假泉前,就不顾一切地朝着明汐冲了过去,势必要讨点便宜回来。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居然做出联合要债的人来欺压自己的父母!


    明玥的手高高扬起,气势很冲,但巴掌没能落下来——


    “你敢动她试试!”一道犹如雷霆严厉的呵斥声,从尚未关上的春宴包厢内传出来。伴随着“哐”的一声,顾双洋迅速关上包厢门,重新来到明汐面前。


    明玥不认识顾双洋,但贺远认识。原本贺远也想拦住明玥的,不想把事再闹大了,但不管速度还是反应,都远远不及顾双洋。


    ……原本他只需要解决明汐,现在事情急转直下,他还要面对顾双洋。


    整个海港,谁能对峙顾双洋啊!


    贺远感觉自己有点透不过气来。前面从包厢出来,本以为能赶紧脱身,又节外生枝了。


    然后……


    明汐也有点意外,意外顾双洋不顾包厢里一群等着的领导,重新折返回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顾双洋本就气场强大,身材高挑,常年处于高位所形成的威严气场,即便面对自己人,都让人感到压力。现在,她巍然屹立明汐面前,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人感觉到了进退两难。


    面对明玥愤愤眼神,顾双洋只是皱了眉头,目光却冷若冰霜,再次不留情面地瞪了明玥一眼,吓得明玥完全垂下了手。


    其实,就算顾双洋不过来挡着,明汐也能甩开明玥挥来的手。她又不是手脚不能动了。


    但顾双洋强势惯了,有些事既然撞见了,就绝不会袖手旁观的。顾双洋又看向动手女人旁边想要隐身的男人。


    “顾总,误会,都是家务事,我们和明小姐是亲人。”贺远硬着头皮上前解释。


    不上前还好,一上前更倒霉了。


    春宴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原本在包间大桌前等候的盛局走了出来。


    “贺远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盛局头发灰白,说话语气领导范儿十足。由于他挂职外贸协会会长的身份,相较明汐,对身为副主席的贺远更为熟悉。


    明玥不认识顾双洋,却认识盛局。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明玥就不怕难看地把事抢先讲了出来:“盛局,请您看看明宙外贸公司了不起的明总,今天我和贺远好心组了个家庭聚会,结果有人现在发达了,不仅不认爸妈,还勾结社会流氓欺负爸妈,现在他们就在里面……呜!”明玥说到激动之处,眼眶泛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她特意提及父母就在包厢里面,就是希望盛局能进去看看,见识一下明汐把事做得有多绝,好让明汐在行业协会里名誉扫地!


    果然,明玥这么一说,盛局的目光便投向了明汐。明汐一脸平静,没有急于表态。与声泪俱下陈述“罪状”的明玥相比,她站在顾双洋身前,因顾双洋强大的大家长气场,竟被衬托得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


    没错,事情就是明玥说的那样,但她问心无愧。


    对面突然插手进来的顾双洋和盛局,明汐微微蹙了蹙眉,心里只想长叹一声。本可以关起门私下解决的事,被人非要闹得众人皆知。丢人现眼的,是她这个和家人恩断义绝的女儿吗?或许吧。不过没关系,她就丢这一天的脸,明天就同这些人毫无瓜葛了!


    不得不说,现在场面极其好笑。明玥哭哭啼啼,贺远则满脸赔笑。


    盛局的眼神又转向了贺远。


    贺远尴尬至极,赶忙找话圆场:“真的就是一场误会,明汐就是跟我们开个玩笑……”


    瞧,老婆都委屈成这样了,贺老板现在不敢把事说明白么?


    “不是误会,我没有开玩笑呢。”明汐开口,直接反驳了贺远关于“误会”托辞,她目光敞亮地对前几天刚给明宙写诗的盛局说道,“盛局,我是叫了人过来,现在就在包厢里。”


    明汐笑了下,主动承认了一切事实。


    盛局看了眼顾双洋,顾双洋凑近盛局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盛局陷入思考,目光没有看向贺远和明玥,继续落在明汐身上。


    顾双洋轻轻拍了拍明汐的手臂,尽管口吻平淡,但因其语气笃定,听起来有几分怂恿的意味:“明汐,你不妨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应该不知道,盛局不仅是你们协会的会长,当年还是政法专业的高材生。你向他讲讲你的难处,他不能为你主持公道,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嗯?明汐目光转向顾双洋,顾双洋朝她点了点头。


    明汐不傻,自然明白顾双洋在鼓励她把事摊开来说,就差没直接告诉她,盛局这里没问题!


    此时,明玥泪眼红肿,悲伤不能自已,明汐也试图挤出一滴眼泪,可惜她之前在包厢里演绎“小人得志”太过投入,现在不仅没有一丝委屈,反而还有点意犹未尽的“仗势欺人”之感。


    她再装可怜,就没意思了。


    所以,明总只能交代事实,只有事实经得住推敲和探究,也唯有事实能让她的荒诞行为得到理解。


    当然,不被理解也没事。


    这些年她对法律还算有研究,她敢请刘信军过来,自然能确保包厢里发生的债行为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这一点,她可以保证!


    如果盛局和顾总想进去看看,她可以亲自为他们开门。


    她相信,里面刘信军的全部行为,肯定比他的样子要礼貌,文明!长相凶狠,又不犯法是吧!


    对了!她身上还带着“护身符”呢。


    自从收到明玥的短信,她一直将刘信军当年的欠条带在身边,清晰平准地把事说完,明汐直接拿出证据——五年前的明德诚手写欠条。


    她认认真真展开,客气地递给盛局查看:“盛局,既然您在法律方面是行家,您看看,当年我父亲用二十万将我‘卖掉’,这在法律上合法吗?我好不容易和父母重逢,就想着把这笔债务清算一下。我一个姑娘在外打拼也不容易,当年父母拿这笔钱供他们的大女儿留学读书,我是不是应该向他们讨回一点呢!”


    明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贺远要是还想保住自己的“脸面”,只能把这笔钱还上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贺远已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


    果然,盛局看到这张欠条,瞬间明白了贺远和明玥今天做东请客的缘由。


    盛局对贺远摇了摇头,转身对顾双洋说:“顾总,我先进去了,您慢慢来。”


    明玥心有不甘,还想叫住盛局。贺远一把拉住明玥,将其拽住。盛局能转身回包厢,已经是给他这个协会副主席的面子了!


    顾双洋也看向明汐,微笑一问:“明小姐,需要我留下帮忙吗?”


    明汐摇了下头。


    “那需要我帮你给梁总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吗?”


    明汐还是摇头。


    “谢谢顾总,我能处理好,这种家务事,无需劳烦您和梁总。”


    “好!”顾双洋第一次选择妥协,锐利目光朝凤鸣包厢那边望去,只见几个看起来像是要债公司的人还站在那里守着。明小姐既然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确实不需要她插手了。


    梁见铖那君子端方的性子,即便来了,似乎也起不了太大作用,或许能起到一点“修饰”的效果吧。


    “如果有需要,我就在对面包厢。”顾双洋留下最后一句交代,便前往春宴厅应酬了。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相对平静地扫过贺远和明玥,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却十分明显。


    好喽……


    如果说之前明汐只是“小人得志”,当明玥自己将事情闹到顾双洋和盛局面前,明汐和明玥这会面面相对,她现在的表情,比起“小人得志”,可能更像是“仗势欺人”一点。


    “贺远,你看到了,我和顾总的关系,顾总和盛局的关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人,我更不会找你要债。但以后请你管好你的老婆,别再给我发那些恶心人的短信。故意恶心我,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就像今天,你们一家人原本可以和和美美地团聚,为什么一定要叫上我呢?我和你们是做不成亲人的!”


    话落,贺远忍无可忍地扬起了手。


    怎么,要动手吗?明汐挑了挑眉,如果贺远现在敢对她动手,她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但她太了解贺远了,三年前警察要来他都不敢动手,更何况现在盛局和顾双洋在不远处的包厢里。


    明汐大方无畏地从贺远身旁走过。


    随后,她还是听到了巴掌落下的声音。明汐微微转过头,原来贺远扬起的手,是朝着自己的妻子挥了下去。果然,这才是她所熟知的贺老板——有点本事,又没多大能耐。


    明玥捂着脸,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贺远已经快步离开,原本他还想带明玥一起离开酒店,此时恨不得头也不回地独自走掉。


    然后,明汐重新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刘信军对明德诚的“文明要债”也已接近尾声。


    她在刘信军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刘哥,要到钱了吗?”明汐口气轻松问刘信军。


    刘信军摇头:“不行呢,最多只能还两万。”


    “啊,这么少么。”明汐叹了口气,转而好言好语地对明德诚说,“爸爸,你们要是有钱就赶紧还了吧。月息三分,利滚利的。要是早点还掉这笔钱,现在也不至于利息都比本金还高了。”


    明德诚不说话,杨雨媚更是说不出话。今天在自己女儿女婿面前,要是她和明德诚能还上这笔钱,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难堪境地。


    “明汐,你这是要逼死我们么!”杨雨媚怨恨地看着她。


    “杨阿姨,当年你和我爸把我留下来,不也是在逼死我吗?还有,我怎么逼你了,你指的是我和刘哥逼你们还钱么,债主上门还钱不是应该么?哪儿逼到你们了?你现在有受伤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呐!”


    杨雨媚闭上了嘴,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明德诚同样失望透顶,彻底没了侥幸心理。


    好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如果法律允许解除父女关系,明汐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惜基于血缘关系的父女关系无法通过法律手段断绝,所以她只能尝试这种非法律的“文明”方式解决问题。


    明汐再次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协议,这是她提前拟定好的。她可以帮他们还这笔钱,但从此他们都不能再来找她。名义上无法切断关系,心态上也做个扯清。明汐客客气气地把协议和笔递到明德诚和杨雨媚面前。


    “考虑一下吧。”


    明德诚老泪纵横,突然哭得不能自已,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汐儿,我真是你亲爸啊!”


    “别表演了,快点签吧。趁着桌上的菜还热,签了还能吃两口。”明汐拧了下眉,催促说。


    声音透着一点厌倦,淡淡的,又充满讽刺,毫不留情地戳破明德诚表演。


    比起明德诚舍不得明汐这棵“摇钱树”,杨雨媚恨不得立刻和明汐一刀两断。对她而言,如果明汐愿意还这笔钱,从此不再联系,简直求之不得。


    “明德诚,你还以为明汐以后会管你吗!”


    的确,不仅不会管他,还会要他命……


    想到这明德诚直接拿起笔,快速在协议上签了字。


    协议一式两份,明汐给明德诚留了一份。不管这份协议有没有法律效力,双方心里都有个底。


    “记住,但凡你们再来骚扰我,这份协议立刻作废,然后债权关系就会变动,你们欠下的连本带利五十九万,还得继续偿还。”


    父女不再来往的协议可能不具备法律效力,但债权转让协议是符合法律规定的。这些年开公司,明汐对法律法规研读得十分透彻。


    签好字后,明汐便不用再叙旧了。她把协议放回公文包,站起身来。今天刘哥带着一群人过来,她自然要招待一番。她之前买单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在空余的包厢开了一桌。


    “刘哥,辛苦了,外面请。”


    “明汐,你真的是我亲生的啊!”明德诚试图证明亲生的话再次在明汐身后响起。


    亲生……亲生很了不起么?明汐唇角一扯,略感好笑。


    此时,充裕在包厢的明亮光线打在明小姐浓密的睫毛上方,黯淡的阴影如羽毛落在眼睑下方。明小姐回过头,语气清冷告知最后一句话:“明老板,咱们这父女账算到这个结果……你已经是不亏了。”


    明汐走了。


    洋洋洒洒地带着刘信军和十个小弟穿过酒店长廊,从最左边的凤鸣包厢走向最右边的惊蛰包厢。


    包厢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人。


    一身高端精英装扮,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挽在手臂上还没放下。作为“小白脸”,梁见铖以最快速度结束了自己那边的应酬,现在才能帅气不凡地提前等候在此。


    “刘哥,多年不见,里面请。”梁见铖伸手,帮明汐招呼众人入内。


    明汐眉头微微一凝,好奇梁见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到场是来干什么啊?


    两人路过之际,梁见铖单独朝明汐眨了眨眼。


    过来修饰一下吧……


    今天明小姐这般大张旗鼓,他确实不适合过早出场,他一向听她的话。不过,招待客人这种事他很在行的,能让他来做吗?


    第102章 102 “你们两个就是……相好!”……


    谁能想到, 多年前和刘信军在巷口剑拔弩张的明小姐,会在今天这般其乐融融地招待他们这一行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唯有拥有澄明无畏的心意, 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明汐和梁见铖一同坐在主座上, 即便是以刘信军这个常年在地下赌场厮混的“流氓头子”的眼光来看,都不得不承认, 这二人实在登对至极。


    尤其这会两人相坐一起, 颜值辉映,气场相衬,真是惹眼得不行。


    刘信军平日里有事没事也喜欢看一点偶像剧,从早年的港台剧追到这几年流行的欧巴剧。仔细一瞧,他发现自己感情不太专一,但眼光很专一。为什么他那么多年对明汐念念不忘,刘信军多看两眼之后,明白了——


    明汐的五官面庞简直神似他最喜爱的韩剧女主角阿珍呢!


    或许吧,就算刚刚干了一架气势汹汹地回来,现在坐在这儿,依旧一脸和善超然, 神情生动莹然, 这样和美皮相下, 做事却利落干脆,淋漓痛快,已经不是年轻女孩具备的率真直白了。或许, 多年之前,明汐也是率真直白,因为涉世不深。


    现在的明小姐,已经不是纯白美, 而是一种色彩浓郁富有力量的生命美。


    不仅坚硬无畏,还热烈聪慧。


    这样的明小姐,也不是平白无故长出来,是一点点磨出来的。


    以上这些评价,当然也不是来自没有文化的刘信军,而是梁见铖。


    刘信军只是抛出一个话题,带着想要寻求认同感的心情,问梁见铖:“咱们的明总是不是有点像阿珍?”


    梁见铖平时不怎么看韩剧,也不追星。在他心里,明小姐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不会像任何人。或许在很多年后,明小姐会发生更多的变化,时间会赋予她更多的韵味和魅力。毕竟,岁月从不败美人。


    “我觉得明总现在的漂亮,已经超越了她的外貌本身了。”梁见铖笑容清爽,毫无芥蒂地与刘信军分享着自己的心得。


    不比那些不允许别的男人欣赏自己女友的男人不同,梁见铖虽然也会吃醋,但更多的是为明小姐感到骄傲。


    明汐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有生之年能和刘信军成为朋友,已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现在她坐在这张大圆桌旁,一会儿听着只有初中文化的刘信军毫无顾忌直来直去地表达对她的认可,一会儿又听着普林斯顿高材生梁见铖经过修饰之后,说出如高山流水般的赞美之词。


    然而,最奇妙的是,这两个人竟然还能聊到一起,仿佛找到了共同语言。不仅交流起来没有丝毫障碍,气氛融洽得好像还成了好兄弟。


    当年那个打错字引发好笑事端的高中生小弟,今天也在这场聚会上,不过他已成为一群人里的“二哥”,回忆当年因自己打错字而捅出的篓子,二哥面露羞愧之色。他大大咧咧站起来,端起酒杯,敬了明汐一杯。


    明汐微笑着,以茶代酒了。


    梁见铖今晚喝了不少,为了能照顾好他,她自然不能饮酒。


    提及当年这个事,刘信军就气得鼻子直冒粗气,大声嚷嚷起来:“他妈的,你还有脸提,如果不是当年那破事,我和明汐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这?明汐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连忙摇晃,努力强调:“生不出生不出的!”


    就算没有那一字之差,她和刘信军也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刘哥,不要再为这事恼火了了!这辈子,她和刘信军只能做朋友。她这个人真没今天他们夸得那么优秀厉害,她其实特别肤浅,尤其看脸。谁让她和梁见铖第一次见面,在教授宜城的宿舍门外,她就被他那张有点不悦又尽量保持礼貌风度的脸给惊艳到了呢。


    不过,这样的心里话,明汐当然不会说出口。她只是连连赔笑,唯有心里清楚,即便当年她和刘信军没有那个误会,两人也成不了。还生孩子呢?不可能!就是猫猫狗狗,也生不出来的……


    今晚的梁见铖真的喝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清峻逼人,又透着一股神气活现的劲儿。今天替明总待客,梁老板浑身散发着随和又热情的成熟男性魅力,面对刘信军这般肆无忌惮的玩笑,也没有生气,直直迎着话题,端视着坐在主座上的明汐。


    梁见铖的一双眼睛已经略带醉意,却依旧乌沉深长,缓缓地舍不得从明汐身上移开。因为话是对着刘信军说,梁见铖好一会才偏过头,对上刘信军,强调事实:“刘哥,你别遗憾,你和明汐没在一起,原因不是你下手晚了。你说的是 2000年初夏的事吧?我跟你交个底,那时候我已经准备对明总展开追求了。”


    噢,这样啊!刘信军只记得当年那件事,早把具体年份给忘了。


    没错,梁见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记忆力遗传自顾双洋,十分出色,心思又随了老梁,极为细腻,这使得他对自己和明小姐这段感情,这五年期间发生的所有事,都铭记于心。之前“二哥”提到的错字误会,那时候他们聊天的通讯软件还叫 OICQ吧,明汐刚注册不久,她和他也是以“笑而不言”和“一笑千金”的网名,成为了网友。


    “所以啊,刘哥,真不好意思,怎么算都是我比你早一步呢。”


    梁见铖今晚第一次如此耀武扬威地说话,而且还是在社会大哥刘信军面前。一个风度翩翩如世家公子哥,因为喝多了酒,快变成一个炫耀狂了。


    梁见铖今晚会喝多,是因为此前他在一群国企领导的应酬场合中已经喝了一轮,现在又来到这里喝第二轮。然后,梁见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非要跟刘信军强调,就算当年没有打错字的意外,刘信军也没有机会。


    一点机会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因为明汐……我势在必得!”梁见铖一边说狠话,一边对着刘信军指了指自己,眼神发亮又坚定。整个人不仅帅得有些过分嚣张了,还冒出一点刘信军身上的江湖气儿。


    梁见铖直接拆台,刘信军也不恼怒,况且他看出梁见铖已有几分醉意。男人还是很团结的,刘信军这会像个老大哥,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梁见铖的肩膀,还凑到梁见铖耳边,教上两句:“梁老板,要想牢牢抓住一个女人,对她一味地好没用。女人啊,你对她越好,她越觉得你离不开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给你生孩子,懂不?早点吧,啊!”


    梁见铖确实醉到有点不清醒,但是面对刘信军这个充满雄性自私占有的话语,他只是报以微笑,既没反驳,也没表示认同。


    “谢谢刘哥,等会儿我安排大家去唱歌,怎么样?还记得 2000年圣诞节,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歌厅。当时我和明汐跟刘哥谈还债的事,今天刘哥帮明汐要债,这样的照顾,我替明汐谢谢你!”话落,梁见铖再次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打算继续喝下这一杯。


    明汐见状,直接伸出手阻拦:“梁见铖,你不能再喝了。”


    “对不起,刘哥,梁总已经喝多了。”明汐又对刘信军说。


    刘信军脾气随着身材发福改善不少,连应两声“噢噢”。他也没有劝酒呢,是梁老板今晚给足了他面子,他也不好阻拦,对吧?


    “没关系,我还能再喝几杯。”梁见铖稳妥地握住明汐阻拦的手,执意喝下了这杯酒。这杯替她表达感谢的酒,就算明小姐本人阻拦,他也是要喝的。


    好!够男人!刘信军爽快称赞,同样陪着喝了两杯。


    虽说几年前就和梁见铖打过交道,但刘信军对梁老板的认识在今晚才有了进一步深化。当初,刘信军仅仅因梁见铖的长相,对他产生了“小白脸”的偏见。经过今晚这番深入交流,刘信军不得不承认,梁老板不止是在女人眼中是个大帅哥,在他这个男人眼里,也是个有型有款极具魅力的真男人。


    所以……


    刘信军开始惊讶一个事,既然梁见铖对明汐下手如此之早,说明他和明汐很早就有了情感上的接触,对吧?结果呢,现在两人竟然还只是“好朋友”关系?这太不合理了!


    “好朋友”这个身份关系,可不是刘信军凭空编造的。就在前面两人招待他的时候,他问他们是不是夫妻了,结果两人异口同声,还称是好朋友……刘信军听到这种信口雌黄的话,只觉得自己作为社会流氓思想还是太单纯了!


    什么好朋友啊?是那种能一起睡觉,一起生孩子的唯一好朋友吗?这些大城市的人就是客气……在他们宜城乡下,明汐和梁老板这种男女关系就一个直白的说法——相好。


    这样的“相好”,刘信军自己也有好几个呢。


    “你们两个就是……相好!”刘信军语重心长地甩出一句流氓话。


    “……”


    “……”


    今晚,明汐已经觉得自己可以应对任何场面,任何突发状况了,当刘信军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她和梁见铖,质朴无华地说出“相好”这两个字,明汐一张莹润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比桌上的红酒还要红。


    梁见铖也是……


    俊朗的脸庞微微泛红,明显醉意的他,听到“相好”二字,唇边不自觉地勾起沉醉又愉快的笑意,他缓缓站起来,一只手放在桌面,一只手举杯,整个人散发着清峻无边又豪放不羁的独特气质。在这个包厢里,他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走向明汐,轻轻挨靠向明汐,语气谦卑又放肆地回应:“对,刘哥猜对了,我和明小姐就是相……好到不行的好朋友。”


    明小姐:……好吧,她知道了,梁见铖真的醉到不行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刘信军今晚也是真的喜欢和梁见铖喝酒,不为别的,就图个新鲜。两人之间这种跨越身份和背景的交流,让刘信军觉得新奇又有趣。


    何况,梁老板还这样给他脸面。


    到了差不多离席的时候,刘信军仍意犹未尽,舍不得离去。他半搭着梁见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说:“梁老板啊,既然你都承认和明汐是相好,那就是你把我心爱的姑娘抢走了,那就再喝这最后三杯……”


    梁见铖多精明一个人,喝醉了也是眼冒熠熠精光,但面对刘信军这样的耍赖话,直接点头答应了。


    明汐原本阻拦梁见铖,发现根本拦不住。但是,不管拦不拦得住,她都不能让梁见铖再喝这三杯酒了。原本今晚她没打算喝酒,可现在,她非喝不可。


    最后这三杯酒,她替梁见铖喝。


    “好好好!”刘信军带头鼓掌,小弟们也纷纷配合,集体鼓掌喝彩。


    整个包厢顿时热闹非凡,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明汐喝得干脆利落,底气十足,喝多了的梁见铖终于达成心思,重新落座,然而他很是自然地歪身,亲昵无比将头靠在明小姐的肩膀上。


    此时此刻,梁老板面容英俊,唇角挂着淡淡笑意,目光静静又一心一意…想着他的豪情,也想着他的柔情。


    他和明汐已经走过了五年时光,明小姐依旧是那个独特的明小姐,梁老板也依旧是勉强还行的梁老板。一年又一年过去,再等个五年,明小姐和梁老板能在一起吗?


    梁见铖第一次对感情之事,比对自己的人生事业还充满期待和计划。


    在前一个饭局上,市领导为星海科创提出了一个五年计划。对于这个计划,梁见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是满怀期待。


    事业总是向上,感情却没办法一直往上。当两颗心已融合为一体,还能怎么更亲近呢?所以,让他和明汐的感情一直深刻而不变,就是梁见铖对未来五年感情计划。希望到那时,他和明总不再仅仅是“相好”,而是能光明正大地向全世界宣告的夫妻关系……


    必须承认,刘信军是个放债的,做人没什么耐心,也没有高远深刻的追求,但在感情方面,他也一点浅薄却本质的感悟,那就是人最终都会和自己匹配的人走到一起。


    他这个流氓确实配不上明汐,但是——梁见铖配得上。


    此时,司机还在赶来的路上。


    比起明汐和梁见铖,刘信军和小弟们率先离去。


    散场而安静下来的包厢,酒意弥漫,气氛微醺。


    梁见铖轻轻闭着眼,依偎在明汐的肩头,只见他身体放松,面容惬意,英俊脸庞泛着淡淡红晕,像是染上了初夏晚霞的柔和光泽。低垂着眼帘,细密的睫毛轻轻颤颤,梁老板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保持清醒,又终究敌不过酒精作用,所以只能靠一靠明总了。


    梁见铖真的极其难得如此耍赖,因此深深沉浸在对明小姐依赖之中。偶尔,他又有点清醒,发出沙哑而温柔的话语。


    明汐低头看着梁见铖,今天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梁见铖喝多的模样。不发酒疯,也不胡言乱语,只是格外依赖她……


    梁老板的眉毛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形象全然消退,安静的脸流露出了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意和信任。


    这些年,她和他都经历了不少。她一心向上,他忙着扩张。他和她感情都不是他们人生的全部重心,却从 2000年起,一路延续到了现在。对于男女感情,明汐以往总是态度相对悲观,然而,梁见铖的爱,让她现在好乐观呢。就像现在,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有一种令人安心的真实感。必须承认,三年前她对梁老板还没有的这种细腻而真实的感触,现在具体而清晰地存在于她心上了。


    所以,她和梁见铖,还会拥有很多个五年,会吗?


    刘信军离开不到十分钟,司机赶到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顾双洋。


    当司机上前搀扶梁见铖往外走,顾双洋看着梁见铖的眼神仿佛在自我怀疑,这个儿子真的是她生的吗?还以为梁总能在明小姐的场合里起到一个体面君子的修饰作用,结果被灌得酩酊大醉?


    明汐面对顾双洋,本要解释,顾双洋率先开口:“明小姐,今晚犬子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


    明汐:……


    顾双洋对她和梁见铖现在的关系知道几分呢?


    顾双洋自然不知道明小姐和梁老板签下的协议。只是作为过来人,她很清楚,这两人的感情,看似冷静下来一点,却更难以分割了。


    至于顾双洋,自始至终都不想棒打鸳鸯。为什么除夕那晚明小姐会对她产生误会,并不是两人之间存在什么芥蒂,而是时间和经历不同步。她可以肯定地说,自己对明小姐的了解,要比明小姐对她的了解多一些。不过,作为长辈和上位者,顾双洋不想过多解释。如果日后明小姐继续向上发展,她相信,明小姐会有一天能突然理解她去年除夕的行为。


    “顾总,今天的事,多谢您了。”明汐也真诚地向顾双洋表达今天帮忙的感谢。


    “不必客气,就算暂时还不能成为家人,明小姐也是我个人非常欣赏的人。”顾双洋坦然又愉快地将除夕明汐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送还。


    明汐微微侧头,嘴角微微牵动,最终忍不住绽放出一个明朗笑容。她大方地直视顾双洋:“所以顾总,您觉得我现在以什么身份照顾梁见铖合适呢?”


    感情可以隐秘,话要说得敞亮,这就是明汐。


    顾双洋都有些无奈了,只觉得年轻人才在意这些。她微微凑近,哂笑说:“我还管你们呢!”


    “夜晚愉快。”顾双洋再次送上祝福,随后便离开了。临走前,她看了眼醉得像个小王子的儿子梁见铖,嫌弃地摇了摇头。


    曾经,明汐装醉让梁见铖送她回公寓……今晚,车子行驶在路上,梁见铖故意半醉不醒地靠在了明总怀里。


    司机在前面专注地开车,车内光线迷离,梁老板的脸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明小姐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缓缓低下头,将唇覆上去。


    梁见铖突然睁开眼睛,伸出长臂,环扣住明小姐的后脑袋,反客为主。


    明汐:……


    第103章 103 强者世界,不分男女。


    梁老板和明小姐在后座这个吻, 静寂无声,又长久亲密。


    头顶夜色如墨,车厢安静而温沉, 车子有序行驶, 司机在前面专注驾驶,对后座一切浑然未觉, 只有偶尔响起的方向灯声打破车厢里宁静, 却又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空间的声响。


    窗外变幻的霓虹映衬着昏暗迷离的路灯光线,拢入浓密发丝的手指掌控般收拢。原来极致生理喜欢,是不同呼吸频率缠绕一起,就难以分辨。


    车外,城市夜景的光影如流水掠过,五光十色的灯光投射到玻璃上,又折射到车厢里,车鸣和喧哗全被隔绝在外,相互依恋的两张面庞像是镀上了一层有温度气息的璀璨色彩。


    在同一个空间,分享同一刻的悸动。


    这份融入亲密无间的行为,是长时间未曾改变的汹涌爱意, 转化成堆积喉咙里阵阵灼热的渴望;是五年时间深深镌刻记忆澎湃不止的心意, 变成指尖触碰时微微颤抖的克制……


    明汐今晚真的感受到梁见铖对她发酵五年的爱, 但她分辨不出,梁见铖今晚到底醉到什么程度。亲吻时,他清醒而主动, 可吻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这让明汐觉得自己像是趁着梁老板醉酒占便宜的女流氓——


    不,是甲方。而乙方梁老板的服务态度好到就算沉醉不醒,也要极力配合她……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地下车库。


    司机亲自将梁见铖送到家门口, 临走前礼貌地向明汐颔首告别。在这期间,梁见铖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门,脚步也并未虚浮,只是英俊的面色微微泛红。门关上后,他脱掉西装,扯掉领带,一步步朝屋内走去。可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确保地牵起明汐的手。


    “今晚,明总可以陪陪我吗?嗯?”梁老板突然像个年轻大男孩,带着求欢的恳求,将一个拥抱送上。


    “好呢,梁见铖,我陪你。”明汐伸手拍了拍梁见铖的后背,试图搀扶他到卧室,却发现梁见铖走得比她还稳当,脚步没有一点摇晃。


    然而,要说今晚梁老板是在装醉,似乎又有一点说不过去。人明显有些不对劲,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像是昏睡过去。


    明汐到外面给梁见铖煮解酒茶,回来时发现原本和衣躺在床上的梁见铖起身去了洗手间,淋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梁见铖向来爱干净,就算喝醉了也知道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再睡觉。


    今晚,明汐自然留宿在梁见铖这里。


    今天发生的事过于跌宕起伏,明小姐脑海里思绪万千。最终意识到,人生想要过得痛快些,就不要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梁见铖的衣帽间里,明小姐自然地褪去衬衫和裤子,包括内裤和袜子。在梁见铖还没出来,她干净赤|裸地走进了淋浴房。


    明小姐最擅长对自己好奇的事找寻答案,关于梁老板今晚到底醉几分,她也有自己的办法验证……


    没有辜负顾双洋送上的祝福,今夜很愉快!


    ……深夜结束,梁老板甚至能清醒回答明小姐的一个个提问,半醉半醒的梁老板实力未有削弱,只是情感表露更多,不要钱似的情话一句接着一句,可他还不停地索取明小姐的情话。


    明小姐不像梁老板那么会说情话,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梁见铖,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很久很久。”


    梁老板听后满意了,勾着唇终于完全睡了过去。


    次日,梁见铖比明汐醒得早一些。


    他揉了揉酒意消散的额头,看着旁边卷着薄被安睡,仍露出大片白皙肩膀的明汐,将被子往上一拉,起身到洗手间洗漱。


    盥洗台上方,除了他自己的用品,还有明小姐用的护肤品。


    衣帽间里,堆满了两人一起混杂丢入脏衣篮里的衣服……


    男女两个人过日子,大抵就是如此吧。


    以前他觉得,过日子跟谁过区别都不大。仔细想想,老梁说得对,过日子这件事,只有和心甘情愿的人在一起,才能甘之如饴。也只有甘之如饴了,才能在超强紧绷的工作压力之下,感受到生活的另一面。


    下午,梁见铖又要乘飞机出差了。


    明汐下个月也要飞往美国,明宙公司将首次参加美国纽约的纺织品交易展。


    这几年,在外贸行业中,美国市场无疑是最好做的。海港流传着一句话来形容做外贸的女业务员,或许是打趣,或许也是基于部分现实,调侃她们满心满眼都是美金。


    当下,人们从不会责备男人爱钱赚钱,只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对于女人爱钱赚钱却充满了争议。但这些争议的声音大多来自底层,只要努力往上爬,社会游戏的规则就会发生改变。


    真正的强者争抢,从不分性别,只讲利益。


    与其他只想着做美国大单的外贸公司不同,明宙公司当前的业务分布相对广泛。这几年,靠着互联网平台的优势,公司的客户市场分布很广。这取决于明汐早期的经营策略——没有小订单,只有大生意。


    但是,因为价格问题失去一个大订单,对任何外贸老板来说,都像割肉一样难受。


    周五下午两点,明宙公司唯一的男性业务员肖天走进办公室,和明汐讨论一个订单价格的事情。他手上有一个合作非常稳定的客户,突然提出下一个订单价格必须降低八个点,否则就终止与明宙公司的长期合作。


    明汐对肖天手上的这个客户很了解,这是一个给钱爽快、事情相对较少的美国客户,每年都会在明宙采购大约两百万美金左右的户外用品。而明宙公司的户外用品供应商,正是张侠张老板。


    毫无疑问,这是明宙手上的一笔大生意。客户突如其来要求砍价八个点,如果明汐不能立刻想到其中的缘由,只能说她在这个行业白白干了四年。


    明宙代理的户外用品订单,原本只有十个点的利润。如果让价八个点,明宙就只能赚两个点了。但是户外用品的后期跟单工作尤其麻烦,售后问题也相对较多。如果只剩下两个点的利润,这笔生意,明宙根本没办法做下去——除非她能从张侠那边压低价格。


    肖天来找明总,就是出于这个想法,看看能不能在张侠那边想想办法。作为一名业务员,又是手上的大客户,肖天无疑想要保住这个客户。明汐很了解肖天,他的压价能力非常强,不可能被客户牵着鼻子压价。唯一的可能就是客户那边得到了工厂的直接报价,知道了采购价。


    “好,我知道了,这个客户我会亲自跟他联系,张侠张老板那边,我也会协商。”明汐平静地对肖天说。


    肖天感激地对明总双手合十。


    为什么他在明宙死心塌地干下去,就是他的明总从不会因为客户问题怪责到业务员。不像其他外贸公司,明明是产品质量问题,总是把责任推到业务员身上,只要货卖不出去,就认定是业务员能力不行。但事实不是这样,一个公司的业务、生产、销售紧密相连,业务只是终端,而非万能的开端。


    肖天轻轻地替明汐关上了门。


    明汐看了眼时间,美国那东部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她再沉不住气,也不能在这个时间给客户打电话询问压价的原因。


    明汐拿出手机,脸上扬起的笑容比她拨号的速度还要快一些。


    然而,有些事情似乎证实了她的猜想。一向对她的来电接听迅速的张侠,第一次拒接了她的电话。


    自从跟赫董打完高尔夫球那天起,明汐心里就一直有个担忧,怕自己得罪了张侠这个重要的供应商。但基于对张侠的了解和判断,她又觉得张侠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那么,张侠这么做的唯一可能,就是想让她主动去找“他”。


    明汐脑袋往后一仰,如果是张侠对她的个人感情问题,而导致失去美国吉尔逊这个客户,她肯定是不愿意的。明明之前一直合作得很顺利,却因为张侠跳过她直接联系客户报价,使得客户来试探她的底线价格。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其他外贸公司和供应商之间,很正常。但发生在她和张侠这里,明汐感到的不仅是头疼,更多的是好笑。


    这几年的相识,张侠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明汐儿,不要去搞男人,很触霉头的。”


    触霉头!明汐白皙削瘦的手指轻轻压住太阳穴,翻出这段时间她给张侠发的短信。非常遗憾,张侠居然一条都没有回复。


    明汐把歆雨叫了过来,让她帮忙订一束黄玫瑰,直接送到张侠的工厂。同时,让送花的人给张侠带一句话。歆雨朝明总比了一个 OK的手势,立刻去操办这件事了。


    顿了下,明汐又叫住了歆雨……


    既然订花了,就多订一束。


    下午五点,一束黄玫瑰准时送到了张侠工厂办公楼六楼的办公室。


    张侠在海港拥有不少房产,却没有一个正经像样的家,所以张老板常年住在海港郊外的工厂里。不过,这几年颇为发财的张侠把自己的工厂打理得井井有条,像模像样。整个厂房的顶楼不仅设置了高尔夫球场训练场,还有唱歌的 K歌房、运动的健身房。除此之外,就是张侠最爱的蜜蜡收藏馆。


    明汐认识张侠很久了,自然也来过张侠在工厂的住处几次。每次来,张侠老板都会送她一块蜜蜡。总之,张侠的生活方式和做派,比一般的男老板更具“老板范儿”……


    原本以为,张侠只是性格豪迈像个男人,没想到是纯粹地找到了“自我”。


    黄玫瑰是工厂的办事员领着送花的小哥送上来的,张侠正在练习高尔夫球。当办事员推开门,小哥把黄玫瑰递了上去,同时说出订单人交代的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的你就像这束黄玫瑰一样特别。”


    TMD……


    某人肉麻得让张侠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接丢掉手中的高尔夫球杆,憋不住想要给那个女人打去电话。就算他只是小小地“对付”了她一下,她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啊!


    没错,看到这束黄玫瑰和这种送花的方式,张侠简直一目了然。这个世上,能想到给他送黄玫瑰的人,除了明汐,不会有别人。


    ……


    多年的合作关系,明汐对自己的朋友兼供货商不可能一点了解都没有。如果之前张侠一直不接她的电话,这一束黄玫瑰应该能为她换来一次接通电话的机会吧。


    黄玫瑰送到之后,明汐收到了歆雨发来的消息。刚好,她的车驶入了张侠的工厂,停在了中间这座六层楼高的办公楼前。


    这座楼,与其说是张侠的办公楼,倒不如说是张侠享受财富的宫殿。


    如果工厂老板能赚到钱,又心思粗狂,一定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明汐和许多工厂供应商打交道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张侠张老板更快活的人了。


    不仅敛财有道,还尽情人生。


    这样一个豪迈恣意的快活人,为什么要难为她这个外贸女老板呢。


    如果张侠要的是她的诚意,她的道歉,她的态度,没关系,她都可以给!


    明汐走下车,微微倚靠在车身,戴着墨镜仰着头,朝着张侠的六层办公楼扫视过去。


    与此同时,她拨通张侠的号码。


    嘟嘟,嘟嘟,嘟嘟……


    明汐心里有数,这个电话张侠一定会接,只是需要她耐心多一点;果然,在手机响了足足半分钟,张侠接通了电话。


    “哎呀,明汐儿,好久没联系,你找我是想一起吃饭么?不好意思哪,我现在人不在海港啦。”还是熟悉的赖皮声。


    明明花都签收了,还骗她自己不在海港。


    不过呢,张侠像这样抢着把话说出来,事情反而有回转的余地。


    明汐也不兜圈子,直接说:“张总,你走在窗户往下看看,我已经开车到你楼下了。”


    张侠:“……”


    半分钟,张侠推开了六楼窗户,露出一个不男不女的平头,往下看去。


    明汐也微微仰着头,放下手机,摘掉脸上的墨镜,朝着张侠挥了挥手,唇角冒出得逞又灿烂的笑容:“嗨,张老板,要想见到您真比见财神爷都难呢!”


    张侠:“……”


    明汐歪了歪头:“快点下来吧,一起去吃点辣的。”


    张侠“……”


    如果要用准确的语言描述张侠对明汐的感情,这几年的合作下来,张侠也是希望能和明宙长期合作的。但他不能接受明宙发展起来后,将他踩在脚下。所以,无论是那天在高尔夫球场带明汐见了赫董之后,还是得知明宙风光拍下了三宗地,这两件事都让张侠隐隐有种预感,未来他可能会被明汐压制。


    做生意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算他于心不忍,也要先下手为强。


    但是,此刻一个目光明亮地往上看,一个被迫面对,张侠只能对明宙的明总妥协了。因为明汐这会面上洋洋得意的得逞笑容,简直比他收到的那一束黄玫瑰还要灿烂!


    明汐带着张侠去了徐江,来到了她和彩妮、德子在海港第一次会面时吃的那家店。店名没有变,老板还是老样子。


    明汐和张侠坐下来,点了几个全是符合张侠口味的菜,又拿了张侠最爱喝的啤酒,亲自打开啤酒盖,给张侠倒了一杯。


    张侠看明汐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心虚得要命,差点主动招了,美国吉尔逊就是他想尽办法联系,主动报了一个比成本还低的价格。


    “明汐儿,你这么找我,只是为了请我吃顿辣的啊?”张侠在明汐面前,向来藏不住话。以前是故意卖弄炫耀,现在是主动试探。


    “……如果我说是,你也不信。”明汐伸出筷子,稳稳夹着老板免费送的花生米,动作慢条斯理。她再次望向张侠,微微一笑,“不过,无论之后我们是否还能继续合作,我都想以朋友的身份请你吃这顿饭。”


    张侠“哈”了一声,原以为明汐会绕很大的圈子,没想到如此干脆地提及了可能终止合作的事。


    对。在选择供应商方面,明汐向来谨慎。她能与张侠维持这么长时间的合作,一方面是因为两人做事理念相似,另一方面,在合作诚意上,她不能保证明宙是张侠最大的合作方,但一定是最守信用的。


    然而,如果她各方面都做得很好,最终还是失去了合作机会,明汐就不会从自身找原因了。若要找原因,那只有一个,不是她做得不好,而是她做得太好了。过于出色反而会让张侠心生忌惮了。


    所以,今天这顿是散伙饭吗?


    张侠突然有点犯难,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淡淡烟雾随着手上轻微的动作缓缓升腾。


    明汐瞧着张侠手上烟头亮起那一点微弱的红光,目光捎着直来直往的江湖气……今天到底是散伙饭还是新的合伙饭,不是看她,而是看张老板自己。


    有些事情瞒不住,明宙拍地之后,必然是要建厂,生产自己的产品。张侠的预料没错,她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市场已十分成熟且竞争愈发激烈的布料生意,也不是小家电,而是户外服饰和户外用品,这些全是张侠工厂目前做的业务。


    正因她和张侠日后会形成直接竞争,张侠才会用这种方式为难她。不过,只是为难,并非要将她逼入绝境,所以她和张侠也谈判的空间。


    她不管张侠内核是什么性别,在她眼里,张侠都是一个出色的合作伙伴,这世上最难寻觅的,便是对彼此能力和性情都了如指掌的合伙人。倘若这样一个人日后成为竞争对手,明汐会感到非常惋惜。


    所以,对张侠,明汐怀有都一颗纯粹求好的心,如同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她希望通过此举让张侠明白她的心意。


    明宙很快就要建厂房、招工、引进设备,然后投入生产,后期还涉及产品推销、市场竞争等诸多环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务,不仅需要打通政府渠道,还需要形形色色的“地头蛇”帮忙。她愿意拿出十足的合作诚意,邀请张侠参与其中。


    “张侠,我就不跟你说虚的了。要是我没有一点野心,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


    “你猜测我会做户外用品代工,与你产生竞争,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会做代工,但明宙也会做自己的品牌。”


    “国际代工市场是很大,抓住客户确实能一时赚得盆满钵满。十年之后呢,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的技术和品牌,不仅像我这样的外贸公司难以存活,你这样的工厂也是一样。”


    “我们现在能走的路不多,但只要我们踏出这条路,就能长久发展。”


    一顿饭的时间,明汐将这段时间的计划毫无保留地向张侠坦露。这也不是商业机密,若没有星海那五千万,她现在也没有勇气和底气说这些。资产决定格局,她必须迎难而上。不然,她无法还清梁见铖的五千万,那三宗地在她手中也难以发挥作用。


    她早已算过账,即便每年订单额增长百分之百,三年内她都无法还清债务。唯有借助这笔资金,利用现有资源打造出产业,才有可能实现逆转的机会。


    当然,她做这个决定,也不是急于还款。


    而是,市场越来越活跃,社会上的财富那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她已经想好了,真亏了五千万,大不了把建好的场子抵押给梁见铖。要是他跟她算利息,她就是利息。


    明汐说完所有想法,便耐心地等张侠回应。


    张侠不管真实性别如何,骨子里总归是一个逐利的商人。


    和明汐一样,张侠对明汐的欣赏,也是基于对她能力的认可。


    张侠弹下一截烟头,笑了笑,问出一句好奇的话:“那个梁老板给你多少支持?让明总现在胆子那么大?”


    明汐也是一笑,笑容温柔又大气。


    似乎从得到五千万之后,她的胆子真的变大了不少。


    明汐当然不会说出具体数额,但她说了一句让张侠十分心动的话:“如果我要做事,梁总给的支持,一定没有梁总母亲多。”


    “顾双洋,你也知道的。”明汐报出名字。


    张侠夹了一片厚实的毛血旺,一口咬下去,一下子想明白了,开口:“好了,我知道我输在什么地方了,不是输给男人就好,输给顾双洋,我心服口服。”


    明汐失笑,但她不想解释太多,更不需要跟张侠交代自己感情,她看着张侠这张脸,无比清楚张侠不仅有坚硬的做事风格,还有聪明的盘算能力。


    强者世界,不分男女。她也不介意张侠是男是女。


    张侠点了点头,端起手中的啤酒杯。随着轻轻的“哐当”一声,两个杯子再次碰在一起。


    “放心吧,杰尔逊那边我会处理好的。只要不给他成本价,他自然会重新找你合作。”


    “多谢。”


    她今天来找张侠,就知道了美国杰尔逊砍价八个点,而不是十个点,这里面的两个点就是张侠给她的回环余地。


    一个聪明的老板,都不会把事做绝。为什么她要选择张侠合作,因为张侠也很聪明啊,不是贺远那种占尽男性红利和社会红利发家的愚蠢货色。


    虽然合作模式没完全谈妥,合作意向基本能明确,明汐满意点头,再次催张侠:“还有那两个货柜的货,给我快点。”


    “好好好,烦死了!”张侠一口将杯中啤酒喝光。


    如果下辈子,他是一个男人,明汐会要考虑一下么?


    不要问这种问题,什么下辈子不下辈子,她这辈子都不会给自己设限……明汐摇摇头,眸光闪耀,笑容清爽。


    整个人干干净净,透亮无畏,一旦方向定了,心就坚定了。


    为什么她会选择跟张侠在徐汇吃饭,因为她琢磨了下,今晚顾双洋可能会给她打电话。


    今天下午她让歆雨订花,除了给张侠这一束黄玫瑰,还给顾双洋送了一束郁金香。


    ……


    顾双洋并不在家里,商务车安静地行驶在高架上,顾双洋坐在后座,旁边空余的座位上方放着一束淡黄色的郁金香,上面卡片写着一句话:“就算不能暂时成为家人,也希望能跟顾总认识一下。对不起顾总,能原谅我这个无知小孩吗?”


    “明小姐,我大概三十分钟抵达家里,如果你想认识我,欢迎来家里做客。”车内,顾双洋拨打了早已存在手机里的明汐的号码。


    还是那句话,顾双洋对明小姐的了解,一定是比明小姐对她的了解多,但今天的明小姐还是让她惊讶了一下,她以为有骨气的明小姐要过很久才能转过弯来。


    明小姐的转弯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


    既然明小姐有向跟她道歉的诚意,顾双洋这边也十分有诚意——一单上亿的生意,就看明小姐有没有本事拿下。


    这就是她对明小姐的道歉方式,简单而直接。


    接到顾双洋的电话,明汐正驾驶着奔驰拐了个弯。


    此时,天际大片星光覆盖而下,星光指引,她独自驱车来到顾双洋所住的别墅。只是以客人拜访身份,将车停在了顾双洋别墅后门的停车位。


    在车厢后座,明汐拿出了准备好的拜访礼物。


    第104章 104 “顾总姐姐——”


    人在美国的梁见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明小姐会主动联系顾双洋。


    这世上有句话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明汐觉得自己之前对梁见铖的母亲顾双洋就是这样认知。除夕那晚,她从顾双洋的书房离开, 连夜驱车回宜城。


    一路上, 她意气风发、傲气冲天,那的确是她当时最真实的反应。究其原因, 她的的确确爱上了梁见铖, 就希望自己的爱同样纯粹而坚定,从而心生出与之匹配的傲气。


    梁见铖用他的骄傲和豪气爱着她,她又怎能用卑微和妥协回应呢?


    然而,初五回来之后,她还是妥协了。


    她原以为的“妥协”会丢失人格上的权利,梁见铖却没让她丢掉一丝一毫的骄傲,还给了她五千万的底气。


    这段时间以来,明汐很清楚自己的状态,她还是她,对梁老板的感情也丝毫未变。即便他和她有了五千万的利益往来,还成了甲乙方关系,也没影响两人感情的纯粹。既然如此,她除夕对顾双洋产生的对抗心理,并不是源于她的骄傲,而是她的自卑。


    越来越厉害,自信无畏的明小姐, 在身家背景被全部调查出来后,一样很难接受自己竟然会自卑,哪怕她此时已拥有不菲财富,事业也蒸蒸日上。然而, 自卑本就是一种深植骨子里,能激发她不断向上的正常情绪。


    她为什么不能承认小有成就的明小姐还是会自卑呢?


    在顾双洋面前感到自卑,很丢脸吗!


    像张侠那般快活嚣张的人都大方承认,输给顾双洋不丢人。仔细想想,她这几个月的思想转弯,换个说法,她明汐能得到顾双洋的青睐和认可,简直是无上的荣光呢。


    正是因自卑而生的自傲,她对顾双洋一叶障目,从而忽略了自己的本心。


    很多年前,她对彩妮分析过,梁见铖和杨闵文的关系很特殊,顾双洋就像一座巍峨耸立的大山,稳稳处于他们关系的核心位置。不管是梁见铖还是杨闵文,在某种程度上都依赖着顾双洋这座靠山。


    但梁见铖是不喜欢靠山的人,他热爱登山。


    顾双洋若真是一座权威至上的险峻高山,就不会允许儿子梁见铖去登山。


    除夕对她的态度,亦是同理——


    顾双洋都可以让她登上双洋这座山,借助双洋已撑起的巍峨山脉,让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她却因心气不足,拒绝了顾双洋的好意,这只说明了一个事,她的心气还不足以支撑她的骨气,所以才选择了退缩。


    这世上能打败不可一世的骨气,唯有自己不断滋长向上的心气。


    除夕那晚她没有的心气,现在她有了。


    在驱车前来的路上,明汐愈发明白了顾双洋在斯卡利说的那句话:她对她的了解,比她对她的了解要多。


    明小姐现在可以偷偷说一句吗,她的想法其实很早转过弯来,只是有时候做事需要一点契机。


    斯卡利酒店顾双洋帮了她之后,走回包厢时,打开包厢大门朝她回头注视的那一眼,是顾双洋给她的一个暗示。


    第二个暗示,是顾双洋和司机过来,明确地对她说:就算两人不能暂时成为家人,她也是她欣赏的明小姐……


    既然她的骨气和心气,顾总已经试探到了;她的领悟和体会能力,不知道能否让顾总满意呢!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明汐抱着登门礼一级级踏上台阶,五月上旬的月光如水波般洒在别墅的庭院里,树影婆娑;别墅大门台阶之上,一盏柔和清亮的灯光照着她,明汐正要腾出一只手,抬手按下门铃,大门先一步为她打开。


    杨闵文依旧风度翩翩地站在里面,微笑着对她说:“明汐,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闵文哥。”


    明汐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礼盒,另一只手还拎着公文包。虽然她整个人的行为姿态看起来有些莽撞草率,但比起第一次来顾双洋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轻松,心态也更为练达。


    第一次来,她还有梁见铖各种鼓励呢。


    梁见铖说得没错,像顾双洋这么好的人脉资源,她怎么能不懂把握,她是什么傲气品种的小猪吗?


    知道明汐会登门,不知道明汐是这样登门……杨闵文差点惊叹出声,怎么抱着这么大的礼物登门啊,他便想伸手去接。


    明汐没让杨闵文帮忙,亲切扬了扬下巴,又礼貌问一嘴:“顾总在书房吗?”她的意思是,她可以直接去书房找顾总吗?


    杨闵文会心一笑,摇了摇头。


    “明小姐,先过来陪我吃点宵夜吧。”一道熟悉、威严又带着些许命令的声音从餐厅传了过来。


    噢。那这个礼物,她能先拿到书房去吗?


    杨闵文含蓄浅笑,他想要告诉明小姐,就算帮她拿一下礼物,他也不会承她的人情的。


    明汐眉眼莞尔,她才不是因这个小气的原因不想麻烦闵文哥。主要这个礼物比较特殊,是独特的手工制品,她担心转手过程中会因为摇晃而损坏。不过杨闵文做事细致,明汐还是放心地将礼物交给了他。


    随后,她转过身,对上了顾双洋。


    顾双洋正坐在长桌前,喝着一碗养生粥;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几碟小点心和爽口小菜。


    顾双洋的对面,佣人阿姨已经将她的那份粥端了出来。


    “过来坐。”顾双洋冲她抿了抿嘴唇,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好。明汐乖巧坐下,拿起汤勺,认认真真地陪着顾双洋吃起了夜宵。


    有些事双方心里都清楚,无需多说什么。明小姐今晚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顾双洋也不会说任何奚落的话,谁都喜欢聪明人——


    梁见铖眼光好,难道不是遗传自她吗?


    用完这顿暖胃夜宵,明汐跟着顾双洋一同前往书房。


    除夕前夕的那顿饭,顾双洋在餐桌上已经表明过,如果有需要,欢迎她来这里坐坐。去年的明小姐因为是跟着梁见铖一起来,自认为是以梁见铖女友,她未过门儿媳妇,而产生了反抗心理。


    但,如果是聪明的明小姐怎么能被这些身份束缚呢!


    书房的灯比餐厅灯亮多了,明如白昼。


    顾双洋看着明汐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恍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她也曾被梁见铖的母亲、梁家的媳妇,和顾家女儿的身份所约束。一个女性想要真正摆脱这些世俗身份的束缚,看似简单,又谈何容易。


    在斯卡利酒店,明小姐对无耻家人的态度,顾双洋已经看到了。就目前而言,明汐的做法和处理方式没有问题。不过,年轻的明小姐尚未看透人性。在这方面,她可以慢慢教导明小姐。


    对付没脑子的对手或家人,如果不能连根拔起或斩草除根,就从敌手内部去分化、去瓦解。


    若一旦对手没办法分化,就要收拢。


    因此,顾双洋一直在等明汐主动来找她。


    面对一位心意坚定又聪明的对手,与其花心思打败对方,不如努力成为同盟。


    明小姐既然做出了选择,顾双洋就不介意将明小姐当作自己女儿一样去引导。梁见铖那儿子太傲气,何况男人的心总归是偏向女人的,她非常理解男人,梁见铖以后可能会变得像杨小哥那样顺从。


    梁见铖的心偏向老婆没关系,但他老婆的心,以后要偏向她。


    除夕的那份背调书,顾双洋费了那么大心思,就是为了把明小姐赶走吗?那真是对她最大的误解。她只是用这件事试探一下明小姐的心气和骨气究竟在什么程度,看一看明小姐的野心和聪慧,能不能明白这个世界财富矛盾的本质。


    明小姐做贸易生意,既然能下定决心拍下三宗地,应该已经明白了贸易生意最本质的道理——


    这个世上,只有生产者才能掌握真正的财富。


    贸易的本质,是货币的较量。


    ……


    对,正是明白了一切,今晚的明汐抱着坦然又明确的心意,踏入顾双洋的别墅。只是这一次,她不以梁见铖女友的身份,而是纯粹以她明汐个人身份。抛开梁见铖关系,她对顾双洋同样充满敬仰。


    像上次一样,她和顾双洋面对面而坐。


    明汐从公文包里拿出近期撰写的明宙建厂计划书,递给顾双洋审阅。


    顾双洋常年审阅这类计划书,即便一目十行,也能迅速抓住重点,何况明小姐的计划书写得相当出色。


    顾双洋之前也感慨,以明小姐的学习能力,只有这样的学历,着实令人意外。直到看到那份背调书,她明白这个女孩曾被命运拖累,又为自己的人生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还是相当令人惊讶的。


    “保持终生学习能力才是最拿得出手的学历。”这也是梁见铖前段时间反驳她说的话。


    “那么……明小姐找我是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助力呢?”顾双洋直截发问。


    人都来了,明汐也不需要虚伪地矫饰自己目的,抿唇说出:“我想要顾总给我介绍一个引路人。”


    人情社会,明汐很清楚张侠只能对下,没办法对上。对上的引路人,她也需要。


    顾双洋笑了,哦了哦。继续看计划书。


    顾双洋的写字桌十分宽大,然而不管文件,近期阅读的书籍和电脑摆放得井然有序,整齐到顾双洋想要拿任何资料,都能不假思索地随手拿到。顾双洋轻轻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份合同。为了节省时间,在她阅读明小姐的建厂项目计划书后,她也将双洋子品牌出口招标代理书递给了明小姐。


    一个大型企业的电器产品,不可能仅有双洋这一个品牌,必然要针对不同市场打造不同的产品定位。这个子品牌定位相对价廉物美,在国内,其目标是逐渐兴起的农村市场;在国际市场方面,顾双洋打算在完全退休之前,确定该子品牌的出口招标事宜。


    星海也在争取这个机会。顾双洋知道的,之前很多单生意,明宙都争不过星海。如果这一单明宙能够拿下,便能赚回之前输给星海的全部利润。


    不过,顾双洋做事还算公平,她有心偏向明小姐,也是要看清明小姐能力。


    如果顾双洋看明汐的计划书,是越看越满意。


    与此同时,明汐看着顾双洋递来的招标书,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奇感受。紧张之中,又冒出超常的快意,尽管脑子有些思绪纷乱,胸腔心房又弥漫着清澈明亮的感觉。


    她爱钱,也热爱赚钱,但越是往上赚钱靠的是日益坚固的实力和底气。原本作为一个外贸商,就如同服务商一般,生意和市场都取决于买卖双方。但是,一旦她获得超级品牌代理权,结合自身工厂的生产能力以及步步精明的谋划能力,她就不再仅仅是一个中介服务商了。


    “不错呢。”


    顾双洋高效地看完计划书,放下文件。她喜欢大大方方说话的人,这样说话做事才会高效。梁见铖以前也常来,自家儿子,向来不客气。相比之下,明小姐不仅高效还客气,至少还会给她送束花。


    “明小姐,怎么知道我喜欢郁金香?”


    前面顾双洋从车里拿下来的郁金香,已经交给了杨闵文。杨闵文拿到这束花,亲自将花拆开,然后一朵一朵细心放入花瓶里。顾双洋问这话之时,杨闵文也来到了书房,端着插满郁金香的花瓶,摆放到妻子办公桌方向的最佳视野处。


    为什么知道顾总喜欢郁金香这个事儿?当然是——


    “老乡帮老乡,他乡变故乡呢。”明汐自编了这么一句“油腔滑调”的话。他乡指的是海港,她已在海港发展事业,海港已成为她新的故乡。至于老乡,除了心思细腻又乐于助人的杨先生,还能有谁呢。


    不过,明汐也不是为了今天的拜访才特意打探顾双洋喜欢什么花。实际上,除夕那晚,她本就想订一束花作为新年礼物,只是那几天她完全被梁见铖的安排主导,他周到地安排了一切。所以,属于明小姐的这份心意,来得有些迟了。


    顾双洋半靠在大班椅上,放好花瓶的杨闵文走到妻子身后,亲昵而自然地为顾双洋捏了两下肩膀。明汐看着这一幕,眼睛亮晶晶,唇角微扬。


    顾双洋知道明小姐在笑什么,不过她并不在意。


    “……今天明小姐今天还带了什么过来?”顾双洋又问,已经看到了放在书房里的礼物盒子。


    “我知道顾总这里什么都不缺,只能尽我心意给顾总准备了一个礼物。”明汐笑意盈盈地开口,随后弯下腰,流利地拆开礼物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盏同顾双洋右边那盏一模一样的台灯。


    顾双洋看着明汐手上的这盏琉璃罩台灯,嘴角微微一扯,面露不易察觉的惊讶。


    杨闵文也是不可思议,但保持笑意。


    明汐将这盏由李天明为她手工上漆的台灯安好地放到顾双洋办公桌的左边,中间杨闵文伸手帮她引好了电线。


    她第一次来到顾双洋的这个书房时就注意到,顾双洋这张偌大的书桌原本应该有一对台灯,因为桌子左右两边都有电线接口,左边还有一个空荡荡的底座。这些细节都表明原本桌上有两盏台灯,可能由于损坏或破碎,只剩下右边的一盏还在使用。


    原本一对的灯,剩一盏还留用,说明顾总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台灯。


    早在三月份计划拍地的时候,明汐就在思考,如果要向顾双洋示好,上门拜访要送什么礼物合适。思来想去,她就想到了这盏台灯。恰好,老明会手工做灯,她和老明合作的第一单生意,也就是皮埃尔的那单,就是台灯生意。当前,天明电器的主要业务就是灯具制作。


    “所以这是手工做出来的?”顾双洋淡笑着问明汐,原本凌厉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温柔。跟梁见铖颇为相似的五官,经过岁月浸染,不仅没有失去风采,反而增添了别具一格的韵味。


    同样,看着这盏新灯,杨闵文轻轻叹了口气,他怎么就没想到去定制呢!


    这盏灯确实是一对,去年上半年中美彩电反倾销案期间,顾双洋多次在这个书房接听来自美国律师电话,其中有好几次因为进展不顺大发雷霆,左边的那盏灯就是在发火挥手时摔坏的。这两盏琉璃台灯陪伴了顾双洋伏案工作数十年,由于款式老旧,市面上早已买不到相同的款式。


    更是很难找到几乎一样的替代品,没想到今天明汐却将它当作礼物送来了。


    台灯的琉璃灯罩还可以灵活调节,明汐认真地倾着脑袋,仔仔细细地将灯罩调整到与右边那盏对齐水平。中间,顾双洋回想了一下,除夕那天明汐在这里并没有拍照,怎么就记住了这盏灯呢?难道是梁见铖给她拍了照?


    “我和顾总审美相近,除夕那天见到这盏灯,一眼就觉得它好看得不行,就记住啦。”明汐诚实回答,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小心思转化成略带谄媚的话语。


    谄媚,却没有过讨好,让听惯了奉承话的顾双洋,也感到身心愉悦。


    通过今天的接触,顾双洋特别理解为什么,眼前的明小姐能得到老梁和小梁的喜爱,就连她身边的杨闵文也愿意出手相助。明小姐身上这股清贵聪明的气儿,任谁都想成为她的贵人。


    项目书已经看完了,但真正对明小姐有用的话,不适合在书房里说。


    顾双洋今天心情格外好,因为明汐送的这束郁金香,也因为这盏去年被她愤怒挥手摔坏的台灯,以如此奇妙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书桌左边。


    顾双洋带着明汐乘坐别墅家用电梯,来到了三楼的露台。上去前,她对杨闵文说:“小哥,帮我们女士拿点酒上来。”


    杨闵文心领神会,愉快颔首。


    他家顾总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好的心情,愿意在家里喝酒了,连去年反倾销案件结束,梁见铖来这里讨要资源,都没什么心情和亲生儿子喝上几杯。


    明汐乘坐电梯来到三楼,跟着顾双洋踏入一个空中花园,简直眼前一亮。她以为顾双洋和杨闵文的家,全是一楼那种华贵气派的风格,没想到三楼的空中花园才尽显女人拥有财富地位之后,依然不缺柔情的浪漫情怀。不需要自己亲自操持,也能拥有这样梦幻而盛大的美好。


    “坐。”


    明汐选了右边的椅子。


    顾双洋淡淡一笑,坐到了左边


    很快,杨闵文也上来了,他选了一款最适合女士对饮的日本梅酒,度数不高又口感浓郁;一起拿出两个漂亮的水晶杯,为妻子和明汐摆好。


    “闵文哥不喝一点吗?”明汐顺带邀请。


    “别为难他,他这两年滴酒不沾。”顾双洋解释。


    哦。明汐应了一声。


    “下次过来,我陪你和见铖喝喝茶。”杨闵文抱歉微笑着,提出新的邀约。


    明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脸。


    杨闵文起身,打开空中花园暖房的一扇窗,让夜晚的自然微风轻轻拂入。顿时,夜风徐徐吹来,明汐闻到了阵阵天然的花香,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顾双洋分别给自己和明小姐倒了一点酒。杨闵文这两年滴酒不沾,是因为许了心愿要遵守。


    喝了点酒,有些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可以说了。其实,在商场打拼几年的明小姐也能想到,拍地容易建厂难,其中需要打点的交道太多了。


    明小姐的工厂又在宁市,还是顾双洋的老家。今天又是送花又是送灯,目的不言而喻了。


    机会难得,明汐把事问透,顾双洋也把说到位,当了明小姐的指路明灯。


    有些事,明汐是可以问梁见铖,但梁见铖和顾双洋不一样,遇上特别难处理的事,梁见铖可能会亲自帮她处理,顾双洋不会直接帮她,但能为她指出一条路。


    “你这个思路和决定都没问题,你只管去做,遇到问题就打电话给我。”顾双洋抿了一口梅子酒,半秒之后,给明汐报出一个号码,“138xxxxxx,你记一下这个号码,陈申龙,你可以叫他陈叔,你以后在宁市的事都可以找他。”


    明汐记忆力很好,不需要顾双洋重复,直接把手机号码记了下来。让她惊讶的是,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记忆力好,没想到顾双洋的记忆能力更让她惊叹,几乎不需要翻通讯录,就能随口将号码背出来给她。


    “施建单位找哪家,定好了吗?”顾双洋又问她。


    “天建。”明汐回答,既然赫董愿意接下她这个生意,并且表明了只赚多少利润,明汐对天建还是比较放心的。


    既然提到了天建,明汐将自己在赫董那边谈下来的价格,说给顾双洋听。


    顾双洋不做建筑生意,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建工厂这件事。她点了点头,觉得老赫这个报价还算实诚,也算是给面子了。


    但是——


    不管做生意还是做人,适当的时候要学会得寸进尺。顾双洋当着明汐的面,给赫董拨了电话,寥寥几句,强势又体面地在明小姐面前演示了什么叫做——得一步,进一步。


    一通电话打完,从成本支出的角度来看,足足为明小姐建厂项目与节省了好几十万。


    “明小姐,这就当是我还给你的台灯回礼吧。”顾双洋平平静静地靠在躺椅,侧了头,丢还一个人情。


    明汐:……


    大名鼎鼎的顾双洋,果然名不虚传。


    慢慢悠悠,顾双洋吹着晚风,放下手机。在这世上要做一个想做点事的商人,不管男女都不容易。别以为她现在就可以过得很气派很松弛,不管在哪个阶段,享受压力和责任从来都是混在一起的。


    以后的明小姐,会变成她么?


    很难说,梁见铖应该会舍不得。


    “明小姐,欢迎常来这里坐坐。”顾双洋歪过头,对正在品酒的明汐发出了后面的邀请。


    “一定呢,顾总。”明汐十分爽快地答应。如果顾双洋愿意这样指导她做事,她就算再忙也会陪着顾总有事没事喝几杯。


    同时,活学活用的明小姐也学着得寸进尺一下,面带讨喜精明的一张脸,微微探过头问顾双洋,“不过,我和顾总没办法暂时做家人,以后要以什么名义频频拜访顾总呢?”


    顾双洋眉头一拧,明小姐现在说这句话的样儿跟她那儿子简直如出一辙。


    都是不要脸不自知。


    “我不介意跟明总以姐妹相称,要不明总认下我这个姐姐?”顾双洋调笑着,用玩笑话打发明小姐。顿了顿,甩出一个正当理由,“你都叫小哥是哥了,我难道不够资格当你姐?”


    额……明汐一口酒差点从喉咙里翻上来,面庞笑意比杯中的梅子酒还醉人。


    道理是这个道理呢,但是她和梁见铖那边的关系,这么一来辈分可就一下子翻倍了!不过,又好像一点也不吃亏。


    “顾总姐姐——”明汐也是趣味明快的人,立马顺着顾双洋的提议,送上这个全新称呼。


    顾双洋被逗到了,哈哈一笑,交代:“下回,一定要当梁见铖的面,这样叫我。”


    明汐一样笑得脸都歪了,就在这时,她的“大外甥”——梁见铖来电了。


    不用下回了,等会就可以满足顾总需求了!


    第105章 105 2007年,岁末结束,正式踏……


    明汐从顾双洋那儿回来, 已是夜里十点。


    临走前,顾双洋送她两句话。第一句:“新技术、新材料、新产品,比铺天盖地的广告更重要。”


    第二句:“入浅水者得鱼虾, 入水深者得鲲龙。”


    一场受益匪浅的夜聊, 总是发人深省的。


    明汐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梁见铖在汉城那年有那般胆量。一个商人的一切商业行为, 起初或许受利益驱使, 最终却跟从商者的思想和信仰密密相关。


    夜深人静,墙上时钟的指针无声无息地转动。明汐独自躺在梁见铖送她的躺椅沙发上方,躺椅摇晃的幅度比她的呼吸还要细微。


    她一直没有睡着,因为睡不着。


    今年的纺织贸易生意很好做。因为在今年 1月,与国际纺织品关联密切的《多种纤维协议》被终止,意味着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出口纺织品时的制定配额全面取消。明宙在纺织领域的竞争力尚可,不是自身实力多么强劲,而是国内市场愈发繁荣。


    “江流大道”在论坛上更新的最后一篇文章发布于去年 11月,其中有这么一句话:一个更有序更繁荣的商业局面即将来临。


    经济上行,不管做什么人心都是向上的。


    然而,河流奔流入海之时, 难免泥沙俱下。


    她即将往前迈出的这一大步, 如果让十年后的明汐自己来评判, 总归是兴奋远超忐忑。


    ……


    接下来的这个月,明汐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她的赴美签证办下来了, 德子的签证也顺利到手。


    这一趟前往美国参加纽约中国纺织品服装贸易展览会,明宙获得了一个不算大的展览摊位。明宙在纺织品生意上,基本是与德子的工厂合作。


    这次纽约展会关乎明宙能否打开美国市场,意义重大, 当前的纺织服饰类外贸生意,谁都想做美国的出口,就像竞争对手海鸥,其他业务表现平平,全靠美国市场支撑起每年的业绩。


    经过三年的努力,明宙也终于取得了参加纽约展的资格。鉴于此事至关重要,德子老板坚持要亲自与她一同参加这次服装展,顺便去见识一下自由美利坚。


    明汐和德子的康俊服装公司不是普通的供应商合作关系,当年韩国合作生意之后,她个人对德子的工厂进行了部分入股,所以明宙也算是康德服饰的股东之一。


    除了德子,明汐这边还会带上歆雨,加上美国纽约那边安排配合的工作人员,这一趟美国之行,无论如何都比当年去汉城要轻松一些。


    明总这个月忙碌,梁总同样不轻松。以至于明汐飞美国的这天,她和梁见铖只是在机场停车场见了一面。刚下飞机的梁见铖让接机的司机在机场多等了一个小时,直到明小姐的车抵达。


    风尘仆仆的梁见铖匆匆坐到了明总的车里。


    这段时间,明总忙得连接他电话的时间都没了,梁见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满是倦怠的脸,没想到明小姐依旧神采奕奕,让人看了心驰神往。


    怎么办,明小姐这趟赴美航班要是能为他延误几个小时该多好。


    车里,梁见铖相拥着明小姐,一个深吻结束,又转为浅尝辄止的亲吻。


    两人忙得像在荒野中奔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反复见不着面久了,梁见铖开始能理解,为什么杨闵文最初也有自己的事业发展方向,但与母亲顾双洋结婚后,几乎搁置了自己的事业。要是杨闵文不放弃,两人即便是夫妻关系,一个月恐怕也见不了几次面。


    在当前,梁见铖自然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倘若他现在就甘愿放弃事业,成为像杨闵文那样的居家好男人,别说他自己会怜悯自己,明小姐恐怕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事业与身家背景不同,他可以不需要身家,但绝不能舍弃事业。一切身家都算作身外之物,而事业是他内心野心和欲望的一部分,也是他这个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若斩断自己事业的“手脚”,在家里等待光彩照人的明小姐回家,即便两人灵魂再相爱,也无法继续亲密相拥。


    正因梁见铖无比清楚事业对自己的重要性,他才会义无反顾支持明汐拓展事业版图。


    人都是贪婪的,有能力的人更是如此。比如他今天转机两次,就为了能在机场见上明小姐一面。原本以为能早点腾出一天时间回来,左算右算,依旧身不由己,只挤出了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


    一个小时里,在车里能做些什么呢?可以接吻,可以说话,但肯定做不了梁见铖最想做的事。


    六月的海港,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坐在车里的梁见铖,英俊面额不舍又烦躁,随即,他伸手解开了衬衫的一颗扣子。


    然后,是第二颗。


    “梁见铖,你要干什么?”明汐顿时惊讶不已,迟疑一秒问。


    梁见铖无奈地瞥了一眼神情防备又荒诞的明小姐,觉得好笑,又继续解开了一颗纽扣。一时间,流畅而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呼气间都弥漫着浓郁的思念和爱意。然后,梁老板用英文非常得体地反问明小姐:“Do you think I’m a horny bastard?”(你认为我是好色的混蛋吗?)


    明汐:……


    “Yes, I am!”


    梁见铖俊脸微微一动,毫不羞愧地承认,但他的好色只针对明小姐。


    “……”


    只要梁见铖说英语,言语就会变得很赤裸,看她的眼神也更嚣张,当梁见铖解开三颗纽扣后,刻意而缓慢地当着她的面,从她的车里抽了两张纸巾,擦拭自己脖颈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明汐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趣味笑意。即便梁老板直白地表明自己现在是个好色的混蛋,还是依然不失君子之姿。


    同样,明小姐也有些舍不得梁老板。但是,她和梁老板都无法成为守在家里等待的人。她和梁见铖决定在一起,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很难过上那种细水长流又平淡度日的生活。


    这一点,明汐心里十分清楚,梁见铖更是比她还要明白。


    最后一个深切拥抱结束,明小姐拎着行李下了车。


    梁见铖也跟着下车,帮明总把行李箱送到国际航站楼。不远处,德子和歆雨早已提前在出口等候。


    梁见铖把行李箱交到明汐手上,两人双手触碰的瞬间,掌心轻轻划过,爱人之间深深不舍的情绪反复涌上心间。直到,已经走在前面的明小姐利落地回过头,冲他愉快地挥了挥手。


    人来人往,梁见铖身姿挺拔地站在原地,双手插入口袋,目光温柔专注,徐徐目送明小姐走进安检口……


    后面,这样的送别演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溢满不舍,每一次又都迎来新的欢喜;


    期待、兴奋,忐忑,成长,每一次起飞,每一次降落,都能带来新的成就和成果。


    当机场送行成了相爱的常态,梁老板和明小姐的相守就像是难得一遇盛宴,从而更加珍贵。


    不过如何看待后面的年份,千禧年后的2005 年,对于明汐来说,无疑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起飞之年。


    明小姐立足时代机遇,时代也没有辜负明小姐的努力。


    自 2001年起,中国出口总额占全国 GDP的比重呈直线上升趋势,到 2006年更是攀上了顶峰,高达百分之三十五。至此,中国经济的三大马车——消费、投资以及出口,正式形成。


    2005年 1月,随着《多种纤维协议》终止,这一年一直到 2007年,是纺织外贸行业出口最繁荣的三年。在这宝贵的三年里,不仅明宙紧紧抓住了发展的机遇,德子的服装厂也从一个仅有五十人的小工厂,壮大为拥有五百名员工的规模。


    明宙的户外服饰工厂,也在 2006年的秋天顺利投入生产。


    时间从不等人,机遇稍纵即逝,所以眼光要准,行动要快。但凡有利可图的经营,无需过多宣传,都能吸引众人趋之若鹜。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内各大院校陆续成立国际贸易专业。


    2006年,由于中美贸易顺差过于夸张,到了 2007年,国家加大了对外贸不同细分领域的调控力度,降低了两千多种容易引发贸易摩擦商品的出口退税。这一调控措施使得中美之间的外贸顺差得到了相对缓解。


    然而,中美两国之间巨大的贸易顺差,一定会引发两国间严重的政治矛盾。


    这一点,国内港口贸易城市中敏锐而聪慧的外贸从业者,心中都像是悬着一把大刀——他们不知道这把刀何时会落下,又会在哪个关键节点斩下。但即便如此,在这把刀尚未落下之前,万桨齐动,中流击水,所有人都在奋力向前。


    正是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三年里,许多进出口商人凭借着敏锐的眼光、果敢的魄力、冒险的精神,以及时代赋予的难得机遇,迅速积累了财富,直至实现了身价的成倍增长。


    其中,包括梁见铖一直深爱着的明小姐。


    在这三年间,明小姐的工厂两次举行结彩庆典,明宙外贸公司也从一个仅有十人的小公司,发展成为了拥有超百人的规模。到了 2007年,明宙公司的年度退税额超过了星海外贸公司。


    2007年,梁见铖基本退出了海港的外贸圈,没办法再与明小姐在这个行业里相互辉映。然后,漂亮又能干的明小姐已在行业里几乎成为了一个传奇般的存在。


    美丽动人,身价上亿,做事既有灵活的手段又有强硬的态度。这样的明小姐,别说在梁见铖的心中是独一无二极具魅力的存在,在整个行业,也是一道令人瞩目无法取代的光鲜靓影。


    没有人能够永远风光无限,但在 2007年,明小姐几乎风光了整整一年。


    2007年,岁末结束,正式踏入了2008年。


    2008……


    这一年,不管从明小姐的记忆,还是梁老板的回忆去看待,2008年都是相当非同寻常的一年,不管对国人,对世界,还是对他们自己。


    亦是对两人之间的这段感情。


    第106章 106 不要对她抱有希望,她是一定不……


    2008年 1月 1日, 元旦。


    海港外贸协会五年一次的常务理事会换届大会,在海港的斯卡利酒店举办。


    明宙外贸的明总,将以理事的身份出席, 并参与票选。


    选举换届会安排在下午, 上午——


    明汐去了隆茂百货,在李坚的办公室坐了坐。


    最近, 海港的气温是一日冷过一日, 时不时跌破零度。像梁老板这样风度翩翩一点都不怕冷的男士,今年入冬也早早地穿上了毛衫。


    可见今年真是一个冷冬。


    从事外贸生意的明总,会一直关注年底气候,因为大量货柜航运容不得半点差池,然而恶劣气候难以避免会对物流造成严重影响。


    同样今年的气象专家也早早预测,由于赤道中东太平洋的冷水持续发展,导致整个秋天维持着拉尼娜状态,因此预判 2008年元旦之后会异常寒冷。


    异常寒冷,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谁也没料到,2008年的 1月会那么冷, 冷到雨雪封路, 暴雪围城。


    不过——


    今天元旦的天气还是不错, 虽冷,但有日头。


    明汐从李坚办公室的皮椅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


    时隔近八年, 隆茂百货总经理办公室的陈设几乎没变,唯有窗外的景象不同往昔。她记得 2000年离开的时候,窗外的槐树正开着簇簇洁白的花,热烈而清雅;现在寒冬时节, 街道两旁的槐树姿态未改,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像是被岁月褪去了外衣,凭添了几分苍劲之感。


    明汐收回视线,微笑转身;不远处李坚弯着腰,正为她泡着茶。


    今天见面,李坚的奉承话一直没停过,却言过其实了。不过李坚说个开心,她也听个开心。


    她初入社会,最幸运的地方,就是遇上了李经理这个好领导——精明又厚道。当年只共事了半年,李坚还能爽快地放她离开,这份情面至今让她心怀感激之情。


    当然,如果2000年初夏她没离开隆茂百货,能长期跟着李坚做事,李坚也是不会亏待了她。


    丁晓就是一个例子,现在已是销售业务副经理了。


    “别别别,幸好当年放你走,不然我要遭天谴了!”李坚打开茶叶罐,一脸乐呵呵地说。这几年百货生意蒸蒸日上,李坚也过得春风得意,除了鬓角添了些白发,模样没太大变化。


    要说变化大,谁能比得上明汐?


    女人过了 25岁便到了分水岭,今年 28岁的明汐,却仿佛刚刚到了花开正盛的状态。


    也不知道是钱养人、事业养人,还是爱养人,明小姐居然还是那么有精神气儿!浑身上下透着二十岁刚来隆茂的蓬勃朝气,却没了最初的青涩莽撞,展露笑意的眉眼不仅淡然生动,还有自信和风情融合的浑然天成。难怪前些日子在商务饭局上,李坚听闻有官场红二代为追明小姐大费周章,最终却铩羽而归。


    因为下午要开协会换届会,明汐今天出门穿的相对正式。即便厚实的黑色外衣暂时脱了,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身上还穿着一套得体修身的女士西装,浅灰色的。这几年,明汐变化并不大,只是她和李坚见面不多,他才那么多感慨。


    唯一变化,就是她把养了多年的长卷发剪了,现在是中长样式,刚好是可以扎起来又不需要花时间打理的长度。


    今天明汐来李经理这里,是为明宙户外服装与隆茂百货的上柜合作而来……


    整个谈事手段,既讲人情又给价值,李坚都找不到讨价还价的突破口。


    “上半年的招商会怎么不见明宙过来呢?”李坚泡好茶,亲自送到明总的手上,嘴上说着畅快话,听着还是有点隐约其辞。


    明汐眉梢带笑,坦诚道:“上半年品牌刚成立,哪儿敢来隆茂的招商会凑热闹?就算李经理肯给我这个面子,我也怕砸了场子呢!”


    李坚大笑,这的确是明汐会说的话。他感慨地摇头:“明汐啊,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说话还是这么……实在!”聪明又实在。无坚不摧的话,往往都是亮堂话。


    “哪能不变?您刚才还说我变化最大呢!”明汐抿了口茶,眼尾微弯。


    “我说的不是样貌,是你这说话的劲儿,跟当年在我手下时一模一样。”李坚低笑两声,打趣道,“幸好当年我没看走眼,才等到了合作的机会。”


    明汐笑得谦逊,又趣味盎然地回应着俏皮话:“当年要不是您肯放我走,我哪有机会冲出来?现在不拼命往前赶,怎么对得起您当年的‘没看走眼’?”


    “你这一冲,直接冲到了隆茂的平台上。要不是今年隆茂百货销售额稳坐海港第一,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不上时代了。”李坚跟着一笑,又半开玩笑地感叹,“明汐,你简直是一个创造传奇的女人。”


    传奇还早呢。明汐认真了两分,说出正经话:“如果Bright这个品牌能在隆茂做出来,到时候李经理再好好夸我吧!”


    好好好!李坚愉快地给出了承诺,一定给明宙挪出最好的专柜。


    不管跟谁谈合作,李坚这个人都是客气而热情,何况对明汐。


    今天明总能亲自跑这一趟,李经理也是深感欣慰的。不求明汐能记他当年多少人情,只要没有忘记昔日交情。


    怎么会忘呢!昔日扶持过她的贵人,明汐一直记得呢,何况她的贵人都这般优秀。


    “丁经理,等会有空帮我挑几套男装吗?”


    明汐踏出李坚办公室,丁晓丁经理已等在门外,身上是隆茂百货今年的新春红工装,领口别着银质经理工牌。


    合作既已谈妥,她正好顺道完成某人的“委托”,帮忙采购几套新衣。


    “明总这话说的,我就算现在忙得不转身,也要给您腾出身来。”丁晓咧嘴一笑。


    “劳烦!”


    隆茂男装区的暖光映得每一件男装奢华又低调,不同风格不同款式,明汐选了好几套,除了衣服,还有围巾配饰,一并都买了。


    大大小小装好了好几袋,明汐签单离开。


    司机提前坐在商务轿车内,于隆茂后门静静等候,隆茂男装专柜新来的年轻导购将袋子拎到后备箱。途中明汐能感受到,这个年轻导购看她的眼神,敬仰羡慕又带有猜测。


    然后,导购小姐伶俐上前,动作娴熟地替她打开车门。


    “谢谢。”明汐礼貌颔首,坐进后座。


    人生机遇真神奇,当初她也是这样帮客人拎着大包小包,又弯腰含笑地打开车门,她感受过趾高气扬的富贵人,也体会过礼貌周到的有钱人。


    当下,不管从资产规模还是身份地位看来看,她也算跻身有钱人的行列了。


    她以前想过,如果有钱了,她也要高高在上,沉默又高冷。事实上,她还是她,精明藏于心,笑脸给到位。


    岁暮寒天,海港中心城区的大道,一辆辆不同品牌的汽车紧紧排着队,车屁股的排气管呼呼吐着冒烟的尾气,在冷冽的空气中,时而凝聚成团,时而缓缓消散,构成了一种别样的时代人间烟火气。


    “明总,直接去斯卡利酒店吗?”司机双手稳稳地把控着方向盘,当车子从最为拥挤的隆茂大道转弯,询问后座的明汐。


    坐在后座的明汐,利用碎片化时间,查看手机里的工作邮件。


    她买了今年最新款的触屏手机,作为第一代智能机,它已经具备上网查阅邮箱的功能。这几年比起外贸,电子科技才是迅猛发展,简直到了每年都在改变大家的生活和工作模式。


    “对,不过下午我估计会在斯卡利酒店待上几个小时,你不用等我,先把后备箱的衣物送到天禧……二号,放在门外就行。”明汐头也没抬,有条不紊地交代着。


    “好的!”司机应道。


    明汐继续看着邮件,看完之后,编辑英文进行回复。


    这两年,虽然工作忙,事业也大大迈了一大步,明汐的状态反而松弛下来了。


    倒不是有钱带来的松弛,是她好像又成长了一点。


    前两天,她和江美倩碰了面。Maggie一坐下,直接开启对梁老板的吐槽模式:“我的天,上次在政府开会,我撞见梁见铖,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梁见铖居然穿上了行政夹克衫,那气质简直像我爸一样。要不是最后他转过头,脸还是那张脸,还是性感年轻的,我都不想承认,这人是我当年求之不得的男人!”


    咳咳……


    事实,应该没有 Maggie描述得那般夸张,不过梁老板现在身份和她这样的民营老板不一样,加上这两年做派有意低调,穿衣风格自然也没法延续早年英式精英范儿了。梁见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前阵子才恳请她年底抽空帮他挑选几套年轻休闲的衣服。


    这不,明总今天一出手,就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堆。


    两人的三年合同快满了,不知道是续约还是终止,但在合同期间里,甲方经济实力翻倍,乙方的福利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明汐嘴角扯了一个笑,车子已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斯卡利泊车小哥赶忙上前,极为礼貌地为她打开车门。


    下午两点的会,中午,明汐还安排了同一位相交多年的海外客户共进午餐。


    无论老板做到多大,面对客户时,一样还得和颜悦色。哪怕客户迟到了一个小时,明总始终保持好笑脸好脾气,将这顿午餐招待得尽善尽美。只是如此一来,等结束午饭,时间差不多就到下午两点了,明汐踩着最后时间,赶到了三楼酒店会议厅。


    外面寒风凛冽,酒店暖气十足。


    服务员走上前,双手用力推开厚重的会议大门。


    明汐一手挽着外套,一手拎着刚签好的合同,脸上挂着怡人的笑容,款步走了进去。因为是最晚到的,即便没迟到,明总还是略带歉意地朝众人微微一笑。


    自信又谦和,是她这些年在梁见铖身上学到并运用自如的处世之道。


    盛局坐在前排首位,其下方是副主席贺远。


    明汐的座位也在靠前位置。


    三年时间,随着明宙实力提升,明小姐在每次会议中的座位,也从最初的最末尾,一路挪到了现在的最前排。今天,她仅以理事身份,坐到了贺远的正对面。


    不过,今天之后,贺远应该不会坐在她的对面了。


    明汐身旁,坐着星海外贸的 Kevin。这几年,星海外贸一直由他负责。和梁见铖相比,Kevin毕竟只是代理经理人,对他而言,维持星海外贸的利润率远比扩充业绩更为关键,也正因如此,才有了明宙的乘胜追击和后来居上。


    虽说明宙和星海外贸一直是竞争关系,明汐和Kevin私交不错,每次碰面,都是客客气气的。究其原因,无他,直至今年上半年,星海外贸一直都是明宙最大的债权公司。


    明汐从容坐下,放下公文包,然后朝着盛局点头示意。盛局身旁的会议主持人随即开启会议流程,前半段都是些常规的官方套话,直至进入最为重要的投票环节。


    “本次选举大会,主要有两项议程,一是新增副秘书长,二是提议星海外贸的谦总担任协会副主席。副秘书长和副主席的候选人名单,已发到各位手中,稍后请大家举手投票。”主持人沉稳声音在会议厅内响起。


    明汐看了看选票名单,贺远和谦总 Kevin的名字都赫然在列,另外还有协会里一位资历深厚的“老哥哥”。三选二,这对她来说,今天的抉择轻而易举。


    明总微微后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目光未刻意落在贺远身上,只是自然地平视前方。


    但与此同时,贺远一直目光凝重地看向她。


    这三年,明汐可以不谦虚地说,明宙很不错,相较之下,海鸥就有些差强人意了。原本海鸥靠着美国那边的订单维持销售额,却因为贺远娇妻在侧,前妻与之分道扬镳,客户人脉大不如前,加之三年前负债严重,用行业人共同的眼光来看,现在的海鸥不过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再创辉煌,已不太现实。


    商场如战场,即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多人也是看人下菜,行业协会也是一样。五年前,贺远还以老大哥的身份前呼后拥,当选了副主席,今天贺老板能不能保住副主席位子——都很难说了!


    投票正式开始,第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哥哥毫无悬念,众人一致举手,全票通过。


    第二位是谦总 Kevin,平日里做事圆滑周到,虽说只是星海外贸的代理经理人,自加入海港外贸协会圈子以来,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个人性情,都备受认可,最终,他得到的票数虽不及老哥哥,也超过了半数。


    轮到贺远投票了。


    落井下石之事,明汐从前未曾做过,现在也不会去做。但她也不至于脑子抽了,要好心到去投票给贺远吧。


    当贺远的投票环节开启,贺远第一个看向的人,不可避免是坐对面的明汐。


    两人面对面坐着,目光自然容易交汇。


    在这个场面上,贺远突然朝她一笑,是那种迫于无奈又要厚着脸皮索要人情的违和笑脸。


    对面的明汐着实感到一点惊讶,微微挑了下眉,脸上自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愉快笑意。


    然后,迎上贺远几乎“求票若渴”的目光,明总在认真思考了一秒之后,手上握着的圆珠笔轻轻敲了两下桌——


    随即,她一脸客客气气,又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明总从不来虚的,直接用最礼貌最实在的神情语言,提前对贺老板明确表达了一个意思:不要对她抱有希望,她是一定不会投他的。


    第107章 107 真好啊,她还可以嚣张地活下……


    都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在瞬息万变的商界,想长久维持风光盛景, 别说三十年, 十年都难。


    今天在座的诸位同行,不只明汐对海鸥情况了解, 是所有人都心中有数。


    海鸥已是一家徒有其表的空壳公司, 贺远还怎么当这个行业的副主席,大家一起选个笑话出来吗?


    贺远投票开始了,明汐微微低下头,倒也不是避着尴尬,而是真不想多看贺远一眼。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想瞧瞧究竟谁会投票给贺远,谁和她一样无动于衷。


    抱有差不多的想法,不少同行,跟明小姐的目光默契交汇。


    在严肃投票环节,这种眼神交流, 好像有点过分, 但大家都是商人, 做人若不过分一点,怎么能抢到生意啊。


    贺远的目光再次透过冰冷的镜片,直直射向明汐, 他心里已经清楚,明汐不会投他一票,但看到明汐那副仿佛在看好戏的模样,心中怒火难以抑制, 差点直观地写在了脸上。


    看好戏?


    哪有!


    明汐抿抿唇角,觉得自己真是无辜受累,平白担责了……


    仔细一想,怪不得贺远能和明玥走到一起,这两人在某些方面也是相似,一旦出了事,第一反应都是将过错归咎于他人,从不反思自己。贺远这些年身为协会副主席,这几年没给行业做一点事,只想着谋取个人私利。换作是她坐在贺远的位置,早就如坐针毡了。但是,贺老板还是心安理得,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话没错,明汐对现在的贺远,真没丝毫耀武扬威的念头。只是……今年的她真的太风光,或许不经意间,自然流露不自觉的张扬,让贺总误会了吧?


    明总双手轻轻垂桌,大大方方地环顾四周,看到一位同为理事的老板,原本犹豫不决的手,在和她目光对视之后,居然悻悻地放了下去。


    这……真是抱歉了!


    实际上,今天这场选举从某种程度而言,不过走个形式罢了。选举的结果,早在官方的预料之中。


    结果,自然是贺老板连半票都没有达到。


    这几年贺远的所作所为,协会主席的盛局也是一清二楚。这几年,对贺老板所作所为不满、且不买账的,又岂止她明汐一人呢?


    会议结束,丢了脸面和风度的贺老板,径直朝着明汐走来。彼时,明汐身旁正围着几位同行,大家原本正其乐融融地讨论着海外电商生意的布局,气氛很是融洽。贺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自然打破了这份和谐。


    “Lamia,不管怎么说你当年都是从海鸥出来,今天没必要这样针锋相对吧!”贺远怒气未笑,说话如冰冷的箭矢,直直地朝着明汐射来。


    明汐脸上笑意戛然而止,她转过身,客气又有礼地看向贺远。这会她身前身后站满了同行,贺远显然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想让她一起难堪,好发泄一下心中不满。


    “对呀,贺总怎么也是明总以前的老板,今天明小姐多少也要给贺总一票嘛!”一个体态富态的老板,也站出来替贺远帮腔。此人也是明宙的竞争对手,现在之所以帮贺远,应该不是两人关系好,而是明宙在生意场上抢了他不少份额。都是利益商人,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而在针对女性这件事上,没品的男人总是出奇相似。


    然后,在胖老板助威后,贺远又开始装好人,用一种故作无可奈何又难以置信的语气说:“Lamia,我和你相识多少年了,就因为你父母那点恩怨,你也对我耿耿于怀。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替你照顾你父母。”


    什么叫替她养父母。


    那不是明玥父母么?


    明汐面露一点好笑神情,却没有丝毫恼怒。贺远故意叫她的英文名字,又当众提及父母之事,无非是想在众人面前压她一头,摆出昔日东家的派头,这做法简直愚蠢至极。


    都无需明汐多开口,她身边就有好几个人主动站出来为她说话。谦总更是姿态十足拉偏架:“贺总,我正和明总聊得好好,您突然过来,都打断我们之前的话题了。明总,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明汐无奈地笑了笑,谦总这一招,让她得以直接忽视贺远,倒也不错。但是,明总不想在严肃的选举之事上被人误会。


    贺远扯着嗓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两人恩怨说成是她不选他的主要原因,仿佛他这次落选,她是罪魁祸首。


    当同行都看向明汐,明汐反而相当真诚地看向贺远,轻声问一句:“贺总,您是不是气糊涂了?我和您之间能有什么恩怨呢?”


    “或许在您看来是有恩怨,但在我这儿,我可不是你家明玥的仇人,我不过是她的债主而已。”明汐解释完,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说起投票的事儿:“至于贺总您今天落选,我作为曾经从海鸥出来的人,也深感遗憾。正因为我曾在海鸥工作,我觉得您应该最清楚我为什么没投您的票,您难道不明白吗?我向来对事不对人。”


    “我们又不是小学生选班干部,谁会拉帮结派去选谁哪。大家都是非常负责公正的理事成员,我作为理事没选贺总,只是因为贺总您不合适,仅此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德不配位!


    明汐终究还是给贺远留了几分情面,没有把后面更重的话说出口。她回应时,脸上始终挂着如春风拂面般的盈盈笑意。旁边星海外贸的 Kevin像大哥一样护着她,还有人伸手搭在贺远的肩膀上,表面上是在安抚,实则是怕贺远冲动之下伤到她。


    但明汐很清楚,贺远不敢。他不过是想最后泼她一身脏水。她根本无需闪躲,因为那些脏水都溅不到她身上。她不过是个理事,没什么可虚伪呢,她又不想当主席。


    没有再多看贺远一眼,明汐从贺总面前走过,与她同行的是刚刚上任副主席的星海谦总。


    没有人能够一直风光,明小姐也一样,所以做人要客观,这一点明小姐从未改变,她又不是因为风光了才看不上贺远的。人在低微之时,更要好好为自己积累人品,前几年,明汐为现在的自己积累了不少好口碑。


    会议门口,另一个老大哥招呼她过去聊几句。


    “明总,最近怎么都不去打球了?好久没在岳西见到你了。”老哥哥和她闲聊说。


    “我确实好久没打高尔夫了,最近在学拳击呢。”明汐笑着回应。


    “大家听听,还是明总年轻有活力,一会儿玩这个,一会儿玩那个。”老何嘴上打趣,又带着几分赞美。


    明汐也笑着说:“我是比何总年轻点儿,但何总不仅赚钱比我们厉害,在玩乐方面也是不输我们年轻人呢。”说着,顿了一下,对着 Kevin挑了挑眉,“对吧,同样年轻的谦总。”


    每次碰上这种无聊会议,大家都爱围着明小姐,不仅是这几年明宙发展好的缘故,而是和明小姐说说话,大家都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Kevin笑得眼角的皱纹都露出来了,还连连点头。对对对,他还年轻着呢!


    在生意场上混,没有人能做到事事周到,但不能落下话柄。今天贺远落选,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她这落下话柄。


    换届投票的任务已经完成,明汐也不想多留。好几个同行邀请她晚上在酒店聚餐,她都以有事为由拒绝了。


    来得清清爽爽,走得也干干脆脆。


    司机重新折返回来接她,已在酒店门厅等候。


    明汐提着包上了车。


    当老板风光归风光,辛苦也是一样。今天元旦节假日,员工都放假休息,她又是谈业务,又是开会。忙碌了一天,辛苦的明总终于可以回家了。


    车子驶上高架,只开到一半,一位好心又爱八卦的江小姐通过邮箱给她发来了一张照片,还附上文字:“我知道梁老板对你死心塌地,不过单纯分享个八卦,民申投行的第一美女经理,正暗戳戳地对你家梁总下手呢!”


    额,还有这事儿?


    明汐手指轻点手机屏幕,打开江美倩发来的照片。这是一张在小型会议桌旁拍摄的照片,梁见铖和那个在投行颇有名气的美女经理前后坐着。从照片上看,两人既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眼神交流。


    明总突然思忖了一下,要是合约到期,梁总在最后关头违约,她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违约金呢!略略好笑之后,抛开合同约定,单从感情方面来说,她从未怀疑过梁见铖。哪怕她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梁见铖。如果有一天梁见铖真的“另谋高就”,她都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只能独自懊悔遗憾,后悔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没能多陪陪梁老板。


    傍晚时分,明汐回到天禧二号。


    独自在家,她打开冰箱,没找到什么可吃的。一时间,也想不到吃点什么,便拿出一包泡面,加了两个鸡蛋和火腿,准备一起煮了。冰箱里还有几片蔬菜叶子,前段时间歆雨给她卤的牛肉也还剩半盒。这么一搭配,这顿晚饭倒也不错,至少比酒店的饭局吃得自在。


    外面寒潮来袭,寒气逼人,家里暖气充足。明汐脱掉大衣和西装,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羊绒真丝高领衫,衣服十分修身又有弹力,穿上后显得她肩薄腰窄,还胸部饱满。


    厨房里,明汐用小锅煮了满满一锅,特属于方便面调料包的香气四溢,浓郁扑鼻。


    明汐端着小锅来到吧台,正准备开动,玄关处传来输入密码的按键声。她握着汤勺,人随意地坐在高脚凳上,歪过目光,就看见梁见铖开门进来了。


    行政夹克、西装裤,脚蹬中规中矩的牛津皮鞋,梳着规整大背头……明明五官身材依旧清峻卓然,即便多了几分持重,更显男性成熟的张力。只是这身正经装扮的符号感太强,确实有了江美倩说的那种官气。尤其梁见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与他这身装扮十分搭配的老土公文包。


    明汐凝眉,深深地看了梁见铖一眼后,唇角上扬,调侃一句:“嗨,梁领导?”


    梁见铖:……


    前年梁见铖忙着星海科创的股权改制,今年又忙着上市,事情基本尘埃落定,可以告一段落了。今天和明汐一样,梁见铖推掉了多个饭局,费尽心思赶回来,就为了能陪明总好好吃顿饭。


    三年期的合约即将到期,能不能续约,或者改变新的合作模式,他这个乙方心里还是有点危机感。这几年,梁老板一直尽可能抽出时间,给甲方提供情绪价值和贴心服务。然而,一进门,明小姐那意味深长的一记凝视,让在外身份尊贵的梁老板在一瞬间,竟有些自惭形秽。


    他穿成这样,不是审美发生了改变,纯粹是为了融入群体。在体制内的会议场合多了,如果总是西装笔挺,难免成为最突兀的那一个。最初的那几年,市领导最爱拿他打趣,经常笑着说:“梁总是大帅哥,但大家可别总盯着他看啊,都把注意力放回今天会议的重点上来!”


    梁见铖在玄关处脱掉行政夹克衫,里面是一件纯黑高领衫,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舒朗劲气。身材依旧英挺有型,只是眉宇间流露出的沉思,让他这张清隽成熟的脸多了几分严肃。


    明总最怕严肃的领导了,赶紧低下头吃泡面。


    “今天明总参加协会换届会,新上任的主席都没好好请明总吃顿好的,还让明总回来吃泡面?”梁见铖走上前,眉眼间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温和了不少。


    明总今天在外很风光,但在梁老板面前,不敢放肆呢。尤其被梁见铖撞见她在吃没营养的泡面,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神情温顺得像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女人,举着汤勺解释:“家里的泡面再不吃就过期了,为了不浪费,还是回来吃自己的。”


    梁见铖嘴角微微上扬,俯身落下一个吻,印在明汐油光发亮的唇上。


    既然他的唇也沾上了一点泡面味,深谙“勤俭持家”之道的明总,能不能赏他几口泡面呢?他匆匆忙忙赶回来,也是还没吃上晚饭呢。


    原本明汐一直请了阿姨帮忙打理家务,年底阿姨有事回老家了。以往要是梁见铖过来,他都会亲自打电话给阿姨,叮嘱晚上留菜留饭,即便工作再忙,也想和明总一起吃上几菜几汤。说实在的,这几年梁见铖觉得,他和明汐除了没有名分,两人相处过日子的方式,和夫妻都无太大差异。


    就是这样一起过日子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一起吃顿几菜几汤的家常便饭,共食一锅泡面,都显得格外珍贵。


    人要懂得珍惜福气,才能体会到和爱人一起吃饭也是一种幸福。这三年,两人忙归忙,都是尽可能抽出时间回到两人爱巢,一起用餐、聊天,做着情人最亲密的事。


    对于以上,梁见铖没有丝毫不满,也从未觉得不知足。


    唯一让他烦恼的是,明总现在追求者有点多,而且质量颇高。就这半年,他所知的追求者,有腰缠万贯的富豪,也有二代权贵,还有年轻帅气非凡的弟弟。还有季润泽,不也是明总的好朋友吗?


    梁见铖自认为自己也算帅哥一枚,当初能打动明小姐,靠的也是这张还算拿得出手的脸。现在的他是不是不够新鲜、吸引力下降了呢?嗯?刚刚明小姐那一眼,虽然只是流露出些许困惑,无奈梁见铖太过敏锐,还是捕捉到了一点端倪。


    明汐:……


    知道梁老板做生意下手快,谁能想到,在控诉追求者这件事上,梁老板也能做到抢先一步呢!


    无奈,明小姐和梁老板的相聚的时间太过宝贵,就算是理论这种事,也舍不得无端浪费。即便梁老板醋意翻涌,也舍不得对明小姐发作。尤其合同即将到期,关于合同的事,梁见铖绝口不提。如果提及,若要终止合同,就要在本质上改变两人关系,比如通过国家法律确定下来。


    梁见铖早早留学美国,自认为处事观念自由民主的成分居多。他第一次觉得,计划经济相比开放的市场经济,确实更加稳健,也更不容易出错。


    当两人相爱到极致,仅仅是身体相拥,灵魂似乎都能一同震颤……


    今天,因为 Maggie发来的照片,明汐还是回了个电话。本意是想说明,她和梁见铖的感情状态十分稳定。江美倩却向她抛出了一个现实问题:“你们俩现在既不结婚,也不好好谈恋爱,每天各忙各,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啊?你今年也二十八了,我不是说你年纪大,我是说……梁总不年轻了。我不会催婚啊,结婚这事儿一点意思都没有。很多人都以为相爱的善终是婚姻,往往因为婚姻,倒断送了爱情。”


    江美倩性格恣意又开放,说起婚姻,话语也是前后矛盾,给明汐传递了一种似乎鼓励又负面明显的复杂情绪。


    “没错,我就是想知道,你和梁见铖这段感情会如何善终?”


    她和梁见铖都没有寿终,哪儿来的善终。明汐这样回应江美倩。


    她和梁见铖都是有耐心的人,还属于享受过程不追求结果的人,因此她和他才能这样默契走到现在,后面要不要改变,明汐真没有想好。


    从相爱的角度,她和梁见铖……还不够善终啊!


    相爱久了,做|爱也会变得例行公事,然而梁老板每次都让她感到极致愉快,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的善终?


    高潮之后,思绪飘远,明汐不自觉地走了神,眼神游离。这细微的神情,都被梁老板捕捉到。梁见铖猛地埋下头,在明小姐的脖颈处落下一记深吻,毫不留情地留下了一个彰显欢爱的明显印记。


    明汐皮肤很薄,稍微不小心磕碰,就容易淤青。翌日清晨,她身着睡衣,站在盥洗台前洗漱,中间她伸长脖子,望向镜子里显眼的印记,漂亮眉头微微蹙起。


    不远处,梁见铖随手拿起一件衬衫,神色自若地站在穿衣镜前,修长手指一颗颗扣上衬衫纽扣。


    临近年底,两人的事都不少。有句话说得在理:大老板动动嘴,小老板跑断腿,不大不小的老板是手脚嘴巴齐上阵。明总,恰好就是不大不小的老板。


    谈及这个月的寒冷天气,梁见铖一样无法预知会冷到何种程度,相较天气这种不可抗因素,国际金融危机对外贸行业的冲击更为致命。今年年底,广东不少工厂已提前歇业。从经济规律来看,一段繁荣扩张期过后,必然迎来一次衰退调整,只是谁也不确定,2008年国内经济能否扛住这波衰退带来阵痛。


    临近出门,梁见铖和明汐在地下停车场道别。


    “明总,2008年,祝明宙一如既往,根基稳固。重在求稳,而非求快。”梁见铖抬手抚过明汐的秀发,送上对明宙在元旦新春的祝福和建议。


    即便多年情人关系,梁老板不经意间的身体语言,仍在表露一个事,他的男性荷尔蒙只因明小姐而澎湃。


    关于 2008年的经济动态和行业行情,明汐、德子、韩俊俊都在梁见铖组织的私密经济分析茶会上,认真聆听研讨。向来在经济判断偏乐观、敢于冒险的梁见铖,都提出求稳不求快,即便 2007年明宙在户外用品领域独占鳌头,明汐也决心以谨慎姿态,迎接 2008!


    做生意,有亏有赚是常态,把事情做好才重要。“谢谢梁总,今年我做任何决策,都会牢记您的八字真言——重在求稳,而非求快。”


    “看得出明总心态极佳,我便放心了。”梁见铖最后抚摸明小姐滑嫩如初的脸,很是流连。


    “有生意就做生意,没生意就做其他喽,我还有其他事能做呢!”明汐突然眨了下眼,眼尾弯出机灵劲儿。


    梁见铖想了一下,一时还真猜不透,除了生意,明总还能有什么打算。


    明汐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上车。她驾车从梁见铖身旁驶过,放下车窗,探出头来,眉眼含笑,目光定在梁见铖身上:“如果梁总想不到答案,说明还不够懂女人,拜!”


    车子轻快驶离,梁见铖眨了眨眼,独自站在地下车库,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若真这样,可能是梁家祖坟终于使力了吧!梁见铖摇头,嘴角不自觉上扬,舌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都这把年纪了,他居然有些羞涩了!


    人生得意,也难尽情尽欢。梁见铖这样,明汐也是这样。


    今天即便星海科创在产能规模、科技创新都迎来重大突破,年底梁见铖和母亲顾双洋陪同一位部级领导,前往海港最负盛名的寺庙祈福。寺院为此次祈福清场,但香火不改。梁见铖不信佛,在禅意浓浓的佛学庄严的氛围下,也闭眼求了心愿:他没求事业也没求子嗣,只求明小姐一生平安健康,无灾无祸。


    然而,2008年年初没多久,明小姐就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一周之后,天气愈发寒冷,连地处南方的海港,户外都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若迎着冷风在户外多待一会儿,脸都能被冻得发肿。在这样的严寒之下,明汐比起操心订单,更担忧工厂的生产。


    又是到了临近工人放假的关键时期。


    周五下午,本应从广州赶回的楼厂长给她打来一通急切电话。上个月,经梁见铖介绍,她安排宁市两个工厂厂长,带着几位优秀骨干,前往广东一家先进工厂学习。原本昨天他们就该返回海港,和她商讨下一季度生产事宜,没想到不仅昨天未能顺利返程,今天也依旧被困。


    “广东今年好多工厂提前停工,务工人员集体返乡,场面太夸张了,整个火车站人山人海!”


    “不是买不到票,是火车发不了车,广东下暴雪了!”


    “哎呀!情况太糟糕了,我和老蒋回不去,工厂那边的年终奖金都没法发。工人们年底就盼着这点奖金,前两天春华跟我说,已经有工人开始闹事了……”


    这通电话打了好几分钟,明汐还是第一次见楼厂长说话惊慌,尤其提到广东火车站人挤人的这个事。


    这几年,明总经历过不少事,就算事情紧迫,还是冷静安抚楼厂长几句,若明天火车依旧无法发车,她会亲自前往宁市处理收尾工作。


    “没事,安全第一,你们在广东要保重。”明汐反复叮嘱。


    挂断电话,明汐第一时间联系的合作银行,预约支取大额现金。常年对接的银行经理态度还有点为难,明汐撂下狠话:“如果明天中午 12点前,不能取到六十万现金,明年开春我立马更换合作银行。”


    次日,楼厂长依旧赶不回来,中午十二点,明汐开车前往银行,取到满满一皮袋子现金。


    除了要赶去工厂做收尾工作,当前明总心里还有个隐忧,若广东火车停运,海港宁市一样会受影响。她的工人们很可能都无法按时返乡。所以,趁着海港还未下雪,她必须抓紧时间奔赴宁市工厂发放奖金,做好善后工作。


    车子如常驶上高架,但没开多久,暗沉的天疯狂般卷起了大雪。


    明汐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比她和梁见铖第一年在一起的那场雪大太多了,高速画面几乎世界末日般恢宏壮阔。车内开着空调,明汐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但能看到冰雪落地后未融化,而是迅速凝结成冰。


    突遇极寒天气,路况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明汐尽量放慢车速,跟着车流前行……


    刚开到一半,前方分叉路口,交警车辆停在路中,指挥所有车辆下高速,因为前方道路已经封路!


    交警通过大喇叭高声呼喊:“为了安全,请所有车辆有序下高速!”


    明汐顺利缓慢地驶下岔道,在改走国道和返回海港之间,她犹豫几秒,毅然决定开上国道。只要慢慢开,入夜前她应该能赶到宁市工厂。


    她的副驾驶座位上,稳放着装满现金的鼓鼓皮袋子,由于会计无法赶回,只能用现金发放奖金。


    当一个女老板,长得漂亮没用,得把事情办得漂亮,才能让下属踏踏实实地跟着她。这几年,明汐就是靠着把一件件事做到位,让员工,让厂长和工人都认可她,而不是揣测她是傍上有钱男人后出来创业玩玩的小三。


    较于面上风光的老板,工人们最期盼的,就是年底这几天能拿到钱,风风光光地回老家。明汐在乡下长大,很清楚这一点。她晚一天发钱,工人们就得多等一天,多等一天,就可能没办法回家过年。


    所以,即便大雪不断,渐渐覆盖了挡风玻璃,明汐依旧改走国道,坚持朝宁市工厂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像她这样执着前行的车辆不在少数。只是随着大雪持续,冰冻现象愈发严重,车辆打滑的情况也越来越频繁。


    就在这时,明汐接到了梁见铖打来的电话。


    梁见铖打电话给明汐,本是想让明汐下班之后别自己开车,他会亲自来接她。万万没想到,明汐这会开车行驶在前往宁市的路上。


    “明汐,你立刻停车!”梁见铖第一次用命令语气说话。


    “梁见铖,真的没事,我开得很慢!”明汐解释。尽管天气突变,开车上路的人都会有些许不安,但明汐淡定从容惯了,一路谨慎行驶,平安无事。


    “不行,你现在就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车停在路边,我不允许你继续往前开——”梁见铖态度坚决,毫不退让。


    明汐不想吵架,也不想分心,“我挂了——”明汐对梁见铖说。


    然后,意外就在这一瞬间降临。


    明汐正打算挂断与梁见铖的通话,前方一辆车因追尾停在了路边。这条过道本就不宽敞,追尾车辆彻底堵住她的车道,她只能借道通行。就在她打了点方向准备借道,一辆严重打滑的大货车快速从前方冲了上来。


    伴随刺耳的刹车声,明汐眼瞳猛地一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控制住害怕本能没有急踩刹车,迅速打了一个大方向,流利而漂亮避开冲撞而来的大货车。哐当重响,侧翻的大货车堪堪滑过奔驰轿车。


    她成功了,成功避开了大货车的正面撞击。然而,由于避让速度过快,车子瞬间失控打滑,直接冲出没有护栏的国道,飞了出去——


    真的是飞了出去!明汐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某一刻,她都不确定自己在最后关头有没有发出声响,但她又真切地听到梁见铖几乎带着颤音,声嘶力竭地呼喊她的名字——


    “明汐!”


    “明汐!”


    “明汐……”


    海港星海科创办公大楼的十层,梁见铖原本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当手机那边直接传来剧烈的碰撞声,随后陷入死寂,没有任何回应,在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几秒里,梁见铖的大脑第一次陷入空白,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紧紧握着手机,本能地连着叫了两声明汐,紧接着,他脚步颤抖地冲出了办公室。


    他必须冷静,必须冷静!他无法立刻飞到明汐身边,如果明汐真的遭遇了车祸,眼下能最快赶到她身边,只有道路施救人员。


    梁见铖面色惨白,几乎是撞开了会议室的门。


    此时,星海科创的会议室,国有领导正在给科技人员开会。梁见铖一言不发走到最主位的廖总面前,没有任何客套,直接说话:“明小姐在海港去宁市的国道上,大概率发生车祸,现在需要帮我最快确定地点,联系道路施救人员……”


    还说出这句话,完全是梁见铖在长期冷静思考中形成的本能反应。


    廖总国有出身,这几年和梁见铖打交道,也是清楚明小姐是什么样的存在。会议立刻终止,廖总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找人办事。


    梁见铖说完,掉头往外走去,星海科创的众人纷纷上前阻拦梁见铖,理由很简单,梁总再快也快不过道路施救人员,留下来等待消息才是最为理智的选择。


    梁见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次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理智和冷静,每时每刻,只感觉心脏仿佛要炸裂开来,里面流淌的血液似乎同时迸发而出。他的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稳,对于明汐那边可能发生的可怕情景,他不敢设想,又做不到闭眼不想……


    整个人几乎要倒了下去。


    梁见铖这边最为黑暗的十几分钟,也是明汐经历最漫长的十几分钟。


    当车子飞出去,明汐脑子无端冒出一个想法:做人真不能太嚣张啊!


    为什么中国人一直强调低调做人,真的是有道理的。谁能想到 2007年风光无限的明小姐,会在 2008年的开头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呢。


    大货车打滑侧翻,牵连明汐的奔驰车飞出车道,最后是四轮朝天地砸落在田野积雪里,沉重无比地凹陷了进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肆意狂妄地下着,转瞬将整个车子的底部覆盖成了白色,车子的发动机自然停止了运转。


    十分钟过去,国道上好几个路过的车主都下来了,神情焦灼,最为靠谱的开始拨打了 119和 120……


    也有好心人准备下来查看一下,飞车掉落的这位车主当前情况。


    救援还未赶到,完全陷入雪面,熄火又四轮朝天的奔驰轿车,突然传出尖锐的声响,里面的车主正用安全锤击碎了车窗玻璃。


    半分钟后,一只瘦削白皙的手用力地扣上了车窗的边框——


    借助这股力量,里面被困的一个女人,连挤带爬,一点点地从砸开的车窗里挪了出来。


    天际一片寂静,田野白茫茫的一片,风雪似乎要将明小姐的车深深地冰冻在这片土地上……


    但明小姐一定不能被困在车里!


    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跟梁见铖说,她还要守护明宙这个“小宇宙”,再不济也要给那帮等着回家过年的工人们发完奖金……


    所以,被困车里的明小姐还有无穷无尽的力气,短暂晕厥醒来后,没有任何想法,只想着如何让自己从车里逃出来。


    先是解开安全扣,因为车窗已经没办法正常打开,只能找到安全锤,然后转身多次,一点点地将自己顺利挪了出来。


    除了自己出来,明总还拖出了一皮袋子钱。


    那是工人们的过年钱,不能丢下。


    终于,当钱和人都彻底出来,明汐才失去全身力气,一动不动地喘着阵阵粗气趴在冰冷雪面上方,整个人却热血沸腾,抬起头看向前方白茫茫,眉眼嚣张生动,露出劫后余生又难以置信的面目神情,她不仅没死,还没事……


    真好啊,她还可以嚣张地活下去哪!


    第108章 108 “好,一起去工厂,我陪你。……


    冰天雪地间, 一切声音落在耳畔都格外清晰。


    除了窸窸窣窣的下雪声,只有明汐自己的呼吸声,好长时间里,她微微张开嘴,大口大口吸气,又大口大口呼气。


    一道道急促又持久的喘气声, 一下又一下, 伴随着激烈跳动的心脏,灼热的气息喷薄而出,化作一团团白气,在寒冷的雪地上方消散又凝聚。


    入目之处,是一片白。


    这纯净而耀眼的白,此刻像是世间最为“嚣张”的颜色。它肆意地覆盖了一切,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变成一座白色的天堂。


    明汐猛地惶恐,一遍一遍在心底自问:她真的没有踏入天堂吧?她真的没死吧?她真的安然无恙吧!


    然后,她反复确定,自己还活在这个真实世界。


    她怎么轻易死掉,要是今天她就这么死了, 她这八年打拼来的上亿身价, 她一手创立想要超越星海的明宙, 还有那声名渐起的 bright名牌,都将化为乌有,再无意义。


    还有她的梁老板, 她的朋友们,她的员工和工人们……他们都该如何是好啊!


    员工和工人们或许还好,顶多是惋惜老板英年早逝,换个公司或工厂, 日子依旧能照常过下去。她的朋友们肯定会悲痛万分,毕竟她是那样好的一个朋友。尤其是彩妮,怕是会哭得肝肠寸断了。但是哭过之后,他们也还是会一边缅怀她,一边慢慢接受事实。


    可梁见铖呢!


    他会怎样?会痛哭流涕吗?会痛不欲生吗?会难以接受她的离去吗?这些猜想似乎都是必然的。明汐从未怀疑过梁见铖对她的爱,他的爱是那么专注而浓烈,不仅盛大、明亮,还让她内心充满了无限的能量和安全感。


    这八年,不管什么时候梁见铖给她的,都是万分拿得出手,以至于明汐此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梁见铖这辈子,恐怕很难再像爱她一样,毫无保留地爱上另一个女人了。


    那么,如果她今天真的死在这里,梁老板该如何自处?她离开之后,他的爱也会随之消逝吗?当这份爱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他往后的日子,还能畅快、幸福地活下去吗?


    明汐想不到答案,所以咬紧牙关,在前面车里逃出来之前,拼出了全身蛮力。


    许久之后,明小姐通红无比的眼眶,终于涌出第一颗饱含九死一生滋味的热泪,稍稍抬起头,瞧了眼陡坡的高度,聚积心头的难以置信,彻底击垮了她原本沉稳坚毅的心态,后知后觉感到了什么是怕极了!


    此刻,她恨不得立马对着眼前这茫茫雪地,给老天爷狠狠磕上几个响头,以表劫后余生的感激之情!


    然后,明汐哭了,哭得不能自已,又激动得不能自已!慌乱之中,她突然想起:手机呢!手机还在车里……


    她要给梁见铖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不仅活着,还没什么大事,只是现在她手脚发软,一时半会儿难以起身。随后,几个黑色的人影,正艰难地踏着厚厚积雪,急匆匆地朝她奔来。


    寒风呼啸,卷起明汐早已经散落的头发,发丝凌乱地黏在她的脸上,和脸上一点点血迹和热泪混在一起。


    明小姐的整张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也被这严寒冻得僵硬,此时模样,狼狈万分又透着别样的鲜活漂亮。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国道到田野之间有一段陡坡,下车围观的人有心帮忙,真要下来也颇为不易。面对关乎人命的紧急情况,这几位赶过来帮忙的路人,也没有一点犹豫,毅然朝着明汐所在的方向赶下来。


    然而,他们也是没想到,这位女车主竟以一种让他们意想不到又惊喜不已的方式,在他们赶到之前,先从砸开的车窗中爬了出来!


    “我没事,就是吓到腿软了……”明汐咧了下嘴,然后发现自己说话还是挺有力气的。


    别说她了!他们前面看到也吓腿软了,简直比电影画面还惊险,然这世上真存在福大命大的人啊。


    明汐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又动了动脚,确定自己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手臂和下巴磕破了皮,流了点血,但没一会儿伤口处的血就已经凝固了。


    不过,有经验的路人还是建议她保持躺姿,等专业救援。


    所以,她又得继续躺在这雪地里吗?如果救援一时半会来不了,她没有被撞死,但会被冻死。


    明汐再次确认,她只是手脚发软,没有脊柱受损,也没有头昏脑涨的感觉,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强烈出血不适。她现在更多是心情着急,想第一时间告诉梁见铖:她安然无恙!


    “姑娘,这是你的手机吗?”一位戴着厚实雷锋帽子的大叔,弯着腰在车旁捡到了她的手机。原来,在明汐艰难挪出车厢的时候,手机也跟着她一起掉了出来。幸好大叔眼尖,不然这大雪一埋,手机怕是很难找到了。


    让人惊讶的是,手机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


    大叔距离明汐还有几步路,在这几步路的间隙,手机里传出一道仿佛被冰雪凝固住的男人声音:“明汐——”


    大叔也是个热心肠,赶忙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道:“那个别担心啊,车是飞出去了,但人应该还好,自个从车里爬出来了!”说完,快步上前,将手机递到了这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女车主手上。


    “梁见铖……我太牛了!”明汐的嗓音像是历经了一场大火炙烤,沙哑滚烫,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手机那头,没有梁见铖的回应,只有与她此刻极为相似的喘气声。一声声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沉重又急促,一点也不比明汐的轻。但就是这样的喘气声,让明汐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心跳交织,什么是生生不息。


    “好……没事没事……”许久之后,手机里终于传来梁见铖几乎哽咽的回应。


    当梁见铖那边眼泪潸然落下,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明小姐,再一次落下了滚烫的热泪。


    “谢谢你们!谢谢!”


    越来越多人下来帮忙,还有人脱下外套给她保暖,明汐脚软地被扶着往上,直至爬上路面,她的皮袋子也被雷锋帽大哥拿了上来,安全无误地回到她手上。


    没有人知道,这个皮袋子里装有六十万现金。


    捋干净粘在脸上的乱发,明汐对着所有帮忙的人,感激地弯腰致谢。


    大雪纷飞,天色晦暗,众人也才看清,这位从车里爬出来的厉害女人,竟如此年轻又漂亮……


    2008年 1月,明小姐着实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身在海港的梁见铖,同样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般的重创。


    梁见铖没有告诉明小姐——


    倘若这场车祸中,她没能死里逃生,他应该也无余生可言了。


    让所有围观车主路人感到诧异是,这次的救援来得非常快。


    不仅来了专业的救护车,还有警车和道路救援车队……


    拨打电话的好心人也是满心疑惑,他只拨打了 119和 120,为什么连 110的警察都来了?


    没人知道,在明小姐经历这场事故的这十多分钟里,为了能以最快速度将所有救援力量精准地赶到明小姐所在之处,不仅动用了梁见铖全部人脉资源,还有顾双洋和廖总的。然而,经历重大车祸的明小姐,可能只需要几张创口贴,稍稍处理一下身上的划伤。


    由于事故发生地点相较于海港,距离宁市更近一些,赶到的救护车送明小姐去了宁市的医院。


    明汐心里虽急切想赶到工厂,还是乖乖听从了梁见铖的安排,先前往宁市中心医院接受身体检查。尽管得知她无大碍,但没亲眼见到她之前,梁见铖的声音仍是冷静里透着紧绷。如果她不接受去医院,梁老板可能会发疯。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警察开道,明小姐平躺在救护车的救护床上,一大袋钱稳稳扎扎地放在她的脚边。


    对明汐来说,既然没有死,钱当然还是非常重要的。


    自始至终,从出事开始,她和梁见铖的手机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所以梁见铖能清楚听到,救护车里面,护士为她测量了血压和心率,各项指标均显示正常……


    “你听得到么,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你真不用赶过来了……”明汐仍在试图劝说梁见铖别来。


    今天冰雪冻路,她开车上路已遭遇了这般危险,梁见铖赶过来就能确保安全吗?


    “原来明总还知道危险啊!”手机里,梁见铖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些许正常,随之而来的,要开始“骂人”了。


    明汐略感丢人,悻悻地看了眼正在为她处理手臂伤口的护士。


    梁见铖把救援搞得兴师动众,她感动又羞愧。就是她这伤也太拿不出手了,在护士处理之前,都快自行愈合了,现在也不过走个形式消消毒而已。


    “对呢,我就手上这么一道小口子,可能不等你赶到,它已经好了。”明汐低了低头,开玩笑说。


    “我会有安全过来的办法,不需要明小姐担心。”不管明汐怎么说,梁见铖依旧态度坚决,不容阻拦。


    好吧……明汐眨了眨眼睛,微微叹了口气,不经意间跟护士投来的目光交汇,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唇角又难以抑制地上扬起,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不管明天会怎样,至少今天的她,真的可以好好得意一下!


    “行吧,那就让你过来见识一下这世上最厉害的女人。”明汐自我调侃,为了让梁见铖放松下来。


    虽说没见到人,单从声音判断,她这个当事人,还比梁老板轻松自若一点呢。


    大约半个小时后,明汐抵达医院。


    医院早已提前接到通知,第一时间为她安排了各项检查。大概在明汐做完两项检查后,梁见铖也赶到了。


    医院大楼的长廊里,明汐和那袋钱一同坐在长椅上。当梁见铖一步步走近,她抬起头,看到他的瞬间,只觉得梁见铖脸上的难看和风霜比自己更甚。然后,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如 CT机一样看穿她的身体。


    明汐知道梁见铖肯定担心坏了,但事情已经发生,她不想受到责备。其实她已经做得很棒了,前面警察都夸赞她,在最后关头的反应十分精准。要是撞上那辆翻车的大卡车,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不要骂她了,好不好?


    梁见铖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明汐想了想,主动站起身来,打算给梁见铖跳一下或者走几步,展示自己真的没事。


    然后,她就被他紧紧地抱住了。


    呜!


    明汐将头埋进梁见铖的大衣外套里,许久没抬起来。


    她有时候只是不拘小节,不是草率鲁莽。只是人在事情关头责任压身,要顾及太多,考虑得太多,难免有时候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也不是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她一直习惯了勇敢无畏地活着,忘了自己早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经历这场生死车祸,当她趴在雪地上的那一刻,惊觉自己最割舍不下的人,就是梁见铖!所以,当梁见铖风尘仆仆地赶来,明明前面还能和检查医生笑着交谈的明汐,现在将脸埋在梁见铖怀里,开始哭得稀里哗啦。


    如果她不小心真的死了,她的钱该怎么办啊!她的遗产要留给谁啊……年纪轻轻的明小姐还没立遗嘱呢,要是没有遗嘱,她的上亿身家岂不是都白白便宜了明德诚和明玥他们!


    呜!明汐想到这个事,心就更痛了!


    后续的检查,尽管明汐再三表明自己身体无碍,梁见铖还是坚持用轮椅推着她。检查结果出来,梁见铖向亲自负责的张主任询问:“需要住院吗?”


    张主任也想尽力完成大领导交代的任务,但他更是一位有良心的医生,于是目光严肃说:“如果梁总你们暂时回不了海港,又订不到宾馆的话,我们医院是有两张空余床位,可以暂时借给你们。”


    然后,坐在轮椅上的明小姐抬起头,见梁见铖还在犹豫是否要把她留在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无比矫捷地从轮椅上起身,一个跨步就下了轮椅,一直被梁老板黑脸压着的气势噌得冒出来:“梁见铖,我等会儿还要赶到工厂,我这袋钱不能留到明天。”


    梁见铖眼皮微微一抬,同样盯着她,眼仁清澈乌黑,沉静又坚定。


    明汐亦是如此,毫不退缩。


    “好,一起去工厂,我陪你。”梁见铖果断丢出了话。


    “……”


    明汐原本想着,等梁见铖确定她没事,尽快乘坐尚未停运的火车回去。因为谁也不知道后面火车会不会停运,这纷飞磅礴的大雪又什么时候停歇,又会给整个交通系统带来多大的破坏。


    但眼下情形显然是不容乐观的。


    宁市这边有她的两个工厂,她今天就算顺利把钱发下去了,也暂时无法离开,有可能今年过年都得留在工厂,陪着工人们维持生产,保障员工安全。楼厂长赶不过来,她就得留在工厂。


    明汐能想到的这些事,梁见铖自然也能想到。很有可能今天他不赶回海港,他真的要被迫留在宁市了。


    被迫……


    也挺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也很久没有和明总长时间朝夕相伴了。


    比起以前总是按计划行事,第一次,梁见铖觉得人生充满意想不到跌宕,他不想再计划了。


    不管后面会怎样,至少在这漫天飞雪未融化之前,他想尽自己的心意,只待在明汐身边。


    “明总,走吧,带我去参观一下你的工厂。”


    第109章 109 娇美富婆,真情求子。


    此次的寒潮下雪, 像是魔法袭击而来。


    明汐和梁见铖在夜里九点一刻,顺利赶到了宁市北江开发区的明宙工厂。


    一路上,梁见铖驾驶一辆四驱重型皮卡车, 神情谨慎且沉稳。


    在这样难得一遇夸张的极寒下雪天, 明亮的车灯光束反射全程白雪路面,犹如漫画世界中宇宙之光凝聚而成的劈天利刃, 直直穿透纷飞雪花, 奋力劈开了厚重而苍茫的夜幕……


    途中,车子越是驶离市区,道路就越发模糊难辨。偶尔,遇上集装箱车小心翼翼地缓缓驶过,明汐刚经历了车祸,每当看见这样的集装箱车,就提心吊胆,仿佛那是潜藏危险的巨兽。


    无人无车的时候,天地之间,只有无尽的白雪和黑暗相互交织,给明汐的感受就更为夸张——


    如果不是车轮碾压积雪的触感太过明显, 坐在副驾驶座的她, 真有一种时间都被这严寒大雪冰封的错觉。


    比起下午她独自开车, 这会她和梁见铖同行,尽管暴雪势头愈发猛烈,一路上都能听见狂风裹挟着大雪, 狂妄地拍打着车身和玻璃的声响,她的心却多了几分安稳。


    这种狂妄的力量,也只有大自然能够赋予了。


    同样在这一路,梁见铖驾驶得极为谨慎。他驾驶的四驱重型皮卡本可以开得更快一些, 也丝毫不敢有一点疏忽,生怕引发任何意外。梁见铖也不是没在雪地里驾驶过车辆,但他要对今天产生极大惊吓的明小姐负责。即便只是稍微的打滑,他都不想发生。


    当车子驶入了工业区,一道黑影从道路旁飞速掠过,在车灯照射下,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是什么?”明汐今天本就敏感的心脏,猛地又是一紧。


    “是松鼠。”梁见铖轻声作答。


    明汐长舒了一口气。


    “呵……”梁见铖同样松了口气。


    这一路,他几乎全程保持着高度的专注,没怎么和明汐交谈。终于,皮卡稳稳抵达工厂,他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明汐拨打了工厂临时负责人的号码,很快工厂的自动大门裹着积雪徐徐打开。


    梁见铖重重地踩下油门,车子发了劲儿地压过一级厚实积雪,威风凛凛地驶入了工厂。


    越野四驱皮卡的超级大灯,在此刻的明宙工厂照出了一条明亮而辉煌的大道。


    晚上九点半,工厂内依旧灯火通明。


    明汐提前联系了工厂里的田主任。当她和梁见铖的车开到之后,田主任带着几个工人,满脸激动地朝着他们快步走来,脸上的神情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明汐利落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座走了下来。


    梁见铖停稳车子,熄灭发动机,逐渐停歇的低沉轰鸣声,带走了这一路的艰难和压迫。


    梁见铖也从驾驶座下来,手上稳稳地拎着装有现金的黑色皮袋子。这那袋子里装着的,不仅是明小姐要给工人们的奖金,还是一个上位者的责任和担当。


    他家的明总……真的很了不起呢!


    大老板今天会赶来发放奖金的消息,田主任早已提前告知工人们。由于楼厂长和会计都被困在广东无法回来,这几日工厂里的工人们都焦急万分,许多人都盼着拿到最后的奖金,好回老家过年。


    因为期盼,所以兴奋。


    当明汐和梁见铖踏入工厂办公大楼,迎接两人的是一片经久不息的欢呼。


    工人们都知道了,他们的老板经历了车祸还坚持赶来发放年终奖,这样的好老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田主任上前紧紧握住明汐的手,在傍晚明汐来电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田主任在这几个小时的等待里,第一次体会到为什么楼厂长对明总如此认可。都说男人重义气,现在在田主任心里,明总这样的女性,更是有着义薄云天的气概!在楼厂长的预先安排下,田主任已经算出每个工人应得的奖金数额,但仍需明总审核和签字确认。


    厂子办公室里,因为明汐和田主任还要计划安排年底收尾工作,梁见铖主动替明总提前审阅了今年的工资核算表,经仔细核对,基本确定无误。


    为节省时间,明汐没有重复查看,签字盖章,然后,头也没抬就对田主任说:“要是工人都没休息,一直在这儿等着,就今晚把钱发了吧。”


    田主任轻啊了声,随即重重点了下头。


    晚上发钱自然再好不过,能让所有工人吃下一颗定心丸。然而,田主任也道出了心中担忧:“明总,您这么匆忙赶过来,会不会太累了?”


    明汐摇了摇头,经历了今天车祸,她感觉不到一点疲惫,只有满心亢奋,因为她可是一个“飞”上头还能平安落地的女超人!


    玩笑归玩笑,明总着急办事,只是因为无法预知明天的情况,所以她这边确保了无误,就没必要再拖一晚才发钱。她早点忙完,工人们也能早点安心,奖金落袋为安。


    田主任略作思考,又问:“明总,您今晚发完钱,是打算赶回去吗?”


    “今晚肯定不走,我会等你们都放假离厂,我再离开,如果你们走不了,我留着陪你们过年。”


    “谢谢……明总!”


    “是我谢谢您!”明汐真诚一笑。


    田主任的情况是这样的,今年上半年才到明宙工厂工作,在工厂的时间甚至不如一些底层工人长,但有着丰富的工厂办公室管理经验,正因如此,楼厂长才将退休的他再招入厂中。这几天,楼厂长不在,老田为维持工厂正常生产以及稳定工人情绪,真是操碎了心。虽说他经验丰富,在威慑力方面却有所欠缺,要管好一个工厂着实不易。


    不像楼厂长,身材高大威猛,说话中气十足,工人们都对他十分信服。


    老田是个文化人,说话细声细语,但做事细致负责,就拿明汐手中的工资账本来说,上面的记录一笔一划,毫无差错。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优势,也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明汐当了这么多年老板,会依据每个人的不同风格,安排他们做好自己擅长工作。


    在做事方面,明汐对自己很有信心,对员工也同样认可。


    明汐向田主任表明了态度后,田主任便知道该如何安排后续事宜了。工厂有多余的宿舍,被褥等生活用品也都干净齐全。田主任一边前往工厂宿舍通知工人们排队领钱,一边贴心地为明总准备被褥,以便明总留宿工厂。


    只是,有个问题让他这个外人有些犯难。


    一起帮忙准备被褥还有工厂做饭的阿姨,抱着被子问田主任:“田主任,我是铺一张床,还是两张床呢?”


    他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突然在这件事上却犯了愁。那个梁总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明宙工厂了,虽说田主任不太认识,但听楼厂长提起过,工厂剪彩的时候,梁总也是来过的。


    但是——


    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这些人哪知道呢。


    梁总看起来气宇轩昂,十分体面,和他们的明总也极为相称,然而明总一直未婚的情况,两家工厂的管理层都是知道的。


    “先铺两张床吧。”田主任温和的面上冒出一点笑,紧绷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放。他望向窗外,迎着对面办公楼的灯火,鹅毛大雪还在挥挥洒洒地飘落。作为一个退休的老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壮观的雪景。


    今夜这雪下的,要写入历史似的。


    风雪不止,明宙工厂厂办会议厅内灯火明亮。不到半个小时,整个长廊,排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务工人员。


    明宙是一家生产户外产品和户外服饰的轻工业工厂,工人的男女比例大约为四比六,女工人数量相对多于男工人,现在不管男人女人,都兴高采烈排着队。


    事实,在明汐没来之前,因为一直没等到楼厂长回来,个个开始焦躁不安。昨天,老田无奈之下,向大家说明了实情:楼厂长和厂办会计被困在广东火车站,回不来了。那么,他们的年终奖该怎么办啊?几个年轻小伙开始闹事,脾气温和老实的老田根本应付不来,只能心急如焚地给老楼打电话。老楼实在没办法,才给上级的明总打了这通求助电话。也是没想到……今天明总就赶来了!


    不仅人到了,还带来了现金。


    同样,明总对每一个做出承诺:只要楼厂长一天不回来,她就会留守工厂,保障大家的安全!


    明总这样表态,田主任可终于放下心来。他拿起桌上热水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热水,又叮嘱食堂的阿姨,多给明总和梁总烧些热水。工厂的热水供应系统到了这个时间点,几乎供不应求,而且谁也不知道,这场大雪会不会导致停电。


    是的!相较大雪封路,工厂更担心停电问题,所以要争分夺秒地做事,把能想到的收尾工作都妥善处理好。


    “下一个,生产部,林春华!”喊话的人,是梁见铖。


    厂办会议室,明总负责发放奖金,梁见铖负责核对人名和金额。


    一张张憨厚朴实的面孔,带着满面笑容走进来,也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


    今晚,梁总替明总做事,比为自己做事还更有成就感。即便是报名这样的小事,也格外用心。不管念谁的名字,都是声线清朗字正腔圆。梁老板比明总当老板更多年,声音不需要刻意放大,也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生产部,李大强。”


    “包装部,刘二妹……”


    “管理部,陈志刚。”


    “包装部,陈晓梅!”


    “……”


    两人合同即将到期,梁见铖身为乙方,自然要为甲方尽心尽力做事,无论何事都要力求完美,只有这样年后合同到期了,才有机会续约。因此,像今晚这样能展现自己的机会,梁见铖也是不会错过。明明报名字这样的累活,完全可以找个嗓门更大的人来做。


    梁见铖自己也是从外贸工厂一步步走过来,今天这种熬夜发钱的事,他多年前也操办过,只不过那时都不是亲自操办。像今晚这样通宵达旦地给员工发钱,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说实话,梁见铖的整个感受还不错,有一种他和明总共同经营一家夫妻店,两人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明朗滋味。


    的确很像夫妻,明汐和梁见铖并排坐在两张小桌子前,虽各自负责不同的工作,偶尔也会交流几句,比如讨论年前最后的生产安排。


    由于明宙的订单众多,过年期间工厂不停工。原本留厂的工人名单已基本确定,但今天这场大雪一下,除了周边地区的工人,大部分外地工人基本都无法离开。因此,过年期间留厂工人的名单,还需要仔细重新确定一轮。


    有意思的是,这里是明汐的工厂,她因会定期前来巡查,大多数工人虽不能完全记住,也有个印象,所以她对自己的工人态度亲切和蔼。没想到,梁老板在她的工人中更得人心,尤其是在女工面前,仅仅是报个名字,就能让她们满心欢喜地看向他。


    喂喂喂!发钱的可是明总啊!是明总!


    “谢谢明总!谢谢你们!”工人对明汐千辛万苦踏雪赶来发钱的举动,自然是感动不已。只是工厂里没好看的男人,女工也是很难见到像电视剧男主角一样帅气的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字正腔圆地叫出她们的名字。不管是对未婚还是已婚的她们而言,简直是今晚的意外福利。


    梁见铖低头一笑,今晚他这般客气礼貌,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思。每次念名字,帅气面容温和客气,再加上他与明汐配合时的互动,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和明总关系不一般。


    “明总,这是你对象吗?”一个大胆的直率大姐直接问出来。


    明汐正要递出一叠钱,闻言刻意停顿了一下,微笑点头,明确回应:“是……他是我对象。”


    梁见铖抬起俊脸,露出愉快笑容,十分配合地给明总的工人看看自己。


    大姐嘴巴利索,拿到钱后赶紧送上祝福:“祝你们相爱永远,百年好合呵!”


    “……”明汐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爽快承认。


    然后,梁见铖已点头致谢:“谢谢您,也祝您身体健康。”


    “下一个,生产部徐远山!”


    明汐:“……”


    梁见铖这一声“谢谢您”,让大姐差点兴奋得跳起来,事实上大姐真的跳了起来,还连带发出“哇呀”一声。不知道是拿到奖金太开心,还是梁见铖的感谢让她畅快。因为大姐的祝福让梁见铖露出迷人笑容,接下来,不止大姐,生产部的姐姐妹妹和阿姨们都纷纷送上祝福,除了“相爱永远,百年好合”,还有“长长久久,永结同心”,最后连“早生贵子”都冒出来了。


    明总有种错觉,感觉自己不是来发钱的,而是来收份子钱的。她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赚了还是亏了。


    应该是赚了,对吧!


    外头,一如既往大雪纷飞苍茫萧瑟,明宙工厂却人头攒动,热烈又热闹。


    人生总有那么几个关键的时刻,会让人在一个瞬间明白,自己是何其有幸。不管今天的车祸,和通宵的发钱,都让明汐感受到了,何谓人间值得。


    她自己值得,她的努力值得,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值得。


    通宵发钱,争分夺秒,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不管是明汐,还是梁见铖,都预估到这次来势汹汹的寒潮和大雪会给生产和放假带来极大困难,还是没想到,困难会严重到让城市近乎瘫痪的程度。


    翌日,别说放假让工人们拿着奖金安心返乡,根本就无法实现。


    梁见铖一大早就得到消息,海港和宁市的火车都已停运。梁老板的消息向来准确可靠,但这一次,他也无法得知火车何时能够恢复正常运行。


    火车停运,工人无法返乡,明宙部分通过火车物流发货的货物也无法顺利发出。货物总归还好,特殊时期特殊处理。


    最为棘手的是,下午四点,工厂停电了!


    当然,不可能只有明宙工厂停电,是整个北江工业园区的电网都出现了故障。尽管电网工人已在全力抢修,但很难保证不会再次出现大规模停电。


    明汐和梁见铖原本还在办公楼靠着小电热暖气取暖,骤然停电后,只能拿起毯子裹在身上。


    “梁见铖,趁着国道还没封,你开车回海港吧。”明汐再次对梁见铖建议。


    梁见铖起身,看了眼外面积雪如山的场面,回过头来“骂”人:“明总,你好坏啊。”


    明汐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无辜,她明明是好心好不好。


    工厂宿舍的住宿条件又不好,她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虽说富贵了几年,但吃苦已成为她记忆中的本能,她完全能够适应留守工厂的生活。但是,梁见铖能行吗?跟着她睡硬板床、盖厚棉被,每天烧水擦身洗澡,而且工厂食堂每天只能提供大锅菜……


    对,食堂!


    明汐和梁见铖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们要趁着现在路面交通还能勉强通行,得大量储备食物了!


    现在,整个工厂除了明汐和梁见铖,还留下 98名工人。既然停电了,生产自然无法进行。相比生产,当务之急是保证留在工厂过年的工人的基本生存食物需求。


    工厂有备用发电机,在大规模停电,几台柴油发电机还是能够保证工人们的日常用电需求,不过,用电负荷量肯定无法达到之前的水平。


    所以,明总留守工厂,确实有诸多问题需要操心解决。明汐之前也亲自抓生产,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不仅要操心工人的返乡问题,还要管理这段时间的食堂事务,以及安抚过年被迫留下来的员工的情绪……


    其中很多事情,明汐之前都没有处理过。既然来了,她只能把事情一件件列出来,召集留守工厂且相对有管理经验的人开会,再分派工作任务。


    “明总,你忘了给我安排工作了。”会议结束,人员散去,梁见铖坐在会议椅上,指出明总分配工作的疏漏之处。说完之后,梁见铖手上不紧不慢地剥着一个柑橘,指间满是柑橘清新的香气。


    明汐拿起桌上的老式杯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忽地笑得可坏了:“当然有需要梁总效力的地方,最重要的总要留在后面说。”


    “明总请讲?”梁见铖抬了抬头,也是好奇。


    明汐歪了歪脖子,今天一整天,她像个总司令一样忙得不可开交,现在脖子和肩膀都快僵住了……额,之前好几次她看到顾总和闵文哥在一起,闵文哥都会很自觉地给顾总放松,她每次看到都很羡慕。


    明汐不好意思说,就不停地朝着梁见铖摇头晃脑,暗示意味十足。


    梁见铖作为顾双洋的儿子,这些年在母亲和小哥那边,他对那样事已司空见惯。但被明汐那么直白地表现出来,他将扬起笑脸转过去。有人真是学什么都快,这几年跟着他母亲,不仅工作能力提升很快,在驭夫之术方面也学了不少……


    梁见铖做人矜贵谦和,但他做事手劲很大的,就不知道明总能不能承受得住。他起身,走到明总身后,伸出手放在明总削瘦平直的肩膀上,有样学样,像杨闵文那样——


    “啊——”明总发出一声惨叫。


    “梁见铖,你是故意的吧?”明汐吃痛,愤怒地瞧着梁见铖。


    梁见铖:“……明总,按摩就是这样的。”


    才不是呢!每次她看顾总享受得很,肯定不是这样!明总指着梁见铖,嚣张又直接地威胁:“你就这态度,还想不想续约了!”


    梁见铖眼睫轻轻一动,脑袋往前一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换种方式,好不好?”


    明汐将信将疑,还是决定再给梁老板一次机会。


    第二次……梁见铖直接把按摩改成了挠痒痒。


    某人怕疼,应该不怕痒吧,都说嚣张的人最不怕痒。然而,嚣张的明总手脚同时抗拒,拼命往后缩,全身上下的肢体动作都在表明,她无福消受。


    梁见铖:……


    还有第三个机会吗?


    “好了好了,我去找食堂负责人,商量囤食物的事。”明汐放弃了,要忙正事了。


    “一起?”梁见铖提议。


    明汐才不愿意浪费人才,梁见铖既然死心塌地留在她的工厂,就得把专业人才充分利用起来。让梁见铖去协商食堂囤货这种小事,岂不是大材小用?


    明汐把工厂全年的生产数据摆在梁见铖面前,希望他帮忙分析分析。


    她想知道什么,梁见铖最为清楚。


    梁见铖摇摇头:“明总,你又是让我按摩,又是让我看报表,这么压榨我的劳动力,我有好处么?”


    梁老板毕竟也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哪能平白无故吃大亏。


    嗯?明汐一时还真没想到能给梁见铖什么实打实的好处,不过画饼这事儿她在行。


    “梁老板先踏踏实实地做事,我还能亏待您不成?”明汐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语气真诚得满分,撂下这话,便打开厂长办公室的门。


    外面冷风呼呼地吹,她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朝着楼下的食堂走去。


    工厂食堂的人员配置简单,当前就剩三人:一个打杂阿姨、一个厨师,还有一个负责采购管理的。


    因为停电,工厂没法正常生产,食堂成了最热闹的地儿。明汐一走进来,就瞧见好几个年轻小伙凑在一块儿,聊得热火朝天。


    他们一看到明总,立马站起身问好。


    明汐会心一笑,正好,有现成能干活的人了。


    工厂里留了这么多人,要保证每人一日三餐的基本供应,每天所需的米面、蔬菜和肉类数量可不少。厨师平日里不负责采购,特殊时期大家都齐心协力。


    一番协商后,采买的单子就写好了。


    “行,那就照着这个单子囤,尽量多囤一些,以防万一。”明汐给出了明确的指示。


    “好嘞!”众人应道。


    明总做事从不敷衍,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全,大家自然都愿意听她安排。安排好食堂这边,明汐笑容愉快地走到那几个年轻小伙跟前,劳烦他们一起帮忙采购食材。


    小年轻最好差遣,一个个都很爽快,立马点头答应了,还开心不已。


    “多谢啦。”明汐道谢,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胆子肥的圆头冒出话,让明汐暂时留步——“明总,小勇有个私人的事儿想问您。”


    “什么事儿呀?”明汐眉眼含笑,转过身,耐心地看向叫小勇的男孩。


    在他们四个人里,小勇年纪最小。被工友这么一“出卖”,小勇满脸羞气地看着明汐,还没等他开口,又被一个年纪稍大点儿的工友推了一把。这一推,小勇身上掉出一张卡片。


    明汐目光顺势往下,捡起卡片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印着肤白貌美的美女图像,底下还赫然写着八个大字——娇美富婆,真情求子。


    “……”


    “……”


    明总娇美的脸,一瞬正经起来。


    她对这几个年轻工人不太熟络,也知道他们大概都二十岁左右,正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年纪。尤其这位小勇,看着也就十七八岁。


    她捏着卡片,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你们刚刚想问我,这种事儿是不是真的,对吧?”说完,明汐自己绷不住严肃,露了笑。


    没想到明总会这么直接,见明总都笑了,四个男孩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脸涨得通红。特别是小勇,脸都红得像关公了。


    “对,小勇前面还想打电话去问问呢。”出卖小勇的人,又开始出卖了。


    明汐好笑又正经,转而收起笑容,端也端老板的命令口吻:“不要打啊,这就是个骗局,千万别信。你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钱,别把钱白白送给骗子!记住了没?”


    “好好好,我们不会呢,一定不会!”一个个特别有劲地保证。


    只有小勇快把头埋入地缝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呢。”其中一个讨巧地说。


    对啊,明汐认可极了。


    又是娇美富婆,又是真情求子,这世上哪有这种好处都占全了的大好事呢,根本就不可能啊!


    她作为富婆,在这事儿上可有发言权,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儿!


    “为了杜绝你们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这卡片我收走了喔。”明汐说完,对着四人点了点头,往食堂外面走去。


    迎着外面的冷风,假以颜色明总脚步顿了一下,抬眼望去,正看到梁见铖站在厂长办公室的走廊上,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一个目光向下,一个视线朝上。


    明汐手上攥着小卡片,趁着梁见铖距离远看不清,也趁着周围没人,默默把手上的卡片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兜里。


    然后若无其事,一脸正经矜持地往工厂办公楼走去。


    娇美富婆,真情求子……这样的大好事,怎么会有嘛!


    第110章 110 “明总,你忘了么,我们的合同……


    每当入夜, 雪灾带来的萧瑟和冷寂就格外明显。


    然而,工厂食堂烟囱中滚滚冒出的浓烟,却给人带来一股临近年底的浓郁烟火气, 逐渐驱散了大雪封城带来的压抑氛围。


    归根结底, 应该是中国人心中那份永存的质朴夙愿,抵御住了漫天大雪的肆虐——


    一日三餐, 一宿安稳;朝有饔食, 夕有飧餐。


    随着情况愈发糟糕,生产和货运都已经无法顾及,停工就停工,停运就停运吧,反正也不是明宙一家这样。对千辛万苦明汐而言,她原本要解决诸多繁杂问题,雪灾逐渐严重发展到,她只需着重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员工的吃饭问题。


    如何确保留在工厂且无法外出的工人们,能在明宙工厂度过一个不算糟糕的 2008年新春佳节,也成了明汐当前思虑的事。


    人拥有的财富不同, 每晚所做的梦不一样, 身上的担子也不一样。


    以前的明汐, 只想着自己能吃饱饭,谁能料到,八年后的现在, 她要操心底下的人能不能吃饱饭呢。


    这段时间,工厂时不时停电,明汐都快被这停电事儿得没了脾气。反正只要一停电,她就抱着热水袋, 去钻进梁老板的被窝。


    至于不停电的时候,怎么睡?


    自然是梁见铖主动来钻她的被窝了……


    2008年,南方这场罕见的大雪灾,让广东火车站整整 11天无法正常发车,滞留人数高达 40万。比起工厂被封食物短缺,火车站的场面更是混乱不堪,为化解此次危机,相关部门还紧急调度了四万武警维持秩序,竭尽全力保障被困人民的人身安全。


    总之,2008年的春节团圆,人人都在焦灼等待相守,十分不易。


    漫长的 11天过后,在除夕之夜,也就是 2月 6日,广东火车站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行。


    很多年后,有一次明汐和梁见铖在广东新建的火车站中转,都还能清晰回忆起,正是 2008年这场“最惨春运”,促使后来的中国蜕变成为基建狂魔。


    后来的明小姐,不仅踏足国内的大好山河,还游历了诸多其他国家。曾经,明汐在论坛上看到江流大道分享的异国他乡经历,满心羡慕,之后,她也几乎将那些地方一一游历,有些是独自前往,有些是梁见铖陪伴在侧。她去过那么多地方,非常明确一个事,没有哪个国家、哪个城市,能在公共基建服务方面比后来的中国做得更出色。


    所谓历史必须铭记,苦难铸就荣耀,中国人总能在一次次困境中顽强爬起,最终只为守住一份简单夙愿:安居乐业,人间团圆。


    就像这次雪灾来说,百年一遇来势汹汹,也不妨碍在除夕这天,只要有一点条件,大家依旧要欢天喜地地过大年。


    明汐是在除夕夜前夕接到楼厂长的电话,楼厂长兴奋地告知她,大概率在年后初二,他就能顺利返程,回到宁市接管工厂。


    那真是太好了!


    然后,坚守工厂十天的明总,原本可以在除夕返回海港。但是,到了除夕这天,不是明总不想走,是梁老板不想离开了。


    梁见铖是这样想的,都已经在工厂逗留了十天,也没必要为了赶在过年回海港团聚。他和明总往后会有许多年在海港共度新年,但像这样留在宁市工厂过年,或许一生之中仅有这一次了。


    梁见铖的想法,明汐不知道,她以为梁见铖要留在宁城工厂,是为了一道杀猪菜呢。


    前面还真被猜中了!工厂在临近过年前两天,菜市场早已买不到肉类。关键时刻,还是梁老板有人脉,他给食堂的办事员一个号码,让其打电话联系了一个养猪场的老板。很快,养猪场老板亲自开着拖拉机,送来了大概四百斤猪肉。


    除夕这天,留厂的女工负责包饺子,男工人则忙人工扫雪。


    明汐是女老板,自然也和姐姐妹妹、阿姨们一同包起了猪肉三鲜饺子。


    人人夸明总,人好漂亮,能力强,就连饺子也包得实心实意……明汐在这一声声恭维之中,眉欢眼笑。但这次过年加餐,可不是她出钱,是梁老板请客呢。


    没错,这个养猪场老板也是梁见铖的朋友。


    谁能想到,风姿卓越清贵迷人的梁老板,还有养猪的朋友。明汐的好奇,让梁老板也有些得意。“君子相交,若执着于身份之别,就友道失真了!”


    梁见铖为什么突然那么文气斐然?因为他正为明宙工厂书写春节对联……


    这个因雪灾被困工厂的春节,无论是老板还是底层工人,每个人都在发挥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梁老板每天跟着明总在这工厂里混吃混喝,自然也要有所贡献。梁老板可不只能看财务报表,还能修理柴油机发电机,写得一手好对联。要是明总让他一起包饺子,也是没问题。不过,梁老板不会跟着男工人一起去扫雪,他怎么说也是明总带来的人,还是要讲一讲姿态的。


    姿态十足的梁总,在工厂依旧深受大家爱戴这个事,也是无需明汐特意点明的事实。


    明汐也是一样,为了事业打拼,她学过如何跟上层人士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神说神话。但她心里清楚,如果有一天,她无法跟曾经和她一样的人正常交流了,这样的努力也失去了意义。


    “明总,咱们要不要在饺子里放些硬币呀?”一个二十来岁的湖南妹子笑嘻嘻提出建议。


    明汐没意见,只是特意交代:“一定要把硬币洗干净,多洗几遍!”


    “好嘞!”


    梁见铖这边,自掏腰包给工人们买了四百斤猪肉,还为明宙工厂购置了好几箱烟花鞭炮。


    环境恶劣,雪灾无情,不管是明总还是梁总,都在此次困难面前竭尽所能了。


    除夕之夜。


    明汐和梁见铖陪着将近一百多位留守工人齐聚食堂,共度这个特殊的新年。桌上摆的是大锅菜,一屉屉饺子像小山般堆放在拼凑而成的大长桌上。


    作为老板,明汐自然要发言带动气氛。但在这样浓郁的过年氛围里,她不想端着老板的架子说些场面话。于是,她只是简单地举起酒杯,对工人们说:“新年好!今年大家没能回家团圆,十分遗憾。希望往后我们能通过努力工作,让每年回家团圆的路途变得轻松一些。”


    明总发言完毕,梁老板也在席间向大家敬酒、交谈,格外得人心。


    然后,有工人笑着问道:“梁总,你和明总到底啥时候结婚呀?”


    梁见铖微笑着回应:“我还在努力呢。”


    “那可得早点,多生几个娃!”


    “好!不过这事儿还得看你们明总的想法。”


    “梁总,您和明总生的小孩,肯定漂亮得很!指定是个俊娃子。”说这话的是一对留在工厂过年的夫妻,两人约莫三十多岁,说话带着浓浓的川渝口音。


    “太感谢您了,借您吉言!”梁见铖目光微顿,将手中的杯子递过去碰杯。


    当老板赚钱这个事,在生意场上有能力和上层资源周旋,展现的是做老板的智慧;但能一直谦逊有礼尊重善待底层员工,才是一个老板的气度。


    这些年,明汐在不断成长,梁见铖也是一样。曾经,他也十分敬仰自己的母亲,期望能成为像顾双洋那般精明强干极具大局观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他确实学到了母亲做人做事的风范。然而,即便有着母子关系,基因和思维模式有相似之处,梁见铖终究只能成为他自己,一个不断进阶、更加成熟的自己。


    吃完工厂的除夕宴,颇具文艺情怀的田主任早早组织了一场小型文艺晚会。


    这场晚会早在五天前就开始筹备计划了。反正,只要工厂一停电就停工,大家又出不去,田主任便想出了这个点子。人最怕的不是闲着,而是闲着容易生事。于是,他安排每个部门的工人都要准备三个节目,在除夕之夜进行表演。这个办法堪称绝妙,每天明汐早上醒来,都能听见阿姨们在工厂的训练场吊嗓子练声……


    田主任原本想恳请明汐也上台表演一个节目,但骄傲的明总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是她的工厂,比起她这个老板出风头,她希望梁见铖能在她的工人面前一展风采。


    所以,当田主任找到她时,明汐很自然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梁见铖。


    梁见铖只能应下。


    除夕晚会正式开始,主持人田主任率先登台,拉了一曲二胡作为开场,随后就以最热烈掌声邀请梁见铖上台表演。


    工厂的硬件设施还算齐全,音响设备一应俱全,只要手机连接蓝牙,也能打造出一个简易的小型舞台。


    梁见铖在自己公司的年会上,都已经多年没有展示歌喉了。今日,为了满足明总的心愿,一展魅力。


    梁见铖一开口,确实惊艳了全场。


    早在 2000年,明汐就知道梁见铖唱歌好听,但这几年,她还真没正儿八经地听过梁见铖唱歌。有时候,梁见铖也是心思狡黠,明汐越是好奇为什么星海外贸的人都夸赞梁总唱歌好听,他就越是强调自己唱歌不行,不愿献丑。


    在梁见铖登台之前,明汐完全不知道他会唱什么歌。这也是梁见铖的行事风格,如果他决定做一件事,不仅会尽心,还会煞费苦心。


    没错……


    只有这样,才能让明总对他的期待更多对吗?


    其实,梁见铖接到田主任的任务,也在歌曲选择上犯了难。他早年留学美国,相对来说,会唱的英文歌比中文歌多一些。近年来,各类歌星雨后春笋般涌现,金曲层出不穷。梁见铖这几年又一门心思扑在星海科创和明小姐身上,过了追逐当下流行文化的热情,既不追星,也不会唱当下热门的歌曲。唯一熟悉的,就是这几年明小姐时常挂在嘴边哼唱调调。


    加上,梁见铖对自己的格调还是有些要求,最终,梁老板选择了一首契合外面大雪纷飞情境的歌——《一剪梅》。


    梁见铖初中在美国社团学习过美声唱法,他原本声线清澈沉稳,美声唱腔的发音方式与流行歌曲截然不同,使得他原本清朗的声线变得温润如玉……


    果然,让星海外贸员工念念不忘的,果然真有硬实力啊。


    梁见铖站在咫尺之遥的台上,帅气又热情;明汐坐在工人中间抬笑脸,温柔又隽永。


    梁见铖表演之后,便是工人们的精彩表演……


    明汐和梁见铖回到工厂办公室,很晚了食堂那边仍是欢声笑语不断。


    工厂里,只有办公室有网络。前几天网络一直中断,直到昨天才恢复正常。所以,尽管今天是除夕,明汐一回到工厂办公室,赶忙登录办公室电脑里的沟通软件和邮箱,处理这几天积压下来的工作。


    幸好,这几年重点培养的歆雨和 CC姐都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即便她不在公司,她们也能妥善处理好年尾的各项工作。


    明汐专注处理着工作,梁见铖同样如此。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梁见铖突然犯了玩心:“明汐,去雪地里放烟火?”


    “……”好像听起来不错。


    明汐和梁见铖准备起身,过一下两人的小世界,办公室的门传来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明汐打开门,只见那对留厂的工人夫妻站在门口,神色紧张又带着些许忐忑。然后,是女人率先开口:“明总,我想求您帮个忙,不知道行不行。想用你们的电脑上网,跟我们的孩子通个视频。我们孩子今天去她二叔家过年了,二叔家有电脑能上网……”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号码。


    明汐看了眼那个号码,是一个 Q|Q号,应该是让她添加这个号码,加好友后好让他们和自己的孩子视频通话。


    “没问题呢!”明汐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很快,明汐用自己的 Q|Q添加了那个号码,然后让这对夫妻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和他们的孩子进行视频通话。这对夫妻带着川渝地区的口音,明汐一时也听不出具体是川渝的哪个地方。


    视频通话中,这对夫妻和电脑那头的一双儿女眼眶泛红地说着话,翻来覆去都是些关心的话语,比如“过年冷不冷啊”“过节吃了些什么?”“之前爸爸妈妈寄给你们的新衣服合身吗?”


    明汐对亲情这种情感没有太多共鸣,但听到这些话,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微微动了动。


    梁见铖用开水灌了一个热水袋,轻轻放到她怀里,让她拿着取暖,等会儿到外面放烟火可能会很冷。


    这对夫妻老实本分,尽管明汐让他们多和孩子聊一会儿,还是很快就起身了。


    明汐:“听你们的口音是川渝那边,是川渝哪里的?”


    “汶川!”他们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家乡。


    “汶川?”明汐有些疑惑,她不知道这个地方,从未听说过,应该是个县城吧。


    她转头看向梁见铖。


    梁见铖也没去过汶川,但大致知道它的位置,在都江堰附近。“……是这样吗?”梁见铖也微笑着问。


    “对对,我们离理县很近。”淳朴的男人又说出了一个新地名。可惜理县也是个不太出名的小县城,男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稍微有名点的地方:“我们离绵阳也很近!绵阳你们知道吧,绵阳米线很出名的!”


    绵阳……明汐眨了下眼。


    “等开春我们回去一趟,明总,我们给您带点过来?下次你们来工厂,就可以带回去尝尝!”女人比她丈夫更擅长社交,热情地说。


    当他们提到绵阳,明汐没有特别的反应,不过梁见铖用细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


    明汐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想法:“如果有条件,把孩子带出来读书吧。刚刚我听你们孩子跟你们说话,你们女儿学习特别好,能考全校第一,这么聪明的孩子,别留在乡下读书了。”


    说到这个问题,这对夫妻仿佛遇到了贵人,开始倾诉起来。他们也想让孩子进入宁城的民工子弟学校,可即便这样的学校,名额也卡得非常严格。


    这个事,明汐作为老板,是要想办法给员工们解决一下。


    很多时候,梁见铖也不是那种见谁有困难都会主动伸手相助的“圣人”。但在明汐经历车祸后,当他人麻烦真切地摆在面前时,他愿意出手帮忙,就当是为明小姐积累福报。恰好,他的亲舅舅是宁市北江教育局的领导,虽然平日里他和舅舅关系一般,但只要打个电话,这样的小事肯定能解决。


    “如果你们真有这个想法,我可以帮你们找学校,让孩子来宁市读书。”


    汶川确实是个小县城,在 5.12地震发生之前,全国大多数人可能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谁能想到,明汐随口一问,梁见铖出于为明小姐积德行善的想法而伸出援手,日后会带来如此大的福报。


    漫长的 11天过去了。


    2008年的除夕是 2月 7号,2月 9号楼厂长终于从广东返回。


    年初二,明汐和梁见铖一同返回海港。然后,距离两人的合作到期只剩下三天了。


    明汐除了自己回来,还把从打工男孩手上拿到的那张“小广告”卡片,一起带了回来。


    新年过了,寒潮带来的压迫感逐渐减弱。


    初五,海港迎来了一个大晴天,明亮的阳光照射街边树梢尚未融化的积雪,闪闪又晃眼。


    踩上最后一点积雪,明汐来到海港的一家咖啡厅,见一个这段时间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的男人。


    钱公子,大名钱景辰,明汐去年乘坐飞往美国的航班,认识的一个建筑师。


    钱景辰追求她已经一年多了。由于对方身份尊贵,她不好直接得罪,中间该拒绝的也都拒绝过了。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消停了些,结果一场车祸,又冒了出来。


    明汐出车祸那十几分钟,梁见铖在海港动用了人脉资源,导致她人还没从宁市回来,出车祸的消息就在海港的圈子里传开了。她出车祸那段路正好又有道路监控,车祸视频也流传了出来,让本就风光无限的她又小小地“火”了一把。幸好,2008年的互联网还没有像后来那样传播广泛,更多的是在熟人之间流传,不像以后,只要拿着手机上网,全国任何角落的人都可能刷到。


    眼下,钱景辰拿出一个开过光的佛头玉坠,说希望用它保佑她一世平安。


    明汐非常感激这份心意,还是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我真的不能收,如果我有需要,也不能佩戴你送的这个。”


    “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哪怕只是先从朋友做起。”钱公子一脸诚恳地问。


    明汐:……真是好熟悉的话。


    当然!她可以给钱公子机会,毕竟他姓钱……就怕钱公子不给她机会。


    刚好,服务员送上了餐单。明汐看着上面的咖啡品种,微微一笑,用更加诚恳的语气问服务员:“如果我打算备孕的话,是不是不能喝咖啡呀?”


    服务员:……这个她也不是很了解。


    对面的钱公子:……好突然的备孕!


    后面,明汐都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唯有笑容含蓄地看向钱公子,还要跟她做朋友吗?


    明汐将钱公子放过来的佛头玉坠,十分客气地送了回去。


    当一个男人说想和一个女人从朋友开始做起,他肯定不只是想做朋友。


    这个事,明汐很有经验,因为梁见铖以前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咖啡厅出来,做事高效的明小姐,在返回的路上买了备孕的几罐叶酸,不仅有她的,还有男士的。


    明小姐不差钱,乱七八糟买了很多种,还有给梁总的补品。


    药房的阿姨说,男人上了三十,还是需要补一补的。


    回到家,等了好一会儿,明汐一直没等到梁见铖。


    主动打电话过去,电话很快接通,自然问梁见铖什么时候过来,她有要事相商。


    明总难得这样主动,梁总也难得犹豫。


    一声拿腔拿调的梁式回应,从手机听筒里传来:“明总,你忘了么,我们的合同今天到期了。”


    然后,明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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