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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1章


    刘盈这辈子对不起她,所以愿意放她自由。


    刘盈以窦漪房突发恶疾,不便挪动为由,将其禁闭在了上林苑的一处宫殿处。


    又派了大量的太医随时待命,里里外外伺候的人也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为的便是隔断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就在窦漪房惶惶不可终日,为林清源和刘武而担心不已的时候,刘盈却并没有怎么样他们,特别是林清源,他根本没动他,甚至都没有跟他挑破任何事。


    至于刘武,虽是犯了大罪,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刘盈不忍下杀手,可又不能不处置他。


    为了不让外界猜测皇家内部手足相残,刘盈特地给刘启留下了一封诏书,还是当着刘武的面给的。


    刘盈许诺刘启,若来日刘武行差踏错,那他自然可以按诏书行事处置,不必容情。


    这话听的刘武自是心惊胆战,再加上一直没有母后的传信,他就猜到应该是事情败露了,如今父皇来这一出,摆明就是警告他的。


    而刘启虽然还不知内情,但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只是刘盈交给他的诏书上有蜡封,又有刘盈的特别嘱咐,必须要等到两难境地之下,他也就不好提前打开看。


    因为不知道亲生母亲和弟弟一起谋害自己儿子的事,所以刘启现在还能保持平静。


    只是太子妃王娡那儿,却察觉出了不对。


    婆母突然不见,太医令淳于意又寸步不离的守在东宫,还有父皇突如其来的诏书,以及下令梁王刘武无诏不得返京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表明宫里是出了大事。


    可是宣室殿的宫人们嘴严的很,什么都问不出来,便是她带着儿子去拜见林清源,也没得到答复,只让她好好照顾小刘彻。


    王娡心里泛起了更深的疑惑,不过她却想错了方向,以为是父皇快要不好了,这才会提前做安排的。


    但这种话到底大逆不道,她不不敢宣之于口,可这不详的预感来的是那么快,没多久,就从宣室殿传来了刘盈生病的消息。


    但他强撑着继续处理朝政,而且开始更频繁的把刘启带在身边教导,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陛下这是快到强弩之末了,这帝王之位的交接,也快了。


    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这个时候,那些有眼色的人便越是谨慎,无论宫里宫外皆是如此。


    到了后来,刘盈更是病的都快起不来身了,好在刘启和林清源都在,能稳住朝堂,而内宫又有太子妃王娡在,一切仍保持着秩序,并未有多紊乱。


    可是人人心里都清楚,陛下没多少时日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刘盈召见了自己的儿女,宗亲,重臣,一一叮嘱过,最后才要单独见林清源,众人都站在宣室殿外等候,目送他进去。


    宣室殿的大门打开又关上,这幅场景不知在过去重复过多少次,可没有一次让林清源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看到刘盈坐在床榻上,换了年少时最爱的衣裳,神色淡然的模样,他就眼眶一红,忍不住想哭。


    “先生,别这样,我还没死呢,不用这么早哭丧,以后还有的哭呢。”刘盈却很看得开,还有心情开玩笑。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儿孙们看见了怎么得了?”林清源嗔怪了一句。


    “这不没他们在吗?先生就容我放松一会儿吧,再说了,现在不由着自己,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刘盈感叹道。


    “又在胡说了,你只是一时病了,以后肯定会好的。”


    “你小时候不是答应过我,要和我做一对流芳千古的明君贤臣,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吗?”


    “你可是皇帝,一言九鼎,不可以食言而肥的。”林清源握住了他的手,絮絮叨叨说起了以前的承诺。


    “先生,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走下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儿女双全,可是奈何天不假年,这次我怕是真的要失约了。”刘盈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次,林清源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先生,虽然我这一辈子有些短暂,可是也没什么特别遗憾的。”


    “有你辅佐,大汉百姓安居,人民乐业,汉匈两国也未起兵戈,两族和平,又兴办太学,开创科举,为国选材,文治大兴。”


    “这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值得青史留名,于个人功绩层面,我没什么遗憾了。”刘盈却跟他细数过往为国所办之事,神情间尽是自豪。


    “就是不知道那些大臣会给我一个什么谥号,好不好听啊,先生以为哪个字比较好呢?”他还有兴趣关心起自己死后盖棺定论的事了。


    “惠文二字如何?”林清源不知想起了什么,红着眼眶提出了建议。


    “仁德慈爱曰惠,经天纬地曰文,前面这个也就罢了,但后面这个,总觉得是沾了先生的光呢,感觉受之有愧啊。”刘盈想了想后,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林清源听到这儿,眼神也很是复杂。


    因为史书记载,刘盈死后的谥号确实只是汉惠帝。


    至于这个‘文’,本应属于刘恒的,可因为自己的存在,刘恒英年早逝,那么这个‘文’字自然而然也就叠加到了这上面。


    “无妨,你我君臣同心,又骨肉至亲,这个‘文’字归你还是归我,都是一样的。”林清源定了定神,出言宽慰道。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都是些身外之物,不值得在乎的,我还是最在意你,姐姐,启儿他们的。”刘盈眼眸微动,似乎很受触动,握了握他的手后,故作轻松道,


    “那……皇后呢?你不想见见她吗?”犹豫再三,林清源还是提起了窦漪房。


    “……”,刘盈沉吟半晌后,“是她不想见我。”


    “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林清源欲言又止。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留给她吗?”


    “有啊,不过在那之前,我有话要先跟你说。”说着,他就朝他招了招手,林清源也顺势凑了过去。


    也不知刘盈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总之林清源的眼神异常复杂,眼泪更是不住的往下流。


    “还有一句话,麻烦先生替我转告她。”刘盈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就说,这辈子刘盈对不起她。”


    “还有,先生,在我死后,如果她还想要自由,就说我成全她。”


    “在不涉及江山社稷,后辈子孙的情况下,我愿意放她走。”


    “而这,也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这些话,刘盈说的断断续续,眼看就要不好了,林清源甚至顾不上悲春伤秋,扶住他后便着急的呼唤。


    “盈儿,撑着点,我让太医进来,让太医进来,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先生,你别喊了,我现在只想安静的和你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就好。”刘盈却按住了他的手,轻声请求道。


    “……”,林清源没说话,只把肩膀借给他靠着。


    过了一会儿,刘盈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先生,我再求你一件事,把这个,交给漪房吧。”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头发?”林清源打开一看,有些惊讶。


    “是啊,头发,我的,”刘盈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成亲那晚剪下来的,现如今,我又放进了新的,你把这个交给她吧。”


    “不管她承不承认,自始至终我都认她是我结发之妻。”


    “人们常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惜我与她只有前半句,皇权又将怀疑埋在了我们中间。”


    “是我对不起她,是刘盈对不起她啊。”他一遍又一遍的喃喃重复着。


    “……”,林清源听到这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的陪着他。


    直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而握着林清源的手的力道也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松开。


    等林清源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痕,他宣布了刘盈驾崩的消息,众人跪了一地,哭声随之而起,只是不知有几人真心,又有几人假意。


    但这些,林清源都没有在意,他让刘启和王娡处理丧事,自己则快速换了一身孝服,然后握紧了手中的盒子,纵马出了宫,去往了上林苑,这明显是要去见窦漪房。


    等他进了上林苑,直奔目的地,宫人侍卫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多问什么。


    命令看守打开锁着的房门,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尘封许久的房间带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就如同被关在里面的窦漪房一样。


    哪怕刘盈下令不许苛待她,衣食供应不缺,但这些日子隔离,无人交谈,以及惶惶不可终日的忧心却不停的折磨着她,这使得她衰老的也比平常要快。


    林清源看到她时,就见她两鬓间已经生出了白发,人也憔悴的很。


    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本以为是刘盈来嘲讽自己,所以并没有起身,等看到来人是他,且一身孝服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先生,他驾崩了是不是?是不是他驾崩了?你是来接我做太后的吧,这次再也没人可以阻碍我们了。”


    窦漪房高兴的起身,一路小跑到了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连珠带炮的询问着,脸上还带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是啊,他驾崩了,可他死之前还惦记着你,可你呢?你在做什么?!”林清源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到在地,恨恨的看着她。


    “……他临死前还惦记我?”窦漪房摔在地上,听着这话有一瞬的愣神。


    “他惦记我什么?惦记我给他陪葬吗?”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这一辈子都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因为你从来不肯把别人往好处想,只觉得大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害你似的。”


    林清源突然觉得特别可笑,不止是笑她,也是笑自己,笑刘盈,笑他们不值得的感情纠葛,无谓的争执吵闹,以及这一团乱麻的家庭关系。


    可惜他的这番感悟窦漪房并不能感同身受,就像她觉得谁也体会不到她的痛苦似的。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里?你现在还为他打抱不平呢,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知晓你我之间的事了。”


    “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处置你和武儿,那表情狠厉极了,而我却在日夜为你们担忧,为何现在你却向着他说话?”窦漪房从地上爬起来,非常不解的质问着。


    “你说这话就不亏心吗?盈儿什么脾气秉性,你和他几十年的夫妻难道就不清楚吗?”


    “他若真想处置我和武儿,我又怎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还有,若非你做的恶事暴露,导致他伤透了心,他又怎么会英年早逝?他比我还小十几岁啊。”


    这是林清源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我做的恶事?那你们呢?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就不算一种恶吗?你们毁了我的一生,我除了遗憾什么也没有。”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也是你自找的,谁的人生都会有遗憾,但同样会有惊喜和美好,是你自己固执的不愿意接受,那么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怪罪到别人身上呢?”


    林清源听到这儿,眼里除了失望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这是他留给你的。”但最后,他还是把刘盈的遗物给了她。


    “他还让我告诉你,他说对不起你,希望你来世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他如实转告。


    窦漪房打开那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能说没有任何触动,但随即她就冷笑一声。


    “他以为送几根头发我就会原谅他了吗?”


    “还有你,先生,枉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他临死前说这些,不过是想离间你我罢了,偏你还信了他的鬼话。”


    “他是皇帝,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的,和我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他更狡猾,把这残酷的现实披上了一层温情而已。”


    “可你怎么这么傻,居然还信他?你居然还相信了他,太傻了,天下第一大傻瓜。”她毫不客气的嘲笑着他。


    “是吗?那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了你我的事,却仍旧说这不怪我呢?”林清源却平静的说出了一个事实。


    “……”,窦漪房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谁掐住了脖子一样。


    “他本可以处置我的,就像处置你一样,可最后他还是护下了我,也选择给你自由。”


    “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不做皇后,只做窦漪房,可以远走高飞,不必与他合葬,这样,生前不如意,死后也该安心了。”


    林清源一五一十的转述着刘盈的话,看着她从不信到震惊,再到懊悔。


    “不可能,他才不会这么好心,他应该和我一样坏,应该和我一样坏……”


    她不住的念叨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安理得,让她永不回头。


    可现在她无论再说多少遍,事实就摆在了眼前,而且再不能像以前一样,让她选择性的忽视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林清源看到这一幕,也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最好明日清晨给我答复,我还要赶回宫去操办丧宜。”说着,他转身离开了这里,徒留她一人在那里又哭又笑,喃喃自语。


    林清源如约等了一夜,可第二日却没等到她出来。


    他意识到什么不对,立刻冲了进去,却只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早已停止呼吸的她,手里还紧握着那个盒子。


    “……”,林清源没说话,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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