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朵云


    秦晋私底下悄悄问过陈谨川, 为什么会喜欢上弟弟的青梅?对大家庭来说,这种关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对本人的影响不是特别好。


    很难和人解释爱意的萌发, 天雷地火在起初, 也不过因为多看了一眼, 然后一眼又一眼, 就这样沉溺了进去。


    而爱人像读书一样, 一字一句,然后一页一页, 直到最后的句号。


    这样就读完了吗?


    不, 爱情的任性之处在于, 你还可以试着从其中任何一页跳着读, 倒着读。


    白天的时候读过了, 那这次晚上读。


    在爱人的身上,得以观照此生。


    走回洋房的路上, 许云想仗着一点不甚清明的意识, 搂着陈谨川的脖子说:“我爸妈只会夸我眼光好,下手快……没有比你更好的二哥了。”


    情绪和氛围都太好,一时之间忘了形——她将这个失误归咎于陈谨川, 他在身边,她就有种“什么都不是难事”的错觉。


    原本两个人对公开这件事情的态度是, 徐徐图之。


    但眼下意外已经发生,待走到家里, 两人已经平静了下来。


    之前许云想和父母亲视频都要专门挑一个固定的角落,她将公寓里的小书架搬了过来, 伪装了同一个场景。


    现在也完全没有了再掩盖的必要。


    许尚泽和秦蘅脸色不善地坐在视频那头。


    新婚夫妻坐在洋房的沙发上,许云想先开口:“其实我们结婚了, 在美国的时候,我喝了酒不小心把二哥那什么了……最近刚刚搬到这边来。”


    陈谨川跟在她石破天惊的坦白后面叫了一声“爸,妈”,然后说:“衣衣今年多大,我就认识了她多少年。我们之间确实是因为一些意外而在一起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我对她的感情是认真的,这段婚姻也是认真的。”


    他郑重牵了她的手放在膝盖上,“之前在英国的时候,没和您二位说实话是我的不对。那时候我们还想着缓冲一段时间,再找时机坦白。……我父母亲也期待您二位回国的时候,两家再以新的身份正式见一面。”


    视频挂断之后,许云想在家庭微信群里接受了父母亲事无巨细的拷问。


    陈谨川大概也知道,他在的话,许家夫妻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他在书房里多呆了一阵。


    出来的时候,许云想已经锁上了手机屏幕,凑过来亲他的下巴:“搞定。”


    语气欢快。


    陈谨川环住她的腰,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怎么做到的?”


    “实话实说。”


    两家认识已久,许家夫妻对陈谨川的人品和性格自然没有丝毫的疑义,只是忧心两个人在世俗意义上的差距过大。他们也是从恋爱中过来的,当然相信他此刻的真心,最怕爱情是真的,日后的喜新厌旧也是真的。


    而爱情能维持多久,不过是电光火石间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蜜月期;而婚姻是靠责任去维护的,是激情变为亲情的羁绊。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家女儿这个性子要怎么办?


    总结起来无非四个字,齐大非偶。


    条件太好也是叫人头疼的。


    林助理上次给她的PDF文档派上了用场,她转发到了家庭群里。


    陈谨川不大相信岳父母就这样被轻易地说服,他弯腰抓住她的手,扣在她的身后,然后也学她的样子去亲她:“爸妈还说什么了?”


    这两个字他叫得自然,瞬间逗笑许云想。


    “我妈说我还小,可以晚点儿要小孩。让我和你商量这个。”


    岳父母的态度很明显——木已成舟,婚姻状态不能撤销,那只能再往后看。在时间没有给出更明确的答案之前,两个人之间不宜有其他的羁绊。


    陈谨川对这个决定毫无意见,衣衣还小,又刚刚开始新的事业;而二人间的世界也容不下其他的存在,哪怕是自己的小孩也不行。


    睡前的许云想想起了他视频时候的话,趴在枕头上问他。


    “叔叔和周阿姨也知道了吗?”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


    寿星俯身过去,堵住她的唇舌,用另一种方式叫她再也问不出来话。


    天快亮的时候,陈谨川陡然从梦里醒过来,梦里他一脚踏空,从索尔特山的岩壁上掉了下来,倏忽间失重的状态让他惊醒。


    怀里是空的,许云想安静靠着床沿睡着。进入到夏季,她就开始嫌弃男人的体温太高,睡着睡着会不自觉脱离他的怀抱,自行滚到床边边上去。


    他挪过去将人揽在怀里,肌肤相贴的那一刻,有一种类似“安心”的情绪从心底溢出,但不够,还远远不够,他耐心十足地亲她。


    许云想还在梦里。


    风推着她在厚厚的云朵里穿行,细腻湿润的水汽掠过她的皮肤,打湿她身上的真丝睡裙。但这个时候,日光出来了,暖洋洋地发散着热量,落在皮肤上是舒适轻柔的抚摸。


    风越来越大,推着她远离云群,向着太阳的方向迎上去。


    灼热,且心悸,前所未有的快.感堆叠在她的脑海里,然后轰然四散。


    ……落在她熟悉的怀抱里。


    那是她熟悉的气息,伴随着压抑的呼吸。


    许云想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日光大盛,金色的光线从身后的窗户里照了进来,强烈又刺眼,身体里还有更有存在感的他。


    他一本正经:“我在看日出。”


    三十岁生日后的第一天,日出东方,普照世人。


    亲昵的爱人,缠绵的亲吻,交叠的身姿,以及越来越温柔的心思——世界是美丽的,而成长当然也是好的——


    陈谨川还是装了一些心事,但他很注意地不叫许云想发现。


    她现在的工作比之前更繁忙。


    咖啡区面积最小,已经加班加点地单独给装修好,开了一个大的推窗面向商业街,咖啡设备和咖啡豆都进了场,黄意也入了职,两个人还在完善细节——咖啡菜单的确定,口味的调试等。


    还有软装在海上飘着。真丝椅子是从法国进口的,咖啡杯是意大利的私人窑厂定制的……零零总总,琐碎繁杂。


    餐厅的其他待装部分被绿色的幕布挡了起来,继续按项目进度表施工。


    许云想还在上甜品课,这样忙碌的生活让她觉得踏实。


    很像在家里搭积木的感觉,一点点构筑自己的梦想。


    衣然偶尔也在忙碌工作的间隙约她探店,或者去看买手店的场地。


    不同的咖啡馆,甜品店,各有特色的外国菜式……朋友和爱人都在身边。


    足够忙,但也足够快乐。


    甚至有一次在西班牙餐厅里遇到了徐宁,三个人愉快地聊了起来。


    工作室的业务丝毫没有受影响,甚至客源还多了,“据说赵如新的案子输了之后,工作也被辞退了……多亏你。不管之前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至少现在接触的男客户都格外注意言语和行动分寸,生怕一不小心步他后尘。你看,一旦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这不是挺能管好自己的手和嘴吗?!”


    话题就此揭过。


    她留意到许云想手上的戒指:“结婚了?”


    许云想点头承认。


    徐宁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和你那个发小?”


    “真不是,那真是发小来着,”她笑,“……但也和他有点关系,是他的哥哥。发小现在是然然的老板。”


    徐宁啧舌感叹:“哇,这个关系……挺好。这要是衣然和你的发小谈段恋爱,你们还可以来个double date,好姐妹变妯娌。”


    意外被cue的衣然眼神躲闪:“……我跟他不熟。”


    回去的路上,许云想倒还认真想了一下这个提议:“你对未来男朋友的事业这一块有要求吗?阿舟虽然没什么上进心,但人还是很好的。他最近也挺努力……”


    “其实……”,衣然挣扎,眼下是最好的坦白时机。


    路边有车轻轻按了下喇叭,车窗摇下来,有人来接他的妻子。


    又将她的话推了回去——


    集团里的八卦又在公司内网隐秘蔓延。


    总裁的手上戴了戒指。


    在无名指。


    总裁秘书室有内部消息说,每天都有甜品和咖啡送了过来,林助理每天安排了司机去取的。


    你说知名吧,没有具体的logo和名字;你说精致吧,偶尔也有哪怕外行人都能看出来的糕体塌陷或者烤焦的夹心蛋挞。


    微信群聊消息又悄悄攀升至99+。


    【路董上次来,问什么时候喝老板喜酒,他说快了。不过,据说陈董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


    【灰姑娘的故事吗?】


    ……


    【盲猜,老板的女朋友是咖啡甜品店老板(技术不大过关那种)。】


    【老板吃的是甜品和咖啡吗?那是爱!!!】


    【老板娘应该开课教“如何俘获单身黄金汉”,而不是开甜品店。】


    林助理在群里发消息:【会议十分钟之后结束,司机和车辆都安排好了吗?】


    顷刻间打破八卦氛围。


    又给许云想发消息:“今天是学做什么?我让司机在学校门口等,做好交给他就行。”


    许云想愁眉苦脸地看着切面如同坚硬墙体的可露丽:【呃,我觉得司机不用等……二哥最好不要试我今天的课业成果……】


    她进厨房的次数不多,所以甜品课也上得颇为曲折。


    陈慕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嘲笑她也是一只“笨鸟”,她理直气壮地反驳,知其然,知其所以然,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可以不擅长做,但不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后才能更好地做好沟通管理工作。


    冗长的上半年项目进度汇报会议结束,陈谨川率先走了出来。


    惯性地抬手扣上西装的扣子,隐隐察觉衬衫胸口的袋子里塞了东西。


    伸手一摸,是一个粉色的真丝发圈。


    有人从身后跟了过来:“陈总,今天晚上的应酬可否请……”


    目光触及他指间拿的发圈,又顿住。


    倒是陈谨川自己把话接上:“我还要陪家里人,应酬去不了,你们尽兴就好。”


    许云想从小就是长头发,发圈容易丢,家里四处都备着。


    他不止一次听过陈慕舟和她两个人的斗嘴。


    “许云想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发圈,体育课上从我口袋里掉出来,这像话吗?。”


    那个时候他竟然连这个事情都生出过隐约的妒意。


    现在,她的发圈出现在了他的口袋里,他边走边给许云想发消息。


    【发圈在我这里。】


    两个人的衣帽间到现在还是共用的,一人一半。


    他喜欢让她帮他挑衬衫挑领带挑西装颜色搭配她当天的服装主题,虽然身边的其他人并未留意到他这点隐秘的爱好,但他的心里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人为制造的牵连,也是羁绊。


    第62章 第六十二朵云


    夏天的到来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随着餐厅重建工作的推进, 许云想手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咖啡区和甜品区是锦上添花的存在,而餐厅主体部分才是重中之重, 要做三种不同风格的装修和布置。


    投入得太过忘情, 有一天在自家店里不自觉喝了三杯咖啡, 晚上心跳过速一直睁着眼睛到天明。


    过了几天, 又突然在吃着晚饭的时候睡着了……陈谨川叹口气, 将人抱回卧室。下楼的时候做饭的保姆破天荒地插了一句嘴:“太太是不是怀孕了?”


    两个人的夫妻生活虽然频繁,但严格恪守着避孕措施。


    但第二天陈谨川还是带许云想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是他的朋友, 大概以为她们求子心切, 安慰说:“大人的身体状况欠佳, 过于疲劳……这种情况还是要先调养好, 根基稳了,想要的自然会来。”


    于是, 她公司的配置里又多添了一个助理。


    许云想也被迫重新拾起初高中时期的午休习惯——陈谨川在她餐厅附近的酒店长租了一个套间, 秘书妹妹每天准时准点催她过去休息。


    陈谨川不忙的时候会出现,他的工作和行程也不少。


    碰到过一次来送文件资料的林助理,他的笑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这份紧急文件需要老板授权, 他可能没留意电话。”


    陈谨川陪她的时候并没有休息,很多时候是带着电脑看资料, 怕吵到她手机调了静音放一旁。


    趁他在房间里换衣服的空挡,林助理才不动声色地再次开口:“老板在公司的休息室都空置好久了, 其实那边当时也是名家设计,隔音条件和舒适度不输酒店, 甚至更好。碰到这样临时有事的情况也方便一些。”


    “……离您餐厅的位置也不算远。”


    他补充了一句。


    许云想第一次过去是几天后的下午。


    黄意研发了新的特调咖啡,咖啡液里加了本地人喜爱的紫苏桃子姜, 口感和风味都是与众不同的极致。她迫不及待捧来和他分享。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经过专梯直达,并没有遇到任何不相关的人。


    只除了总裁办的几个秘书。


    陈谨川在开会,林助理来电梯口接的她。


    将人送进办公室,又特意交代了里面休息室的进门方式才退出去。


    原本许云想是在沙发上等着的,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出来,她就去了休息室。


    面积不大,但装潢得甚是简约又高级,黑白灰的配色非常之陈谨川——


    两父子之间的隔阂,发生得隐秘。完全不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营,甚至连身边的人都没怎么察觉。


    但软刀子割肉的事情还是叫两人身边的助理都有口难言。


    助理惜助理,两眼泪汪汪——两个助理近期沟通的次数和频率直线上升,远超过去几年的总和。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在今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还是之前的投资方案。


    陈柏贤认为陈谨川太过激进,一期投资就是好十几个亿的美金,纵使回报率惊人,也风险过高。


    陈谨川并不反驳,只在他说完之后示意与会者看桌上的资料:“我们的调查和结论都在方案里写过了,各位有疑义的话可以在会上提出来。”


    这一场争锋谁都看出来了,但谁也不敢出头。


    持续了一下午的会议还是没有结果,一行人鱼贯而出。


    陈谨川直接回了办公室,陈柏贤也跟着过去。


    他没有留意到林助理提示的眼神。


    总裁办公室的门一关上,陈柏贤手里的资料就往陈谨川的背上砸过去。


    轻飘飘的一小叠A4纸并没有多少力道,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面:“公司不是让你为所欲为的地方。就因为婚事上我多说了你几句,你就拿项目来压我?……公司那么多董事,还有那些小股东的利益,不是你可以强求的。”


    陈谨川转身,锐利目光直视自己的父亲:“这是您对这个项目的看法?还是借这件事情说其他?”


    陈柏贤今天难得地穿了正装,面上的表情也如同他挺括的西装一般毫无波澜:“做人和做事,我都对你很失望。……不管是你弟弟,还是衣衣,你是她们最亲近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后这个家,你让她们怎么自处?别人怎么看?”


    陈谨川弯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燃:“这个不劳您费心。而且,您说的家,不是我的。我和衣衣有自己的家。”


    一派从容对上怒不可遏,父子两个长久地对峙。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许云想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她好像听懂了,又觉得有点恍惚。


    这段时间被忙碌遮掩的不对劲在此刻被串联了起来,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对话内容,肃宁湾好久没有打来的电话,以及,陈谨川也没有提及过的他父亲的态度。


    陈柏贤和陈谨川有着同款的惊讶。


    再针锋相对,两个人的面容里也有着相似的微妙弧度。


    “叔叔。”


    “二哥……我刚好送咖啡过来,就在楼上等了一会儿。”


    陈谨川这才留意到办公桌的一角放着的咖啡杯,冰块大概已经融化,杯身上的滚滚水珠微微反射着办公室外的霞光。


    他朝许云想伸出手:“过来,是不是等很久了?”


    陈柏贤也叫她:“衣衣。”


    从小到大,他和周阿姨都像家里人一样这样叫她。


    现在,这个她小时候亲昵搂着脖子叫叔叔的人,和颜悦色地和她说,“你和阿川已经领证了。”


    他说的是陈述句。


    许云想点了点头,她将手放入陈谨川的掌心,被人紧紧握住:“是,年前在美国的时候。阿舟和我之间,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和二哥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两情相悦。结婚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选择,也确定自己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二哥没有强迫过我。”


    她的声音发抖,却不自觉上前两步站在了陈谨川的身前,有心想为他说几句话,关于这桩婚姻开始的荒谬,以及其后的倒行逆施。


    并不是单方面的强迫与觊觎,也没有所谓的兄弟相争。只是爱情在婚姻之后,发生在两个人之间。


    至于其他人的口舌纷争,她并不在意。生活是自己的,感受也是自己的。


    陈柏贤的表情复杂,正待开口。


    办公室的门“嘭”一声被人大力推开。


    陈慕舟大口喘气:“爸。”


    他身后是林助理无奈的表情。


    “我来就是和您说一下,我和衣衣,我们之间真的不是爱情……和她结婚的就算不是二哥,也不会是我。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陈慕舟知道自己是受宠的,从小到大。


    但从他记事起,大哥和二哥在家的时间就不多,他无从比较起。


    ——直到他陪衣然从帝都参加完一个时尚活动回来。


    周韫宜拉着他的手:“你二哥,哎……这事做得太过分了。你爸爸也很生气,做哥哥的没个哥哥样。他会去和你哥沟通,但结婚这个事情可能不能撤销了,你和衣衣……怕是有缘无分了。”


    陈慕舟连笑都笑不出来,他忍不住开口:“妈……我早和你们说过了,我和衣衣不是那种感情,你们怎么就不信!”


    周韫宜皱眉愠怒:“你大二的时候,在书上写了那么多个‘衣’字,问你是不是想给衣衣表白,你怎么回答的?”


    陈慕舟:……


    他当时心烦意乱,在车上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遍又一遍,但第一次经历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在顺手的地方写下她的姓,好像那样就会有神谕指示,教导他如何进行下一步。


    然后那本书被给他收拾书房的周韫宜看到了……


    几年前没有说明的真相,好像是此刻造成父亲和二哥间的隔阂之一。


    陈柏贤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打转,然后开口:“阿川,你在结婚之前知道这个事情吗?”


    陈谨川淡声回:“知道与否并不影响我和衣衣结婚的事实,我爱她,很久了。她是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四个字叫陈柏贤微微出神。


    依稀记得二儿子上次这么坚定的时刻,大约是他们决定要离婚的时候。那么小的孩子,站在他书桌前对他的前妻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


    陈谨川小的时候,也曾经像陈慕舟一样调皮好动,只是……


    父与子。


    兄与弟。


    青梅与竹马。


    以及夫与妻。


    ……


    陈柏贤没有再说话,陈慕舟灰溜溜地跟着他出了门,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两人一眼。


    没人顾得上他。


    门阖上。


    许云想转身抱住陈谨川,将头枕在他的胸前:“二哥……对不起。”


    总觉得是她这只蝴蝶煽动翅膀的变量,才激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他们本可以像之前那样,生疏但合理存在。


    这样信赖他的姿势,叫陈谨川从刚刚对抗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他的眸光投在她的侧脸上。


    柔顺的发丝,饱满的脸颊,以及言语中不自觉的担心。


    只觉得心下柔软,以至于声音也放轻了:“对不起我什么,因为我们两情相悦吗?……我要谢谢你替我说好话。”


    陈谨川并不后悔在陈柏贤面前说实话。


    陈家的亲戚朋友开了很久陈慕舟和许云想的玩笑,哪怕他自己也曾经以为她们会结婚。日后他和她结婚的消息扩散开来,亲朋们会怎么看她?


    世人多苛责女子,他不能将她置于那样的境地。


    而事实也确实是,他觊觎在先。


    不过这样的话,显然不适合再在这样凝重的氛围里继续。


    他握紧她的手往楼下的停车场走,下班好一阵了,公司的车库里空了一大半。


    司机得了吩咐将车钥匙交给陈谨川,是他自己开的车。


    开到一半,副驾驶上的人突然开口说:“二哥,事情应当论迹不论心。”


    他隐藏的那些年那些事,已经能说明很多了。


    陈谨川将车靠边停住,一方面不满意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另一方面又知道她在复盘里心疼他的情绪。一时心头翻起浪潮,只好说点儿其他的转移这个傻姑娘的情绪:“……那我们今晚去浴缸里论论心也可以。”


    效果立竿见影。


    许云想抽出手来拧他的手臂:“你好烦,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你为我承受了太多,本不用也不应如此。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我五五开,既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也分担寒潮风雷和霹雳。


    陈谨川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在她的唇上细细舔舐:“那今天晚上你在上面试试……”


    许云想气他的不严肃,张口在他的下唇咬了一下,然后缩回椅子里,气呼呼的:“我觉得我们好像没那么两情相悦了……现在是一点九……”


    话没说完,被追上来的深吻吞没。


    辗转厮磨,扫荡她曾经说出甜蜜话语的唇舌。


    车子在路边停了半个小时,轻微的水声结束,细细急急的喘息,里头有低哑的男声郑重:“爱情这件事情,不因为它早一点就显得贵重,也不因为晚一点发生你就要弥补我什么。最好的状态是现在,你让我觉得你好,自己好,路上的风好,春夏的日出夜晚好……这个世界都好。”


    车外是流光溢彩的繁华,车内是情人呢喃的真心。


    夜色笼罩下的城市有种喧嚣的寂静。


    许云想的心不设防地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手压住。


    “那叔叔不高兴怎么办?”


    “那我找他爸爸去……你跟我去德国见爷爷奶奶吗?”


    “嗯。”


    “现在恢复两情相悦了吗?”特别特别……悦。”


    第63章 第六十三朵云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 许云想坐在陈谨川的旁边:“阿舟喜欢谁?二哥,你知道吗?”


    她是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陈慕舟的那句话,他说, “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陈慕舟当然也不例外。


    但两个人关系这么好, 她之前从未听他提过一句。


    陈谨川替她将水煮蛋的蛋壳剥掉, 留下蛋黄推给她。


    他记得她不爱寡淡的蛋白味道。


    旁边的人还在等他的回答, 陈谨川抽出纸巾擦手:“……不如叫他来家里吃饭,当面问问?”


    “也行。”许云想低头编辑信息, 点击发送, 一气呵成。


    “你的另外一个朋友衣然, 也要一起叫上吗?”


    许云想凝神想了想, 两个人虽然现在是合作关系, 但好像私底下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是算了, 我怕然然在, 阿舟不好意思说实话。”


    好友圈有部分的重合,毕竟,三人还是高中同学。衣然点赞的内容, 陈慕舟就避开了;而陈慕舟评论的消息,衣然就跳过那条。


    这微妙的疏离感也就知晓两人关系的她留意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 陈谨川以为她已经发现了其间的端倪。但这个还穿着睡裙的姑娘转头将蛋黄和麦片搅了搅,又倒了一些蓝莓进去。


    抬头发现陈谨川还看着她, 她舀了一勺递到他面前:“二哥你试试,很好吃的。”


    这是普通又愉快的一天。


    谁也没有提及陈柏贤昨天的态度。


    下班之后, 陈谨川先绕去餐厅的工地那边接了许云想,再回洋房那边。


    陈慕舟已经提早到了, 还拎了一瓶红酒过来。


    等保姆阿姨整理好厨房和餐厅的卫生离开,许云想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你谈恋爱了?还是追求阶段?怎么不告诉我们?”


    陈慕舟的视线跟陈谨川的碰了一下,后者泰然自若地挪开,探身将一块切好的西瓜递到许云想的嘴边。


    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顺便偏头咬了一口,低声点评:“还挺甜的,谢谢二哥。”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许云想毫不客气地白了陈慕舟一眼:“我才不会为了你交女朋友的事情吃醋伤心难过,OK?我是关心!”


    说完犹不过瘾,拿沙发上的抱枕扔他,“说不说?”


    “衣然。”


    许云想的目光从电视上挪回陈慕舟的脸上,几乎疑心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谁?”


    说出口了反而轻松。


    一个人兜着秘密实在沉重,陈慕舟在这个夏夜里找到了倾诉的渠道:“……她去美国之前,我们阴差阳错有过比较亲密的接触。”


    他一边小心措辞,一边打量许云想的脸色,“我花了挺长时间想明白这个事情,但她去美国就把我拉黑了。这次的事情,她回国,我也想再争取一下。”


    小少爷的人生太过顺遂,想要的东西从来毋需争取,便有人主动送到他的手上。


    衣然是个例外,是他无意间看到,长久的关注之后才在心上生了根。但他是在缺少主动争取的经验,又因为这段感情开始的方式不那么常规,怕人疑心他的动机,因此踌躇的时间久了点。等他反应过来再和人联系,赫然发现——已经被拉黑了。


    谁能料到这样的感情还能有峰回路转的机会,她又从美国回来了,两人还有了共事的机会。


    “……所以,是衣然。”


    许云想怔住。


    当时解约的原因她也知道,但衣然没有说当时去救她的人是陈慕舟——或许是因为在车里的这一段让她无法开口。


    她气得发抖:“然然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你还这样欺负她。”


    又想到现在衣然的合约还在他的手上,她又问:“……你不至于拿那件事情要挟她签的合同吧?”


    陈慕舟气得跳脚:“合法正规,我又不是那种人!……况且那种情况,你跟我说哪个男人能忍。”


    许云想全当他在找借口:“有的男人就能忍!你自己定力不行,不要拉其他人下水。”


    陈慕舟的脾气上来,语气十足欠揍:“谁!谁能忍!——要么就是那个男人他不行,要么就是他不爱。”


    许云想不合时宜地想起当时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她生气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二哥就能忍!”


    掷地有声的五个字,让陈慕舟当场卡壳。


    其他人他还能大言不惭地diss一下,但是他二哥……


    ——当事人就在许云想的身后,表情微妙地看了过来。


    陈慕舟一个激灵,二哥不是不爱,那按照他的说法,就是……


    话题到了这里尴尬异常,他想起许云想之前借她同学名义提到的那段婚姻,他当时铁口直断男方“不行”,莫非……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也不敢问,更不敢再惹盛怒中的青梅,陈慕舟落荒而逃。


    ——落在许云想的眼睛里,那就是心虚的表现。


    两方都是她的朋友,陈谨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只能先发给事件的罪魁祸首:【你是我弟弟我也得说,男人要敢作敢当,你那时候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消息还没有发出去,陈慕舟倒先发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小视频过来。


    末了附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二哥,你先看看有没有用。没有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陈谨川不疑有他。


    陈慕舟的爱玩有目共睹——他以为又是他发现的城市新去处或者是哪个新的游戏问世,直到视频里男女交缠的身影出现……


    联想到他走之前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些视频本来不想继续看。


    但这两人得是讨论过什么,才能叫陈慕舟有这样的误会——陈谨川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开来。


    许云想当然不敢承认。


    这样私密的事情现在也不可能为了证明什么而再去和发小沟通。


    于是,那天晚上的情.事便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虐夺,陈谨川恨不得用整夜的身体力行来论证“行”这件事情。


    他甚至还轻佻地带她解锁了楼梯间和窗台这两个地点,有好几个瞬间许云想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他的怀里了。潮涨潮落间,她只能紧紧地抓住他,像抓住全世界。


    开始炎热的夏夜,和更加炙热饱满的欲。


    许云想第二天难得地少去了一天工地。


    ——这个工作计划外的小小意外,被她挂在了陈慕舟的头上。


    都怪他乱说话,乱发东西。


    傍晚下班回家的陈谨川恢复他谦谦君子的模样。


    “我已经说过阿舟了,他那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事发突然……就像我们那时候在拉斯维加斯,也差不多是不是?”


    许云想不肯承认:“我们没有到最后一步。而且,你也没有不认这件事情……”


    这话说得隐约。


    带入到当时的衣然身上,她心里一酸,不知道衣然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向下,落到她的腰上,“还累吗?”


    话题转移,许云想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揉捏,轻轻摇头。


    陈谨川低头亲她,声音含糊:“……那今晚继续。”


    沙发上的人没忍住挠了他的胳膊一下,声音也跟着低低的:“二哥你堕落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


    许云想的目光移到他身后的照片墙上,那里记录了很多个属于“陈谨川”的时刻:他藤校的毕业照,认真工作的侧脸照,严肃开会的正面照……


    那是她记忆中冷酷话少但无所不能的二哥。


    但现在她见识过他最隐忍的情意和最深的情.欲,片面的形象化为她面前触手可及的真人。


    就这么短短几个月。


    她没忍住好奇:“二哥,你以前真的没有谈过吗?”


    这样层出不穷的情话和手段。


    陈谨川垂着眼眸,在她的颈侧用力咬了一下:“没良心的。我学习能力还行……”


    岂止是还行。


    剩下的几个视频,也被他强压着实践了一遍。


    好在洋房独立,隔音也做得好,许云想苦中作乐地想——


    衣然很快发现许云想和陈慕舟之间的冷战。


    实在太明显,两个人之前的朋友圈都能互怼个九十九条,这几天突然熄火了。


    一派划清界限的样子。


    她结束一个港城的商务活动飞了回来,将许云想约在了Mist。


    熟人的场子,好叫送老婆过来的陈谨川安心。


    许云想一抬手就是一杯威士忌,唬得衣然还以为好友的婚姻生活出现了波折。


    谁料她开口就直奔主题:“陈慕舟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连阿舟也不叫了,连名带姓的,加上她的严肃表情。


    衣然猜都能猜出来——她势必以为自己受了欺负,秉着“大义灭亲”的心情要来给她主持公道。


    衣然盖住许云想还要递给酒保的杯子,笑得云淡风轻的:“你说这个啊……我主动的。”


    陈慕舟没有说完整的部分,她补上了。


    许云想这才知道是衣然先开的口,还知道了她高中时代对陈慕舟莫可名状的关注:“……可能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关注什么。在那之后我遇到过更加有钱有势的人,但那种感觉都没有了。”


    “那种天真,对于男女之间,对于感情的起承转合的想象,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说起来,我其实是感激他的。感谢他那时候出现将我带走,也感谢他愿意为我凑解约的费用——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愧疚,总归是善意。我们女人好像就是容易被那些瞬间羁绊住,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我们的关系也早变成了没有关系。可我还是会想到那个下午……”


    以及更多个视线扫过他的下午。


    年少的爱的力量支撑她度过最晦暗的纽约时光。


    蔼蔼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泥泞的孤单路途,有人在你淋雨的时候撑了一把伞过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衣然和许云想碰杯,这些话她积蓄了太久。


    “我只是觉得……好像利用了你的感情,连带着绑架了你的好朋友。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未必会出现……我很愧疚,所以……”


    所以不敢告诉你。


    怕你对我失望。


    许云想伸手揽住好友的肩膀:“你做得很对。保护自己最重要,你应该感谢自己想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女孩想要活得好一些并没有错,保护自己更没有错,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衣然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哭到抽噎。


    这件事情在她的心上压了太久,好朋友对她越好,她的愧疚越深,愈发不敢开口。


    喧嚣的酒吧音乐很好地掩盖了两个女孩儿的异样。


    很久很久之后。


    许云想握着她的手问:“那你现在呢?”


    你现在对感情还有期待吗?


    你还喜欢陈慕舟吗?


    衣然抬头,鸭舌帽下的眼睛依旧清亮:“我还想多吃多玩多看多读。我的心,还像十八岁那样,还有扑腾的热气。”


    像咖啡上那层香香的诱人的雾,始终没有散掉。


    两个人在酒吧里又哭又笑地呆到十二点,酒点了一轮又一轮。


    最后是陈谨川进来将人背了出去,一起跟过来的司机则送衣然回了家。


    许云想趴在陈谨川的背上,他的背宽阔又安稳。


    夏夜的风从她张开的指间划过。


    除了第一杯是威士忌,其他的全是低度数的鸡尾酒。


    衣然看得很紧。


    “二哥。”


    “嗯。”


    “二哥,阿舟完了。我不会告诉他,然然对他也有一点点想法。……他追吧,追个三年五年的,我再告诉他。你和我是一国的,不许告诉他。”许云想借着蒸腾的酒意,在他的背上倾诉。


    “嗯。”


    “二哥,我会跟阿舟纠正,我真的没有说你不行……”


    嗓音软绵绵,但语气认真。


    陈谨川很想腾出一只手来扶额。


    他有一个“好”弟弟,她有一个“好”发小。


    第64章 第六十四朵云


    陈柏贤的电话在两个星期后打了过来。


    无关他结婚的事情。


    而是和陈慕舟有关。


    周韫宜为儿子的隐瞒生气, 十几年没和人高声过的优雅贵妇第一次和陈慕舟吵了架。


    陈慕舟神色恹恹:“……我后来说了不是衣衣,你们都不信,还要开我们的玩笑。”


    陈柏贤再宠爱幼子, 此刻也是站在妻子这边的:“没有你的误导, 谁会这么认为。”


    当时只以为他是骤然被人发现对青梅的爱意而不好意思承认, 没想到是这么一出。


    周韫宜回想上次活动现场见过的衣然。


    惊鸿一瞥, 加上那段时间对方解约回国的新闻闹得不小, 她对衣然的印象还不错。


    “家里也没有拦着不让你恋爱,你喜欢人家, 大大方方地说, 难道我们还会拦着吗?非得弄成这样。”


    陈慕舟看一眼陈柏贤:“……我爸说模特圈子乱得很, 让我远着点儿。”


    这话说得。


    陈柏贤的表情复杂。


    豪门家庭的新闻总是八卦小报追逐的热点, 他和那珉离婚之后, 有好几年还有媒体窥视着她的生活。眼看她去了洛杉矶更加光彩照人,代理了好几个品牌, 还结交了好些当地的艺术家和设计师, 真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有人揶揄那珉之前“所托非人”, 又感慨好在现在明珠拂尘重现光华。


    心高气傲的陈柏贤哪能忍得了被人说是“尘”,在家里未免就带了情绪, 很是挑过一阵这个职业的刺。


    小孩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


    陈慕舟和家里吵了架就跑出去了, 陈柏贤查过他的行踪,人在一家高档酒店住着。


    只是今天早上酒店的经理打电话过来说, 陈慕舟感冒了,酒店管家送了两次药过去, 还带了医生上门……人连门都没开,只让他们别过去吵他。


    陈柏贤没敢告诉周韫宜,自己先拨了电话过去。


    那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接。他才将电话打到了陈谨川的手机上。


    陈柏贤大概也知道自己这通电话有主动低头的意思,他也不提其他,只说两个人都共同关心的人:“他最听你的话,你去看看他,免得你周阿姨担心。”


    陈慕舟出生的时候比同龄的许云想身体要差,小时候是儿科医院的常客。陈柏贤后来专门在北城投资了一家儿科医院。


    身体健康是夫妻俩对他最大的要求。那几年两人出去拜佛求神不知道撒出去多少钱,才换来他健康长大成为城中的知名二代。


    ……至于天资不如两个哥哥这样的问题,他生在陈家,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家长的通病,大约是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偏心。


    好在陈谨川早已不在乎这些,父亲是父亲,弟弟是弟弟,他分得很清楚。


    许云想和陈谨川带了医生敲响8808号套间的门。


    里头传来一声沙哑的“滚,别吵我。”


    酒店经理跟在一行人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听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声音跟出风口的冷气一样:“是我,开门。”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顺理成章。


    暴躁青年唇色苍白,声音嘶哑,乖乖任由医生替他量了体温,又开了药。


    许云想踱到陈谨川身边,低声问:“医生怎么说?”


    陈谨川还没开口,床上的青年冷不丁哑着嗓子开了口:“Doctor.”


    许云想嘴角一弯,忍了笑拉身边人的手,用口型跟他说话:“二哥,你看他。”


    她没忘记两人还在冷战中。


    陈谨川不动声色看向躺在白色被褥里的人:“是不是还得给你点两瓶酒来杀杀菌消消毒?”


    陈慕舟不敢在他二哥面前造次,只支支吾吾:“……我不想喝粥,我能叫个番茄锅吗?菌菇锅也行。我真的不喜欢药味。”


    许云想终于没忍住,拿沙发上的抱枕扔了过去:“陈慕舟,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刚刚还哼哼唧唧的青年敏捷地头一偏,抱枕落在他头的另一侧:“许衣衣你谋杀小叔子啊!”


    ……


    青梅与竹马这段人生中最长的“冷战”就在这样的吵吵闹闹里落下了帷幕。


    陈慕舟被连人打包带回花园洋房。


    年轻人的热感冒,来得快也去得快,两天后他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并且乐不思蜀。


    自打青梅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后,陈慕舟无事一身轻,愈发爱找许云想聊天。


    眼下又像从前一样住得近。


    【今天的杂志采访,她说她理想的状态是三十岁之后再考虑婚姻的事情——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IG上有个爱尔兰的男模特,她给人家点like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去她妈妈面前刷点儿好感度比较好?】


    ……


    简直是拿她当“衣然”牌百科全书在用。


    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但衣然显然更重要。


    许云想不想让他的追求进行得太过顺利,怎么着也得先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再抱得美人归吧。她将手机塞给陈谨川:“二哥,你来教教你弟弟怎么追人。”


    陈谨川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你这一晚上看手机就是在和阿舟聊天?“


    他说这话,似乎深藏着不喜。


    四目相对,许云想点头:”对啊!他有事情问我。”


    她现在有种掌控全局的快乐感觉。


    陈谨川垂眸,接着问了一句:“现在还忙吗?”


    许云想捧着手机摇头:“不忙了。”


    落下的吻分外粗暴强烈。


    掉在一旁的手机又震动了好几下。


    靠近沙发的边缘了,眼看快要掉下去,她的手甚至没来得及伸直,就被人狠狠给撞了下。


    手机“嘭”地一声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有空想着别的男人的事情?”


    他将她抱起来往楼上的卧室走,他还在里面,这样的动作让每一个颤抖都显得格外难熬。


    许云想瑟缩着攀住他,绵绵亲吻他的嘴唇:“……以后只想你。”


    回应她的是更加激烈的吻。


    陈慕舟发过来五十八条微信消息。


    ——显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重要,他应该会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陈谨川毫无负担地将许云想的手机拿在手上,顺便去喝水。


    水没喝两口,门口电子锁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那是有人进来的声音。


    陈慕舟推门而入,正看到站在中岛台后面的陈谨川,裸着上身端了水杯正在喝。


    他倒没多想,只扬手和人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客厅沙发的方向走。在俱乐部里和影视公司那帮人谈了半天,又回自己公司被总监培训了好几个小时,现在的他只想躺下来休息。


    陈谨川预判了他的路线,开口让他不要去沙发那边。


    陈慕舟似乎是没太懂,愣愣的:“为什么?”


    陈谨川瞄一眼灰色沙发坐垫上那一小块黑色的蕾丝,刚刚只顾拿手机了,没往沙发上看。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花花晚上进来玩了,在沙发那里撒了尿……太晚了没来得及叫阿姨来清理,我怕你踩到。”


    晚上两人在沙发上闹的那一阵,他也没有留意到她的贴身衣物落在了这里。之前家里晚上就两个人还好,现在多了一个弟弟,陡然间觉得不方便了起来。


    陈慕舟感激涕零:“谢谢二哥提醒……那我还是直接回房间好了。”


    “等等,”陈谨川又问,“你平时在肃宁湾也这样?”


    这样晚出晚归的?!


    陈慕舟想也不想立刻开启了吐槽模式:“我妈管多严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好歹也是有事业的人,”他咳了一声,“有时候有应酬就回来得晚啊,这样也要被她念……”


    应酬更多的陈谨川冲自己弟弟露了个不达眼底的笑,直接切断他的碎碎念:“我这边的门禁是晚上十二点,超过这个时间你去酒店住。”


    又加了一句:“公司事情多,衣衣的餐厅也很忙。需要良好睡眠保证休息时间。”


    陈慕舟巴巴地站进门的地方,总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


    不过,他还有好消息要告诉自己的二哥:“我有朋友做情.趣.用品的,我跟他要了一些,过两天拿给你。——我没说给谁用。”


    真是不容易,既要操心自己的感情和事业,又要为哥哥的性.福生活考虑。


    他深感任重道远。


    “谢谢你。”陈谨川维持着音调的平静,觉得陈柏贤对幼子的不放心是情有可原的。


    他头一次发现八卦小报说自己的弟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也不是毫无缘由。


    他等陈慕舟进了房间门才走过去,将小小蕾丝塞进裤子口袋里。


    许云想在卧室里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陈谨川端着她的粉色杯子上来。


    水是温的,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问他:“是不是阿舟回来了?”他开的跑车声音实在张扬,远远地就听到那道声浪由远及近,然后在楼下院子里停住。


    陈谨川将杯子放床头柜上,房间落地灯的光线落了些许在他的眼睛里,里头晦暗的情绪浮沉。


    他抬手将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拂至耳后,指腹划过她的肌肤。


    “像话吗?衣衣。等着我的服侍,然后问的问题都是关于别的男人……”


    突如其来的责难,和语气里些微的低落情绪。


    他当然知道她们之间二十多年同生共长的情谊,不是亲人更胜似亲人。


    也知道两个人都是从小就被家里爱护得很好的人,做事全凭本心和习惯,而打小养成的习惯和默契不那么好改。


    许云想小声嘟囔:“可是他又不是别人,他是你的弟弟,我的朋友。”


    “首先,我是一个男人,有嫉妒心,有占有欲……其次,我才是他的哥哥。”他的嗓音低沉,像含了砂砾。


    好像不久之前,她们之间也曾有过关于“嫉妒”的讨论,那时候她还在怀疑,他的吃醋是为了冠以他妻子头衔的人,还是为许云想本人。


    这是更为普通人时刻的陈谨川。


    她只记得他以前在她们面前冷肃强势的模样,哪里还能想到他也有拈酸吃醋的场面。


    许云想有些愧疚,她掀开薄被坐到他的怀里,然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结婚。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


    “阿舟他一直问然然的事情……你也知道她们两个人的。我也想然然以后幸福,她之前经历的事情太难了。”


    亲密过后的人,身上只套了一条简单的白色吊带睡裙,这样的姿势让他感受到她的柔软。她亲昵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肩膀。


    昏黄光线照在他坚硬而线条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度上一层暖色调,美中不足的是胳膊上还有她抓出来的几道红痕。


    “先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第一,除了你的父母亲之外的第一。”他也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许云想啼笑皆非,为他的严谨,也为他的不自信。


    她松开环抱他的双臂,将他的手掌压在自己的胸腔上。


    “当然是第一。所有的这些事情,我都是自你起,才开始想的。”她的嗓音呢喃,心跳在他的掌心失了序。


    这样安静的时刻,世界好像只有她们两个人。


    许云想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和发小哥哥的可能性。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沿着普通的生活轨迹往前走,但因为出现的人是他,这桩原本长了荒谬翅膀的婚姻,深深扎进土里,爱情这样的稀有物种才由此飞扬。


    爱的热烈与尽兴,都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


    第65章 第六十五朵云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打脸自己的过程。


    陈慕舟住肃宁湾的时候, 隔三差五就要和许云想抱怨父母亲对他的“这不许”“那不行”的束缚。


    哪家年轻人没有几斤反骨呢!


    越是不让做的,越是要做,比如飙车泡吧蹦迪晚归之类的。


    反倒是人住在花园洋房这边了, 陈谨川轻飘飘的一句, “你这么大了, 做事情应该有自己的分寸。”效果就如同孙行者用金箍棒画的那个圈, 将陈慕舟老老实实地圈在里面。


    按时上下班, 努力学习娱乐公司业务。


    连带他的总监都有点儿恍惚。


    决定跳槽之前中间人反复告诫,绝对高薪, 但是这个钱不好拿。对方是名符其实的少爷, 要有耐心, 要细致, 要顺毛摸, 娱乐产业只是人家的一个跳板。


    结果少爷是真少爷,常识也挺缺乏, 但态度积极又主动。他带的艺人的活动一个不落地全程跟, 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比助理更像助理。


    衣然今天拍的是号称国内四大封之一的封图拍摄,服装编辑选的最后一套衣服是一条品牌的裙子。


    黑色的简单抹胸款, 贴身的直筒裙设计,裙摆散在身后。


    简单又简约。


    只是拍摄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


    摄影棚是在一家马场, 摄影师想通过马与人的对比来构建封图的张力。白蹄黑马的野性,与黑白复古长裙的优雅。


    拍摄现场人多灯亮, 冠军马的状态受到影响,频频后退躲闪, 出来的成片总是差点儿意思。


    掌镜的摄影师几次想发脾气,碍于时不时去给衣然提裙摆的高大身影, 又将话吞了回去。


    杂志编辑事后给衣然发了好多个“拥抱”的表情。摄影师一发怒,既耽误拍摄,又延长了马棚和马匹的租借时间,分分钟流淌的都是杂志社的预算。


    好在有个少爷镇场。


    衣然跟许云想提到这一段还是忍不住笑。


    三个人最近将花园洋房当成了聚会的地点。


    都有各自工作上的事情要忙,但管理有共通之处,新手们也能拿出来讨论一番。


    陈谨川结束会议回来的时候,家里正开着冰激凌趴。


    许云想店里的甜品区最近正在研究Gelato。夏日炎炎,一家餐厅的甜品种类怎能缺少口感绵密的冰激凌。


    他换过家居服后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大腿在桌子底下碰到她的。


    许云想挖了一勺凑到他的嘴边:“覆盆子和草莓口味的混合,很好吃的。”


    自从两个人讨论过关于男人的嫉妒心之后,她每每想到他只言片语里透露的曾经,心头便会涌起自责,时间转到时过境迁的现在,她便特别注意努力营造“在我心里你是第一”的暖心氛围。


    陈慕舟刚想开口说“二哥不喜欢吃这些”,就看到陈谨川张嘴咬住了勺子。


    他没忍住“啧”了一声,桌子底下有人踢了他一脚,随后一道眼波横了过来,意思很明显。


    陈慕舟便不再说什么,只夸张露出一个“吃狗粮”的表情,然后站起来看向他对面的人:“那我送你回去。”


    每次都差不多是这样。


    男主人一回来,衣然便坐不住要走。


    冰冷严肃的人在好友的面前这么的柔情似水,就仿佛是一道结界,上书“恋爱中,请勿打扰”。


    家里少了两个人,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陈谨川将人抱到自己的腿上,轻轻一压,贴在自己的怀里。


    好像缺失的一角终于圆满上了。


    “周阿姨今天和你说什么了?”


    白天的时候,许云想和他发微信。


    【我和阿姨一起午餐,就不过来找你了。】


    陈谨川回了电话过去,言简意赅:“要我过来吗?”


    许云想笑:“阿姨肯定不是过来甩支票的,放心吧。阿舟还在我们手上呢!”


    陈慕舟将花园洋房当成自己家,陈谨川开口好几次他也不肯搬走。


    夫妻情事的场地因此受到了部分限制,陈谨川难得地开玩笑:“……已经体会到小孩不听话的烦恼了。”


    自从那次在陈谨川办公室里的对话之后,肃宁湾再也没有叫许云想过去玩过。


    陈谨川说不用担心他爸爸的态度,她便也真的没有再过问。


    她叫了陈柏贤二十多年的叔叔,但她现在更了解陈谨川,这是父子之间长久以来的心结,借她们结婚这件事情爆发开来。


    倒是周韫宜私下里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两人约了喝咖啡。


    在她新店的咖啡区。


    甜品区也已经装修好,招聘来的创意总监和甜品师在努力研发适合餐厅风格的新品,咖啡的苦味和甜蜜的奶油香交织混合在一起,是让人安心的希望的味道。


    周韫宜拎着铂金包坐下,四处打量。


    “以为是开着玩的,没想到这么精致漂亮……”,她眼里的欣赏和惊喜做不得假,“设计思路是你提出来的吗?”


    付出的心意被感知,被赞美,对创作者来说再开心不过。


    两个人的话题随着咖啡和甜品一起打开。


    像以往无数次的对话一样。


    周韫宜的语气温和而平静,一如既往:“阿川的爸爸不是对你们的婚姻有看法,他对你的喜爱和对阿舟是一样的。他是气阿川和他大哥一个态度,私下里就将婚姻这样的大事给决定了。……也怪我之前不了解情况,一直拿你和阿舟凑对。怕到时候事情传开了,周围的人说的话会很难听。不管你和阿舟之间有没有过,但她们看来,那就是有。衣衣,你还小,不知道流言的威力。”


    周韫宜当时和陈柏贤结婚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舞蹈老师。


    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只有一任同为普通人的前男友。就这样,也被八卦小报嘲了个底朝天。笑她从前朴素的打扮,更笑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媒体毒舌称之为“忘年恋”。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被打击得不轻,甚至萌生了退意。


    眼前的女孩是她好友的女儿,也是她从小当亲女儿一样看待的,清澈的眼睛,甜蜜的笑,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周韫宜伸手拉住她的手:“阿姨来是跟你道歉的,阿舟这个乌龙闹得……你和阿川都是好孩子。”


    许云想用力回握她的手:“阿姨,你不用担心我们。如果有流言,那也是传流言的人的错。我们并没有伤害到其他人。”


    周韫宜松了一口气:“也是。阿川比阿舟成熟,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他也能将你护得很好的。”


    婚姻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有比较才更显参差。


    当初她领证之前,律师带过来的婚前协议签了大几十页。她理解陈柏贤从前两段婚姻的经历,但这个举动还是如一根细细的刺,横亘在她的婚姻里,直到婚后的陈柏贤慢慢将一些财产转移到她和陈慕舟的名下,那根心头刺才随着时间的过去化在了骨血里。


    周韫宜柔弱且传统,在她看来,男人的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而据她所知,继子这样深沉又谨慎的人,压根就没和人签什么婚前协议。名下能动的不能动的财产,也转了大半在许云想的名下。


    甚至陈家的家族信托受益人都悄悄添上了她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这样的爱重和信任。


    许云想对任何和数字想关的事情都不太敏感,但那时候的她听懂了。


    她莫名觉得难过,太过盛大的心意总叫人觉得受之有愧。


    ……


    她没有回答陈谨川的问题,而是凑上去亲他的脸颊,啮咬他的耳廓。


    刚刚吃过Gelato的嘴唇冰冰凉,带着唇舌的温热,细细密密,柔柔润润。


    人像菟丝花一样攀在他的身上。


    “二哥,我们生一个小孩吗?”


    陈谨川再深沉也不免紧张了起来:“周阿姨催生了?”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周韫宜一直是胆小柔弱的性格,不至于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催她,“……还是我爸的意思?”


    陈予文大概是做了丁克的打算。闲聊的时候和他透露过,当初治疗的时候用的药物过多影响了生理机能,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于是在瑞士做了结扎的手术。


    许云想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咕哝着说:“不是,阿姨和叔叔都没说,是我自己想的。”


    人和人之间最深的羁绊,她所能想到的无非是血缘,一个流着他和她的血的小孩儿。


    陈谨川的心微落,低头强势将她的脸抬起来,观察她的表情。


    “怎么突然这么想?”


    “就……觉得,你养花花养得很好,阿舟听你的话,对我也这么好。如果你当爸爸的话,一定比叔叔好很多倍。”


    另外一只搭在她腰上的手,从衣服的下摆里伸进去,顺着脊背轻轻抚了下来。不带一丝情.欲,但声音柔软得像水。


    “……我们领证才半年,谈恋爱的时间更短。我还没有求婚,也没有办婚礼,还有蜜月……别人经历过的,你都没有。孩子的事情不急,我们慢慢来。”


    “你想想,如果我活到八十岁,那还有五十年。这五十年里又要去掉三分之一的睡眠时间,三分之一的工作时间,就只剩下不到十七年。在这样的时间里,还有家人,朋友等的社交活动,还要吃喝运动……那剩下来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


    ……


    一切和数字有关的事情,都让许云想迷糊,但听上去确实合理。


    两个人为了时间这件事情讨论起来,陈谨川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说着说着就跳过了关于孩子的话题。


    ——只到了睡前,陈谨川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姑娘用心筹备的程度。箭在弦上,拉开抽屉才发现计生用品的盒子都不见了,罪魁祸首悄悄拉起被子,只露出两只漂亮的眼睛。


    “我以为用不上了……就扔掉了……”


    陈谨川拎着她和他一起出门去采购。


    夏夜的晚上风也是热的,他执意继续牵着她的手。


    “我们去意大利的那个暑假,也这么热……”


    陈谨川的神色未变:“下次我们换个时间去。”


    “餐厅里有个区要装一个吊灯,Calvin和我看了好多个供应商给的设计图,觉得有个意大利厂商设计的最合心意,超凡脱俗……我想去一趟。”


    陈谨川喉咙轻滚,牵紧了她的手,声音如常:“计划什么时候去?”


    “八月底,或者九月初?二哥,你有时间吗?”


    “当然。”


    他后来连出差都刻意避开罗马。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她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兜兜转转地躺在他的身边。


    关于孩子的话题就消失在风里,许云想再也没有提过。


    事实证明,陈谨川足够了解她和她的事业——餐厅区域多,随着重建装修的进行,事情也越来越多。她压根没有时间考虑生孩子的事情。


    咖啡区的成品终于上线。


    餐厅部分还在紧锣密鼓的施工中,现有的空间容纳不下很多的客人,而环境很影响客人对一家店的观感。店里因此只开放了一小块区域做待客区,更多的还是走线上渠道。


    甜品区的产品也最终确定为一十八款,从被重新诠释和解构的全新马卡龙,到新中式城市特色茶点,柜台里的灯光将小小甜食渲染出独一无二的美感。


    独特口感,精美造型,加上处处透着优雅与精致的店内装修。


    品牌账号在各大平台上吸引了一波关注度,也常常有人拿着图片过来打卡。


    许云想跟衣然感慨,比起实体的生命,这家餐厅更像是她的孩子。


    ——重生,然后心怀期待。


    第66章 第六十六朵云


    当然, 生活里不全是顺遂。


    ——网路上也有批评,说店里产品的定价过高,噱头大于品质。


    陈谨川看她皱眉翻社交平台上的低分评论, 神色平和地宽慰她:“不同人群对餐厅的要求不一样。很明显, 给你的餐厅留差评的人不是你的目标客户, 他们既不了解你对食材的要求, 也不关心你对细节的把控……投入花在哪里, 到时候食客会看到的。”


    许云想重新获得精神上的支持,又翩然从他怀里跳出来, 一脸振奋地赶去店里上班。


    其实咖啡区和甜品区都有足够的排班人手, 但尚有可以提升的空间。


    整栋楼的主体建筑已经全部完工, 剩下是内部餐厅装潢和设计的事情, 更需要亲力亲为。


    她替今天掌管店里运营账号的小鱼发了营业朋友圈。


    是今天上班路上拍到的云, 提醒客户们她的店开始营业了。


    很快就有熟客直接通过微信下了单。


    【三杯云雾山,送到环球中心B座……】


    【云的背面, 五杯, 等下我经过来取。】


    【十三杯意式,金融大厦1区……】


    ……


    【想你。】


    叮叮当当的消息,频繁震动的手机, 许云想回得眼花缭乱。


    黄意和小鱼两个人手脚麻利在咖啡机面前磨豆,布粉, 压平,萃取……


    她一边在收银机上备注下单, 一边在手机上惯性回复:【好的,收到。会尽快送达。】


    发送完才意识到这与众不同的一条, 来自陈谨川。


    店里几个营业的微信号他都有加,这个手机上给他的备注名是, “陈谨川(冰美)”,和其他熟客的并无二致——名字加上常点的咖啡品类。


    她撤回那条,又发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好奇。


    他对她的了解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然后她的私人手机震动,置顶的那个人的回复赫然:【本能。】


    爱是本能,像吃饭喝水呼吸一样,不自觉地看向她,观察她,了解她每一个喜好,记得和她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发朋友圈的字少,emoji多,习惯带“~”的小尾巴。


    厨艺不好,不喜欢油烟的味道,但又非常喜爱看做菜的视频。


    撒娇的时候,喜欢手脚并用,身体无限靠近他,那是一种非常依赖的姿势,陈谨川很受用。那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被人需要,被人填满。


    ……


    晚上的餐桌。


    许云想还在追问这个问题。


    陈谨川没有直接回答她,只偏头问她:“不是说尽快送达吗?我的……呢?”


    “你的什么?”


    “我在想什么,你就送达什么……”


    这样弯弯绕绕的情话,被他说出来,有种精妙的求欢感。


    而夜晚适合做一些成年人应该做的事情。


    两个人从床头滚到床尾。


    像书里写的那样,“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光裸的脊背上,像圣洁的纱,柔美的梦。


    床应声轻轻地摇晃,撞动他怀里的月色仙子,他不必再克制。


    柔软的身体和婉转的吟哦,契合到极致的欢愉。


    是一场满足到无与伦比的夏夜情.事。


    衣然在餐厅附近的写字楼拍一部都市爱情轻喜剧。


    演一个杂志社的时尚女魔头,非常非常小的配角。时尚是她的底色,至于魔头,西装一穿,脸色一拉,就很有几分资深职场难搞人士的感觉。


    下午没有她的戏份,她推开咖啡店的门进来,坐在吧台前和许云想讲笑话:“万一有幸获得最佳女配角提名,我想告诉你,魔头一角参考了你老公的表情和神态。”


    许云想:“……下次你店里再有卸妆膏来,请先给我留几罐,指导费用结一下。”


    衣然最终在在海城的高端商业地带租了一个一百多平的场地,不是临街的铺面,而是在一个商务楼里。


    闹中取静,楼下是大牌云集的商场,许云想的餐厅也离得不远。


    更恰好的是,那几层都是陈慕舟一个朋友的产业,给了最最优惠的租赁价格。


    面积适中,又有前任租客留下的装修。


    她只带了许云想送的一樽发财猫过去,再找人调整了下灯光,重新设计了一个logo,就直接开业了。


    干脆利落。


    买手店的审美忠于老板本人,满满松弛感和高级感。既有上万的大牌单品,也有小几百的小众独立品牌,兼卖各种护肤品和化妆品——那是衣然几年模特生涯里从后台偷师过来的。


    包括卸妆膏,名不见经传,但是膏体香软,卸妆干净快速还不伤皮肤,已然成为她店里的明星产品了。


    开业还不足一个月,营业额蒸蒸日上,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助理小黄提议衣然用自己现在的艺人身份来为新店做宣传。


    她现在既以模特身份接国内的走秀和商务活动,也以艺人的身份接影视和综艺资源。


    粉丝数不算多,但也有好几十万。


    衣然拒绝:“我卖的东西不算便宜,粉丝里有年纪小的,怕影响她们。”


    衣服和饰品都是她和梵姐利用之前的人脉,朋友寄,品牌设计师推荐,才最终挑选回来的。——这样的成本不低,再加上品牌本身的溢价,只适合宣传给有固定需求的人群,而不是粉丝。


    经历这么多,她更谨慎,也更踏实。


    午后的店里人少,夏日骄阳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来,一室的明晃晃。


    两个人一人手上有家店,商讨如何做营销方案。


    在竞争激烈的餐饮届和服装届,要先考虑存活,再想发展,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轻易。


    两个好朋友的品牌在几天后一起冲上热搜,正是因为衣然在拍的那部戏。


    男主角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顶流,他的机场私服照被一个著名的时尚博主夸赞。连T上那句简单的谚语,博主都一改往日毒舌的态度,花式夸他“有想法”。


    没有大牌出来认领,倒是顶流本人在对粉丝的回复里说了一句,“朋友的店。”


    并贴上了衣然买手店的线上店铺地址。


    两人之前在少年宫的时候认识,衣然上模特培训班,顶流那时候也还是素人,在隔壁上艺考培训班,所谓的“相识于微时”。


    拍完戏的间隙就多聊了几句,又扫码加了微信。


    这一波热度导致衣然的线上线下店都迎来了一波巨大的流量。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扒皮。


    顶流的身边哪怕飞过一只蚊子,粉丝都得看看是公是母,何况是“朋友”这样颊齿留香的词汇。


    很快有人建起高楼,将幕后老板衣然的信息发了出来。


    联想到顶流最近穿衣品味的提升,一时之间“嫂子”的猜测甚嚣尘上。


    顶流的经纪人和梵姐都一致同意一起发声明,否认这桩无稽之谈。


    只是到了第二天,热搜的话题变得更劲爆了。


    【顶流竟成女模豪门垫脚石。】


    【惊!豪门密辛,兄夺弟妻,友好相处共住一室。】


    【豪门水深,看她如何玩转兄弟之间。】


    许云想头一天还在为好友新店的流量而开心,没料到第二天这瓜田的主人就变成了自己。


    线上店铺的拍照场地有时候是在买手店的白色拱形窗户边,有时候是咖啡区或者甜品区的一角,或者是洋房里的花园角落。


    有懂行的路人信誓旦旦分析,这洋房的背景一看就是在哪条路上,非富即贵,没有一个小目标别想拿下。


    一介毫无背景的模特如何能从大牌代言毁约事件里全身而退,又回国签了公司走了影视路线,现在还开了店,指使顶流为她背书。


    ——绝对有金主在力捧。


    顶流从人设崩塌到粉丝路人都怜爱他“被资本绑架”只花了一天时间。


    衣然新公司的老板陈慕舟,好友许云想以及和这两人都有关联的陈谨川也一并被扒了出来。


    陈谨川上过不少财经新闻的版面,陈慕舟也是圈子里会投胎的典范,加上周旋在两人中间的许云想。


    现实生活里的千亿伦理剧情不比演技呆滞模式化的顶流更好看?


    吃瓜群众的热情轰轰烈烈燃烧了起来。


    网络的力量是伟大的。


    一夜时间,许云想和陈慕舟两人更多的同框照片和背景给扒了出来,从幼时到长大成人——


    幼儿园时期两人扮演公主与王子的童话故事照片,到高中时代学校用她们的照片做招生宣传,大学时期一群好友聚会游玩……很多照片里两人都是开心,他闹他笑,姿态放松,真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然后是陈谨川国外社交账号显示的已婚状态,以及两人在拉斯维加斯提交的结婚申请信息。


    加上社交媒体上路人的爆料。


    陈慕舟天天开着各色跑车进出花园洋房,招摇醒目……还扰民,附近的住户多少对他有点印象。


    至于陈谨川和许云想,两人经常牵手散步顺便遛狗,也曾无意闯入过别人的镜头。


    而共同落脚点都在许云想的身上,两兄弟和同一个女人的故事。


    妈耶?


    妈耶!!!


    云坤集团的公关部从来没有这么忙过。


    以往她们都是和传统媒体打交道,或者是在社交媒体上做企业宣传……没有想到有一天,要处理总裁和总裁弟弟的舆情公关。


    还是伦理舆情。


    会议室的人垂首听面如寒霜的总裁的指示,只有一个字:删。


    相关八卦猜测和涉及个人信息的帖子全部删掉,法务部配合出具律师函。


    第67章 第六十七朵云


    互联网让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球村。


    尽管八卦从发生到发酵不超过十二小时, 但许云想的家人,包括还在英国的父母亲都打了电话过来,忧心忡忡地问她是否受到很大影响。


    影响是有的, 但也没有很大。


    公关部发现舆情的第一时间就和陈谨川联系了, 第二天早上许云想起床的闹钟被他按掉, 任由她一觉无忧睡到了九点多。


    凭空多出来的休息日, 许云想没有出门。


    花园洋房的对面挤了不少明目张胆的长枪短炮, 也有蹭热度的自媒体带着设备过来直播。——连从后门出去采购的保姆阿姨都收到了采访的请求。


    许云想和陈慕舟的手机都震动个不停,两人只能捧着ipad刷讯息。


    该说不说, 网友还挺会挖旧历史的, 两人那么多的朋友同学, 又一起同生共长了二十三载, 同框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


    眼看着网上站她和陈慕舟的投票数远远高过了她和陈谨川的, 许云想没忍住,拿自己的小号去给她和陈谨川的CP投了一票。


    然后刷到下面的评论。


    【这一波我站弟弟。青梅竹马就是最配的!!!】


    【楼上什么眼神, 哥哥不比弟弟香吗?更高更强更大那什么的……】


    【退一万步讲, 许女士就不能两个都拥有吗?我支持她1v2的自由。】


    ……


    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许云想退出去,平心静气地点了“举报”,理由是“涉黄信息”。


    而陈慕舟接了陈柏贤和周韫宜的电话轰炸。


    这样的舆论环境下, 还住在兄嫂家,徒增人话柄。


    管家安排了车送他回肃宁湾, 半路上车子被指使着开去了一家五星酒店。


    ——回家住又是一重束缚,而他独立的第一步, 就是要从自己单独住开始,还不忘安排人去打扫他名下的房产。


    然后发了消息给衣然。


    【最近你也要注意一下行踪, 狗仔可能会跟你一阵,小黄和钢哥负责照顾你的饮食和安全。——我从我哥家搬出来了, 先在酒店过渡几天,等住处打扫好了再搬过去,离你现在住的公寓比较近。】


    衣然的买手店遭受巨大冲击,但因祸得福涨了一大波粉丝,以及店里的存货飞快被清空。


    ——已然收回了成本。


    真正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顶流给她发了道歉消息,说实在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但因为眼下这件事情和他的联系已经不大,公司的公关部不大愿意下场,怕再度引火上身,但好像已经有人在行动了。


    打听了一圈,正是事件的主人公,姓陈。


    与此同时。


    在公司的陈谨川自然也看到了公关部搜集过来的信息,只冷声让负责人逐步抹掉了网上的各种帖子和照片。


    关于三个人情感纠葛的分析和爆料贴很快显示“404 no found”,微博的紫色“爆”词条热度下降直至消失,网友们各种猜测向的视频收到平台的下架通知。


    还在热烈讨论投哥哥还是弟弟的CP网友瞬间失去八卦素材。


    热情被冷冻,这难不住战斗经验丰富的吃瓜群众。


    各种隐晦的缩写和外号被发明,讨论得以继续。


    公关部负责人诚恳建议:“堵不如疏。与其让人猜测臆想,不如直接回应,这样对您,您太太和您弟弟都好。”


    陈谨川手指轻叩会议室桌面,先打电话问家里许云想的状况。


    那头电话忙线,管家说她正在和衣然通电话,陈谨川淡声吩咐:“你和太太说让她先睡,不用等我。我晚些回来。”


    又电话了林深那边。


    他被临时派去餐厅的施工现场坐镇,眼看着附近的八卦路人和狗仔一波接一波,从早上到晚上,连运送材料的车子都受到了影响。


    陈谨川过了十二点才回家,到家的时候人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盖着毯子,枕着自己的手臂。


    电视机明灭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眉心轻轻地蹙着,黑睫覆在眼下。


    那一刻他的心里极其的平静。


    他走过去,将人抱起来带回卧室。


    许云想挣扎着醒过来:“二哥,事情……处理好了吗?会影响你和公司吗?”


    陈慕舟白天听电话的时候没避开她,她听到里头漏出来的零星词语,“股价”“影响”“负责”之类的。


    她猜想这样的电话应该也会打给陈谨川。


    男人侧躺过去,轻轻拍她的背:“影响不大,过两天就处理好了。阿舟和我说,衣然那边剧组给她放了假,她想去米兰和巴黎那边看看货。我想着你也要去看灯,不如提早过去?两个人有个伴,我也放心。”


    许云想怔愣了几秒,她突然紧张:“……是不是网上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我可以发个声明,说明一下情况,对我的影响也不大。反正我就是个普通人。”


    他让管家限制了她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而据店里的群消息说,今天的人流量格外大,不止咖啡甜品全部销售一空,店铺账号也多了很多新的粉丝,负责营销的同事今天介绍餐厅的细节和产品都说累了。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关心八卦。


    陈谨川微微扯动唇角:“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也会过去,那边有个公务。……我是担心这个事情影响太大,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不安全,干脆出去避一避这个风头。国外认识你的人少,你也自在一些。”


    听上去挺合情合理的。


    “你的护照寄回来了吗?”


    许云想窝在他的怀里点头,定制的吊灯价格昂贵,不先去确认一眼她不安心,是以早早备了资料申请签证。


    大概是他的语气过于平静,许云想不疑有他,又问:“门口还有狗仔吗?”


    “还有几台面包车停着……我让管家整理了璞公馆那边的平层,等过几天我们搬那边去。这边现在人流太复杂了。”


    许云想点头,放任睡意席卷而来,说着话声音就小了,陈谨川低头一看,人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陈谨川压下呼吸,又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一点,这么纤细而柔软的人,这么全然的信任和纯粹。


    因为他的私心和欲望,让她陷入这样的舆论漩涡。


    网友的话并不全然都是善意和调侃,更多的是难听的臆测和扭曲的谣言。娱乐至死,桃色绯闻里苛责男性的少,骂女性的多。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那些,或者看到了之后有没有后悔过这段婚姻。


    她原本不必经历这一切。


    第二天起床,许云想震惊看着手里的护照和……机票:“这么快吗?店里的事情……还有要搬家。”


    陈谨川低头亲她:“阿舟说衣然那边剧组给的假不多,虽然角色小,但是戏份不少,等这个风头过去随时要回来补拍她的戏。剧组开机一天,分分钟都是钱,等不了她太久。”


    “店我让林深去帮你看着,店里的员工也能帮忙。”


    借口是一早就想好的。


    十几个小时的航班。


    从海城的白天飞到了米兰的……晚上。


    开机,两人的手机都是震动声未停。


    国内的热搜又换了新的词条,余热犹在。


    还是和陈家兄弟有关,两人一人一个回应,牢牢占据热搜榜单的第一二位。


    陈谨川的声明是通过个人认证的账号发出来的。


    比起吃瓜网友们狂放不羁的虎狼之词,他的用词简单而克制。


    “我和我太太自小相识,但从陈谨川和许云想两个独立的人跨越成为同一本结婚证上的“丈夫和妻子”,确是今年的事情。


    缘自真心,不可更改。


    如她所是,如我所愿。是我的荣幸。”


    他没有解释和自证,只以自己为立场,略讲了几句两个人的感情。


    附上了几张截图和照片。


    其中有邮件,里面长长的内容分析了她数学的薄弱之处和课后习题里正确的解题思路,结尾寥寥数语描述了德国的糟糕天气和繁重课业。


    也有照片。


    大学时代,他在台下眼神专注地望向舞台的方向,黑色贴身小衫的热辣打扮,是她们班那年选上的汇演节目。


    年节的时候,她在陈家的团圆桌上,左手边是陈慕舟,右手边是陈谨川,后者在给她的碗里夹饺子。


    还有一张照片是从拉斯维加斯的教堂里走出来,她抬头看他,他微微俯身将大衣披在她的肩上。


    ……


    最后面五个字,轻描淡写烘出没有用文字写透的爱意。


    底下的热评第一:【我教你数学,天呐秒了!你真的不要太爱了!!】


    更多的楼中楼回复:【是我我也会心动,谁懂教数学的含金量。】


    【这对文科生来说,就等同于我爱你啊!】


    ……


    而陈慕舟的回应则搞笑简单得多。


    一个既没有实名认证也没有改系统自带用户名的人在微博大大咧咧发了一条内容:【可恶!你们这么光明正大地造谣,既影响我哥赚钱给我分红,也很影响我追人啊!万一人家真误会了怎么办,我追不到算你们谁的责任。——不得罪我嫂子她多少还能算个助攻来着。】


    被一堆黄v认证的二代们“哈哈哈”地转发。


    很快有人根据转发的二代们的身份推测出这个用户正是陈慕舟。


    评论画风突变成了赛博许愿池。


    【接接接,狠狠接会赚钱的哥和不哔哔的父母。】


    【接荣华富贵只需躺平的咸鱼人生。】


    【三百六十度蹭好运,许愿考研成功。】


    ……


    甚至还有个叫“赛博许愿池的王八”的词条热度悄悄攀升。


    到底有吃瓜群众不忘初心,在满屏接接接和蹭蹭蹭中犀利发问:【你想追谁啊?】


    用户47i9t15ha转发并回复:【啊这么不明显吗?!】


    许云想和衣然两个人捧着手机在酒店的床上面面相觑。


    这一套公关的组合拳,将七个时区之外的谣言平息。


    第68章 第六十八朵云


    国内的社交媒体还是一派热闹。


    很少有人这样直白地承认自己的感情, 辅以生动细节。


    何况他这样出色的外貌和顶级的身家。


    大都是在公关的润色之下,拼凑一些中性的词汇,尽量不带感情色彩, 力争将对企业和个人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陈谨川的账号发布消息之后, 只回复了一条网友的评论。


    名为“人生啊漫漫又慢慢”的用户问:【为什么会爱上弟弟的好朋友呢?】


    他回:【因为, 她是许云想, 她的前缀不是谁的谁。爱情如数学一样, 或许有很多个公式,但答案是唯一。我太太只是一个普通人, 恳请大家给予她更多自由的空间。关于云坤集团, 想了解更多请点击官网。】


    许云想在米兰也刷到了同样的内容。


    媒体这次的标题克制了很多:【千亿掌门人认爱灰姑娘:她是唯一。】


    关于她的消息在网上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关于陈家从前的旧闻反刍和关于陈谨川的个人向报道, 他的小时候以及他的成长经历。


    那天晚上, 两个人在视频里“吵”了一架。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面对这些呢?”


    许云想对在德国长大的陈谨川不了解,但他幼时被八卦媒体各种断章取义做文章的历史却是人尽皆知的。那是覆在他身上的沉重底色。


    因此长大后回国的陈谨川格外注重边界感和个人隐私, 也不接受媒体采访, 在所有人看来都情有可原。集团事务需要出面的部分,至今还是陈柏贤出面。


    这样一个人,为了维护她当一个普通人的权力, 让渡出了他极为在意的隐私空间给媒体和大众。


    “我并不觉得两个人的事情有向第三个人交待的必要。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陷入如此的境地。”电话那头的声音慢慢悠悠, 似乎也不认为这是顶重要的事情。


    许云想都顾不上尴尬,也顾不上衣然还在里面洗漱, 思维敏捷发散:“我们在公寓的衣帽间的时候,你才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你说, 夫妻一体。


    陈谨川一时扼住话题,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面的人已经气急败坏挂断了电话。


    许云想的性格, 任谁都要夸一句“温柔似水”。唯独那天晚上,隔了七个小时的时差和电波,执拗地和陈谨川生这场气。


    她甚至都不肯再打开视频的摄像头。


    陈谨川只能在凌晨的海城,给她唱了一首歌。


    歌曲是她点的,《La Vie en Rose》(注:玫瑰人生)。


    是很多法国电影里都会有的配曲,但她特意申明要唱英文的版本。


    “快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


    你念出的魔法咒语


    就是玫瑰人生。


    ……


    你说话时,天使们便在天上歌唱


    平常的话语,也变得如情歌般甜蜜


    把你的心,你的灵魂都给我


    而生活将变成,玫瑰人生。”


    酒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耳机的人声好像近在身旁。深沉的人同时有一把低沉的嗓音,深夜愈发的撩人,每一个吐息都轻轻刮着她的耳膜。


    ……


    她在这个声音里沉沉睡去,醒来发现手机已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


    而媒体的热闹又持续了两三天,云坤集团的公关部才开始悄无声息地逐步删掉之前的报道。


    闹剧如尘埃般落定。


    许云想陪着衣然在米兰一个个大的或小的showroom里挑选衣服和配饰。


    款式要足够醒目和舒适,才能吸引更多的客户,还要预估客户的数量,平衡品牌方或者设计师给的折扣。


    虽然有带司机和助手过来,两个人还是累得不行。


    司机是本地的华裔,大约也关注了一些国内的新闻。


    陈家的情感纠葛闹那么大,他在替她们开了好几天车之后突然好奇:“我无意冒犯,但我确实认为,如果有那样资源背景的老公或者男朋友,你们完全可以做更伟大一点的事业。”


    衣然一身黑色懒洋洋半躺在椅子上,回:“他的是他的,我的才是我的。”


    连续好几天的跑上跑下,沟通,联系,打包发货回国……还要被人当面蛐蛐买手店的事业“不够伟大”。然而也没有力气再和人争执,只静静回了这么一句。


    到下车了,许云想才终于开口问:“所以,现在是男朋友了?”


    衣然叹口气,捏捏手腕:“我还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陈慕舟在发微博之前其实有电话询问过她的意见,只说了两句话。


    “你现在想谈恋爱吗?……不想的话也行,公司安排你和我炒个CP,救救我二哥和衣衣的舆论危机。”


    衣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对面已经飞快地挂了电话,随后发过来一条消息:【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


    许云想“啧”了一声:“阿舟的话就是我的话。大好年华,可以谈一场恋爱了呀!恋爱和事业并不冲突的。”


    衣然没有回答她,只摇了摇手上的咖啡:“我们快要过二十四岁生日了。”


    “突然有白驹过隙之感。无论经历什么,时间都是这样的过。”


    “瑶瑶前些天和我联系,问我的买手店考不考虑加入童装系列。她去过我那边两次,看到有顾客带着小孩儿一起。”衣然黯然,“她的肚子不小了。她说羡慕我这样有本事……谁能知道高中时,我也曾经羡慕过她。”


    羡慕她父母和睦,羡慕她有忠犬男友。谁知道世事易变,这才几年的时间。


    许云想一时语塞。


    半天才回她:“也不好因噎废食的,人跟人不一样。”


    衣然笑,将墨镜推到头上:“我知道的。……我只是在想,如果加入童装,我要将隔壁也租下来。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在这个势头上再推一波,好像也不是不行。”


    有金发的意大利男人自两人的咖啡桌经过,礼貌询问:“两位女士,介意我请你们喝一杯吗?”


    许云想伸手展示右手的无名指,将头靠在衣然的肩上:“抱歉,我们已经结婚了。”


    借口不嫌烂,好用就行。


    湛蓝眼眸的男人露出遗憾的微笑,耸肩离开。


    没有比意大利男人更会发散魅力的国家了,两人来米兰时日不少,接到的搭讪一波接一波。


    衣然抚掌大笑:“习惯就好,调情和咖啡一样,深深刻在了他们的基因里了。”


    有次是在讲电话的时候被人拍了肩膀。


    许云想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特意摘了左耳的耳机。


    于是,电话那头的陈谨川就听到一个男人热情洋溢地赞美了她的漂亮迷人。


    许云想被搭讪出了经验,照例展示自己的婚戒:“我先生在家里等我。”


    男人惊叹:“那真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幸运男人陈谨川勉强维持电话这头自己的脸色,问:“意大利工厂那边的预约,真的不能再提前吗?”


    “二哥,意大利人的时效你知道的……到时候工厂不推迟我的订单,我就谢天谢地了。而且,然然还没有去巴黎呢,我们去了那边再回来。”


    陈谨川收了电话回会议室,面容着实冷峻。


    坐林深下首的副总没忍住给他发了个微信消息过来:【老板的感情大事还没有解决?】


    很少见一贯深沉冷静的陈谨川如此情绪外露。


    他的感情问题在社交媒体上掀起轩然大波,陈柏贤却还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可见豪门婚姻背后水深,联想之前公司里的传言,陈柏贤同不同意这桩婚事还两说。


    林深发了个黄色小人的微笑脸过去。


    会议结束。


    陈谨川回办公室,突然查自己的日程安排,然后按内线叫林深进来,直接开口:“月底去法国和德国的那趟公差,可以提前到现在吗?……或者这几天的日程往后排一排,重要的会议你去,空出几天来?”


    百万年薪打工人林深:……


    老板你是否有点儿恋爱脑了?!


    这趟公差最后还是成了行,先去巴黎,再转柏林。


    只林深有点坐立难安,他下飞机起就开始低头摁手机。到酒店前台了,反倒镇定下来,拿了几人的护照去办入住手续,让大家在大堂的沙发上等他。


    巴黎正是好天气,优雅的法国女郎一身白衣在街角的店里喝咖啡。


    酒店的大堂散发着清冷木质香调,有人造的流水从脚下透明玻璃缓缓淌过,而后有钢琴声响起。


    曲调熟悉,是他那天晚上唱给人听的。


    陈谨川走过去,示意身后的几个人不必跟上来。


    大堂中央摆着一架钢琴,有人在弹奏曲目。


    明亮的光线自顶上的玻璃幕墙投下来,给弹琴的人度上一层金色的光。


    耀眼,但不刺目。


    弹琴的人穿着白底红色刺绣的玫瑰图案茶歇裙,纤腰一束。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白金耳线隐隐在发间垂荡。


    眼睫低垂的样子,认真又可爱。


    有住店的客人经过,也静静站立聆听。


    这首曲子弹得并不大流畅,但熟悉的旋律还是勾起陈谨川的回忆。


    那些在无望的黑夜里看机器人瓦力的爱情故事的时候。


    旧机器人瓦力在长久的孤独里爱上了新来的新型机器人伊芙。


    因为她,他突然懂得了快乐,和爱。


    现在。


    宇宙辽阔,历史轮回。


    独属于他的伊芙坐在钢琴前回应他的爱。


    原来牵手是电极线碰触产生电流,原来跳舞是消火栓喷射产生动力。


    生了锈的身体也会激动,液晶屏的眼睛也能流泪。


    一曲终了。


    围观的路人鼓掌,弹琴的人咬着下嘴唇,拿起放在地上的花走向他。


    是一束简单包装的朱丽叶塔玫瑰花束,橘粉色调的锯齿花瓣,配清新绿叶。


    温和内敛,恰如眼前的人。


    陈谨川接过花,又伸手抱住眼前的人,脸上罕见地带了笑:“……特意来给我送惊喜?”


    有路过客人的小孩声音响亮地说了一句:“妈妈,她们是不是要接吻了?”


    用的法语,正好是许云想的二外。


    她听懂了,陈谨川也听懂了。被人戳穿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偏头看向其他的方向,就听到头上的声音传了过来:“是的,我现在要亲吻我的太太了。”


    许云想一抬头,熟悉的气息就扑了过来。


    他的唇瓣含住她的,滑腻湿润的舌尖,在她的口腔里扫荡。这个亲密的姿势,玫瑰花束被压在她的腰间,散发让人心醉的香气。


    辗转缠绵。


    亲吻的时间或许漫长,又或许短暂。


    许云想在心神荡漾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哥,你们继续,我们先回房间了。”


    她一惊,身体向后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陈慕舟,林特助,还有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边走边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们。


    林特助的视线没有看过来,他只扯了下陈慕舟的T恤下摆示意他快走。


    许云想将瞬间变红的脸贴在他的胸前,恨不能将自己缩小到他的口袋里:“……林助理明明说,他会带人走其他电梯口。”


    身前的人佯装思考了一下,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可能是钢琴曲太好听了,想看看弹曲的人是不是和这首曲子一样可爱。”


    许云想放在他腰间的手蜷了蜷:“很久没弹了,也没有练得很熟练……早知道我多练几遍再过来。”


    从前她抱怨学琴太累的时候,秦蘅女士信誓旦旦地说“音乐会给你带来快乐的”。


    妈妈的话是真的。


    而那天晚上的快乐更加具体。


    漫长的前戏。


    汹涌的情.欲。


    亲吻他的唇,抚摸他的腹肌,然后和他纠缠在一起。


    抵死缠绵。


    “当你将我按入你的心里


    我便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儿玫瑰盛开。”


    第69章 第六十九朵云


    许云想和陈慕舟交换了城市。


    衣然还在米兰, 她认识的很多设计师都在那边,计划呆的时间也长。陈慕舟连行李箱都没有打开,就又拎着箱子上了飞机, 去米兰。


    许云想则在巴黎呆了下来。


    陈谨川白天忙公务, 她就去市里的家居店和画廊逛——餐厅的一个主题厅还缺合适的椅子, 而墙上也还少了几幅符合主题的装饰画。


    等他结束了在巴黎的工作, 她又跟着他去了德国。


    陈家爷爷奶奶在鲜花小镇根根巴赫养老。同一个国度,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上门去拜访。


    在此之前,她的身份一直是陈慕舟的好朋友, 她在视频的时候跟着他叫“爷爷奶奶”。而现在, 她是陈谨川的妻子, “爷爷奶奶”的称呼也因此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八月份的中世纪小镇保留了许多古老的建筑, 花草掩映里的房子带着砖红色的尖尖屋顶, 在阳光下犹如童话故事般美好。


    陈正和和甄华还是住在从前那栋尖顶木质房子里,只是墙上覆着的爬山虎眼见着浓郁了更多。


    许云想送上她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跟着陈谨川一起登门。


    两个老人身上丝毫看不出从前在公司岗位上的杀伐果断, 只兴致勃勃地和许云想聊她的父母亲,偶尔也问一下两个人的婚后生活。


    亲切和蔼,不露声色间拉近距离。


    晚餐自然是在家里吃。


    一桌四个人, 相谈甚欢。半途中陈慕舟打了电话过来,他和衣然在过来的路上了, 希望厨房给他们留点儿吃的。


    甄华极为开心:“这是什么好日子,两兄弟都带了心上人回来。”


    国内的新闻闹那么大, 两个老人也接了不少电话。


    还是陈谨川打电话过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一切。


    饭后, 陈谨川带许云想出去散步。


    他在家里明显松弛很多,深色系的西装脱下, 换上柔软质地的家居服,轻松清爽犹如镇上走着的每一个青年。


    路上很多人和他打招呼,熟悉亲切的口吻和他寒暄。


    许云想对德语的认知仅限于打招呼,她听陈谨川先是快速和人用德语解释什么,然后他们的语言系统切换成英语。


    他们恭喜他的新婚,也问他回来呆几天,邀请他们去镇上的酒吧喝几杯。


    他在国外的这些年,对她而言,都是陌生。


    她不知道他会和镇上的朋友约着打篮球,也不知道他会独自去森林里遛家里的金毛和腊肠,他们说起镇上一家啤酒馆的啤酒,“前几年店主把配方卖出去了,现在不限量了,看球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啤酒不够了。”


    ……


    这是她认知之外的陈谨川,也是她错过了的陈谨川,他在金齐希河的小镇上成长为眼下的陈谨川。


    两人沿着天使巷走过去。


    傍晚的小镇,金色夕阳的余晖照在路边木屋门梁的古老兽首雕像上,微风拂面,有种旧时光的梦幻感。


    “二哥,如果我那时候就和你恋爱的话,是不是也能跟着你们一起去啤酒馆了?”


    陈谨川的嗓音冷静:“德国的法定饮酒年龄是十六岁……那时候你才高一,应该学业为重,至少数学的基础要打好——不至于让我以后的补习工作举步维艰。”


    旖旎幻想被现实打败。


    许云想愤而举起他牵她的手,一口咬下去。


    陈谨川用另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借着身形将她抵在墙上,脸上的神色莫辩:“二十三岁时喝酒就那么无法无天乱亲人,十六岁时还了得……”


    许云想急了:“我知道是你啊!”


    “我已经很满足了。”他低头,薄唇落在她的唇上,舌尖探进来,勾着她垫脚攀上他的脖颈。


    玫瑰正值花期,他伸手摘下。


    从此山是蓬莱山,水是星河水,树是连理树,而你和我,是我们。


    两人牵着手回到木筋屋里。


    正值夏令时,九点多的小镇还是光线明亮,陈慕舟和衣然在餐桌上吃饭。


    客厅里飘着国内新闻的声音,厨房里飘出苹果汁汽水的香气。


    许云想支着下巴看向餐桌上的两个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新闻吗?”


    陈慕舟坐餐桌旁含糊摆手。


    她转头看向陈谨川,回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等夜色覆盖了小镇,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陈谨川递给弟弟一杯茶,目光看向客厅那头正在逗狗的身影:“人好不容易盼回国了,又弄进自己的公司。这么久了,你到底行不行?”


    陈慕舟支支吾吾:“越在意,就越容易发挥失误。总想着表现最好的一面……二哥,这种感觉你肯定也懂的。”


    陈谨川几乎要冷笑了:“我懂……但是我结婚了,你没有。在德国呆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回国,又被工作淹没,你想想还有多少单独的时间拎出来供你互诉衷肠。Timing,时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陈慕舟低头喝茶,点头:“……知道。”


    “那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完,陈谨川坦然自若地朝许云想伸手:“我们先上楼去洗漱。”


    许云想看向衣然:“我房间在楼上的左边。如果有什么不习惯或者不适应,你发消息给我。”


    衣然看着她点头。


    倒是陈谨川上楼梯的时候笑:“看在阿舟跟着来回奔波的份上,给他一点表现的机会吧。”


    他的房间还保持得很好。


    从前许云想只在视频里窥见的一角,此刻具体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深蓝色的格纹四件套,大部头的德文英文和中文书籍整齐摆放在书柜里,衣柜里挂着他大学时代的白色文化衫,墙上有几张他学生时代和人的合影。


    英俊的面容,真切的微笑。


    只是房间的主人没料到有人能从里面挖出宝藏来。


    他洗完澡出来,就看到盘腿坐床上的人举着一本书冲他笑:“……所以陈家的传统,是在书上写喜欢的人的名字吗?”


    陈慕舟将衣然的姓氏写在课本上结果被周韫宜误会是她小名的事情,她也是之前才知道。


    陈谨川擦着头发接过来一看,是一本薄薄的武侠小说。


    泛黄的纸页,结尾那一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的下头空白处,有人写了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字迹遒劲,最后一个字的尾巴拉得极长,似是带了极大的力气。


    陈谨川笑了笑,眉眼平顺: “大概吧。想着你,就不由自主写了。”


    名字的指向性太强,而诗句语语浓艳,字字流葩,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已觉心满意足。


    许云想穿了他的文化衫做睡衣。


    T恤长及大腿根,露出纤细的锁骨和笔直的长腿。


    陈谨川亲吻连连:“……是不是报复我刚刚不让你早恋?”


    她无辜摇头,从他的怀里滚走:“在爷爷奶奶家,而且没有那个,你要克制一下。”


    许云想只觉得他的吻分外炙热,唇舌灵巧,向下落在她的那一处。


    脸红心躁的人却根本不敢出声,只死死咬住枕头的一角,难耐地喘息。


    最后两个人一起挤在床尾的一角,他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房间的隔音很好的……”


    许云想半晌才平息了自己的眩晕感,靠在他的肩窝里瓮声瓮气:“二哥,我想喝点儿酒。”


    需要一点冰冰凉的液体,来平衡今夜过分的愉悦。


    凌晨时分。


    两个人穿上外套,蹑手蹑脚去楼下的酒窖里找酒喝——


    快十二点的时候,衣然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今晚的月亮很圆,你想出来看看吗?】


    她从床上跳下来,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看。


    一轮圆月照亮安静的小镇。


    不远处的森林树影幢幢,楼下的院子里,有人晃了晃手里的零食袋子朝她微笑。


    晚上的温度颇低,衣然毫无迟疑地套了件黑色的卫衣下楼。


    夜凉如水,她的心怦怦跳。


    陈慕舟只穿了件短的黑T,仿佛丝毫不觉冷,只递过来一小包零食,低声说:“是有机干果,没有添加任何转基因原料,热量也不高。”


    那一个小小的塑料袋,被人捏得有点皱巴巴,又带了一点体温,轻轻放到她的手心。


    “谢谢你,所有的事情。”


    零食袋子是密封封口,她拉开,捏起里面的一颗放入口中,是巴西坚果,干净又干脆。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家里庇护,出了一点点力。……我自己的能力不如大哥和二哥,你知道的。”陈慕舟的语气平静,“你只是缺少托你一把的机会,任何帮助你的人,成果都不会太差。”


    “你这么做,是因为不甘心被人睡了就走了,还是……其他?”


    积蓄了很久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陈慕舟肉眼可见地慌张:“这还不明显吗?我就是怕你觉得我只是为了睡觉才……”


    场面一时安静,只有夜风在两人之间轻轻吹拂。


    兵荒马乱的人间,也有人陪你一起看过今晚的月亮。


    满院清辉中,女孩细嫩的手伸了过去,拉住他放在身侧的手。


    陈慕舟反手握住。


    “……所以我们是事实恋爱了,对吧?”陈慕舟发声确认。


    他身边的女孩目光闪闪:“我以为我跟着你来根根巴赫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她其实很早已经想好,人生苦短,过去了一个四年,你喜欢的少年也依旧喜欢着你,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事业有风险,生意有风险,恋爱当然也有风险。比起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后悔,还是发生了之后再后悔显得更实在一些。——至少收获了真实的情感与欢愉。


    这时,客厅的窗户被人推开,有熟悉的声音传出来:“你们谈好了吗?要不要来一杯?——我们真的等好久了。”


    第70章 第七十朵云


    那天晚上, 四个人就着cheese和红酒,在酒窖里随意地说了很多的话。


    有友情的惺惺相惜,有胜似亲情的温和投契, 更有爱情的柔情密意。


    陈谨川维持着绅士风度收拾了酒桌, 又将身边喝得眼神迷离的人抱回卧室。


    许云想还不肯睡, 她穿着他的文化衫, 柔软地趴在他的胸口:“二哥, 你再多说一说你在这边的生活,我想听。”


    他和她说了很多的话。


    十二岁的时候一个人来到德国, 转入萨勒姆王宫中学读寄宿。最开始语言不熟悉, 亚裔同学也少, 他独来独往了一阵才在踢球的契机下打开社交的口子。


    十六岁高一的时候, 学校鼓励学生去国外交换一年。他选了那珉在的洛杉矶, 选修艺术欣赏课程,了解美国电影发展史, 也在课余时间跟着她跑品牌公司, 看秀,招聘,再运营自己的品牌……


    十七岁回到德国, 已经是能喝着啤酒看球赛的年纪了。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的大好年华,是在德国最好的学府度过的。


    “研究生毕业那一年, 论文,前途, 公司……种种堆在一起,自顾尚且不暇, 但有人给我打越洋电话,写邮件, 分享一些生活里仿佛不大开心的事情,也说一些闪闪发光的时刻。”


    ……


    这样的时刻,爱人的低语温情如许,红酒的后劲寸寸融化她的意志。


    许云想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他正在说的这些,是在弥补她曾经说过的“I wish I could be there”的缺憾。


    那样本能地,耐心地,将他的过去铺陈在她的面前,仿佛一直聊,就可以讲到天荒地老一样。


    这样的夜,因与你共度而不舍得结束。


    ……


    直到窗户的缝隙里传来森林里的鸟鸣,微淡的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撒入卧室。


    自动感应的小夜灯像刚醒来时的梦一样黯淡下去,天光和灯光,朦朦胧胧,飘飘渺渺。


    而陈谨川才刚刚说到两个人交集的开始。


    他偏头看向床头柜上的LED闹钟,低头在许云想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先睡一会儿,醒来我再继续和你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窗帘后,天色由淡转明。


    怀里的人沉沉睡去。


    这是他的女孩。


    和他共享前尘往事,也共度未来一生的人。


    事实证明,房子的隔音效果真的做得很好。


    两个老人第二天早上醒来,完全不知道地下的酒窖里少了两瓶红酒,还是起不来床的许云想和衣然露了痕迹。


    两兄弟都舍不得吵醒人,甄华又催着他们叫人下楼来吃早餐——陈谨川这才说了实话。


    餐桌旁的陈正和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你拿的哪瓶?”


    一袭白衣黑裤的陈谨川一边往面包上抹牛油果酱,一边垂眸思考:“……好像是进去之后第三个木酒驾,最上面那排?随手拿了两瓶。”


    陈慕舟适时奉上真诚的夸赞:“爷爷,我都不知道您储藏的酒品质这么好,风味独特,单宁又轻柔。然然也觉得很好喝。”


    昨夜刚刚上任的女朋友搬了出来,陈正和立马就转了笑脸:“然然喜欢啊,那回国的时候让她带几瓶。女孩子适量喝酒,美容养肤的。”


    “阿川,你也给衣衣带几瓶。对了,你们领了证,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酒窖里存了一批好酒,是留给你们兄弟结婚的时候用的。”


    自从两个人已经领证的消息曝光开来,这个问题是被问到最多的一个。


    但许云想和陈谨川目前都还没有这个打算,尤其是在刚刚闹过这样的新闻之后。


    许云想是小孩心性,享受着热恋的过程。她想象中,婚礼应该在恋爱一两年后,感情稳定了,事业也小有成就,才是最好的时间。


    陈谨川则是许云想至上主义者。


    陈正和不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并不是催婚的性格。只是眼见陈予文那边领了证不见动静,陈谨川这边也是如此,就忍不住有些着急。


    陈谨川倒是淡定:“公司的事情多,衣衣那边也忙。我爸那边……”,他停顿了一下,又低头,“他还需要时间消化。”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父子的关系由来冰冷,又偏偏在这样的大事情上不对付。


    老爷子拧着两条眉毛生闷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结那几次婚我们都没有说什么……现在倒想在你们的婚姻上插手了?”


    许云想睡到下午才起床。


    她不知道自己睡觉的这段时间里,陈谨川已经不动声色拉拢了一对老人做坚强后盾。


    第二天,四个人飞去了不同的城市。


    衣然和陈慕舟去巴黎,那里也是知名的时尚之都。


    而许云想和陈谨川飞去了英国的曼彻斯特。


    旧的人,新的身份。


    陈谨川规规矩矩跟着许云想叫“爸,妈”。


    两人在曼城呆了两天,又跟着许尚泽和秦蘅在附近的景点逛了逛。


    陈谨川表现极好,提早安排了车和司机,也在许云想贪冰的时候温言阻止,甚至还在经过婚纱店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提及,那珉正在洛杉矶帮他联系婚礼礼服的设计师,等许家夫妇结束这边的工作和课程回国,两人的婚礼也差不多会提上议程了。


    “到时候我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还希望爸妈多提点一二。”


    许云想要将许尚泽的副卡还给他,秦蘅又当着陈谨川的面塞了回去:“爸爸妈妈给你零花钱,你拿着花。其他的事情你也别有压力,自己觉得开心就好,万事还有爸妈给你兜底。”


    她只好又塞回了包里。


    最后许家夫妻在机场送别两人。


    陈谨川郑重表态:“先前带衣衣回了一趟爷爷奶奶家,她们很喜欢她。……我也是。您二位放心,我会照顾好衣衣的。”


    这一趟半公半私的行程结尾,他通过了岳父母这一关。


    两人一起回了海城,管家已经将两人行李搬至了大平层。其实离之前的花园洋房并不大远,但是安保系统更加严格。


    三百多平的空间。


    新家明亮干净,井井有条,花花在它的空间里欢快地摇着尾巴。两人的衣帽间还是并在一起。


    正是炎热的八月,骄阳炙烤大地。


    厨房里弥漫着袅袅的食物香气。


    陈谨川接了电话回到客厅,就看到人在中岛台上吃草莓奶油慕斯。


    绵密的奶油沾在唇上,尖尖舌头伸出来舔干净,看到他出来,将勺子里的慕斯送至他的嘴边:“好想念这个味道。”


    他低下头,抬起她的下巴亲了过去。


    “我也很想念这个味道。”


    甜而不腻,是他沾上就再也不想放手的滋味。


    在根根巴赫小镇上许云想顾及爷爷奶奶,在曼城陈谨川也不敢在岳父母眼皮底下造次。


    两个人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却不能深入地交流。


    两人在宽敞的客厅里接吻,然后回到房间。


    陈谨川的手伸进她的衣摆里,被人按住:“二哥你等我一下。”


    眼见着人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包衣服,进了洗手间,又推门走出来,声音里含着紧张:“……你喜欢吗?”


    男人的目光被吸引住。


    那是他从未设想过的美妙风景。


    轻薄透明的黑色蕾丝,胸前欲系未系的缎带蝴蝶结,细细肩带,以及长至大腿根的朦胧纱裙。


    妖冶似海底女妖塞壬。


    陈谨川的呼吸重了,喉结频滚。


    他伸手扯开领带,随意地往地上一扔,衬衫的纽扣被粗暴地拽开,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缎带的蝴蝶结在他眼下振翅欲飞,衬着底下的肌肤愈发细嫩白皙。


    “我可以拆我的礼物了吗?”嗓音已然暗哑。


    许云想轻轻点头。


    唇齿交缠,肌肤相贴。


    如久旷的土地遇上甘霖,搁浅的鱼儿重回大海。


    沉沦,纠缠,缱绻,共生。


    最后卧室里重归风平浪静。


    陈谨川抚摸薄被下她汗湿的脊背,指尖拂过她湿漉漉的鬓发。


    “为什么送我礼物?”


    许云想累坏了,勉力抬手环住他的胸膛:“好像……又爱你多了一点。”


    这一纸婚书,不仅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包括了她的和他的家庭。她们从一个国度飞往另外一个国度,同船共渡,命途相关。


    “成长之快,爱意之切


    是不安,亦是喜悦”


    陈谨川将人揉进自己的怀里:“只多了一点吗?”


    “离满分很近了。二哥,你要允许自己还有进步的空间。”——


    两人在新房子里呆了两天才出门。


    许云想去装修现场。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餐厅区域已经做好了吊顶,工人在贴地上的瓷砖,而绿植养护公司正在精心护理墙上种的植物,放眼望去,一整面墙的葳蕤芳草,夏日里有种吃了冰激凌的清凉感。


    衣然上门来等她午餐,一眼瞧见她颈后的红痕,她伸手拨出她的黑发盖住,语气却是了然:“我送你的衣服看来是用上了?”


    许云想想到两人这两天的昏天暗地,没有否认,她跟自己的好朋友说悄悄话:“我今天早上起来,觉得再不让他去公司,我就要死在床上了。”


    衣然挑眉:“……早知道这样,衣服还不如不送。你要去医院看看吗?”


    许云想脸色憋得有点儿红,隔很久才憋出来一句话:“二哥也有分寸的。”


    衣然再次挑眉:“很好。看来陈慕舟不用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不过,”她话题一转,“他今天说他爸爸好像想叫你们回肃宁湾那边吃晚饭。”


    语音刚落,备注“陈叔叔”的号码就在手机上闪烁起来。


    许云想划下接听键,恭谨有礼:“叔叔好。”


    电话那头的陈柏贤:……


    前妻那头都开始张罗婚纱设计师了,在他这边还是只配一声“叔叔”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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