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朵云


    肃宁湾还是从前的肃宁湾。


    几个月没来, 别墅的灯光依旧温馨,陈柏贤和周韫宜的态度也温和亲切。


    一切都好像和从前并无二致。


    只除了从前坐在周韫宜母子身旁的许云想现在坐在了陈谨川的身边。男人耐心地替她剔除鱼肉里的刺,又动手替她舀汤。


    陈慕舟眼观鼻鼻观心, 为坐对面的新婚夫妻捏了把汗。


    陈柏贤瞟一眼自己儿子的脸, 心里冷哼一声。他现在是看出来了, 人家压根不在乎他的想法。


    结婚证领了, 爷爷奶奶见了, 许云想的父母也见了,甚至要找婚纱设计师的消息都放出去了。


    唯独他这一隅, 一句消息也无。


    餐后, 陈柏贤将两人叫去了书房, 开门见山。


    “你爷爷给我打了电话。既然已经领了证, 两个人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他沉吟, “两家人也要早些碰个面,商量个婚礼的具体章程出来。宾客名单, 场地, 婚礼方案,礼服,戒指……这些都要尽早张罗起来, 不能拖……”


    陈谨川不动声色地挠了挠许云想的掌心。


    “叔叔……”,许云想鼓足勇气开了口, “我们暂时还不打算这么快举办婚礼,二哥的公司今年的规划不少, 我这边餐厅筹备的事情也很多。我们想晚点儿再考虑婚礼的事情。”


    “胡闹。”


    陈柏贤听懂她话里的维护之意。在他看来,自己儿子毫无疑问是这段关系里强势的一方, 年轻的小姑娘以他的意愿为先,这让长年想掌控儿子的人心内五味杂陈。


    他将手里的茶杯种种搁在书桌上, 换了个角度:“阿川你想不想要婚礼我不关心。衣衣是我看着长大的,情同半个女儿……早先还想着收她做干女儿的,真要有那个举动,你现在有没有老婆还两说。”


    那时候还是周韫宜拦住了他这个举动,说说两个小孩感情好,万一长大后有其他的可能性,干亲关系反倒成了桎梏。他想了想,也是,这个念头才作罢。


    如今回头看,不失为”阴差阳错“,只是不是和小儿子,而是二儿子。


    一直平静无波的陈谨川倒是黑眸瞬间明亮,将许云想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陈柏贤的目光转向他,语重心长地:“你哥情况特殊,他不愿意办婚礼,我也不勉强。但是你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我们陈家。衣衣和你领了证,婚礼的事情再拖下去让外头的人怎么想?”


    “衣衣……”,陈柏贤正色叫她,“阿川他性格有些像我,有时候端太高,心里容易藏事。你替我看着他……”


    陈谨川眉头一挑,还没来得及品味其中的深意,面前的人话音一转:“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来告诉爸爸,我替做主。”


    许云想终于品出来今天的那一丝不对劲来自哪里。


    她一直习惯性地叫他“叔叔”,陈柏贤没有出声,陈谨川也没有开口纠正。倒是在这场几乎是单方面输出的最后,由别墅的男主人自己挑明了。


    她从善如流地接下去:“谢谢……爸爸。”


    她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习惯了“叔叔”这个称呼,一时之间还没有转换过来。就像偶尔,她也会向别人介绍陈谨川是她的“男朋友”。


    陈谨川牵着懊恼不已的许云想走出了肃宁湾的别墅。


    夜风里已经带了一丝秋日的凉爽。


    两人吃得不少,决定沿着别墅区的小树林散步消食。


    “叔……爸爸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许云想回想在书房里的一幕,纠结不已。


    陈谨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不是吗?我以为你是在为我出气。”


    许云想怕否认会伤了眼前人的心,只能生硬转移话题:“老狐狸和大狐狸。”


    难怪是父子。


    陈谨川笑出声,语气风流:“哪里大?”


    许云想侧头看他,熟悉的冷峻眉眼,偏偏说的话像是另外一个人。


    倒是她自己,在温柔夜色里羞耻到脸红,想了半天才回:“……我也没有其他的参照物可以对比。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去网上找找。”


    男人伸手搂住她的腰,将人带到怀里:“只看我就好。”


    语音刚落,又低下头来亲她:“舒服吗?”


    许云想犹豫了几瞬,甚至偷偷回头看了下肃宁湾别墅门口的摄像头,确定距离足够远那边听不到,才小声回:“……是舒服的。”


    他从来都不是只顾自己感受的人,每次都确定她的身体湿得足够容纳他了,才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好到她甚至觉得,自己婚姻的顺利,情.事功不可没。


    陈谨川盯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开口:“你发给我的表格,自己没有填写,我替你写上了。”


    许云想思考了一阵,才想起来那个命名为《共同生活的999件小事记录簿》的EXCEL表格,那时候他刚刚搬进她的公寓不久。


    为了印证他说过的话,男人的声音如纪录片的旁白那般落了下来。


    “你喜欢款式简单但面料舒适的衣服款式,如果上面一点小巧思在,比如胸前小狗的刺绣之类的……你会特别钟意。如果是贴身的衣物,你偏好亲肤的款式和漂亮的颜色。”


    “吃的方面,你既不挑又很挑。什么品类的食材都可以,但有的食材换一种烹饪方式就不行。比如茄子,只能作为地三鲜的形态出现,其他蒸的炸的煮的烧烤的,你都不喜欢。”


    ……


    小树林的尽头是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有音乐喷泉在尽情摇摆,路灯照亮空气中的细小水珠,混合着草木的气息,一并吹在有情人的脸上。


    许云想原本侧脸贴在陈谨川的胳膊上,直到他说到“住”。


    “你怕黑,所以要开着小夜灯,最好是身边有人,冬天可以取暖,你会手脚并用缠住他。然后……你最属意在卧室里做,如果我想换个地方,你也不会拒绝,那时候你的身体会反应得特别快……”


    陈谨川的声音冷静地诉说他这几个月内的观察。


    许云想羞耻到脚趾蜷缩,灵魂好似被人提取到半空,跟着他的描述回想两人每一次的情.事。


    他说他很喜欢自己在她身体里的感觉,“负距离是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衣衣。”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一弯月亮在上空注视。


    两人在温柔的风中交换一个意乱情迷的吻——


    许云想在肃宁湾叫的那一声“爸爸”,收获不可谓不小。


    过了几天,陈柏贤若无其事地打电话过来:“我有朋友举办一个画画的慈善晚宴。听说你店里还缺几幅画,我带你去看看?”


    许云想没有拒绝的理由。


    陈谨川听说后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说:“你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到时候我也陪你一起过去。”


    从前她和陈慕舟也跟着陈柏贤和周韫宜去这样的场合玩,纯粹是无聊了去找同场的小伙伴,或者是因为会有喜欢的明星在场。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陈谨川安排了造型团队来家里,礼服,妆容,高跟鞋,最重要是珠宝。那珉送的那些贵重大冰糖终于派上了用场,连造型师都开玩笑:“那天是不是还得安排两个保镖跟着。”


    陈谨川在一旁欣赏她的美丽,闻言回说:“由我代劳。这样的珍宝,谁也抢不走,只能是我的。”


    他的眼神对上镜子里她的眼神,似是意有所指。


    许云想倏地红了脸。


    那天晚上两人陪陈柏贤和周韫宜一起出席。


    陈柏贤对二儿子的出现毫不意外。


    从前熟悉的叔叔伯伯阿姨纷纷过来打招呼,大家都笑得颇为开怀。


    “许云想,我二儿媳妇。”陈柏贤笑得跟一尊弥勒佛般,“自己出来开了个高级餐厅,还在装修阶段,墙上缺几幅画,我带她来看看。”


    两兄弟和一个女人的纠葛,名利场上的众人已经在网络上吃过一轮瓜了。


    但陈柏贤这个家长至今没有出来表过态,有时候没有开口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有人就猜测,他大约是不满意二儿子的这桩婚事。


    现在。


    陈柏贤夫妻和陈谨川都站在她的身边,为她介绍场上的众人。


    明眼人就看出来了,这是认可了她陈家现任掌权人的太太这个位置。


    陈慕舟带了衣然过来。


    大家纷纷打趣他:“改口了吗?叫嫂子了吗?衣然跟着你活活低了个辈分啊,不划算。”


    陈慕舟坚强为自己挽尊:“她本来就拿我当弟弟看。”


    嫂子是真的叫不出来,他还是叫她“衣衣”,陈谨川也没有意见。二十三年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蒋思裕也在,端了酒杯过来庆贺:“几个月的长征,陆续搞定这一大家子,佩服佩服。有什么先进经验到时候教教我,再不自己动手我家老爷子就要给我塞一个了。”


    陈谨川不错眼地盯着不远处和人说话的许云想,薄唇轻启:“用真心。”


    这个无厘头的综艺喜剧节目,许云想看了不下二十遍。每次看到一身西装的管家在落下帷幕时掷地有声地说:“用真心。”时,她就要往他的身上蹭。


    仿佛这样,就能传递荧幕前同样的真心情意一样。


    蒋思裕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啧啧有声:“你什么时候长了个恋爱脑出来?!”


    那天晚上的许云想毫不意外成为了场上的焦点。


    陈柏贤还大手笔地拍了几幅画送给她。


    其中有一副名叫《勇气》的画,她当时看了很久,原本属意自己拍下来的,陈谨川握了握她的手:“给我爸一个表达歉意的机会。”


    她身上的争议,部分来自陈谨川和陈慕舟的关系,还有部分来自陈柏贤作为家长迟来的表态。


    许云想于是心安理得地笑纳。


    那大概是她二十三年的人生里笑得最多的一个晚上。


    以至于回到家里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弹。


    陈谨川体贴地替她卸了妆,又将人放进浴缸里,自己也脱了衣服进去。


    疲累的夜晚,爱人的胸膛和热水一样熨帖,又在晚宴上喝了酒,整个人愈发飘飘忽忽。


    她先回头亲他,目光松软又依赖。


    缠缠绵绵又黏黏腻腻地交换了很多个吻。


    陈谨川忍了又忍,在她第n次勾他舌尖的时候问:“还有力气吗?”


    许云想放松自己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闭着眼睛回答:“有。”


    他的喉结在此刻明显的滚动了一下,手指在她的腰间画圈,一下又一下,耐心十足:“想不想要我?”


    “要。”她的声音柔软得像浴缸里晃动的那一汪水。


    卧室里的炙热更胜九月的秋老虎。


    呼吸和呼吸的交换,热汗和热汗的相融。过去的遗憾宣泄在爱人光裸的肌肤上和怦然的心跳里。


    爱是一颗真心和另外一颗真心的碰触。


    是给出一些,也得到一些。


    第72章 第七十二朵云


    两边的长辈都时常提起婚礼的事情。


    领了证, 又意外在大众面前曝了光,下一步就该是婚礼了。世间万物,仿佛都有固定的流程, 如果按照童话故事里的说法——


    “从此以后, 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许云想只觉得她的生活快要被餐厅的相关事宜挤满。


    将自己对一家店的美学的想象转化为现实, 拼命地学习, 再输出到餐厅里具体的某一把椅子, 某一处的灯光,或者某一道甜品的配方比例。


    而最开始的设想已经落地成为现在快五十个人的团队。


    咖啡区和甜品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已经运营良好。


    三个用餐区里面的“绿野仙踪”也在十月份的一天开始对外营业。


    整面墙的鲜活绿植, 营造出独有的热带雨林氛围感, 另一面是落地的透明玻璃窗, 正对着窗外的江景。


    正式营业之前, 衣然给负责场地甄选的编辑推荐了这里, 后来她拍摄的那组“丛林女郎”封图的杂志卖脱销。


    餐厅未开先红。


    陈谨川一周里有大半的时间下了班过来接她,再一起回去。


    看着她电话不断, 忙上忙下的样子。


    营业初期, 服务品质要提升,菜品要调整,就连灯光, 许云想也觉得有不满意之处——拍出来的食物照片不够靓,也需要改进。


    家里一应的催婚礼的话术在他这里就撞上了南墙, 理由很简单,“忙。”


    当时许云想也在车上, 软绵绵地贴着他问:“爸爸和阿姨会不会不高兴?……我忙完这一段就好了。”


    她对婚礼并无特殊的喜好。


    大哥不打算举办公开的婚礼,到了陈谨川这边, 可想而知阵仗要铺多大,她光是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压力扑面而来。


    陈谨川闲适地搂着她:“不用管其他人的想法, 我们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本来我们走的,也不是寻常的路线。”


    勾起许云想对拉斯维加斯的记忆。


    她回想当时的情形,问他:“二哥,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拉斯维加斯是赌.城,你上飞机之前想过会在那里赌上你的婚姻吗?我有可能爱上你,也有可能不会。”


    陈谨川犹记得她亲上来那一下他心跳的轰鸣,经过几个月的婚姻生活他的声音已经平静。


    “情场如战场,有得打好过没得打。这是你喜欢的那位女作家说的。对我而言,我感谢你给了我上场的资格。婚姻不是为了输和赢,而是为了爱情。我是来爱你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永远没有赌.输。”


    All in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输,而是你值得,和你的爱情更加值得。


    许云想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全情投入到餐厅的工作中去。


    越来越多的明星团队和城中名人也出现在这里。


    陈柏贤和周韫宜也牵手来过几次,陈慕舟和衣然更是将这里当饭堂一样的存在。


    两人先是一前一后地走,过了一个多月,就变成了手拖手一起来。


    衣然多了笑模样。


    从前她不大习惯展示笑,模特是设计师的展示容器,并不适宜有过多的个人表情;但她现在T台的业务少,商务活动和影视圈的活动多,整个人的状态都松弛了一些,很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许云想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一个人,兼着两个人的爱情军师岗位。


    因此习得传说中的“左右手互搏术”。


    那天晚上,陈慕舟在微博设置了评论赢大礼的活动。


    内容很简单:【说一个你确定爱意的瞬间吧!——评论里抽取八十八个人送情侣海外豪华双人游。】


    于是,陈家的小儿子在当天又登顶了微博热搜第一。


    顺便给许云想的餐厅做了一波广告。


    那天他除了牵着衣然过来,后头还跟着一群狗仔。陈慕舟还好心地给每个人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甜品——第二天见诸报端的,除了对这对高海拔情侣的溢美之词,还有人夸她店里的食物够靓够正。


    后来还有出版社联系她,想将一位作家的新书发布会安排在此处。


    场地大小足够,窗外室内都是美景,还附带饮料和甜食。


    带动了一波小型活动的热潮在此处举办。


    许云想因此感叹:“没想到阿舟恋爱了之后,竟然还长出了事业心。——如果那时候然然没有去美国发展,留在了国内,她们会不会早一点谈恋爱?说不定我们的感情也会因此有不一样的走向。”


    是不是会像普通的情侣一样。


    散步,逛街,露营,自驾,看展览,打电动,玩卡丁车……


    她偏头看身边的人:“二哥,你有没有觉得后悔,如果那时候你问我或者阿舟一句?”


    陈谨川的底色是“务实”。


    饶是如此柔情流动的时刻,他的语气也镇定:“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一年或者十年都是一样的,不能作为有效参数放入不可能里。”


    What if这样的假设性命题从未体恤有情人,感情也不会有明灯指引。


    后悔吗?


    以身入局,哪来后悔可言。


    一切都是心甘命抵。


    许云想伸手搂着他的脖颈:“……可是我有点后悔,那时候没有多了解你一些。二十四岁的陈谨川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在眷恋着什么。”


    陈谨川领她的情,将她拖到自己的腿上,箍着她的腰亲下去。


    那个吻又深又润,像要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到深秋的时候,餐厅另外一个用餐区的定制吊灯终于运了过来。


    天花板上安放了黄铜栏杆、装饰艺术风格的镜子,枝形吊灯渐次垂下,十万颗手工制作的彩色水晶点缀其中,闪闪发光到像七彩童话。


    灯下是一张长条的定制餐桌,可容纳二十至三十人的更迷你的聚会。


    餐厅的业务范围拓展。


    而在这样的忙碌状态里,许云想反而比之前稍微胖了一点点——内衣穿久了略显胸闷。


    陈谨川倒是爱不释手,他的吻在她的身上流连:“现在刚刚好。”


    就连许家夫妻打视频电话过来,也称赞她的状态。


    面容光洁,双颊红润,眼神剔透,整个人更舒展,更随意,也更有自信。


    两人每隔一段时间会去一趟肃宁湾。


    陈柏贤现在已经轻松掌握了拿捏二儿子的方法,那就是许云想。


    许云想每次过去,陈谨川必定跟着出现;有空的话,已经搬出去独立生活的陈慕舟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带上他的女朋友衣然。


    家里多了四个年轻人,餐桌上的对话都热闹许多。


    聊许云想的新店营销,聊陈慕舟公司的业务调整,聊衣然的买手店扩张,当然也聊周遭其他人和事的改变。


    程瑶瑶会挺着大肚子来店里看童装的销售。


    关情会带着她的母亲和妹妹去餐厅里捧场,许云想后来才知道,那副《勇气》是卢珍珍女士画的,她已经办妥了离婚手续,将所得的股权转赠了自己的两个女儿,甚至还兴致勃勃策划一场“离婚庆典”。


    而那珉女士则频繁地中美两地飞。她现在将精力放在国内市场上,并顺手给自己的儿媳妇购买各色珠宝和钻石,买完还要去前夫面前不经意地提一嘴。


    有了珠玉在前,陈柏贤在二儿子结婚这件事情上,突然不甘落后了起来。前期已然落了下风,他便也比对着前妻流水般地拍各种值钱的礼物送过来。


    ——陈慕舟和衣然也跟着收了不少的礼物。


    两人在海城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前,从许云想的公寓搬了出去。


    搬去了陈慕舟的大平层,然后邀了一大群朋友去家里开party。


    许云想和衣然在卧室里聊天。


    “之前还慢吞吞的,突然好像按了倍速键。别告诉我说阿舟突然开窍了……”


    衣然探头看着客厅里席地而坐打游戏的陈慕舟,抿嘴笑了一笑:“爱情很不容易的。我们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而且也认识了这么多年……”


    比起一同吃喝玩乐,两个人互相支撑又互相成为彼此的力量才更打动人。


    许云想伸手抱住自己的好朋友:“难怪阿舟前两天跑过来跟二哥说,要预定我们婚礼的伴郎和伴娘的位置。”


    衣然的眼睛亮晶晶:“什么时候办婚礼?你终于想通了?”


    两个人私底下的热恋状态骗不了身边的人,然而也有媒体时不时出来唱衰两人的婚姻,论证之一就是至今还没有办婚礼。


    许云想笑:“没有,根本还没有商量这件事情,餐厅事情真的太多了。二哥说看我的想法……先继续恋爱吧,我觉得现在很好。”


    一家餐厅不仅仅是吃饭的地方,还是重要的社交平台。


    说着话,有女生来敲门。


    “衣衣,你的公寓可不可以租给我?已经成就两对好姻缘了,一定有很强的桃花运……让我沾沾喜气吧!”


    两个好朋友笑得不行。


    她安排保洁去打扫整理,再一次回到小小的公寓里。


    房子小当然有小的好处。


    爱意那么多,空间这么窄,不经意的触碰,都不用出动月老绑红线,感情就已经在肉和肉的相贴间发酵起来了。


    “我当时心里在猜想,你会在这里住几天就搬走。”许云想扭过头看陈谨川,卷翘的睫毛眨啊眨,“……没想到最后是我跟着你一起搬走了。”


    陈谨川读出她眼神里的温情,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一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结婚证书是真的,爱你的心也是真的。


    转眼到了一月份,陈谨川再度飞往美国出差。


    两人视频的时候,许云想随口抱怨了一句海城的凄风苦雨,陈谨川阖上桌上的财务报表:“纽约也很冷。要不,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度个假?那边正是好天气。”


    许云想没有拒绝。


    赌城的灿烂阳光依旧,湛蓝天空依旧,高大的棕榈树依旧,酒店大堂里的热闹也依旧。


    这次住的自然不是一年前她来出差住的那家,而是陈谨川当时预定了却没能住上的另外一家。


    那次她将他留在了她的酒店房间里,让两个人平行般的人生有了可能的交点。


    到酒店的第一件事是倒头就睡,身体却很诚实的在国内的早上时间醒过来。


    正值拉斯维加斯的夜晚,没有拉上的窗帘外,已是流光溢彩。


    身后是陈谨川火热的胸膛,呼吸平稳,他也睡得正好。


    许云想转过身去,就着窗外的微弱光线抚摸他的脸颊——他出差了十来天,两个人只在视频里见了面。


    高眉弓,英挺鼻梁,以及睡眠中紧抿的嘴唇。


    陈谨川张口咬住她作乱的手指,眼睛没有睁开,声音也懒洋洋:“是不是打算将我刻在心上,这样细细的描摹?”


    无法想象,一年前的这个人,还是用冷峻又沉默的眼神看着她,一派禁欲的模样。


    这一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凑过去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咬了一阵,然后说:“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应该这样咬你。”


    小别胜新婚的夜里,两个人从床上胡闹到窗前,享受极致亲密带来的欢愉。


    他从身后抱着她,低头在她的后颈印下一个又一个的湿吻:“那天晚上,我也想这么做来着。那天晚上你衣着整齐地让我石更了。”他轻佻,然后又郑重,“但是我不想你认为我只是为了性。”


    爱才是性的膨化剂。


    漫天快感堆积在身体里,然后在爱人的渴望里寻找一个出口。那时候的心脏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每一个缝隙里都是满足和喜悦。


    到了深夜,自然更加睡不着。


    陈谨川去了客厅旁听国内的会议,许云想趴在床上玩手机游戏。


    小公主在空间里独自闯关的解密游戏出到了第三个版本,她耐心按着按钮研究一个个关卡和榫卯,玩到手机没电又去拿陈谨川的手机。


    他戴着眼镜对着电脑微微点了点头。


    下载,打开,输入自己的游戏账号,继续刚刚的关卡。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剩线上会议里各方的声音。


    手机上方倏忽弹出“邮件发送成功”的消息提醒,许云想正将小方块图腾挪来挪去给小公主铺就下一段路程,不小心点了进去。


    触屏手机的反应灵敏。


    是很简单的邮件界面,在已发送的栏目里,她看到熟悉的邮件标题。


    “回复:回复:写给二哥。”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往下划,果然看到熟悉的信件内容。


    那时候她还是为父亲收到女学生情书而困扰的高二女生。


    粗粗一扫,信的前半段都在具体复述情书的大概内容,到最后了,才问,二哥,人为什么会爱上另外一个人呢?因为多看了他几眼?还是因为他的声音好听?……人和人之间的差异那么大,她既不真正了解他的成长背景,也不知道他的生活习惯与爱好,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说爱。


    往上翻,是当时二十四岁的陈谨川回复她的内容。


    简短的几句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教她如何和许尚泽沟通这件事情。他那时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爱的内容太宽泛了,他那是尚且不懂,何况是对着弟弟的青梅。


    但是现在,三十岁的陈谨川重新给当时十七岁的许云想写了回信。


    “衣衣,


    你问我人为什么会爱上另外一个人。


    虽然可以有很多的答案,比如ta聪明,ta可爱,ta睿智等等,但始终觉得不足以描绘另外一个人的独一无二。


    年轻的我或许会以为爱情的发生是大张旗鼓的,但现在的我回溯过往,发现爱意可能发生在每一个转瞬即逝的微小的现实里。


    每一个瞬息可能只是你的日常,也可能是我的幸福。


    就好像咖啡不单纯是为了喝,而是为了可以慢慢地边喝边聊天。


    婚姻也不仅仅是为了绑定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而是为了彼此的支持和陪伴。——婚姻应当是一场永不散场的爱恋,我承诺自己对你的爱,sometimes lovers,always friends,forever parents。


    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结了婚,然后一年过去了。


    我始终还欠二十三岁的许云想一句,Will you marry me?”


    客厅里的声音朦胧传来,邮件里的字像和煦的阳光拢着她的心脏,暖融拂过,缠绵来回,然后开始变燥,化成热意冲向她的眼睛。


    被阳光晒透,被爱意抱紧。


    林深正主持着线上会议,蓦地听到麦克风里传来一阵沉闷地响声,随后是一个含混的带着哭意的女声。


    “Yes,I do。二哥。”


    许云想极力控制了音量,然而颤抖的音线还是飘到了收音状况良好的麦克风里。


    老板那边的小喇叭正亮着。


    正在汇报工作计划的高管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老板不是领证了吗?又求婚?


    年轻人的浪漫我们果然不懂……


    林深眼疾手快关掉了所有人的麦,强行为老板挽回面子:“……谁开了电视,麻烦关一关。我们先休息五分钟,稍后继续。”


    陈谨川只来得及将电脑往旁边一扔,接住像风一样奔到他怀里的人。


    他抬手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你这么快看邮件了?……我以为你还要很久之后才会打开那个邮箱。”


    许云想又哭又笑,举起她手里的他的手机:“从你的发件箱里看到的。”


    高中时代的邮箱早已不记得密码,不知道在哪一年开始停用了,然而发邮件的人不知道。


    “没关系。还会有婚姻的第二年,第三年……第很多年。就好像,你最后还是做了我的太太。这一朵云在天上,我跟着走,永远不会错过她。”


    庆幸他的西装外套就放在沙发椅背上,他侧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是一枚精益剔透的钻戒,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衣衣……”


    他低头,虔诚地看向她,“现在我只想说,我爱你。”


    求婚的戒指推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那是关于一生的诺言。


    第73章 第七十三朵云


    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夹杂着男生们热情的口哨声和女生们竭尽全力地欢呼声:


    “19级03班最美!”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


    许云想终于敢松一口气,和女孩子们手拉着手飞快弯腰往后台的方向走, 低低用气音交流。


    “大灯好刺眼, 我完全看不清下面的人的表情。”


    “不知道我朋友有没有把我拍好。”


    “终于跳完了, 我一直在想万一忘记动作怎么办。”


    ……


    元旦前的天气, 难得的见了晴, 连绵已久的冬雨停了下来。


    但入夜时分,又是在大礼堂这样露天的场合, 风也还是寒浸浸的。


    尤其女孩子们跳的热舞, 身上只穿了黑色的短打贴身背心和牛仔短裤。舞台上蹦出来的一身热汗, 风一吹, 立刻显出了黏糊和冷意。


    后台也并没有多暖和。


    舞台是临时搭建的, 后台自然也是。薄薄一层军绿色的防水布,全是等待上台的节目团体, 忙着化妆, 忙着加强练习,忙着交待这和那,棚子里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班长许静显然很开心:“我们班的舞蹈排个第一名肯定没问题, 女团级别的。”


    边说边递过来两件羽绒服,扭头跟许云想说, “衣衣,阿舟说你的外套和手机他放二哥手上了, 让你去找他拿,就在门口。”


    另外一个手里抱了四五件羽绒服的女生闻言看了一下门口, 露出大大的笑容:“阿舟的二哥好帅啊!还那么高……你一眼就能看到。”


    一说到帅哥,女孩子们手上穿衣服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一致地朝门口的方向看去——时不时有人进出,轻飘飘的布帘一开一合,只瞧见外面的浓重夜色和门口保安的半个身影。


    许云想回以浅笑,意外倒是不意外,只是惊讶陈谨川愿意跟着陈慕舟来这样的校级元旦文艺汇演掺和。


    他什么样的演出没见过。


    她跟跳舞的小伙伴们挥了挥手,就往外跑。


    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陈谨川在后台的门外经历了两波上前搭讪的女生。


    夜色很好的中和了他气质里的冷肃和深沉,只留外人看到他高大的身形和异于校园男生的成熟气质。


    第一个女生上来直奔主题:“你好,那个……介意给我你的微信号码吗?我保证不打扰你。”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经历过如此热烈的女生,每周都约他一起去喝咖啡,陈谨川每次都拒绝:“我和别人约好了。”


    眼下手里就有现成的道具,他举起手里拎着的毛茸茸紫色星黛露保温杯套,面不改色地撒谎:“在等女朋友。”


    一回生,二回熟。


    等第二个女生上前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有开口,陈谨川已经从善如流举起了手里的保温杯。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裹得严严实实的女生,来去都像一阵风。


    许云想撩起门口的帘子往外看,视线正好和陈谨川投过来的眸子对上,他一如既往地压迫性十足,冬日夜色的衬托下,穿着深色呢子大衣的人带了沉沉的肃穆感。


    现在这个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许云想赶快跑了出去。外面的温度比里面还要低,寒风从露出的一截腰肢上吹过,跳舞跳出来的热气瞬间消散。


    她没忍住缩了一下。


    如果下次班级的舞蹈再次入选校园的什么汇演,应该和班长说,最起码得是符合季节的服装穿着才行。


    “快穿上。”


    一件长款羽绒服随着熟悉的嗓音落在她的身上,瞬间被暖意包围。


    偷偷挤在门口处的女生们激动:“衣衣的身边都是大帅哥啊!”


    “不知道他二哥有没有女朋友?”


    “衣衣怎么不回去住,这不有人来接吗?”


    “她和小玉约好了明天去市中心看展览,懒得跑了吧。”


    “谢谢二哥。”


    羽绒服外套有一根同色系的腰带,许云想伸手在腰侧摸了半天,只摸到了固定绳,她低头朝后头看。


    站她面前的男人弯腰,伸手从她腰的另一侧捏起腰带穿过固定绳,语气淡淡:“掉出来了。”


    醇熟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许云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陈谨川。


    质地和剪裁都上乘的黑色大衣,里头是黑色的衬衫,视线稍微往上,鼻梁硬挺,眉棱锋利,仿佛心思全然在她腰间的那根小小带子上。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过了几秒,或者是十几秒,甚至更久,面前的人退后一步。


    “好了。”


    “谢谢二哥。”


    也没有其他的话好讲,两个人之间不像她和陈慕舟那么熟,此刻也缺少了他做润滑剂,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你还要看节目?还是回宿舍?”


    这句话落在许云想的耳朵里,翻译过来就是:已经看了半天这种水平的节目了,也该够了吧。


    陈慕舟说德国分公司只是他二哥历练的基石,陈柏贤早早地在为二儿子的掌权铺路,应该不会想浪费时间在一个校级比赛上。


    “回宿舍的。我们班的节目结束了,我也早点回去,好把头上的发胶洗掉。”


    一首甜美的小情歌,班上的女孩子们一致同意将它改编个节奏,再走女团飒爽风。许云想的头发多且厚,化妆的同学喷了好几层发胶别了好多个小夹子才将她的鱼骨辫发型固定住。


    陈谨川的视线落在她的头发上,校园的路灯昏黄,也照亮里面灿灿的亮片和闪粉,再往下,皮肤白皙,额间还带着没有擦净的汗珠。


    “送你过去。”


    “谢谢二哥。”


    今天的第三遍了。


    许云想那时候在想——陈慕舟为什么要叫陈谨川过来呢?是嫌演出场地的温度还不够冷么?


    元旦有文艺汇演,校园里因此很是热闹。


    一路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情侣牵手,也有朋友结伴。


    路上遇到了班上的男同学。


    英语班的男同学总是珍稀动物般的存在,他正带着女朋友在买棉花糖,一抬眼看到许云想就举手打招呼:“你……新男朋友啊?”


    陈慕舟来她学校来得勤,班上都认识。两人一直否认自己是男女朋友也没人信,只当她们没开窍。


    许云想赶快摆手:“不是,是阿舟的哥哥,也和我哥哥差不多。”


    这种说法更加剧了她和陈慕舟是一对的刻板影响,她又加了一句,“都不是我的男朋友。”


    男同学表情夸张地挑了下眉毛,表情里尽是戏谑:我懂。


    过了思政楼最热闹那一段,她才听到身边沉沉的声音:“……你和阿舟闹矛盾了?”


    许云想抿唇,摇头:“没有,一直很好的。”她还举起手里的保温杯,“里面的红枣茶还是他帮我泡了一起带过来的。”


    陈谨川皱了眉,带了一点不理解。


    又带了一丝莫可名状的蠢蠢欲动,身体里的血液好像都随着这句否认而奔涌了起来。


    终于找到了两个人的交集。


    许云想边走边细细解释:“异父异母的好朋友,那种感情,二哥你能理解吗?……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彼此的生活互相渗透了二十年,是比简单一句朋友或者亲人更加亲密的存在。但不是男朋友……”,她揉了揉鼻子,“男朋友,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最后面那句话声音小了起来。


    她和陈慕舟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从她有记忆起,他就在身边,小时候一起掉牙流鼻涕哭闹不肯去幼儿园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她走在人流里,余光扫到陈谨川深沉如墨的目光,担心他是不是在误会她玩弄陈慕舟的感情。


    “反正……就,我们不是。”


    憋半天也没有讲出更多的话出来,只剩这么一句徒劳的解释。


    有男生举着热狗的手肘高高扬在空中,堪堪擦过她的脸颊,陈谨川将她往自己的身旁拉了一把。


    某些角度来说,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她又闻到了刚刚他身上的气息。


    陈谨川闲适地单手插兜,微眯了眼看过来:“那男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你要问大学女生对于爱情的想象,有很多。


    每一部刚刚看完的电影都是良好的示例,比如那部《爱在黎明破晓前》,两人边走边聊,一整夜的时光。


    “又浪漫又轻盈。二哥,你觉得呢?”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刚好够许云想描述完那部电影,然后下一个这样的结论。


    不是关于男朋友,而是关于爱情。


    许云想在宿舍门口等了几秒,陈谨川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略觉尴尬,她一边暗自责怪自己的交浅言深,一边匆匆和高大的男人说了谢谢,拎了保温杯的毛毛杯套转身往宿舍楼里走。


    宿舍在四楼。


    电梯缓慢爬到了八楼,又一层层停了慢吞吞往一楼走。


    许云想放弃等待,转身往楼梯方向走,这才有时间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陈慕舟的消息在最前面。


    点开来,声音不小。


    “乐队的朋友做了你们学校演出的外援,我在这里等他一起过去。……羽绒服我就让二哥替你拿着了。你真不来酒吧听我们的现场吗?”


    楼梯间清清冷冷的,声音撞了壁又回弹过来,尾音里愉悦的声调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云想直接打了字回过去:【最近练舞练太累了,亟需休息;头上的发胶也要尽早洗掉。】


    他那头背景音嘈杂,显然还在汇演的现场。


    对面很快回了个ok的表情包过来。


    推开宿舍的门,舍友们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安安静静。


    小玉在宿舍群里给她留了言:【今天学校锅炉房烧的热水巨不热,你要洗头发的话要小心感冒哦!】


    许云想推开阳台的窗户往楼下看,宿舍的门口被路灯照得敞亮,只有两对相拥的情侣难分难舍。


    陈谨川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叹口气,还是拨了陈慕舟的电话。


    于是,还在大学城外面的停车场里抽烟的陈谨川,再次接到了自己弟弟的电话。


    “……再说一遍。”


    那头的陈慕舟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做小伏低状:“二哥,我们乐队好不容易有个演出,现在真的走不开。你替我去接一下衣衣,把她送到W酒店就行,宿舍水温不够,她头上的发胶洗不掉,都没法睡觉……”


    陈谨川捏紧手里的手机,语气却是平静:“还是在她宿舍的门口?”


    挂了电话,那头还传了微信消息过来。


    “这个时间,她们宿舍大概率锁了大门。要从围墙那边翻出来。二哥你接她一下。”


    许云想背着包包在围墙后等着,她胡乱收拾了睡衣和护肤品,以及明天的衣服进去,甚至连《大学英语综合教程》都带了一本。


    很快,手机震动,微信传来一条消息:【出来吧,我在这里等着。】


    还附了一张照片,正是女生宿舍翻围墙过去的落脚点。


    不知道陈谨川是怎么找到的。


    许云想熟门熟路地从雕花栏杆的断口处踩了上去。


    围墙外面站着她熟悉的身影,她小小声喊了一声:“二哥?”


    高大的男人上前几步,那张脸终于在路灯下显露出来,表情冷峻,皱眉微拧。


    “你们晚上就走这里进出?”


    女生宿舍的门禁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过了这个时间,除非是生大病或者其他合理的理由,宿管阿姨一般不会开门随意让人进出。


    于是,围墙这里就成了女生宿舍内部的共同秘密。


    许云想抿抿唇,没什么底气地回:“偶尔才走一下。”


    雕花栏杆的顶部是竖齿状尖头,陈谨川看得心慌。但女孩动作灵巧,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翻过来了之后有些尴尬,墙这边的落脚点离地面有一段距离,需要外面接应的人配合着垫一下之类的……可是对方是陈谨川,一身高级面料,叫人过来给她搭一下似乎有点儿逾矩。


    许云想抓着栏杆没有松手,一时陷入了两难。


    她不确定自己是一鼓作气跳下去,还是……


    “谁在那边?”


    宿管阿姨的声音跟着玻璃门推拉的声音响起。


    许云想顾不了了,忍不住出声:“二哥,接我一下。”


    第一次在女生宿舍围墙下接人,对陈谨川来说,也是新鲜的体验。他张开了手站在围墙下,许云想闭上眼睛往他怀里跳。


    接待室的门被打开,宿管阿姨的声音响起来:“谁在外头?情侣要见面等明天,外宿被学校抓住可是要扣学分的……”


    声音还在继续。


    许云想被人牢牢地扣在怀里,男人的蓬勃气息和滚烫的体温,像是密不透风的墙,将她环绕。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宿管阿姨的声音朝这边递了过来:“那边树下的男同学,女生宿舍已经锁门了,请不要在这里逗留。要等女朋友明早再过来。”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眼前人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恨不能将自己缩小再缩小。


    无限贴近的女孩的身体,腰也被人紧紧抱住,馨香和柔软一并通过嗅觉和触觉传达至大脑皮层,这是梦中渴求已久的亲密接触。


    在深冬的大学校园里,四下里无人知道他的隐秘心事,唯有树枝和路灯静静围观这一切。


    陈谨川的喉结急剧滚动,分出来一半的心神回不远处的宿管阿姨:“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


    另一半的心神落在胸前,鸦黑的发顶,以及露出的细腻后颈像脂玉一般,在昏暗的树影里白得晃人眼睛。


    咔哒一声,门被合上。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许云想悄悄探出头往后面看。


    “差点儿就被抓住了。”


    陈谨川的声音闷闷,似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看来你还挺有经验的。”


    许云想这才留意到自己和他的亲密姿势,她手一松,往后退了两步,踩到一块松动的瓷砖,整个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一只宽大手掌又迅速伸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的方向。


    轻轻撞在他的胸口。


    颤巍巍的痒。


    一触即分。


    尴尬随着夜色一起流淌在两人中间,夜深的校园里,偶有人影走动。


    更多是空寂,和冬夜里冰冷的空气。


    许云想先开了口:“谢谢二哥。”


    “第四遍。”


    她扭头,呆住:“啊?”


    陈谨川目不斜视:“谢谢这句话,你今天已经说了四遍了。”


    许云想觉得——


    陈家二哥真的很难讨好。两个人原就差着年纪,成长背景又完全不一样,也没有他和陈慕舟那样强力的血缘关系做纽带,除了客套话,还能说什么呢?


    她绞尽脑汁:“二哥,你觉得今天哪个节目最好看?”


    陈谨川神色平和地回答:“都挺不错的。”


    他被陈慕舟鼓动着一起出了门,然后在大学礼堂冰冷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半小时,处理手机里的公司事务。舞台上的学生节目对他来说太过幼稚,直到那只甜腻的情歌出场,热血大学男生的哨声都要将屋顶掀翻,他才抬了头。


    一众同样打扮的女生中间,许云想是最好分辨的。蓬松鱼骨辫,优美的肩颈线条,以及凝脂般露出来的肌肤。


    跳起舞来又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情,充满感染力的卡点动作和灿烂微笑,漂亮到了骨子里的生命力。


    话题眼看即将终结在此处。


    陈谨川的电话响得毫无征兆。


    许云想静静听他这通电话从校门口讲到了酒店门口。


    全程德语,除了最开始那句“晚上好”她听懂了之外,其他都是天书。——那还是无意听选修德语做二外的小伙伴说过一遍,记住了。


    甚至在听到弹舌音的时候——小伙伴天天哭诉自己“得啦得啦”的发音听上去好傻,许云想甚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陈谨川在车窗的倒影里看到她清甜的笑容,愣了一瞬,然后被电话里的问话拉回心神。


    “销售业务上的问题,你难得像今天这么好说话。是国内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耐心性子敷衍:“国内的时间,现在是元旦。我们即将跨过旧的一年,迎来新的一年。用中国话来说,辞旧迎新,新的一年里会有新的气象,我们可以抱有期待。”


    “Luis,这是你们国家的戏剧里面的话吗?”


    ——不,这只是独属于我的drama罢了。


    到酒店的时候,电话刚好结束。


    许云想熟门熟路地去前台报了自己的名字。


    前台将两张房卡递了过来,非常熟稔的口吻:“许小姐,陈先生的房卡也一并先交给您吗?”


    许云想思考了一秒,陈慕舟说他演出结束乐队还要去宵夜,大概率很晚才会过来,她摇头:“他过来你们再给他吧,他应该会很晚。”


    一旁的陈谨川倏忽开了口:“阿舟等下过来?”


    许云想点头:“他说他会过来。”


    元旦的酒店大厅热闹,她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又有歧义。


    后头还排着人,她拉了他的西装下摆去前台的旁边,解释:“我有点儿怕一个人住酒店,平时是其他人陪我……但今天元旦……”


    小伙伴们出国游的去了南半球,跨省游的去了海边,只留陈慕舟在城中。


    两人平时也这么做过,一人一间,比邻而居。此刻却在陈谨川的目光下,突然显得娇气又暧昧了起来。


    许云想揣摩不透他幽深眼眸后的深意,但他垂眸看了眼手表,声音低缓:“他那么晚来,你就不怕了?”


    ……


    两个人中间出现短暂的对话中断。


    陈谨川:“等我一下。”


    他去前台取了房卡,进门之前扬了下手里的手机:“有事情联系我。”


    深邃五官,漆黑瞳仁里是一如既往地疏淡。


    隔壁房间的门轻轻阖上。


    许云想眼底明净,带着几分恍然地放下心来。


    都市的元旦分外热闹。


    落地窗外是璀璨的灯光,对面的高楼楼身展示着各色主题图案和城市slogan。落地窗内是静默的世界,暖气丝丝吐露。


    她在酒店的浴室里呆了一个小时。


    水温舒适,各种洗护用品一应俱全。


    按照网上教的方法,先用护发素软化了发胶,再梳顺头发,正常流程清洗,终于再次体会到头发丝自由呼吸的感觉。


    她快乐地跳到床上,打开手机。


    陈慕舟发来微信消息:【这边结束太晚了,二哥住你隔壁房间可以吗?】


    陈谨川的消息则发得更早一些:【酒店有个二十四小时提供餐食的餐厅,要是饿的话,可以打内线电话订一份上来。】


    许云想放下手机,打开桌上的餐牌。


    在一众咖喱牛腩,粤式双拼中选了半天,又盖上。拿了手机,发了微信消息过去。


    【二哥,你饿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朵云


    陈谨川在酒店楼下的吸烟区里抽烟。


    深夜的繁华都市, 因为节日的氛围也并不大安静。他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车流呼啸,人声纷杂,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异常。


    是一种平静又聒噪的心境。


    似乎曾经有什么被压抑被隐忍, 但此刻随着他吸入肺部的每一口烟雾,又一点一滴地重新释放出来。


    手机震动。


    他看了一眼,是蒋思裕打过来的。


    “不过来了, 你们庆祝吧。我这边有事,回头给补上。”


    “德扑?又不缺我一个……”


    “家里的事情, 以后再和你们说。”


    指尖的猩红燃到了尽头。


    最后一点点烟灰, 也在推门的瞬间被风吹散, 轻轻飘落于地面。


    许云想的房门在消息发出后的十分钟被敲响。


    围绕演出倾尽全力的一个下午加晚上,她在沐浴后才觉出异于平常的饥肠辘辘。


    门口站着的男人被走廊的顶灯照出不一样的深沉眉眼, 呢子外套已经脱下,高级质感的黑色西装搭配宝石蓝的钻石袖扣,低调中闪耀着优雅的光芒。


    酒店里的热气开得很足。


    许云想只将头发吹到半干, 随手套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洗去厚重的妆发,鬓角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长睫下面是黑白分明的一双杏眼——他给她和陈慕舟补习数学似乎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但细细想起来,她今年也二十岁了。


    是成年且独立的大人了。


    元旦的深夜餐厅, 宽阔又寂静。


    只有一对男女安静地坐在落地窗旁边,面前各放着一杯饮料, 无言地看向窗外的世界。


    没有人交谈。


    侍应生似是有些无聊,面对新进入的两人有着过分的殷勤。


    许云想轻轻松了一口气。


    从房间走到餐厅,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是有些不对劲, 但她始终没有找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太过麻烦耽误他原本的安排了吗?


    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陈慕舟,要是他在就好了, 两个人还能讨论一下共友,或是点评一下今晚的演出,即使不说话,也不至于形成眼下这个略显尴尬的氛围。


    陈谨川点的牛排先端上来。


    自带美拉德反应的表皮切开来,内里还带着浅浅粉红色,浓浓的牛肉香混合着小番茄酸甜的汁水香气飘至鼻端,他慢条斯理地切着。


    许云想的眼神不受控制地从牛排转到了他的手指上。


    这样静默的深夜,铺着白色餐布的餐桌,头顶宁静的灯光,以及面前黑色的沉稳男人和他骨节分明的手。


    像伍迪艾伦电影里的才有的场景,文艺又迷人。


    “饿了?”


    刀叉轻轻触碰餐盘间,陈谨川抬眼这样问她。


    切牛排的间隙里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既不能强势推进,也无法耐心地等到水滴石穿。那种拿捏不好关系如何推进的紧绷感,让他在灯光下显露的脸色愈发深沉和严肃。


    许云想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她的海鲜蔬菜粒炒饭估计也快要上来了吧。


    视线一转,就看到陈谨川将切好的牛排分出来一半放在面前的空碟子里,然后,缓缓推到她的面前。


    “先吃这个垫一垫。”


    “我不……”,许云想垂头抿唇,很想说“我不是,我没有要分食你的食物”的意思,后面的话在对面漆黑瞳仁的注视里被吞了回去。


    她偶尔在肃宁湾过夜的时候,也和陈慕舟在深夜的厨房里遇到过陈谨川。


    她们两个泡很辣的火鸡面,那是瞒着家里大人偷渡回来的“不健康食品”。陈谨川下楼来喝水,皱着眉头从她们身边走过,淡淡留下一句“吃点儿有营养的。”


    许是灯光耀眼,叫陈谨川在对面女孩的眼里倏忽看到一丝笑意。


    柔柔杏眼,微微向下一弯,美得像他的梦一般。


    陈谨川垂下眼睛,继续切牛排,只是动作又慢了几分。


    炒饭在几分钟之后送过来。


    饱满饭粒,绿的豌豆和黄的玉米粒,加上虾仁鱿鱼须和鲍鱼……不知是否错觉,许云想老觉得炒饭里海鲜的腥味过重,试了两口没有再动,到底还是把陈谨川给的牛排全部吃光了。


    结束用餐后,两人起身。


    许云想的视线无意扫过桌椅,然后定住。


    陈谨川正要扣上西装的扣子,手臂上忽然一重,身边的人将手搭了过来。然后是柔和清淡的玫瑰气息靠了过来:“二哥……”


    陈谨川微微躬身:“嗯?”


    许云想觉得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难怪肚子一直隐隐作痛,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跳舞穿的小背心,腹部受了寒。只是没有想到生理期提前而至,弄脏了餐厅的餐椅,想必牛仔裤也……


    “我把椅子弄脏了……能不能借一下你的外套?”


    陈谨川先前还没大明白,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椅子上,那上面有一小团浅浅的暗红色。


    他一边举手示意侍应生过来,一边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外套对她而言过长且宽大,压住她乌黑的长发,加上她此刻稍显苍白的脸色,更惹人怜爱。


    餐椅是浅色针织面料。


    侍应生稍显为难,陈谨川留下房间号,交待他将清洁费用挂在房间的账单上。核对住客信息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餐厅的大落地窗。


    忽然生出一种“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曾经在肃宁湾的楼上,在客厅,在书房,甚至在学校的门口,很多次地看她和陈慕舟两个人肩并肩头靠头地说着笑着,他猜想过,她们那时候在讨论些什么。


    作业,同学,还是其他?


    而现在,落地窗里的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以更加靠近的姿势叠在一起。她的身影藏了大半在他的身后,窗外虚幻的影子世界里,她像是依偎在他的背上,无限亲昵。


    ……


    许云想在洗手间里换了睡衣,再出来的时候只剩手机里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陈谨川。


    【我去楼下买必需品,你等几分钟。】


    言简意赅。


    许云想:……


    二哥大概在国外呆久了,不知道国内的外卖app上有跑腿的服务。但人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再说这些也迟了。


    她将沙发上的抱枕压在肚子下,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按起来。


    这对陈谨川来说,也是新鲜的体验。


    他从来不知道,女性的生理用品可以丰富如斯。


    纯棉,液体,零触感,裸感……形容词多到目不暇接。


    深夜的便利店几乎没有人,店员大概不少见这样的客人,站得不远不近地问:“您是替女朋友买吗?她对品牌,长度,香型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吗?”


    陈谨川想到她为了洗头发能折腾来酒店的举动,摇了摇头:“谢谢,我问我朋友就好。”


    陈慕舟那头还在热闹中,背景声里都是“你喝”“再来两手牛肉串”的大舌头。


    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二哥深夜来电是为了卫生巾的品牌问题,但想起他今晚在酒店里陪许云想,一切又都合情合理起来。


    “她喜欢用同一个牌子,粉色包装那个……”


    “晚上睡觉要用安心睡裤……”


    “会肚子疼,要及早吃止痛药。”


    “最好能给她点一杯五分糖的热奶茶。”


    挂电话前还不忘加一句:“二哥,衣衣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脾气就有点……你多担待。”


    陈谨川没有在便利店耽搁太久。


    电梯向上攀爬,玻璃镜子照出他沉静的眉眼。


    这个夜晚因为她的话语而倏忽涌现的澎湃,在刚刚的电话里又急速降了温。


    她说她和阿舟不是那种感情,那阿舟呢,阿舟怎么想?


    谁会不喜欢那样柔软的一团云,那样温和的一道光。


    许云想的房间门很快再次被敲响。


    除了她常用品牌的卫生巾和药,甚至还有一条同品牌的牛仔裤。


    第二天早上,她从酒店的床上醒来,第一反应还是掀被子检查自己有没有弄脏床单。


    一间房要是挂两笔清洁费用,一笔椅子,一笔床单。那她永生之年都不好意思再来这家酒店了。


    万幸,是干净的。


    昨晚,她最后的记忆还是和陈谨川有关。


    他站在门口,身上混了一点淡淡的烟草气息,深邃五官,平静语气:“如果哪里不舒服,打我电话。我一直都在。”


    只是没有想到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还在。


    陈慕舟时常跟许云想感慨自己二哥特殊的成长经历,在那样被拿着放大镜细看的时候,在被人不怀好意诋毁的时候,他悄然成长。所以他的成功似乎也是很容易被理解的事情,有那样坚韧的心性,做什么事情大概都不愁的。


    陈谨川伸手替她接过手上的包,臂弯里的西装外套也要一并接过去。


    许云想后退一步,抬手护住:“我干洗完再还给你,可以吗?”


    陈谨川没说什么。


    两个人在车里的话才多了起来。


    “还疼吗?”


    “好多了,回去再吃一遍药。”


    “回家还是回宿舍?”


    “宿舍吧,我爸妈去海岛看外公外婆了,也不在。”


    “宿舍吃什么?”


    “有食堂的,外卖也有。”


    “阿舟今天有什么活动安排?”


    “大概率要睡到下午起床吧。元旦有三天假期,还有两天可以浪掷。”


    “你呢?”


    “在宿舍里休息。……二哥你呢?”


    “公司里有客户来了海城,要做一些接待工作。”


    “是很重要的么?”


    ……


    对话内容一板一眼的,乍一听很自然,但坐副驾驶的林深知道,这对陈谨川来说,非常的不同寻常。


    跟随他已经有四年,林深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追求高效率,很少同人聊这些信息含量极低的家长里短的话题。哪怕是带大他的爷爷奶奶的电话过来,谈话内容也极为简短。


    林深今天带了司机来接陈谨川,有一个商务接待,对方的级别很高,按惯例得他亲自出席。


    上司从酒店出来不稀奇,稀奇的是和他一起出来的人,赫然是他弟弟的青梅。她的臂弯里还挽着他的西装,面容带了一丝憔悴。


    很难界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为女生还是女人。


    非常简单随性的打扮,灰色毛衣,湛蓝仔裤,面庞白净,唯一一点异色大概是她眼下淡淡的乌青。


    许云想不知道林深在暗暗地打量她。


    身为特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这并不妨碍他揣测上司的行为,分析他的动机。


    人常说,细节是魔鬼,而真正的用意藏在每一个小细节里。


    外面在下着雨。


    冬日的天气多变,昨天的晴好似乎只是昙花一现,海城重新回到凄风苦雨的氛围里。


    女生宿舍门前是一条人行道,机动车不被允许开过去。


    陈谨川举了伞送她回宿舍。


    雨势不小,雨丝横飞。


    风拂起她的长款羽绒服,黑色的发丝和衣角一并吹到陈谨川的身上,他下意识将伞往她的方向倾斜。


    挡住大半萧索的风和寒凉的雨。


    最后回到车上的时候,呢子大衣的半个肩膀都湿了。


    好在车里有随时备用的商务套装,见客人之前再换上,又是人前风光霁月不出一丝错漏的陈谨川。


    元旦过后,大学生的生活节奏就快了起来。


    连着期末考试和旧历新年,两者都对许云想非常的重要。


    那天在酒店里的事情,仿佛滴入水中的一颗小小水珠,随着涟漪的散去而趋于平静。


    但两个人的接触又好像自那晚之后又多了起来。


    先是城中知名餐厅连着给她送了五天的饭菜,考究的包装盒,直接送到她的宿舍楼下。


    汤里飘着的是极为明显的具有滋补养生功效的药材。


    安排的人在微信上也只有一句非常简短的话。


    【这几天先食疗。】


    这几个字都没有明显的情绪表达,她自然也不知道,他打出这几个字之前斟酌了多久。


    明明也应该先问问阿舟的想法,确定他对自己的青梅没有其他的想法。


    但感情里有先来后到么?


    如果阿舟的回答是“yes”,他就会停止喜欢吗?


    她的感情,是可以如公司股权或者其他的东西一般,价高者得的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的感情,自然是她的感受最为重要。


    爱情面前,追求者人人平等。


    宿舍里的其他三个女生跟着沾了几天的光。


    量小,但是品类多。


    小玉自然也看到了包装盒上的logo,暗自为这大手笔的支出咋舌。


    据她所知,那家店的预约都排到了几个月开外了,还有精力做外卖呢?!


    许云想倒是接受自如,二哥的饮食一贯偏好营养和健康。


    小玉拉长了音调:“真希望那些追你的男人跟人学学,多做,少说。”


    到她的生理期结束的日子,每日的送餐服务也跟着结束。


    她在微信上跟人表达谢意:【谢谢二哥。】


    不在家里住的话,许尚泽和秦蘅都照顾不到这样方方面面。


    纵使是连带照顾的责任,陈谨川也做得无可指摘。


    那边还没有回复,她又想起了什么。


    【二哥,你的西装外套我干洗好了,等你回来还给你么?还是我先送去肃宁湾那边?】


    陈谨川在慕尼黑的清晨醒过来,严实的遮光窗帘拉着,房间里一片安静。


    他从床头拿起手机,看到置顶了头像的人发过来的两条消息。


    她对他的态度又恢复了从前,恭敬,有礼。仿佛几天前酒店的短暂靠近是冬日白雾,风中落叶,限定出场,转瞬消失。


    他没有直接回她这个问题,只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


    【找齐了米切尔.恩德作品全集的英文版,你之前的邮箱还在用吗?我发给你。】


    姜太公钓鱼,现在开始也不晚。


    第75章 第七十五朵云


    凡事有了个开头, 再继续也就不难。


    最开始陈谨川给许云想发她最近喜欢的作家的书,读到一半她发现里面还有一册还是德语版本的。


    她体谅地想,啊, 二哥也有没留意到的地方。


    刚好隔壁德语班的小伙伴在找课外读物提升自己的水平,她就推荐了过去。


    于是又写邮件问来了全套的德语版本。


    然后邮件的往来便像《道德经》里说的那样,“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


    陈谨川因此发来更多的图书目录, 问她是否有需要。而邮件的主题也逐渐从正儿八经的阅读需求, 跳到了日常的话题, 关于彼此琐碎的生活和个人爱好,也关于他的工作和她的学业。


    邮件比之及时的微信消息, 更有一种冲破时间的力量。


    仿佛回到了诗人笔下“从前慢”的时光里。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


    在电脑上对着网线另一端的人,遥遥写下自己的心声。


    脱离直白的言语, 文字反倒将叙事人的柔软说尽。


    那是和她印象里截然不同的陈谨川。


    他俯身低就,让人一览无余地看遍他的世界。有他求学生涯的趣事, 有他游历国外的惊险, 更有他具体的生活细节,难缠的商场谈判对手, 或是下半年可能回国的计划安排,以及冬日里看到的一朵雨云。


    轻描淡写地提及, 又在她的心里浓墨重彩地重新构建属于“陈谨川”这个人的独特框架。


    他甚至还不经意地提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几封邮件,解释自己当时在论文期间, 事多且杂。


    而他毕业后, 也果真如她的祝福那般,有了很多很多的好时候。


    ……


    蒋思裕在欧洲出差, 特意绕道德国来看他。


    慕尼黑有很多特色的啤酒屋,加上现场的乐队演奏,氛围热烈得如同国内的新年。


    比较起来,屋外的冷风冷雨都算不上什么了。


    金色的啤酒在巨大的杯子里堆叠着丰富的白色泡泡,蒋思裕喝一口,视线从乐队身上收了回来,落在低头回邮件的陈谨川身上:“你这过的什么神仙日子,要我也不想回国内了。那边真是没意思透了。”


    陈谨川抬眼,并没有接他的话:“年底你手下的并购小组里能不能抽调两个人借我用用?”


    蒋思裕夸张:“你这么急着回国内?”


    陈柏贤固然在为他的接手铺路,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身体状况良好,再干个几年也有余力。


    蒋思裕苦口婆心劝他:“你还在国外历练逍遥个几年再回去,完全来得及。一回去那一摊子事都成你的了。趁现在有钱有时间,又没人管你,多玩多自在。”


    陈谨川收回手机,语气分外的愉悦:“再不回国怕没有老婆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蒋思裕卡机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联姻?”


    陈谨川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然否认:“我爸虽然没那么喜欢我,倒也不至于这么牺牲我。我家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早已拥有独立的底气和能力。


    也是,蒋思裕飞快地切换话题。


    “谁?”


    “过段时间吧。如果追到了,你就认识了。”


    蒋思裕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往椅背上靠:“国内的,熟人?”他端起啤酒杯,往他的杯口碰了碰,“我认识?”


    陈谨川也端起了杯子,模棱两可地回答:“应该认识的……吧。”


    蒋思裕又将心里的人选范围扩大了一圈。


    城内名媛的名字猜了个遍,得来的都只有摇头。


    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往他读书时出现过的女同学身上猜,“……冯知其?”


    陈谨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和她的渊源,蒋思裕还在旁边神神叨叨:“……男女之间不就这么一回事儿吗?你来我往的。当时一群人去西班牙玩,她丢了护照,去警局报案再补□□件那些都是你陪她去的。这一遭好人好事还在我心里记着呢!”


    这样久远的记忆,难为他还能翻出来。


    ……


    为什么帮冯知其呢?


    可能她当时着急到要哭的样子,很像另外一个人。


    如果有朝一日她也遇到了同样的困境,他希望也有人能陪她一起,安抚她,宽慰她——


    宿舍的熄灯铃响之前,许云想掀开了小玉床铺的遮光帘,想和她分享一下自己的心事。


    再钝感的人,在每天醒来最大的期待从食堂的烤鹅腿变成了一个男人发来的邮件之后,都会觉得不对劲。


    紧张的期末考试周已经结束。


    到月底了,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宿舍楼里其他学院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所以,你是说,从元旦之后,你们之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回想,事情的发展好像都有迹可循。


    从他在宿舍墙下接住她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起来。


    许云想点头,是从那个节点开始的吗?


    好像是的。


    在此之前,她们一个是陈慕舟的青梅,一个是陈慕舟的哥哥,两人相交叠加出来的仅有的那一部分叫做“陈慕舟”。


    小玉和男朋友从高中开始谈起,比起许云想也算得上“经验人士”,她一手拿着梳子梳头发,一边为朋友做心灵马杀鸡:“这题我知道!男人,看他愿意为你花费的心思就知道了。他有钱,对吧?”


    许云想点头。


    “时间充足?”


    许云想想了想,点头,然后又摇头。


    小玉抓狂:“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许云想嘴唇微张,愣了一瞬:“我不知道他算有时间还是没有时间。”


    陈谨川在元旦之后就回了德国,两个人隔了七个小时的时差。


    说有时间吧,她的邮件,她在微信上发给他的消息,都有回应。如果两个人都在白天的时间里,他没有及时回复,那回过来的消息也必定带了解释:刚刚在开会,或者是见客户。


    说没有时间吧,陈慕舟还在她面前抱怨过,说二哥有时候忙到一两天才回他的消息,在欧洲市场飞来飞去的。她那时候捏了手机茫然地想,忙吗?好像昨天回了我的消息呀!


    小玉一边将梳子在头上刷出了残影,一边简单粗暴下结论:“ok。薛定谔的有时间,只针对打开盒子的人是你。”


    许云想琢磨了一下:“……也许有可能是他尊重女性呢?好像我之前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也回应得很快的。”


    不管是替她收集留学资料这样的小事,还是进派出所替她和陈慕舟收尾这样的大事,只要他人在国内,从来都面面俱到,及时且高效。


    小玉扑上来捧住她的脸:“那还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之前就喜欢你?”


    顺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软嫩滑腻,手感上佳。


    萦绕于许云想周围的那种带着诱惑的猜想,此刻又悄无声息地,爬满她的全身。


    惊得她从被窝里坐起来,胸脯起伏:“他……他喜欢我什么呢?”她之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大概在于两个人各方面都相差得太远了,见识,阅历,以及成长背景。


    她能隐隐察觉到他对她的不一样,但两个人之间有个陈慕舟,说不好是爱屋及乌还是其他更不一样的情感。


    马上她又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喜欢一个人,不应该一往直前地表白啊,或者对她好什么的吗?”


    轮到小玉疑惑了:“……这些都还不算好吗?”


    无论是帮她朋友出的两千万违约金,还是找资料送餐这样的小事。


    海里的鲨鱼摇鳍振尾,事必躬亲,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一个集团的分公司负责人,有那个时间拿来赚钱不好吗?


    她这会儿算是知道了,隔壁法学院或者其他学院的男生为什么都折不下外院这朵花——在这样盛大的“好”面前,她都钝感地以为是“爱屋及乌”。


    陈慕舟固然顶着一个竹马的名头替她挡了很多桃花,也架不住还有人抱着挖墙脚的心。


    有大张旗鼓在宿舍楼下摆爱心蜡烛的,有每天送早餐再追去图书馆偶遇的,也有天天给她塞手写情书的。


    男大追求的手段层出不穷,许云想都兴致寥寥:“……好像也就那样?”


    对比起来,这样的花样自然是不够看的。


    珠玉在前。


    小玉两手一摊总结:“那他现在不就是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在追求你?”


    静水流深地,慢条斯理地,让我了解你,也让你了解我。


    小玉又问:“元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们在酒店里,有怎么样?”


    许云想摇头,目光虚空地落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脑海里都是陈谨川,她高中时代的陈谨川,替衣然解约收尾的陈谨川,在宿舍楼下接住她的陈谨川……


    她只想到一点:“那天晚上,突然聊起来我和阿舟不是情侣,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小玉激动地抚掌感叹:“终于闭环了!……老实说,我们班就没人不以为你们是一对的,虽然你总是否认,但你们两个真的太黏糊了,他来找你,你去找他的。你们两在一起,打打闹闹,真的太符合大家对青梅竹马的想象了。”


    许云想解释:“我们从出生起就认识,所有的事情都一起经历……”


    小玉耸肩:“阿舟的爸妈都这么认为,何况他出国在外的哥哥……他如果之前就表白,就很可能被认为别有用心啊,或者引发兄弟阋墙之类的,豪门家庭不是最爱这么演吗?况且,你之前,除了陈慕舟眼里就真的没有别的男人,很难让人不误会。”


    熄灯铃响起,宿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两个人头靠头地躺在各自的床上。


    过了一会儿,听隔壁床上传来轻微地翻身的声音,小玉压低了嗓音劝她:“现在纠结的人应该是他吧!是他要追你啊!……你不用想太多,安心享受成熟男人的追求就好。你只需要考虑,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这样的词,放在西装革履的陈谨川身上,都显得有点儿轻飘飘了。


    他幽深锐利的眼眸,宽厚有力的胸膛,以及做得多说得少的性格,好像更适合爱这样带着厚重情感的词语。


    但是爱……么?


    又好像有点儿有点儿迷茫,这就是爱了么?


    小玉恨不能自己上阵:“过年他会回国吗?”


    许云想拉住被子盖在脸上:“会倒是会,他爷爷奶奶还在德国,只是回来的比较晚而已。”


    小玉信誓旦旦:“你等着吧!他回国肯定找借口约你出去。”说完犹觉得不够,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仔细计算,“今年的除夕之后第五天就是情人节,这样重要的日子……”


    “……那我要做什么呢?”


    小玉快快乐乐地钻回被窝里:“你只要打扮漂亮赴约就行,喜欢就是yes,没想好就是no。这段感情里,你是主宰的一方,生杀大权在你手上。那句话怎么说的,垫起脚尖的喜欢是站不稳的,真正喜欢你的人会自然而然的弯腰。他很高对吧?”


    许云想想到他的身高:“快一米九了吧。万一……我自作多情了怎么办?”


    小玉恨铁不成钢:“那说明你有点儿喜欢他。多好,你可以追他啊……这一波,怎么算你都不亏。要么他喜欢你,要么你喜欢他,搞不好是双向奔赴,完美!”


    许云想在深夜里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样的夜谈以乱糟糟的心绪和心虚结尾。


    第二天,女孩子们打包了行李,愉快地开始了寒假生活。


    而许云想再次打开邮件的页面,回复的手就带了些踌躇,不复之前的轻快。


    对方的感情尚且不明晰,她的心却好像已经有点儿沦陷了。


    她明确地知道,她雀跃于他的邮件回复,也在等待他微信回复的每一个间隙,心跳怦然。


    暧昧,让人上头。


    第76章 第七十六朵云


    《小王子》里面的狐狸说:


    “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


    从三点钟开始, 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


    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到了四点钟,我就会坐立不安


    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


    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


    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许云想觉得自己如同书里等待的那只狐狸。


    既无法劝说自己毫不在意, 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平和地看待陈谨川即将在除夕期间归国的事实。


    八字尚未有一撇,但她已经焦灼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同学聚会是没有心情参加的,在外婆家里看着电视也心不在焉, 许尚泽和她说话,她也常常慢个八拍才回应一声。


    世事和她像隔了一层, 被爱的猜想横亘其间, 像一团柔软又边缘模糊的白光。


    而陈谨川在光的那一头。


    邮件自然也还在写, 你来我往,有问有答。


    频率比她早上起床吃早餐的次数还要稳定。


    两个人讨论的话题已经漫无边际地跳到了恩德的墓地。


    陈谨川说, “……我的朋友说他被安葬在了慕尼黑森林公墓,墓碑的设计很特别,像一本打开的书。如果你来德国游玩的话, 可以去看一看。”


    如果。


    许云想发了一阵呆,觉得自己仿佛在做语文里的阅读理解。


    每一个字眼都要拆分开来, 摇一摇晃一晃, 看看里面有没有甜蜜的情意淌出。


    ……这和电视剧里边摘树叶边数“他爱我”“他不爱我”的痴男怨女有什么区别。


    还是秦蘅在电话里给学生解题的话语意外地提醒了她。


    “……你要先认真审题,阅读题干, 确定知识点,再去理解问题。”秦主任在电话里如是谆谆教诲。


    她于是将浏览器里能搜索到的关于陈谨川的报道全部看了, 甚至连陈家公司官网的发展史都细细读了一遍,还翻了他私人账号的关注和内容, 试图从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翻出他对理想型的描述。


    好像除此之外, 她对他的了解,也并不比陈慕舟的多。


    小玉回了乡下老家过寒假, 隔了很久才找到村里有信号的地方隔空发表她对爱情的见解:“每个时间节点上就做最快乐和最终于内心的表达就好了呀。人生不就是无数个这样的小的选择串联起来的吗?……哪怕最后结局不太好呢,至少快乐是真的。”


    她还给她发了在山顶的照片,一群小孩子拿着简陋的树枝拐杖冲着镜头灿烂的笑,让人忽略了她们弄乱的头发和衣服上明显的泥渍。


    到除夕的前一天,有高中同学生日。许云想躲不过,被陈慕舟给硬拉了过去。


    是同学的哥哥开的酒吧,走暗黑金属风,舞台的灯光一闪一闪,便很有盘丝洞里群魔乱舞的感觉。而吧台则是仿银河系的设计,银河点缀在夜幕间。


    她们到的时候,场子里已经热闹到不行。


    震耳音浪,每一个鼓点都好像敲在人的心尖上。


    程瑶瑶一看到许云想就凑了过来,递给她一杯五彩斑斓的鸡尾酒,在她耳旁说:“低度数的。你之前怎么不出来玩?我都找你好几次了。”


    陈慕舟将身上的皮衣脱下,往卡座上一扔:“她学林黛玉呢,恨不得去葬花。”又扭头和她说,“你别多喝啊,不然我回去不好和你爸妈交待。”


    程瑶瑶小天使立刻插话:“你喝没事,都要过年了还不让你喝。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叔叔阿姨不会怪我的。”


    许云想没忍住抬手敲了陈慕舟一下,然后才回答她:“我外婆外公回来了,要陪她们呢。”


    程瑶瑶“啊”了一声,点头,话题马上跳到另一个:“听说今天的DJ是特意花高价从港岛那边请来的,是不是特别帅?……我们等会儿也下场去跳舞呀!”


    许云想凝神往台上看,黑色冷帽黑色短袖T和大花臂,就这个灯光……能看清的部分都有限,她违心点头:“是还行。”


    音乐声加上人声,太过鼎沸,说话已经得耳朵紧紧贴着嘴巴才行了。


    徒增无数暧昧。


    而寿星公的场子,酒甚至都没有过三巡,生日蛋糕已然砸了两个了。程瑶瑶high得不行,脸上的奶油也顾不上擦,就要拉许云想去舞池。


    许云想往沙发上缩,假装头晕逃过一劫。


    心里始终留有一隅清醒计算,飞机从慕尼黑起飞,跨越七个时区,到海城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他会直接回家吗?还是……


    她在心里默默回想,往常二哥回国的时候,肃宁湾好像也没有刻意摆接风宴那些,就除夕夜大家聚在一起吃一个团年饭。晚饭过后陈慕舟会来叫她一起放烟花。到了新年,陈叔叔和周阿姨都会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给红包,陈谨川也会给……


    陈慕舟担心。


    人是他带出来,这要是感冒发烧或者其他,他妈妈就能把他的皮掀翻过去。


    “你哪里不舒服?”陈慕舟靠得太近,声音几乎是在她的耳边炸开。


    “……头晕。”


    两个人没留意到,楼上有人拿手机对准了她们。


    陈谨川下了飞机不久,就收到秦晋发来的消息。


    【你弟他们可真够闹腾的啊!】


    附赠一个灯红酒绿人头攒动的视频,末了定格在了他低头靠近一个女孩的画面上。灯光随着音乐节奏的强弱变幻,青年男女,耳鬓厮磨,旖旎又青春。


    陈谨川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开口就是指挥:“摄像头切换后置,摄像头放大,对着阿舟那边。”


    最大的卡座里,陈慕舟已然不见,有人捧脸呆坐一旁。酒吧里的声浪浮华,灯光绚丽,偶有冷白光滑过她的位置,呆呆的侧脸,像一只被遗忘在时光里的蜗牛。


    在他对着镜头仔细辨认许云想的时候,蒋思裕也凑了过来,透过小小屏幕往里头瞧。


    总不至于这么爱弟弟,一下飞机就急着看。


    “谢了,我等会儿就到。地址发我一下。”


    那头简单利落地挂了电话。


    卡座里,许云想的电话也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是“二哥”。


    她犹豫了几秒,手还没来得及按下接听键,电话断了。


    过不久,有人将电话递到她面前:“找你的。”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也不妨碍她认出来那是陈谨川的朋友之一,叫蒋思裕的。


    电话屏幕上明晃晃的一个字:陈。


    她知道,陈谨川的陈。


    蒋思裕将人带到楼上一间空的包厢里,按亮灯,退出,将门带上之前还不忘加一句:“慢慢说,我不着急用手机。”


    让人心浮气躁的声浪转瞬被隔绝。


    唯有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又清晰:”衣衣?“


    这段时间的心虚猜测和无力感,都随着这把嗓音的落下而重重坠地,许云想倏地生出无尽的委屈,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头顿了一顿:“我大概还有半小时到酒吧那边,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好吗?”


    她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名叫“陈谨川”的巨大戒断反应,理应拒绝。


    只是气势明显不足,声音也呐呐:“我同学生日,朋友们都在,我不能走。”


    那头的声音像是轻哄:“等下我去和你同学说,就借你一阵,保证完璧归赵,可不可以?我还给你带了几本书回来,正好一并拿给你。”


    许云想尴尬,借?怎么借?当着那么多朋友的面吗?说自己要和陈慕舟的哥哥去吃饭?深夜,孤男寡女,她们会不会误会什么?


    而且……而且陈慕舟也在,不带他去好像说不过去,但带他好像也有点奇怪……


    更奇怪的是,以前她们两个人也跟着陈谨川出去吃过饭,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这样的纠结呢?


    许云想觉得自己的CPU都要烧干了。


    她低头蹭脚下的地毯,绞尽脑汁:“那也不用……我同学很好说话的,嗯,我可以出来。不用跟他说了……”


    那头轻笑了一声:“那先谢谢你的同学了,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人让给我。”


    重要……吗?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蒋思裕拿回他手机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许云想,清透,神情柔软——在今夜之前,属于她的定语是“朋友的弟弟的青梅”,而在今夜之后……


    电话还没有挂断,他接过去说了一句:“你,可,以。”


    许云想丝毫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哑谜。


    新的烦恼来临,她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穿得不够淑女。


    因为一早确定了庆祝的场地在酒吧,群里通知大家今天的着装要求是“小恶魔”,红字加粗高亮显示,想装没看到都不行。


    现场有纯情系暗黑系火辣系甜美系……各种。


    好几个女生朋友甚至背了一对翅膀过来。


    许云想穿的是一套黑色吊带款的小恶魔裙子,短的蓬蓬裙,绑带蕾丝鱼骨马甲,配同色的马丁靴。


    加上头上的尖耳朵装饰。


    ……显然不适合跟人去吃饭。


    陈谨川不知道少女的愁肠百结。


    他甚至还没有进入到酒吧的门口,就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走了出来。


    朦胧夜色,也能看清她的眼眸晶亮,双颊绯红。


    “不冷吗?”


    陈谨川扫过她黑色大衣和马丁靴中间露出的那一截小腿,视频里她穿的短裙。来酒吧玩,多半不会像日常那样注意防寒保暖,爱美才是年轻人的第一要义。


    久别重逢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许云想瞬间清醒,在“可能”的暧昧之前,他还是严肃严谨的陈谨川,既关心她们数学成绩,还会安排人给她们寄德国品牌的冲锋衣的陈谨川。


    她诚实摇头:“暂时还不冷。”


    酒吧里人多,空调温度也调得高。


    “那就陪我在附近吃点儿,不走太远,可以吗?”


    说着话,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好像突然间就烫了起来。


    蒋思裕、秦晋和一群共友就在楼上包厢的落地窗前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一部超越现实的科幻片。


    酒吧在市中心,去往哪个方向都方便。临近除夕,即使在深夜,也还是人流如织。


    人人脸上都是喜悦。


    也没有开车,两个人就这么走着过去。


    他还牵着她的手腕,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按照许云想的设想,两人应该先寒暄一下。


    再顺利将话题过渡到她们最近频繁的邮件往来和微信消息上,甚至范围可以更宽一些,也可以聊聊她们讨论过的德国的教育体系,或者是共同喜爱的德国籍作家和德国电影。


    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震动,是程瑶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假装云淡风轻:“我接个电话。”


    在酒吧里听过一次语音,音量调到了最大。


    加上程瑶瑶在酒吧里无意识的大声:“衣衣,我和DJ握手啦!还和他对视了!!!我醉了,啊!沉醉在他的眼睛里!你在哪里,快来,不摸白不摸,真的长得巨tm帅啊!!!”


    身旁的人挪过来的视线不是不明显,她手忙脚乱按键调低音量,又转过身去含混回答:“……我出来吃点东西,等下就回。你先玩。”


    程瑶瑶:“你一个人?”


    许云想摇头:“不是的,还有一个朋友……你也认识的。”


    那头放了心:“你早点儿回来,我帮你占着位置。”


    陈谨川静静听着,人群摩肩接踵,时不时将他撞向她的方向,或者是将她撞向他。


    淡淡的发香自接触间轻轻袭来,这个平平无奇的除夕假期仿佛也因此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去的餐厅果然很近,离酒吧的位置不到五百米。


    在一条商业街后面的小巷子里。


    门廊简单,只一盏昏黄的小灯在门牌上亮着,摇了摇门口挂着的风铃,才有人过来开门。


    陈谨川点了一碗海鲜面。


    许云想侧身打量,小小餐厅里还有另外两桌深夜客人,但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厨后忙活。


    点单,备菜,做菜,打扫……全是老板自己在做。


    她低声说:“不知道这家老板会不会太辛苦。”


    陈谨川抬手替她擦掉发丝沾的奶油,漫不经心地回说:“还好吧,喜欢就不会觉得辛苦。”


    穿黑色西装的人,高大挺拔,漆黑深沉的眼眸里未见长途飞行的疲累,倒像是意有所指。


    刚刚在风里被抚静的心跳又重新急促了起来,许云想犹疑着开了口:“二哥,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对我一点好感?


    你是不是想追我?


    你是不是也会对其他人这么好?


    话没说出口,又吞了回去。


    那句话说得对,表白应该是发表胜利的宣言,而不是发起进攻的号角。


    以两人的关系,如果他的回答是“No”,日后还得见面,那得多尴尬。


    “……你是不是在飞机上没有吃好?”


    话题生生转了个弯。


    问完这句话,她又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


    小玉说得对,如果答案是“Yes”,那他想追她的话,为什么不主动表白呢?还要她主动问,显得他好像也没有很爱……


    许云想越想越在理。


    陈谨川眼见着面前的人的眼神由躲闪变得坚定,最后甚至有了几分闲适的味道。


    面条送过来。


    他又分了一个小碗,推到她的面前:“喝了酒,要不要也垫一垫?”


    你知道吗?


    事情就是从元旦那个晚上开始不一样的,她在那天晚上分享了他的牛肉。而现在,故技重施?或者是,梦境再现?


    许云想摇头,有时候她会觉得很快乐,但有时候,也很讨厌那样胡思乱想的自己。


    暧昧,有时候也让人觉得委屈。


    陈谨川慢条斯理地享用他的宵夜。


    两个人的聊天已经话题已经由陈慕舟的寒假活动转到了小玉身上,她在邮件里提小玉的次数过多。


    “她还在谈着吗?””当然。”


    陈谨川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到她不自觉地将脸转了过去,而后他才说:“……不是你说她不想谈异地恋的吗?”


    许云想都要结巴了:“可是她们是初恋啊!高中到大学……何况异地恋又不是一定会分手的。”


    说完,她恍然想起自己的确是说过异地恋感情不好维系的话,但那时候是小玉跟她抱怨,一小时车程的男朋友一个月才见一次面。


    谁能想到陈谨川还能将这句话听进去。


    她补充:“喜欢就还好啊!……你刚刚不也说了么?喜欢就不觉得辛苦的。”


    回旋镖飞回到陈谨川的身上。


    二十七岁的分公司负责人,谈上亿的项目的时候都不觉得有比此刻更紧张的时候,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人的脸上,郑重问她:“那你觉得呢?”


    异国恋是异地恋的plus版本,除了地域上的距离,还有时差。


    而离他结束在德国分公司的任期,还有大半年。


    许云想心跳如鼓,偏又无法移开视线,只能在那如墨般深沉注视的眼睛里缓声回答:“我,我偶尔,也觉得还好!”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政治没有学过的吗?


    绩优生陈谨川立刻听出来其中深意,他伸手拉住她放在桌上的右手,神情认真:“这个偶尔……包括现在吗?”


    第77章 第七十七朵云


    以退为进。


    是陈谨川常常在谈判桌上使用的策略, 假装让渡一些利益,以此来观察对方可以接受的底线。


    手和手的接触在这一秒凝成深暖,飞快地流淌于全身。


    许云想的脸不可避免地红了起来, 好像又回到了音浪强劲的酒吧里,每一个字拆开来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暧昧被正主盖了章, 他将主动权举重若轻地放在了她面前。


    当然可以包括现在,也可以不包括。


    有人买单, 起身离开。


    气氛微妙, 两厢里胶着的平衡被打乱, 陈谨川松开握着她的手:“这个Yes or No的问题,你慢慢想, 想好了再告诉我。”


    说完,抬腕看了下时间,语气自然, “还要和朋友们碰面吗?我送你回酒吧那边?”


    许云想点头。


    到酒吧门口,陈谨川停下脚步, 视线往大门口的方向扫:“你还要进去和那个DJ握手吗?”


    程瑶瑶的性子, 热衷按头安利,许云想不大确定她会不会做出硬将两人的手搭在一处的举动, 回答间就带了一丝犹豫:“可能……吧?”


    陈谨川的眸子闪耀,带了几分笑谑:“那我现在有这个荣幸, 和你握一下手吗?”


    许云想甚至还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才将放在口袋的手伸出去。


    不是手掌对手掌的方式, 而是手指顺着她的指缝嵌进去, 十指紧扣的亲昵姿态:“别让我等太久,可以吗?”


    具体到了言语和举动里的追求姿态, 就跨越了之前很多的胡思乱想。


    许云想脚步虚浮地回到卡座。


    进入到午夜,酒吧的氛围更热闹。


    程瑶瑶已经被百分百地蛊惑,她扑过来抱住许云想:“呜呜,他真的太charming了,好想踹了章臣跟他谈一场啊!!你看他打碟的侧脸,谁能抵抗得了。”


    于是刚刚被陈谨川击中的燥热又死灰复燃,如同冰川始融,河山渐涨。


    不想抵抗,只想安心赖住。


    这一场生日趴热闹到凌晨快三点才结束。


    陈慕舟指挥代驾先将车开到许云想家的楼下,看着她房间的灯亮了,才往肃宁湾走。


    还没有进别墅,接到了陈谨川打来的电话。


    他用剩下百分之一的清明按下接听键,对面的问题直接抛了过来:“衣衣送回家了?”


    陈慕舟知道他二哥今天回海城,但不确定具体的时间。陈谨川向来比他聪明,思虑又周全,他完全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后面具体的逻辑,只顺着他哥的问题答:“刚刚送到家。”


    “那好,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晚餐之前我们见一面。”


    陈慕舟的酒立刻醒了大半。


    比起陈柏贤来,大哥和二哥更像严厉管束着他的爹。他顶着醉意昏沉的大脑琢磨,最近是哪件事情做错了?或者做得过火了?


    一夜没睡好,在被窝里复盘自己的举动,是不该改装那台跑车啊?还是去隔壁城市赛车的事情被发现了?


    除夕那天是很好的天气。


    冬日暖阳透过窗帘晒进来,空气里浮动着楼下半开的腊梅的香气,秦蘅和许尚泽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


    许云想如同寒假里的每一天那样,靠在沙发上,打开手机。


    微信里弹出很多的消息,群里的,同学的,朋友的。大家热热闹闹地发着各式各样的表情包,说着辞旧迎新的美好祝福。


    她在消息列表里一目十行地寻找熟悉的那个名字,唯独他的那一栏后面没有显示红色的消息数字提醒。


    心里无端有些失望,刚要叹气,手机震动。


    顶端弹出邮件进来的提示,熟悉的邮箱地址,不一样的邮件主题。


    信里的言辞如和煦阳光,柔柔掀起心湖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漾开,触到壁,再颤巍巍涌了回来。


    “……


    毛姆说:今年的我们,不同于去年的我们,我们爱的人也是如此。时刻在变化着的我们,若是能继续爱着另一个变化了的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希望新年的我能拥有这份幸运。


    也祝你在你选择的生活里常欢。”


    每日往来的邮件并未因为他本人的回国而中止,而是如一场悠长的叙述般,跨越了时空和地域,落在了她的日常里。


    含蓄,又不大含蓄的老派的浪漫。


    一来一回的讯息,一字一句的试探。


    这一刻,想见到陈谨川的心达到了顶峰。


    许云想拿起手机刚想拨过去,秦蘅就端了菜从厨房出来,招呼她洗手吃饭。


    许尚泽打量她嘴角压不住的笑容:“过节要收红包你就这么开心啦?还是晚上要去放烟花所以喜气形于色?”


    许云想心虚喝汤:“……不是大红包我就会哭给你看。”


    秦蘅失笑:“这么大人了,还只想着红包和玩。……隔壁栋有个在哥大留学的人回来了,我今天早上买菜的时候碰到他妈妈,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到时候你加了聊一聊,大二了,如果要出去现在得准备起来了。”


    夫妻两一早计划了她的读书路径。语言专业的学生,不去母语国扑腾几年,总叫人觉得在隔靴搔痒。


    许云想蓦地脱口而出:“只考虑英美国家吗?欧洲的学校不行吗?”


    许尚泽接过话题:“你要是有想去的学校,月球上也行。我和你妈不是看国家,是看专业和学校,最主要是你得喜欢。欧洲哪个国家?有心仪的学校了?”


    许云想眨眼:“没有,我就这么一说……还没有想好。”


    除夕当天的话题,就由出国选择发散开来,扩散到许家夫妻周围同事的子女身上。谁谁去了英国读研,谁谁回国进了大厂,还有谁谁正在准备托福考试。


    从前她只觉得听从父母的安排就很好,可是现在,她蠢蠢欲动,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甚至能想到,小玉如果知道了,大概会骂她是恋爱脑。


    陈慕舟的电话将她拉回人间。


    “出来放烟花吗?老地方,我来接你?”


    许云想早就呆不住,她回那边一个“好”字,匆匆穿上大衣,戴上围巾就往楼下跑。


    陈慕舟今天开了一台黑色的大G过来。


    “你换车了?”许云想觉得奇怪,他最近的新欢是一台暗夜黑的超跑,剪刀门设计,回头率百分之两百。


    陈慕舟悠悠感慨:“许衣衣,你为了让我叫你一声姐还真是……”


    见许云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干脆拉开后座车门,一字一句地提醒:“你的第……n号追求者申请加入我们的放烟花队伍。”


    车后座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浅灰色的呢子大衣,衣线柔软,完全中和了他日常里西装革履的硬朗形象。眼下他幽灼的眼神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许云想心底的烟花怦然绽放。


    大G车身高,车里的人伸出手来拉她。


    眼神还可以伪装矜持,肌肤的相触却因为昨夜和今日的铺陈产生了不一样的反应。


    谁都没有先松手,直到陈慕舟大喇喇坐上驾驶位。


    去江边的路上异常拥堵,充当司机的陈慕舟鬼鬼祟祟透过后视镜打量后排的两个人,只觉得这一幕非常玄幻。


    他一早知道追许云想的人不少,哪怕他顶了个虚假的男朋友的名头,私下里小动作频出的男生也很多。


    谁能想到,他那英明神武的二哥今天下午也来问他:“你和衣衣,你觉得衣衣怎么样?”


    陈慕舟不大理解这个问题但他立刻将“做错了事情被二哥发现”的主语由自己替换成了“许云想”,他一边飞快转动脑筋一边措辞为好友美言:“衣衣她……有时候不太懂拒绝,心肠软,容易被人哄骗。”


    眼看着他哥的眉毛越蹙越紧,他加快语速试图再为她说几句好话,“就是,就是如果她做错了什么事情,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很有可能是别人撺掇的。我们玩得好,我最知道了,她最看不得别人卖惨,路边天天呆着的职业乞讨人她碰到一次给一次钱……”


    陈谨川听着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直接打断:“我是说,如果我追她,会怎么样?”


    ……成功让陈慕舟闭麦。


    自己的二哥和自己的青梅。


    过了半晌,他反应过来,小心翼翼提问:“哥,你说的追,和我理解的追……是一个意思吗?”


    陈谨川:“……你最近是不是熬夜熬太多了?或者昨晚的酒还没有醒?”


    陈慕舟突然想到什么,一声惨叫:“那以后她的辈分就要比我高了?”


    陈谨川不动声色观察他,神情里并没有类似不甘或是吃醋的情绪,只有真心实意的辈分焦虑,他点头:“进展顺利的话,你以后要叫她嫂子。”


    除夕夜的餐桌上,陈慕舟罕见地话少。


    陈柏贤问了陈谨川这趟回国旅程的安排,得知他年后第四天就要飞美国,还是交待了几句让他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周韫宜也跟着搭腔:“工作也不用这么赶。国内要是有心仪的女孩子,也可以多呆几天,正好和人一起过了情人节再走,也不用急这么一天。”


    陈慕舟他欲言又止,憋憋屈屈地将话吞了回去。


    他哥说,他准备追她,意思是,还没有开始追,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就情人节……


    好不容易熬到十点多,陈慕舟在他哥目光的示意下给许云想打电话。


    两人开了一台车出去。


    还是2v1的组合。


    只是从前是青梅竹马vs二哥,现在变成了追求时态的情侣vs单身狗,陈慕舟八卦欲莫名膨胀,想看自家二哥怎么追人,就听他哥发话了:“你去找你的朋友吧,等会儿我送衣衣回去。”


    许云想在江边的风里红了脸,她将围巾往上拉了拉。


    除夕夜的风,并不寒凉。


    可能因为白天的太阳,也可能因为江边热闹的跨年人群。


    两人沿着江边的步道走。


    岸边精心种了很多高大的树木,南方的冬天,树叶依旧苍翠,加上掩映在树叶里的路灯,空气里仿佛流淌着黏稠的蜜。


    甜津津又明晃晃,心爱的人因此更迷人。


    时间也仿佛流动得更快。


    零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有烟花的声音同步响起。


    淡白细小的光芒上升至半空中,在暗色的天幕间开出巨大的花。五彩斑斓,极尽喧嚣。


    然后在惊叹声里悄然坠落。


    又有更多的光辉和形状升腾,自由飞舞,四下飘散。


    在这盛大的绽放里,有声音在她的耳畔说:“衣衣,我们谈一场恋爱吧!”


    烟花的声音和人群的惊叹声掩盖了一切。


    有手伸过来,握住了陈谨川垂在身侧的大掌。


    这是独属于他的烟花绽放时刻。


    “你如果缓缓把手举起来


    举到顶,再突然张开五指


    那恭喜你,你刚刚给自己放了个烟花。


    一次最多放两个,可你知道吗?


    如果你缓缓把手伸过来,牵住我,


    那么我心里,是烟花千千万万朵。”(注:里尔克《为我庆祝》)


    第78章 第七十八朵云


    那个夜晚的时间分岔, 通向很多个陈谨川和许云想在一起的未来。


    陈谨川原本只计划在国内呆五天,按照行程安排,他的航班会在大年初四的下午飞往美国。


    而二月十四日是大年初五那天。


    小玉在电话那头啧了两声:“他有钱是有理由的……”


    好像所有关于成功人士的报道, 都没有他们耽于恋爱的只言片语。


    事业永远排第一位。


    陈谨川会在新年的每个夜晚出现在许家的楼下。


    白天里两人各自忙,陈谨川在国内有应酬,许云想要走亲戚。


    见面也没有很多的事情。


    就牵着手, 在马路上走一走。


    遇到好看的店,就进去转一转, 喝杯咖啡, 买一本漫画书, 或者试一试亮晶晶的首饰。


    年节下的每一家店,似乎都捎带着团圆的甜蜜氛围。


    “还是没有二哥你送的耳环好看……我室友还问我在哪里买的?”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温暖又柔软。


    陈谨川耐心十足:“那你怎么回答?”


    那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有私底下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我说是别人送的,我不清楚。……她要是以后再问, 我就说,是男朋友送的。”


    新年伊始的这几天, 天气好得不像话。


    两个人就着这些随意的话题, 从许家的小区,走到附近的公园, 走到更远一点的体育馆,再走到更加遥远的文化艺术中心。


    陈慕舟对新晋情侣的日常非常感兴趣, 乍一听两人的约会内容还以为许云想在编谎话骗他。


    他哥那样的人会做散步这样无聊的事情?


    “不冷吗?”


    “不累吗?


    “有意思吗?”


    陈谨川听到这样的三连问,唇边的微笑舒展, 看向自己的弟弟, 薄唇轻启:“你不懂。”


    体力是爱意的表征,他惟愿和她走的每一条路都长长久久, 没有尽头。


    陈柏贤好几次想和二儿子沟通,电话打了过去总说在忙,他在餐桌上感慨:“阿川这个忙事业的劲头,和我年轻的时候有得一拼。”


    陈慕舟在一旁捏紧了筷子:二哥明明在忙着谈恋爱!


    他当场表态:“我以后一定跟我哥好好学。”


    学习如何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初四那天,天有些阴,厚厚铅云压在天边。


    陈慕舟主动请缨和司机一起送陈谨川去机场,只是他没有料到,许云想刚刚上车不久,他亲爱的二哥就亲切地和他说:“去找你的朋友玩,我和衣衣有话说。”


    陈慕舟是真心实意想送他来着,闻言有些委屈:“我在又不妨碍你们。你们谈就是了,可以假装我不存在。”


    陈谨川:“……那就把你在卡丁车俱乐部门口放下。”


    意思很明显,妨碍。


    他深感他哥现在是个恋爱脑,直接转向许云想:“你也不管管吗?!机场那么大,又不多我一个人。”


    许云想感受到手背上的动静,身旁的人在轻轻摩挲她虎口处的皮肤。


    一下又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发小说:“我听二哥的。”


    陈慕舟感受到了双重背叛,他垂头丧气做最后的挣扎:“那二哥你车库里那台帕加尼,我今天可不可以开出去兜兜风,散散心?”


    送走了两个人的小尾巴,司机的方向盘一转,直接开往城中知名的珠宝一条街。


    他提前送她的情人节礼物是一枚玫瑰金的戒指,戒指内里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和除夕那天的日期。


    这样明晃晃的存在。


    许云想回家喝了杯水,就被秦蘅给看到了。


    许家夫妻是少有的开明做派,除去最开始知道女儿的恋爱对象是陈谨川时有几分惊讶,甚至还给她的生活费多加了一笔资金,美名其曰“恋爱经费”。


    许云想同陈慕舟抱怨,这段恋爱的支出,只在每个月的网络流量上体现了出来。


    恋爱经费无处可用,也是寂寞如雪。


    陈谨川常驻德国,但每个月也会有几次出差。


    近一点儿是德国周边的欧洲国家,远一点儿是南半球,或者美洲,间或集团总部有出席要求,他也会飞回国内。


    而许云想大二下半年的课程排得满满,又要准备英语演讲比赛的事宜。


    两人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或者生活,日常的相处更多靠视频电话以慰相思。


    邮件和微信也承载了数量恐怖的消息,全是两人各自的小细节,考试,谈判;日出,日落;咖啡,雪茄;口红,西装……


    陈谨川甚至习惯了在他回复的消息面前加一个出差地的当时时间。


    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时刻,隽永且诚实地记录了两个人的热恋。


    语已多,情未了。


    小玉从前说她的男朋友像她的电子宠物般,活在她的手机里。许云想现在终于有了共感,陈谨川也不反驳,眸光灼热:“嗯,你的。”


    连和人一起在食堂里吃饭也要打个电话给陈谨川。


    陈慕舟被情侣的腻歪劲儿给齁到掉牙,他搞不清楚这样的恋爱状态是全国通用还是个人专属,诚心诚意地问了句:“见这么多次面有什么意义?看照片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啊!”


    视频那头,在德国时间里起来锻炼的陈谨川正好听到自己女朋友的回答:“见面不需要意义呀。就是想见二哥了,所以要见一下。”


    视频的摄像头由陈慕舟的方向切到许云想的身上。


    暮春时节,她穿得简单又随意,黑色圆领针织衫,白净脸庞。杏眼在和他对上的那一刻,瞬间弯了起来。


    如同阳光下伸展的树,卸下了无所忧虑的外壳,里面是柔软的一片湖。


    陈慕舟听着许云想给他二哥介绍她餐盘里的菜色,从烤到表皮焦脆的鹅腿到润绿的白灼西蓝花,再转到他的面前,讨论起他正在准备的英语等级考试。


    他没有想到二哥的恋爱画风是这样的,嘟囔了句:“其他人谈恋爱都是送花送包送礼物,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


    这么接地气。


    视频那头的陈谨川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这个暑假,我邀请你们过来德国这边玩好不好?八月份,衣衣你喜欢的歌手在慕尼黑有演唱会,其他城市和国家也有很多值得看一看的地方。”


    七月底的时候,一行人嘻嘻哈哈着前往欧洲。


    有男有女,都是高中时期起就和许云想和陈慕舟在一起的小伙伴。


    陈慕舟每年都要去德国看望爷爷奶奶的。


    只是这一次不大一样,他由“一个人”变成了“一支队伍”,旅游版图也由德国扩展到了整个欧洲。


    直飞慕尼黑。


    抵达的时间是中午,陈谨川的助理早早安排了两台商务车,将人和行李一起送到酒店。


    程瑶瑶知道许云想谈恋爱的事情,对和自己一间房的她发出疑问:“你不去阿舟的二哥那边住吗?多难得的见面机会。”


    带了点怂恿的意味。


    许云想摇头:“二哥的房子做了改造,他只留了一间卧室。”


    如果过去住,这意味着两个人的关系会更进一步。


    到一行人在市中心餐厅的晚餐结束,程瑶瑶才发现说去洗手的许云想一直没有回来。


    她急急去找一直陪着他们的林深,这位金牌特助淡定地扶了扶眼镜:“人没丢,在餐厅外面。我老板来了。”


    程瑶瑶探身从窗户口看过去,黑的西装拥着白的茶歇裙,两个人正低头说着什么。


    是陈谨川。


    一行人吃饱喝足计划回酒店休息,程瑶瑶往两人的方向看过去:“衣衣还没有过来。”


    陈慕舟大喇喇地:“我哥宝贝着呢。放心吧,他会送她回来的。”


    事实证明,陈慕舟还是不大了解他哥。


    两人说完悄悄话,许云想才发现队伍已经先行离开了,微信上程瑶瑶还贴心安慰:【你们慢慢聊,不着急。】


    她捏紧了手里的手机。


    不远处的广场上有街头艺人在拉小提琴,是《卡农》。


    那一刻她心里有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许云想跟着陈谨川回了他的公寓。


    是一套顶层的大平层。


    她在视频里见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真正走进那里。


    灯光明亮,沙发柔软。


    还有视线更加柔软的陈谨川:“我每天都在这里想你。”


    互诉衷肠后的接吻感觉更加奇妙。


    所有的思念和热烈都似乎宣泄在唇舌里和拥抱间,想在这样的时刻与他融为一体。


    两个人理所应当地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两床被子。


    关系近了一点,但不是许云想想象中的那种近。


    陈谨川揉揉她的头发:“你们接下来还有活动,不急在这个时候。先休息。”


    第二天。


    充电了一晚上就恢复了活力的年轻人们一起过来接许云想。她们的欧洲游计划从慕尼黑开始,经萨尔茨堡抵达威尼斯,再转意大利去瑞士……最后再回来慕尼黑,看完演唱会去看陈家的爷爷奶奶。


    匆匆见一面,又再分开,等待十几天后的重新碰面。


    许云想显然很苦恼,她在楼上跟着陈谨川走来走去:“……我又不是很想出去玩了,只在慕尼黑也可以。二哥,我想离你近一点儿。”


    这句话落在硬朗的男人耳里,翻译过来就是:我舍不得你。


    陈谨川轻轻点了点头,将一直跟着他的人拉进怀里:“我也舍不得你。”


    夏日燥热,心头却如春水流过,化成齿间低语的情意。


    唇舌吮吻,心跳砰砰,还有轻微的水渍声和压抑的呼吸。


    许云想想到昨晚的某些时刻,两个人在床上接吻。


    他用被子将她团团裹住,不让她有作乱的机会。那时候她有强烈的被湮灭的感觉,爱意如潮水涨落,完完全全覆盖她的身心。


    她听到他时轻时重的呼吸声,视线从天花板移到他的身上,衬衫的纽扣解开了几颗,露出频滚的尖利喉结,“舍不得”三个字,他口头说了一遍,又身体力行地演练了一遍。


    陈谨川进了衣帽间,她也还是紧紧地跟着他,看他将她换下来的睡裙收拾好,再一本正经地从衣柜里取出一件他的T恤塞进她的包里。


    “给我睹物思人用吗?”


    许云想如一朵蓄满水的云朵般,将脸闷在他的怀里。


    陈谨川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也想要她陪在身旁,但他更知道她为了这次的旅程做了多久的功课,想去的博物馆,美术馆,教堂,想打卡的书店咖啡店……都叽叽喳喳和他说过好几遍了。


    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送她下楼,一众原本热闹的青年看到他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去了哪里都和我说一声,发个照片也行。嗯?”


    许云想点头。


    “我安排两个保镖跟着你们一起去,以防万一。如果我这边提早完成了工作的话,到时候去和你们汇合……”


    两个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反而更有一种热恋里黏腻到化不开的感觉。


    前后不过几分钟。


    这大概是陈谨川过得最煎熬的十几天。


    他的心如风筝一般,随着那股叫做“许云想”的风而鼓胀轻盈。


    十几天后,陈谨川在火车站接到玩得乐不思蜀的许云想。


    面前的人看到他还是两眼亮晶晶,但也有区别。——她大大方方让司机把她的行李箱拿下来,交到陈谨川的手上,笑眯眯地和伙伴们打招呼。


    “我和二哥一起,后天的演唱会见哦!”


    那是很久很久的以后,许云想都不会忘记的演唱会。


    几万人的场馆,太阳还挂在天空。


    音乐的前奏响起,一袭黑色裙子的偶像缓缓从地下装置里升上来,一句“Hello”拉开了演唱会的序幕。


    磅礴嗓音摇曳着动人的韵律,而偶像历历可见的完美状态呈现在几百米的巨幅屏幕上。


    全场沸腾。


    她跟着又蹦又跳,和几万人一起一一合唱她们这些年听了无数遍的歌曲。


    一首又一首,直至唱到那首缠绵至极的歌曲。


    正值落日熔金的时刻,大片橘色的晚霞在天边铺陈开来,烟花盛放,有人自她的身后抱住她,所有人跟着一起唱。


    "I could make you happy, make your dreams come true.


    Nothing that I wouldnt do.


    Go to the ends of the Earth for you,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现场喧闹,唯有一道声音贴着她的耳畔,轻声吟唱。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温柔又清晰的共振。


    刹那永恒。


    第79章 第七十九朵云


    衣然第一次和明德中学鼎鼎大名的陈慕舟打交道, 是因为她的朋友许云想。


    她是在开学了一个多月之后才转学过来的,班里的人脸都还没认全,就被许云想悄悄塞了个手机到手里。


    暑热犹在, 女孩子却脸色苍白,额头全是虚汗,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然然, 你帮我打电话给阿舟,让他买止痛药和卫生巾进来, 要他快点。”


    通讯录里被置顶的人就是他, 尾号0520。


    后来才知道, 那天是他的生日。


    许云想在洗手间里吐完了一轮,衣然才听到电话震动。


    那头的男声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声, 显而易见,是跑了过来的。


    “麻烦你了。你带衣衣出来,我泡了红糖水过来, 让她先吃药。”


    衣然扶着许云想出去,就看到女生洗手间不远处的男生——寸头, 锋利流畅的侧脸和极为优越的大长腿, 胸腔起伏,领口的扣子松了三颗。


    看着不好惹的气质, 手上却拎了个白色的袋子和一个米白色的保温杯。


    开口也极为有耐心:“我兑过温水了,不烫。……昨天我就说让你不要吃那个抹茶冰激凌了吧。我帮你请假, 让王叔来接你?”


    抱怨里都带着熟稔的温和。


    陈慕舟。


    她并不陌生的名字,转校来的第一天就听同桌的女生提了好多遍, 学校贴吧里校草评选的第一名, 人气几乎是第二名的两倍。


    更瞩目是他的恋情,同班的许云想, 两个人公然同进同出,一向狠抓早恋的教导主任却视而不见。


    然后贴吧里又有人隐晦提了他的家世。


    【学校实验室那些新设备,新的校车,还有正在动工的礼堂……你们看看谁家捐的。】


    ……难怪班主任在讲台上三令五申不准谈恋爱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羡慕地投向这两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实在美好。


    正值下午第二堂课的上课时间,校园里几乎没人走动。


    衣然和陈慕舟一左一右地扶着中间的少女往校门口方向走,陈慕舟半途开了口,还是商量的语气:“能麻烦你陪衣衣一起回去吗?她一般头两天都比较难熬……我去请假,到时候将今天的作业告诉你们。”


    衣然点头。


    同为女生,她当然能体会痛经的苦楚。


    在门卫室等了十几分钟,就有一台低调的商务车开了过来,恭敬地将两人请到了车上。


    后来要回家的时候,司机还在楼下等她,语气端正:“阿舟说你是衣衣的朋友,交待让我将你安全地送回去。”


    同桌的女生说他性子野,脾气也不大好,唯独对许云想是例外。


    衣然心说这不挺正常一人吗,为人周全也礼貌。后面转念一想,可能她沾了许云想的光。


    那是她们第一次打交道。


    各自的身份是许云想的女性好朋友和许云想的男性好朋友。


    ——许云想后来知道她这样的定义,笑得不行:“说得好像左青龙右白虎一样。他在我这儿是无性别人士,可男可女。从小一起长大,看腻了他了。”


    两个人实在太熟悉,小时候一起泡浴缸里洗澡,幼儿园里掉牙流鼻涕,小学健美操比赛上忘动作,再到初中逃课去隔壁城市追星被家长发现……彼此的糗事记得比对方还要牢固,早就丧失了俊男美女的滤镜。


    再次有交流是在有一天的值日后。


    衣然打扫完教室和走廊的卫生正要离开,楼梯间响起男生打闹走动的声音,夹杂着篮球触地的“砰砰”声。


    一群穿篮球服的少年满头大汗从走廊经过,飘落两张湿透的纸巾。


    擦了汗,就那么轻轻一团,从指间飘落。


    衣然出声:“我们班的卫生已经打扫干净了,麻烦你们捡起来。”


    有男生回头轻轻扫一眼,不置可否的语气:“美女,你动手捡一下又不费力。”


    “你也有手有脚,能扔就能捡,更不费力。”


    马上有恼羞成怒的声音加入,“叫你一声美女还给你脸了是吧,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猴样……在家没吃饱啊!”


    衣然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声音替她开了口。


    “吃你家大米了?管这么宽。谁扔的?”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陈慕舟,单肩背着书包,校服身影在楼道的灯光里越走越近,停在她身侧一臂远的距离。


    自己班的地盘,被人扔了纸。


    陈慕舟面冷声沉,语气强硬:“要么谁扔的谁捡,要么我压着人来捡。”


    陈家小少爷上学不足三个月,显赫家境和顶风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


    对面的人摸不清他的底细,灰溜溜走过来捡了纸巾就走。


    走廊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虽然有个共友许云想,但实际话都没有多说过一句。


    “谢谢。”


    “不客气。”


    第二天早自习,许云想就来找她说话:“那群人嘴巴可多了,你来之前我是咱们班最高的女生,他们看我瘦,就一直‘猴子’‘猴子’的叫我。现在你比我高,又结了梁子,他们肯定还会这么叫你的。”


    果不其然。


    偶尔在走廊或是校园里遇到那群人,总有人不冷不热地从鼻孔里“嗤”一声,再阴阳怪气:“咱学校里不种香蕉吗?饿坏了猴子怎么办?”


    衣然面不改色地经过,只做没听到。


    这样毫无意义的口舌纷争除了浪费她的时间,毫无益处。


    谢文宾在生了儿子之后,生活费给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少。


    到后来干脆不接她和母亲的电话了,只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我和你母亲离婚已久,你既已改随母姓,就不是我谢家的女儿,我自问对你仁至义尽。现在不求回报,只求清净。而你弟弟尚年幼,吃穿用度都是钱,还需考虑他以后结婚买房的事情,压力颇大。】


    一段话说得不文不白,倒是将他的心思说了个透彻。


    母女俩为了省房租,从小区房搬至城中村。


    衣夙早年间车祸伤了脚踝,走路不大方便,只能挑不需要大幅度运动的岗位,快餐店洗碗,早餐店包包子。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


    十几岁的少女,见风就长,又添了几分生活的愁思。


    申请了学校里的贫困生补助,衣然甚至还瞒着母亲悄悄接了附近一家小孩儿的小学数学辅导。


    这样的生活里,几个年轻男生的风言风语自然算不上什么。


    她甚至隐隐羡慕他们,只有生活无虞才分得出那样的精力出来。


    再后来。


    她和许云想在体育馆里被这几个人围住,嬉皮笑脸“猴子”“猴子”的叫。


    也是陈慕舟和班上的男生冒出来,和人打了场篮球,把球砸叫得最欢的人的脸上了。


    检讨书是许云想和衣然两个人替他写的,小少爷胳膊上缠了绷带,还不忘指点她们,“由于我的错误认知?……这句话删掉,我哪错了,唯一的错处就是不该在有摄像头的地方砸人。”


    许云想:……


    衣然:……


    这是和其他人嘴里全然不同的陈慕舟,冒进但义气,聪明但……没用在学习上。


    衣然不止一次听到他向周围的人借作业,语气散漫:“反正我也学不成我哥那样……”


    陈家的家务事她偶然从许云想那边听了些只言片语,很快将碎片拼凑了起来。


    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基因到陈慕舟这边好像出现了细微的变异。


    他大哥和二哥拿第一名简单得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家里的荣誉展示柜每年一换,地下室甚至专门辟了一间屋子来存放那些证书和奖牌。


    待两人进入公司了,工作做起来也跟他游戏里砍僵尸一样,毫不费力就做得很好。


    而到了陈慕舟这里,成绩麻麻,三天两头因为不及格被老师叫家长;运动能力也似乎差点儿意思,网球高尔夫和马术都以受伤结尾。


    人人都说,他足够好命出生在陈家,再强求其他,就有些过分了。


    而他似乎又认命,又不大认命,瞒着家里偷偷报了吉他课,又悄悄去卡丁车俱乐部练习。——这是许云想悄悄说给她听的。


    俱乐部在郊区,离衣然的大姨家不大远。她回家的时候,有很多次在公交车上看到有跑车呼啸着从那里开出来,不知道那上面是否有他和他的朋友。


    那时候的他脸上有少年才有的志得意满和阳光,和课间略带自暴自弃气息的人截然不同。


    再看他就眼神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理解。


    痛苦和烦恼从来不会因为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而减少,甚至还会因为这层耀眼光芒而忽视皮囊下的真正追求,连说出来都仿佛带了炫耀。


    少年依旧桀骜,偶尔才会流露出一些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迷茫和挣扎。


    有一次受台风天的影响,海城下大雨,学校提早下课。


    司机来接陈慕舟,许云想要去外婆家,将衣然托付给了他。


    临走前神神秘秘跟他交待:“她在生理期,不能受凉。”


    校门口来接学生放学的车排成长龙,雨声喇叭声喊叫声,响成一片。


    那么大的雨果然没有淋到衣然身上。


    少年的校服外套裹在她身上,大黑伞也压了大半在她那边。她连路都看不清,只能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两个人紧紧靠着去找陈家的商务车。


    他的手臂温度炽热,白色校服被雨水打湿,半透明状地贴在身上。头发和脸庞也是湿的,就连眼睛里都仿佛浸了水。


    司机递了两条厚毛巾过来,又默默调高了车里的温度。


    衣夙撑了伞在巷子口接她,隔着雨幕跟他表达了谢意。


    路上她问:“你这个同学家里是不是条件很好啊?还带司机呢!”


    衣然怔怔:“特别特别好那种好。”——学校论坛里说他的一块手表,可以买下市中心的一套房。


    云泥之别。


    过了两天,台风路线转移,太阳又出来了。


    衣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麦当劳做作业——租的房子在台风天里坏了阁楼的一扇窗户,雨水倒灌,泡湿了地板,也淋湿了家里的家具和衣服,整个家都拖出来晾晒着,没有下脚的地方。


    许云想背着书包陪她一起。


    这是新奇的体验,许云想第一次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做作业,吃了汉堡吃薯条,又再喝可乐,然后还要快快乐乐去点蛋挞。


    陈慕舟在这个时候进来,看到了琳娜贝儿的书包,但没看到书包的主人。


    顿了一下。


    衣然抬头:“她很快就回来。”


    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话说。


    陈慕舟只好将许云想摆在桌子上的试卷拿过来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笔。


    “咔哒”“咔哒”的声音听得人心浮气躁。


    衣然问:“你是不是不会这题?”


    陈慕舟别过脸去,耳垂浮现可疑的红色,但还是诚实地点了头。


    他和许云想的数学成绩都不好,这是整个班上都知道的事实。


    “我教你。”


    许云想回来看到的,就是衣然和陈慕舟各自偏安一隅做试卷的场景。


    陈慕舟甚至帮她把数学试卷里的一道大题给解答了。


    “哇哦!阿舟,人不可貌相啊!你怎么想出来画辅助线的?!”她大力夸赞自己的小伙伴。


    陈慕舟看到对面少女微不可查的上扬嘴角,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一波夸奖。


    于是到后来,这几乎成了一种心照不宣。


    陈谨川不耐烦讲第二遍的数学题,有人会在肯德基的炸鸡味道里细细掰碎了给他讲清楚。


    两人之间还是没有什么话说。


    偶尔眼神碰上,又飞快地转开。


    到高一下学期的时候,衣然家里在许云想的极力撺掇下,买了缝纫机回来,又办理了营业执照。


    衣夙不再出去工作,而是在楼下的门脸里,勤勤恳恳地将每一件明德的校服改小,调整,或是裁短。


    这一门生意很快被有心人学了去,客源就少了不少。


    许云想用家里的打印机打印了很多份的广告宣传,拉上陈慕舟给她们放哨,将广告贴遍明德学子会经过的每一条路。


    再一起去学校门口的砂锅店,吃一份烫烫的砂锅米线,加一瓶冰凉的杨梅汁。


    衣然说她请客,第二次再去买单的时候,老板娘说,“你朋友预存了一千块在这里,够你们三个人吃十几次的了。”


    回到座位上,许云想被辣到嘴巴通红,抽着气跟她说:“你请两次啦!下次起,我们就AA。”


    坐她们对面的男生什么话都没说,一直凝神盯着店里的电视看,仿佛里面的节目格外精彩。


    衣然沉默了一秒:“没事,我家里最近赚了一点钱。”


    有那么一阵,她确实感觉到家里的生活好了起来。


    餐桌上的肉菜多了起来,母亲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她悄悄将收到的讲课费抽了大半出来,放进陈慕舟的抽屉里,信封上贴了一张小纸条:“谢谢。”


    衣夙也开始愿意拉着她去逛街,看衣服看版型看布料也看市场流行。


    有次在大街上,有陌生男人拦住她,递过来一张名片,又跟着母女两个走了一段:“这位小姐,我觉得你的身材比例和身高都很适合当模特,请问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看看?先培训,培训合格可以接到演出的单子,走秀,展示,影视客串……机会很多的。”


    衣夙赶紧将她拉远:“这人莫不是骗子,肯定是培训就要交钱……这样的套路网上天天播,我都知道了。”


    那人的声音还不甘心地传过来:“……上面有我们公司的网址,你可以看看公司明星学员的成绩,保证你不吃亏。”


    那张名片被她保存了起来。


    趁着去上电脑课的时候,她偷偷打开了那上面的网址。


    页面里合作的公司不乏海城的知名企业,车展需要模特,服装走秀需要模特,珠宝展示需要模特,就连最普通的电商摄影都可以用上模特。


    页面还有一栏是“服表艺考培训”。


    细细的小字写着,“培训性质,通过系统的专业培训,使考生掌握服装表演专业统考所需的……,通过所在省份的服装表演统考,或达到国内重点院校空中乘务专业面试的录取要求。”


    像是命运的指引。


    三人行的友情在高二的时候开始变回两个人。


    衣然不顾母亲的劝阻,报名了艺考培训。


    衣夙原本还不同意,衣然平心静气拿纸笔出来和她算了笔账,她的高中学费,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母女两人还要攒钱买房子……这是一家小小的裁缝门脸永远无法达成的目标。


    她推掉了家教的兼职,除了学校,周末的时间几乎全泡在了少年宫。——那里的初阶培训比较便宜,是她家里能负担得起的价格。


    许云想拉着陈慕舟一起去看她。


    硕大的培训教室里站了一排黑T黑裤子的少女,一并的纤细身形和优异身高,随着女老师的指令一遍又一遍地在镜子前走基础台步,如何控制走路时肌肉的发力,如何调动脸上的表情,如何转身……最简单的事情,最单调的重复练习。


    最右边站着的丸子头少女一秒都没有往教室门口看过。


    许云想特意给衣然带了奶茶和秦蘅煲的花胶汤,又给她擦脸上的汗珠。


    “累不累?”


    “还好啦!自己想做的事情嘛,总要来试一试。那句话怎么说,Dont go through life, grow through life.(翻译:对于人生种种遭遇,别只是经过,忍受,要消化,要成长。)”


    像是自己给自己打气。


    到周一上课的时候,她又将头发放了下来。


    陈慕舟的目光偶尔扫过衣然的方向,看到的永远是她全神贯注的侧脸。


    许云想说,然然的时间要分成两半用,一半在学习,一半在艺考。事关她的前途和更遥远的生活,她全力以赴。


    如果说最开始的关注纯粹是因为许云想。


    到后来,就变成了一场与命运较量的旁观。他在车里看到过她家周围的环境,收到过她默默还过来的钱,还有她没有言说的学业上的帮助——衍生出来的情感里还带着不自知的鼓舞。


    你看啊,有人这么用力地跳出原本命运的樊笼。


    到了高三的上学期。


    衣然在那年的冬天参加了服表艺考的专业课考试,然后重新回到了校园里。


    三人行的友情短暂恢复从前的格局。


    陈慕舟听许云想在一旁叽叽喳喳问衣然,考试什么内容呀?你报的什么学校?文化课要到多少分?毕业了可以做什么?


    那是陈慕舟难得的努力时刻。


    陈柏贤都忍不住悄悄夸他:“终于懂事了。”——他原是想将小儿子送出国的,又一直担心他适应不了国外的教学模式。


    陈慕舟学得有点过于努力,晚上十二点才熄灯,早上六点又开始起来背英语。


    周韫宜觉得自己的儿子有点魔怔了,她悄悄和他透底:“压力别这么大,国内的好学校去不了的话,就去国外的大学。先学一年语言,再找几个好中介帮你申请,你爷爷那边也能找到人给你写推荐信……别担心,总有出路的。东方不亮西方亮。”


    努力的感觉原来这么好,付出的汗水都在一模二模考试的成绩有体现。


    陈慕舟坚定:“我就在国内读大学,不出去。”


    陈柏贤和周韫宜对看一眼,忙不迭答应:“好好好。衣衣也在国内读大学,到时候你们再一起出去读个研究生也行。”


    六月底的时候,高考成绩公布。


    陈慕舟打电话给许云想:“同学聚会我统计下人头,你和衣然都参加吗?”


    那头的声音传来:“好可惜,然然赶不回来,她在京市那边有个礼仪活动,要好几天呢!”


    昆虫的小触须挠着心上的痒。


    夏日傍晚窗外吹进来的热风。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来自何方。


    第80章 第八十朵云


    九月初。


    三个人都留在了海城, 但去了不同的大学。衣然的服装学院在城北,陈慕舟和许云想的大学在城西,两个人还是离得近, 只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


    大学的头两周都是军训时间。


    服装表演系的女生身高腿又长,训练的头几天,总有其他系别的男生故意走方阵经过她们的旁边, 眼风不动声色地扫过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晚上的灯一熄灭, 宿舍的女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开始讨论, 聊哪个教官帅, 也聊今天路过的其他系别的男生。


    话题就传到衣然这边来,问她隔壁工业设计系最高的那个男生如何, “……他不是来和你说话了吗?”


    “他说的什么呀?”


    “他们班休息的时候,他撩起衣服擦了下汗,那个腹肌……”


    衣然想了想, 回说:“他问我们班代理班长是谁?看晚上的训练表演能不能两个班一起,中和一下他们班上的阳气。”


    她们班上极度的阴盛阳衰, 二十三个人里, 只有两个男生。


    宿舍的女孩子们就笑了起来,军训才几天, 联谊的邀请收了一堆。


    有支持和信管联系的,也有投视觉传达那边一票的, 到最后发现选择太难,女孩子们嘻嘻哈哈举手表决:成年人当然可以all in, 再来谈其他。


    “所以, 我们寝室的,都还是单身吧?”


    后来, 隔壁体育大学的一个男生也这么问了她。衣然笑了笑,目光移向校园里一株泛黄的银杏树。


    金灿灿的树叶飘在秋日的阳光里,仿佛有许多缠绵的故事,隐在每一片叶子的脉络之下。明媚总令人憧憬,但不属于她,她说,“不太算吧,有个比较喜欢的人。”


    对方没有留意到她话里的漏洞,只很有风度地祝福她:“那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比较喜欢。


    没有喜欢到“非常”的程度。


    在十几岁的非常没有能力的年纪,经过了一个少年的世界,那么短暂又怅然。


    Crush用在此处,可能更加合适。


    服表的课程安排得又紧又密。


    加之毕业那年暑假签约的经纪公司安排的兼职工作,一忙起来,这些儿女情长的酸涩,便又抛在了脑后。


    虽然还是同城,但几乎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她看到他的朋友圈,寒假里去瑞士滑雪了,周末去游艇趴了,哥哥送了他新的礼物——一台价值千万的跑车……


    而她在车展的间隙里拉伸酸痛的小腿肌肉,再抿一口热水。也不敢喝多了,模特不能频繁离开自己的展台。


    繁花的枝桠伸向天空,促使她向着葱茏的世界舒展。


    到了大二的时候,经纪公司安排给她的活动骤然间少了起来。


    同公司大她两岁的同事在洗手间里提点了她一句:“你推掉的活儿,后面接手的可都是小钟……我要是老板,当然也愿意用乖巧又省事的。一件衣服而已,谁穿不是穿。”


    有那么两三次,合作展商拿过来的衣服轻薄短小,接近情.趣.内.衣的尺度。


    衣然借口身体不适,推了一次又一次,公司的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她的不愿意,也没多说什么,只暗暗减少了她的工作量。


    最长一段时间,她有两三个月没有任何的工作安排。


    而人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来自社会和现实的鞭笞。


    事情以衣然的低头妥协结尾,过了几天,她接到新的工作。


    无非是陪人几杯酒,姿态放低,才能消了小魏总心头那口气。衣然在饭局上捏着酒杯,来者不拒,时不时扫一眼小魏总的脸色。


    他从头至尾都眼神冰冷,只面对主位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才有笑意。


    两个人对她的态度说不上轻慢,但也绝对不算客气——那种傲慢的上位者姿态,仿佛她是笼中雀。


    人进洗手间的时候腿已经有些发软了。


    那时候,衣然的脑海里飘过很多个男性的身影,班上硕果仅存的两片绿叶,之前认识的美术系学长……最后意识停留在今天下午看到的朋友圈内容里。


    那个有意无意帮过她几次的冒失少年说:【章臣这水平不行,比高中时差远了。】


    她还记得他的手机尾数,0520,虽然一次也没有打过。


    手指都在发抖,还是编辑了消息发出去。


    这是陈家小少爷最意料之外的一条消息,无论是内容,还是落款人的姓名。


    里头甚至还有几个错别字,他也没顾上理会,只回了六个字,【撑住,马上过来。】


    章臣今天开了车过来陈慕舟的学校玩,和球场上的其他人打了一场三人篮球赛,以微弱优势取胜,正讨论着去哪吃东西。


    而陈慕舟之前开了跑车去郊外玩,意外被人蹭了下。几千万的跑车,据说钣金加上原厂油漆,保守估计维修费用超过百万。


    好事路人po了一段视频到网上,事情发酵了,陈柏贤才被人告知了这个消息,气得当场没收了他所有的车钥匙。


    现在,他连闯三个红灯,一路风驰电掣开去了短信里发过来的地址。


    他苦中作乐地想,现在他没车了,看他爸能没收什么东西。


    ……


    车厢里发生的事情似一场情.色.电影。


    狭小空间,滚烫肌肤,以及粗重的喘息声。


    车里的光线不足,更显昏昧。


    衣然的思绪跳脱,原来没有隔着校服的他的胳膊,是这个温度。


    好像比那个台风天还有热一些。


    但又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身体里的药物的原因,她的热传导到了他的身上。


    她从前听模特朋友面色暧昧的讨论在车里的感觉,方寸之间,难以腾挪,动作受限,但也因此更加靠近彼此,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彼此。


    第一次是在驾驶座上,两个人都没有经验。


    座位往后放倒了一点,陈慕舟一动,她就忍不住挺直了腰身,头碰到车顶。


    他抬了头过来看她,问:“疼不疼?”


    声音带了热热的气息扑在她的皮肤上,激起微微的颤栗。而他的额头鬓间全是湿漉漉的汗水,不知道是由于忍耐,还是其他。


    发热般的眩晕,身体里已经流失的力气,以及莫名的情愫。


    衣然不知道他问的是撞到的脑袋,还是其他的地方。


    她摇头,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将手搭在了她的腰间,轻轻地往下压。


    长手长脚的纠缠,硬邦邦的胸膛,汗涔涔的肌肤,心跳声混合。


    交织在一起。


    结束得稍显潦草。


    陈慕舟有片刻的尴尬,想解释什么,又顿住。


    这一刻的他,又和从前那个在麦当里里说“不会”的少年重叠了起来。


    “那个,你感觉好些了吗?”


    衣然不大确定,这种身体里的渴望是来自她的心里,还是药物的控制。


    但过来救她的人是陈慕舟,她选择了屈从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这是她们之间,超越过去的,以后也不会再有的,最近的距离。


    “好像,还有一点难受……”


    ……


    第二次和第三次发生在车后座,后排宽敞,他伏在她的身前,像一头年轻的雄狮。


    陈慕舟的学习能力其实比他以为的要好很多,可能哥哥的光芒太盛大,压得他有点儿久。


    很早之前,衣然就知道这一点。


    比电影更淫.靡.,也更癫狂。


    ……


    衣然回学校宿舍呆了一天,又在周末回了家。


    衣夙早早关了楼下的门脸,说要去菜市场买几样她喜欢的菜色回来。


    她听到母亲和邻居在楼下的寒暄声。


    “有个这么能干的女儿,衣姐姐你也是苦尽甘来了。”


    “我就怕她太辛苦了,走来走去的,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饭桌上,她也满含希望地跟衣然说,城西那边的安置房,价格比商品房低很多,她算了算,她们的存款可以付一个小房子的首付。


    “那样,我们就有自己的家了。”——


    衣然找了律师咨询,最好的解决途径是公司主动提解约。


    女律师善意提醒她,不管她提解约还是不解约,受影响的都是她。


    解约,除了要付公司前期的培训费用和拍摄广告的违约金,还要支付她自己的违约金;而不解约,公司可以雪藏她,不给她安排任何工作,模特的黄金时间有限,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显然,她的公司打的是后者的主意。


    她甚至还去了那天的俱乐部,没有找到丝毫残存的证据。


    下药的人显然谨慎,监控摄像头里的宴席一切如常,只除了她最后去洗手间的脚步踉跄,说是喝醉了也合情合理。


    她那天确实喝了不少,事后没有报警,也没有检测血液里的药物成分。


    衣然回到学校,如正常的大二学生那般上课,下课,锻炼。


    只是将每天早上的五公里调整为了十公里。


    人生的路啊如果也这般漫漫,她是低头走完,还是逆风而行?


    这样的境况里,那天在车里发生的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尤其在对方的哥哥出手替她了结了这一桩天大的难事之后,那张两千万的欠款合同更是彻底终结了她少女时代的梦。


    人总是要先生存,才能想其他。


    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动或主动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都和解约有关,也都和他有关。


    这或许是命运的垂青——


    许云想没有想到,再回公寓是因为一通深夜电话。


    衣然还在出差回来的路上,就接到了公寓管理员的电话,说楼上邻居的猫无意打开了家里的水龙头,泡发了地板,不知道楼下的情况如何。


    许云想匆匆赶过去。


    公寓无恙,几乎还是老样子。


    只是书柜里的书换成了杂志和衣然自己搜集的服装资料,书桌上的花换成了洋桔梗,厨房里也多了使用的痕迹。


    许云想扫一眼电视机柜上的漫威系列英雄的手办,问急急赶回来的衣然:“阿舟和你同居了?”


    衣然脸色一红,摇头否认:“没有。……之前换浴室沐浴喷头的过滤芯,他把衣服弄湿了,在这洗了等衣服干。”


    微博上叫嚣得轰轰烈烈,在德国也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实际上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还是和之前的差不多。


    她的每一个活动他都跟,每一个商业合作的邀约都严格把控,也一起吃了很多次的饭,但每次都还有梵姐和小黄在,有时候还有合作方。


    唯一称得上情侣行为的,大概是每天送她回公寓之后,他送她到楼上这一段。


    两个人说几句今天的活动,或者交流一下各自的感想。


    然后她关上公寓门,他按电梯下楼。


    有一天,她甚至都主动问了:“上去喝一杯吗?”


    心下有了顾忌,说话的尺度都不由地缩了水。


    “然后呢?你们就……那什么了啊?”


    衣然凑过去跟许云想交底:“没有到最后一步。整个人明显在状态里了,然后跑了。我不懂为什么,是男女朋友对吧,从前又不是没有过。”


    许云想懂了,她告诉衣然,陈慕舟学骑自行车就是这样。


    在肃宁湾的草地上练习的时候摔过一跤,被隔壁栋的爷爷开玩笑说“四肢不协调”,他就再也没碰过自行车。


    她总结说:“他可能对你之前逃跑的事情有点儿心理阴影,然后你又不同意公开恋爱,所以他不敢往下进行。


    衣然充分相信两人二十三年多的情谊。


    于是,她在陈慕舟如往常般在公寓里打游戏时径直去洗了澡,说今天的拍摄出了很多汗。


    陈慕舟不疑有它,拿着游戏手柄呆愣点头。


    事情从衣然出来之后开始不对劲。


    她是穿着白色的蕾丝鱼骨胸衣和同系列的白色内裤出来的,手里拎着还滴水的睡衣,轻描淡写:“不小心掉地上打湿了。”


    作为模特,衣然拍过更加性感诱人的宣传照,也走过那个著名品牌的内衣秀,她的坦然看上去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陈慕舟。


    电视里,他控制的那台跑车直直撞到了墙上,屏幕显示"GAME OVER."


    衣然要去小阳台上收衣服。


    陈慕舟一个激灵站起来,将手柄往沙发上一扔:“我去收。”


    衣然耸肩,走向厨房:“那我去倒水,谢谢你。”


    回来的时候,她伸手从他怀里的衣服堆里挑出件T,若无其事地当他面套上。


    ——那是他留在这里的,上次t恤弄湿之后,他隔天放了两件在她这里,美名其曰“以防万一。”


    这么赤裸裸的勾.引。


    黑色运动裤挡不住年轻身体的变化,他的喉结几经滚动,又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你不会是……又要睡了我就走?哪家公司给你新合同?”


    衣然:“合同不是还在你公司吗?你还盯着律师和我签的。”


    陈慕舟瞄她,迟疑:“我当时让律师把你违约的条款给改了,如果你要走的话,其实也没有……”


    衣然“嗯”了一声:“我知道。我后来补了一份补充协议加进去了。”


    梵姐当时拿着这份协议不知道作何表情,最后只蹦出来两个字:“绝配。”


    痴人和傻人。


    陈慕舟和小陈慕舟一起向她行注目礼:“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在秀场后台见多了赤身裸体地男模特都没多大感觉的人此刻红了脸,说:“签合同之前,你也没有告诉我。”


    陈慕舟委屈:“你还说不想公开,好像我很见不得人一样……”


    衣然戳他:“艺人为什么谈了恋爱也不公布?你一个娱乐公司的老板……不知道吗?”


    ……


    可喜的是,陈慕舟那天晚上终于顺利留在了公寓里过夜。


    第二天,他约了她去许云想的餐厅里吃饭,理由很充分,“不公开的话,小小庆祝一下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


    过分的是那天他开了一台招摇的跑车过来,后面跟了两台车的狗仔,长枪短跑地站餐厅对面,忠实记录两人的热恋时刻。


    当事人大大方方发了微博:“终于追到了喜欢的人,转发抽奖。”


    又是一波壕无人性的礼品轰炸。


    身为公司老板的陈慕舟还格外有心地将衣然的商务合作品牌都拉入其中,趁机做了一波营销。


    吃瓜群众:有点意外,但又好像不是很意外。


    盖因上次兄弟夺妻的新闻出来,陈慕舟直接在线辟谣,说他在追人,但是还没有追到。


    当时转发的礼品过于丰盛,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底下的评论猜测各路女明星的都有,自然也有人提名衣然,信誓旦旦说他进家里娱乐公司就是为了她。


    豪门阔少和女明星,一个求美色一个求名利,很配。


    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反驳,说娱乐圈神颜那么多,衣然漂亮是漂亮,但是太过冷清了,不是豪门钟爱的旺夫长相。


    甚至还有自称的高中校友跳出来佐证:【两人高中时就是同学,话都没怎么说过,现在人家负债回国就爱上了?我看他不是爱美女,他是爱扶贫吧!】


    于是评论里轰轰烈烈掐起了架。


    神tm爱扶贫。


    许云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甚至都想给狗仔投稿,增加翔实的“贫”的证据——陈慕舟搬去了公寓,衣然现在住的地方。


    房东许云想都要感叹了,自己这间小房子是什么风水宝地,陈家兄弟都上赶着入住。


    不过她也疑惑:“你们上班时间在一起,下班也在一起,不会腻吗?”


    衣然轻轻叹气:“我们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而且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他说,他对娱乐公司的业务确实没那么有热情,是因为我才……他打算去做点儿其他的事情,我也支持他。”


    陈慕舟想要接手亏损严重的卡丁车俱乐部。


    连许云想都知道,那家俱乐部的老板已经将它挂出来快半年了,一直都没找到人接手。


    现在,陈家的废柴小少爷跳出来,带了律师和财务过去。


    一个多月的时间办清了交割手续。


    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私底下大家都感慨:“也就陈家家大业大,供得起他这样糟蹋。看着吧,看他最后亏损多少才肯承认他能力不足的事实。”


    咸鱼努力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陈慕舟一朝谈起了恋爱,又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人就勤勉了起来。他不仅将娱乐公司的股份转到了衣然名下,自己还亲力亲为地开展了卡丁车俱乐部的改革。


    先去和政府相关机构谈土地的购买,再扩建赛道,适配竞技车种,增加配套设施……


    一套组合拳下来,俨然又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迷途知返那种。


    到他带领的俱乐部车队在国外参赛并拿了奖金回来的时候,吃瓜群众都沸腾了,纷纷涌入他的微博底下打卡许愿。


    家世靠爸爸,分红靠哥哥,谈了恋爱公司就靠女朋友,自己出去创业还能一举扭亏为盈……


    玩也玩了,赚也赚了,这是什么人间锦鲤啊!


    衣然翻着他微博底下的评论,叹气:“真想说出圈里粉丝说她们偶像的那句话,你不知道他有多努力。”


    那些光鲜亮丽的成就背后,枕边人最清楚不过。


    压缩到极致的睡眠,多地来回奔波,设备的调试安装,团队的合理安排……桩桩件件,谁能想到这人几年前还能非常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不会”呢!


    陈慕舟面上不显,心里却美滋滋地:“扮猪吃老虎,这样不显得你男朋友我更厉害了吗?”


    坐在大书桌前的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领口的袖子解开两颗,袖口卷到手肘处,只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镜片上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光线,他正在审核俱乐部的一笔费用预算。


    他其实并不近视。


    但上个月衣然去郊区的摄影棚拍摄广告,搭档的是国内一位当红小生,斯文俊美。陈慕舟来接她,听她客套地和人寒暄你戴眼镜的感觉真不错的社交话,第二天就去店里配了防蓝光的眼镜,美名其曰“保护视力”。


    从前在纽约的时候,和她租住同一层的瑞典籍模特和她说悄悄话,说觉得男人最帅的时候,是上床前的准备工作。


    摘眼镜,脱腕表,解开皮带。


    即将发生的事情令人憧憬,而礼物在眼前缓缓打开包装,心里的满足感尤甚。


    片刻的思想滑坡,让她盯着对面人的眼神没有挪动。


    陈慕舟匆匆合上电脑,然后抬头问她:“是不是被我迷住了,发现你的眼光真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一个多小时后才悟出来。


    那时候,洗手间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浴巾和衣服甩在地上,沾了浴缸里泼洒出来的水。


    衣然手脚发软地被人抱回卧室里。


    身后有人覆了上来,她迷迷糊糊地问:“……没有留印子在身上吧?”


    明天还有杂志封面的拍摄。


    虽然可以通过化妆或者P图技术修饰掉,但她不想被人质疑自己的专业。


    不知是否因为之前给陈慕舟的惊吓过多,他做这件事情总有种不得到彻底餍足就不停止的狠劲。


    两个人的工作自从分开之后,能碰面的机会其实也不算多。她天南海北地跟着品牌商参加时尚商务活动,还有部分的时间要分给影视剧那边。


    而陈慕舟接手的卡丁车俱乐部沉疴已久,要点点滴滴改动,从头到脚打上属于他的管理体系的印记。


    “没有……明天我再帮你检查一下。” 他想了想,又不大确定了起来,正凝神思考着。


    身边的人嘟囔了一句:“早上起床跑步叫我。”


    一杯黑卡和雷打不动的十公里是她的每日底线。


    陈慕舟凑过去,暗含期待:“……那你还有力气吗?”


    但没待她回答,又贴在她身后轻声哄她:“不要你动,我来。”


    第二天的起床时间因此推迟了将近半小时。


    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看两人都穿着黑色的T出来,笑意绵绵:“情侣衫呀,好看。”


    其实都是陈慕舟的衣服,他的T和卫衣都是相似的款式和颜色。


    衣然懒得思考今天穿什么,她的策略是什么离她近,她就套上。


    模特天然是衣服架子,她眨着眼睛和人解释说是宽松休闲风,大家也是信服的。


    公司的司机再来接她去摄影棚,陈慕舟刚想打电话,被衣然伸手挡住。


    “不许再推迟会议时间了,你去俱乐部,我自己去拍摄。”


    ……


    是这样全然细节的,生活化的日常,以及两个原本远远分开的生命在相互靠近,相互依偎。


    日子像诗歌一样的轻盈和温暖。


    而从高中的初次见面到现在,好像只差了这么一句话。


    “啊,原来你也一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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